响琴

本阵杀人事件  作者:横沟正史

所谓本阵,是指幕府时代大名们在参拜将军的路上居住的驿站,即公家承认的旅馆,以前建得很豪华。此处和东海道不同,来往的大名不多,规模也相对略小,但毕竟是本阵。

以本阵后裔自居的一柳一家,家主结婚想必是非常奢华的。据给我提供这个故事的朋友说:“所有类似的仪式,乡下都比城里铺张,更别说一柳家这样的家世了,而且还是继承人的婚礼。新郎一般要穿麻质礼服,新娘则要穿雪白的长罩衫。客人有五十、一百人都是很正常的。”

然而事实上,这次婚礼是在极小的范围内举办的。新郎一方除了家里人,就只有川边村的大叔公,贤藏的弟弟隆二也没有从大阪回来。新娘一方只有叔父久保银造一人出席。

婚礼的场面极其凄清,但招待村里人的宴席却并非如此。一柳家是这一带的大地主,交往既多,也有不少雇工和佃农。这些人不管主家如何,往往通宵畅饮。

十一月二十五日婚礼当天,帮忙的人们往来不断,一柳家的厨房异常混乱。傍晚六点半左右,正是厨房最繁忙的时候,忽然从后门进来一个人。

“对不起,请问老爷在吗?要是在的话,请把这个交给他……”

在灶旁烧火的用人阿直老婆婆回头一看,是一个戴着破烂宽边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上衣到处是破洞,裹得很紧。一副大口罩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怎么看都显得可疑。

“找老爷有什么事吗?”

“嗯,把这个交给老爷就行了。”

来人左手拿着折得很小的纸片。事后阿直对警察这样描述:“那人可真奇怪,手指全都弯着,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纸,好像是患了麻风病似的……对,右手一直插在兜里。我也觉得奇怪,想看看他的脸,结果那人忽然一扭头,把纸强塞给我,慌慌张张地从后门跑了。”

当时厨房里还有很多人。谁都没有想到,此人对后来的事有多大的意义,因而也没有人特别注意。

阿直拿着纸片发呆的时候,二房的秋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喂,谁知道我家那位去哪儿了吗?”

“二房的老爷刚才好像出去了。”

“那就没办法了。正忙呢,不知他还磨蹭什么。如果看到他,让他快点换衣服。”

阿直说了刚才的事,把叠好的纸交给了秋子。像是从袖珍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小纸片。

“给大哥?啊,是吗……”

秋子微微皱了下眉头,不以为意地随手塞进腰带,走出厨房,到客厅寻找。糸子老夫人正在那里和女帮工一边说话一边更衣。穿着宽袖和服的铃子在一旁摆弄描金的华贵古琴。

“伯母,大哥呢?”

“贤藏?怕是在书斋吧。啊,秋子,你过来帮我系下衣带。”

糸子老夫人刚穿好衣服,穿着和服式棉袍的三郎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三郎,怎么还穿着这种衣服……刚才跑哪儿去了?”

“在书斋呢。”

“一定又去看侦探小说了。”铃子和着琴声说道。

“看看侦探小说又没什么。倒是铃子你,猫的葬礼结束了吗?”

铃子默默地弹着琴。

“还没有就快去做,猫的尸体如果一直放着,会变成妖怪的。”

“得了,三郎真坏。阿玉的葬礼今早就结束了。”

“什么啊,真不吉利。三郎你说话也注意点。”糸子老夫人皱着眉头责备道。

“三郎,你大哥在书斋吗?”

“没有,可能在偏院吧。”

“秋子,见到贤藏,让他快点准备,马上就要见新娘了。”

秋子离开客厅,向偏院走去,丈夫良介趿拉着木屐,穿着便服,不紧不慢地从偏院那边走来。

“你在干什么呢?不快点换衣服就来不及了。”

“别瞎说。新娘八点钟才来,着什么急。你要去哪儿?”

“去偏院找大哥……”

贤藏果然站在偏院主屋的外廊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他看到秋子后说道:“弟妹,好像要变天啊。嗯?这是给我的……啊,是吗?”他把叠得很小的纸片拿到电灯下阅读。

“秋子,这究竟是谁拿来的?”

秋子正在整理壁龛上的插花,觉得贤藏的声音不太一样,回头一看,贤藏正咬牙切齿地俯视着她。

“那个……阿直拿给我的,说是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大哥,有什么不对劲吗?”

贤藏瞪着秋子,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脸去,又把目光落到纸片上,然后马上撕成了碎片,四处看了看,找不到一个能扔掉的地方,只得塞进了和服袖子。

“那个,大哥,伯母让你早点准备……”

“好。对了,秋子,麻烦你把防雨窗关一下。”贤藏说完走出了偏院。

这时是七点左右。一小时后,新娘在媒人夫妇的陪伴下到来,婚礼正式开始。在这里,我尽可能简单描述一下婚礼的状况。

如前所述,参加婚礼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糸子老夫人、三郎和铃子兄妹、良介夫妇以及川边村七十多岁的伊兵卫大叔公,这是新郎一方的出席者。新娘一方只有叔父久保银造一人。媒人是这个村的村长,但只是形式上的。

合卺之礼圆满结束后,那张黑漆描金的华贵古琴被搬出来,和事前说好的一样,由铃子负责弹奏。铃子在别的事情上都不如同龄的孩子,唯独在弹琴上颇有造诣。弹奏者和琴相得益彰,为当晚的仪式锦上添花。

在婚礼上弹琴已是独一无二了,铃子弹的曲目更是闻所未闻。新娘克子觉得非常奇特,糸子老夫人便解释了这张琴的来历。一柳家几代之前的女眷中,有一位是弹琴的高手。有一次,某位大名的女儿要出嫁,西行途中住在一柳家的本阵。当晚,这位弹琴的高手给大名的女儿弹了一曲自己作词作曲的《鸳鸯歌》。大名的女儿非常喜欢,第二天就赠给她一张名为鸳鸯的古琴。从那以来,在一柳家继承人的婚礼上,新娘必须弹琴。刚才铃子弹的曲目就是《鸳鸯歌》,用的琴就是鸳鸯。

听完,新娘克子不禁瞠目结舌。“也就是说,刚才应该由我来弹,对吗?”

“是的。可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弹琴,不好勉强,就由铃子代替了。”

克子默不做声,代她说话的是叔父银造:“那样的话,如果事先告诉我们,克子也是能弹的。”

“姐姐,你会弹琴?”

“小姐,以后这位姐姐就能和你一块弹琴了。还可以教你弹呢。”

糸子老夫人和良介对视了一眼。这时贤藏从旁边插了一句:“那这琴就由克子保管吧。”

老夫人没有马上回答。一屋子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对,救场的是老于世故的村长。

“新娘要是有这样的才艺,也应该请她来演奏。老夫人,待会儿在偏院不是还有一场仪式吗?让新娘再弹一曲,您看怎么样?”

“是啊,那就让新娘再弹一次吧。《鸳鸯歌》铃子已经弹过了,随便弹点什么都行。你拿手的或者喜庆的曲目……毕竟,新婚之夜由新娘弹琴是这个家的家规嘛。”

正因为有这样的插曲,克子后来又弹了一次琴。

九点刚过,婚礼圆满结束。紧接着,后院和厨房里开始了丰盛的筵席。

新婚之夜对于新郎和新娘往往是一种考验,在乡下尤为如此。贤藏和克子陪着两处的客人直到深夜。

厨房里的下人们一喝起酒,就开始唱荒淫的歌曲。后院里倒没有这么过分,只有大叔公伊兵卫喝得烂醉如泥,撒起酒疯来。

此人是贤藏和良介的祖父的弟弟,年轻的时候就分了家,一般称他为川边村新家的叔叔。此人有老年人的通病,特别唠叨,而且酒品恶劣是出了名的。他本来就不赞成这桩婚事,借着酒劲发牢骚,不断冲新郎新娘说些令人不快的话。他不顾众人的劝阻,过了十二点还坚持要回家。

“三郎,你去送送他。”贤藏一直把伊兵卫的唠叨当耳边风,见他坚持要回去时,担心夜路危险,交代三郎陪他回去。

把伊兵卫送出大门,一行人才吃惊地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雪。这一带不常下雪,当夜的雪却积了十厘米有余,因而人们非常惊讶。事后想来,这场雪在那起恐怖的犯罪中起到了非常微妙的作用。

这个暂且不提。新郎新娘来到偏院,在那里喝交杯酒,是午夜一点左右。良介的妻子秋子后来这样描述那夜的情形:

“我和女佣阿清两个人把那张琴搬到了偏院,然后举行了仪式,参加的只有伯母和我们夫妇。三郎送新家的叔叔回去了,铃子已经睡了。是的,仪式后,克子弹了一曲《千鸟》。琴后来放在壁龛上,指套放在壁龛的角落里。嗯,壁龛旁边的百宝阁上到底放没放那把刀,我确实记不清了。”

合卺之礼结束时已约莫两点,众人留下新郎新娘,回到主屋去了。那时雪仍下得很大。

两个小时后,人们听到了恐怖的惨叫,还有莫可名状、怪异粗暴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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