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阵杀人事件  作者:横沟正史

第二天,在大森的松月旅馆的厢房里,局长、司法主任和村井围着金田一耕助坐着。风间俊六是主人,也在旁边。他的二老婆,或者是三老婆四老婆五老婆,总之有个娇艳的女人在旁边服侍。本来应该是金田一耕助到警察那里说明案件真相,但也许由于昨天神经紧张,他过度疲劳,没有力气坐车外出。风间俊六很担心,就把警察请到了这里。

“唉,真是太丢脸了。”金田一耕助不好意思地反复挠头。他脸色很差,笑容里也没有精神。

局长同情地说道:“不要勉强自己。离死那么近,换成谁都会这样,真是千钧一发啊。”

“我们也都捏了一把汗。”司法主任也感慨地说。

“当时要是风间先生再晚来几秒,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村井心有余悸地说。

“是的,那女人喜欢风间。所以被风间呵斥时才会像小孩子一样哭。昨天晚上,我眼前全都是那张脸。那女人虽然坏,可一想到那张脸,就觉得可怜……哎,色狼,你怎么不说话?阿节在旁边就不吭声吗?”

“别瞎说。但小耕你能开玩笑,我也放心了。昨天晚上你一直在说胡话,我担心得够戗。是吧?”

风间双臂抱在胸前,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阿节。这个不知道是风间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还是五老婆的女人只是默默地微笑。

“多谢多谢,让你担心,实在抱歉。不过风间,你可别再叫我小耕了,好歹也要叫阿耕啊。我可不喜欢那么随便。你说是不是,阿节?”

阿节依然微笑不语,但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拿起空酒瓶站了起来,说道:“如果有什么事,请摇铃叫我。”说完就出去了。

金田一耕助目送她出门,说道:“她不错嘛。风间,你别在外面乱搞了,就和阿节在一起吧。”

风间苦笑着说:“别扯闲话了。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快说吧。”

“好。”

金田一耕助用力点点头,喝了一口没有气的啤酒,然后正襟危坐,开始讲道:

“我的开场可能有些奇怪,侦探小说里有一个主题叫无面尸。这是我最近从冈山的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是这样:A想杀B,但如果直接杀,马上就会被怀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A有杀B的动机。于是A杀了B后,把B毁容,再给尸体套上自己的衣服,伪装成被杀的是自己,然后再躲起来,这样人们就会认为是B杀了A后潜逃,警察会把B当作凶手去搜捕。如此一来,A就可以安全地藏好。就是这么一种诡计。这次的案件和这个非常相似,但仔细想想,从根本上还是有区别的。刚才那种情况,第一目的是杀B。但这次的案件不是这样。作为阿繁替身的那个女人和阿繁之间没有恩怨,阿繁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丈夫糸岛大伍。这和普通侦探小说里的无面尸不同。正因如此,当动机被看破后,阿繁就必然失败了。”

金田一耕助又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嗓子。

“我从风间那里听到关于阿繁身世的疑惑,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个动机。后来发现的昭和十二年松田花子的案件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松田花子想毒死婆婆,却误杀了丈夫,然后逃往中国。她当然改名换姓,隐藏来历,却不知怎么被糸岛大伍发现,胁迫她成为夫妻。糸岛在中国肯定也是以阿繁的美貌和肉体来做坏事。这样的夫妇之间不会有爱情。糸岛虽然钟情于阿繁,但阿繁对丈夫除了憎恨以外,不会怀有其他感情。她没有逃走,是因为害怕秘密暴露。这样的她不但害怕糸岛,也非常害怕回到日本。恐怕她是打算一辈子都留在外国,可是由于战败,不得不被遣送回国。她不想这样,但无计可施。因此她就想,回到恐怖的国内,而且是和恐怖的男人一起,至少能避免其中一种情况也好……于是她扔下糸岛,一个人先回到国内。既然被遣送回来,不如借此机会,把知道自己秘密的糸岛永远甩开。于是回到国内的她想尽量远离东京。但是她生在东京长在东京,也只能住在离东京不远的地方。此时距她毒杀丈夫已经过了十年,而且这十年对阿繁来说,相当于十五年、二十年,相貌完全变了。当时她还是个孩子,脸蛋圆圆的,现在变成了长脸。她对自己的变化有自信,为了突出这一点,还故意梳着和以前不同的日式发型,衣服也选择传统的日本风格。这样的她在横滨的夜总会遇见了风间,被他包养,终于找到了安定的住处,而且恐怕还是生来第一次恋爱。生活安定、爱情满足,两方面都有所得的她沉醉于幸福,可这时糸岛回来了。打算永远甩开的糸岛出现在她面前,当时她的愤怒可想而知。如果只是为了糊口,阿繁还可以断掉当时的关系。但她喜欢上了风间,因此无法放手。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就让这个男人打碎了。她知道,只有把他杀了,才能得到永远的幸福。是的,糸岛大伍回到国内,找到阿繁,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宣告了自己的死亡。”

没有人开口。局长对金田一耕助的每一句都以点头回应。现在糸岛和阿繁都死了,这一切都是金田一耕助的想象,但这想象恐怕正揭露了真相,谁都不能不同意。

风间想再要啤酒,金田一耕助制止道:“不,不用了。没有气的啤酒不那么刺激,对我正合适。”

说着,他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那么,我们重新看一下这个案子。这个月二十号的清晨,黑猫酒馆的后院里挖出一具腐烂的女尸。调查结果认为尸体是桑野鲇子,凶手是老板娘阿繁,其丈夫糸岛大伍可能是共犯。风间从阿君的电话里得知此事,不久警方上门,知道了更详细的情况。但是风间当时并不太吃惊。他单纯地认为,阿繁做得出这种事。可是到了二十六号,事态陡然逆转。被杀的不是鲇子,而是阿繁,原先认为被杀的鲇子才是凶手。看到这则报道,风间忽然感到非常不安。他没有想过深入挖掘不安的原因,但总之心里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于是马上来找我。他在我面前也说不出不安的原因,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我和他交谈的时候,这样分析了他的疑惑:尸体最开始被认为是鲇子,现在又成了阿繁。这么看来,尸体没有明显特征,说是鲇子或阿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会是鲇子呢?风间的疑惑就在此处。我于是进一步解释,尸体就是鲇子,是阿繁故意想让人认为尸体是自己。我姑且先这样假设。那阿繁为什么要这么做?给我帮助的是阿繁以前的秘密,她需要自己死去,这样就可以从世上抹去自己的存在。这样想来,动机就很充分了。还有,酒馆起居室里女人的真实身份也能说明问题。按照警官先生的说法,是鲇子在伪装。一天两天倒还可以,两周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杀人后,没人有这种胆量,太不自然了。不如说这也是阿繁的一个目的,为了让人对起居室里的女人产生怀疑,她当时是故意把脸露出来,这么想很自然。对,屋里的就是阿繁。如果是这样,那么和刚才的假设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吗?有,就是日兆的证词。但这比较烦琐,待会儿再说,我们先无视日兆的证词,继续推演刚才的假设。被杀的是鲇子,凶手是阿繁,糸岛是共犯。这样想下去,就出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们要把沾血的榻榻米和拉门留在那里?榻榻米上的血只用薄席子盖着,拉门上只贴了张报纸,早晚会被住进来的人发现的。而且血量相当大,即使尸体不被发现,也会被后来的人怀疑。这么重大的证据,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留在那里呢?把拉门上沾血的部分撕破就行,把榻榻米表面撕下来烧掉就可以,很简单的事,他们为什么没有做?我们再看一次阿繁的计划。她想要自己被杀,所以需要尽可能在各处制造杀人证据。因此对她来说,留下血迹可以理解。可糸岛呢?阿繁杀了鲇子,糸岛帮忙埋尸体,然后二人逃跑。这种情况下,糸岛会对血迹漠不关心吗?不会。再进一步说,糸岛如果知道阿繁的计划,即让鲇子做替身、伪装成自己被杀的计划,他会怎么样?不,不,我们不用考虑这种情况,因为糸岛不可能同意阿繁的计划。这样阿繁是安全了,但怀疑就会落到糸岛身上。阿繁死了,糸岛落了个杀妻的名声,这种计划糸岛是不会同意的。这样想来,案件的全部过程都是阿繁一个人在脑中想好,糸岛完全不知情,这样才符合情理。可是,血迹还是有问题。这么多血,糸岛不可能没注意到。而且壁橱前面的榻榻米挪到了墙边,这就必须搬动柜子。阿繁一个人肯定搬不动,肯定要糸岛来帮忙。糸岛是怎么看血迹的呢?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那只脖子几乎被砍断的黑猫……”

“啊!”局长、司法主任和村井几乎同时叫出来。局长急促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阿繁为了让糸岛认为那是黑猫的血,把黑猫杀了。”

“是的,是的。”金田一耕助高兴地挠着头,“你们以前认为,那只黑猫是因为杀人时恰好在旁边,结果被误伤。可是,诸位太不了解猫的习性了。世上没有比猫更难杀的动物。我中学的时候有个朋友,非常凶残,猫和狗都敢杀了烤着吃。当然不是风间,请放心。听他说,没有比猫更不干脆的动物。狗只要用棒子打,马上就会死,但猫这东西,无论怎么打,一时半会儿是死不掉的。以为它死了,结果还在翻着眼睛叫,简直没有比这更难对付的东西。这么神通广大的猫,因为杀人案被误伤,实在说不通。而且我看了它的伤口,只能认为是故意杀的。警官先生的意见是猫看到了犯罪过程,主人觉得恶心就杀了。我最初也这么想,可是那样简直和爱伦坡的小说一样了。我一直认为被杀的不是阿繁,所以这个问题很困扰我。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阿繁趁丈夫外出后杀了人,然后又杀了黑猫。等丈夫回来后,就说逗猫的时候忽然被咬了,或者用其他借口,然后就把猫杀了,并给丈夫看黑猫的尸体。阿繁平时就有些歇斯底里,糸岛吃惊归吃惊,但也没有太奇怪。这样,阿繁用杀黑猫的方法把房间里的人血遮掩了过去。更妙的是,她借埋猫让丈夫在后院挖坑,还让丈夫买新猫代替,最终使丈夫越发引人怀疑。她肯定是这么对丈夫说的:我发火杀了黑猫的事不要跟别人说,我可不想被说成是那么残忍的人。你快找只猫来代替。谁也分辨不出黑猫有什么差别。换猫的事也别对别人说。”

“嗯。”局长发出沉重的低吟。司法主任和村井也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样糸岛奇怪的举动就能解释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成了老婆手里的木偶,连那是杀自己的准备活动都不知道……”

“是的。这就是凶手冷血残酷的地方。另一方面,她故意涂抹劣质化妆品,弄出一脸疙瘩,不离开起居室。去年她有过一次经历,所以知道涂哪种化妆品会起疙瘩。对于糸岛来说,老婆脸上起疙瘩是事实,所以她闭门不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时,她提议把酒馆卖掉,搬到远方。不知道她用什么借口让丈夫同意,但维持店里生意的是她,糸岛也只能听她的……到这里,我们暂且换一个焦点,假设被杀的是鲇子,让我们来看看她这个人。我一直对鲇子的存在抱有疑惑。前面说过,阿繁有杀糸岛的动机,可糸岛没有杀阿繁的动机。他像螨虫一样寄生在阿繁身上,靠阿繁吃饭。杀了阿繁,无异于杀鸡取卵。但从表面上看,他却有杀阿繁的动机,即他有了新情妇鲇子。如果没有鲇子,糸岛就没有杀老婆的动机。于是,只有鲇子存在,阿繁被丈夫谋杀才说得通。这不正符合阿繁的计划吗?而且其中应该有阿繁的诡计。我调查了一下鲇子,结果非常模糊。去年五月到六月,鲇子在日华舞厅。可是从辞职到今年正月见到以前的同事为止,其间她干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可到了今年,她接连被舞女和阿君看到,然后就是这次的犯罪。这也太符合阿繁的计划了。但鲇子确实是存在的,而且和糸岛关系很好,看电影、在井之头进了奇怪的房子都是事实。但是……我想,糸岛这样的男人会勾搭其他女人吗?他不仅要靠老婆吃饭,也非常迷恋老婆。这点酒馆的三个女人都能证实。那样的他会有其他女人吗?不过男女关系没有一定之规,糸岛也可能有情妇。可是,阿繁非常嫉妒,这就奇怪了。在我看来,就算丈夫出轨,阿繁也绝对不会嫉妒,顶多冷冷地嘲笑一番。阿繁嫉妒,并且故意在年轻女人面前说出来,这不也是在做戏吗?我询问三个女人当时的情况,得知如下情况:第一,阿繁是今年才开始嫉妒的。第二,阿繁这么说的时候,从未提起过鲇子这个名字,总是说那个女人。第三,当时糸岛似乎非常嗤之以鼻,觉得阿繁在说傻话。综合以上三点,我认为这就是阿繁在做戏。但是,当时我做梦都没想到阿繁会上演这么一出大戏。让我察觉的,不,让我得知这一情况的,是两个人的日记。”

金田一耕助喘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道:“日记是指风间和阿君的日记。风间记日记没什么奇怪,但阿君在过去的一年里每天都坚持记日记,非常了不起。日记成了解开案子里最奇怪谜团的唯一线索,所以这个案子的第一功臣当是阿君。黑猫酒馆每个月会停业两三次。但根据阿君去年的日记,阿繁并不是每个休息日都去见风间,一月只去一次。其他时间要么在家,要么和糸岛二人出去玩。从今年开始,阿繁才每次都说去找风间。可是根据风间的日记,他没有那么频繁地见阿繁,还是和去年一样,一个月一次。那么,阿繁去了哪里?更奇怪的是,并不是阿繁一出门,糸岛就也出去。有时候阿繁出门,糸岛还老实待在家里。而且这种日子就是阿繁真正去见风间的日子。而阿繁去向不明时,糸岛则一定会跟着出门。我找到那个舞女,问她在日本剧场前面见到鲇子的日子,果然也是阿繁去向不明的日子。而阿君尾随糸岛并见到鲇子的日子也是。注意到这个事实,我非常震惊。阿繁和鲇子是同一个人,她一人分饰两角。虽然我没有直接证据,但想来想去,无论怎么推理,最后都得出这个结论。我暂且认为这个推理是正确的,那还有什么矛盾吗?什么都没有。同时见过阿繁和鲇子的只有阿君。阿君是在人群中远远地见过一眼,想要骗过她的眼睛不是难事。阿繁平时梳日式发型,穿朴素的日式服装。相反,鲇子短发,浓妆艳抹。阿君被骗也可以理解。至于其他人,认识阿繁的不认识鲇子,认识鲇子的不认识阿繁。甚至鲇子是和糸岛一起从中国回来的、鲇子是糸岛的情妇等等,都是阿繁说的,没有其他证据。所以鲇子是阿繁的分身。这样一切才符合情理。阿繁要制造丈夫谋杀自己的假象,必须给丈夫一个动机。注意到这一点时,我被她的险恶用心吓住了,真想蒙上眼睛。我一边推理,一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我的假设马上得到了证明。我把松田花子的照片拿给日华舞厅的人看,他们说变了不少,但肯定还是这个人。另一方面,那张照片似乎是阿繁年轻时的照片。这样一来,阿繁一人分饰两角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又喘了一口气,盯着装啤酒的玻璃杯。谁都没有说话,无边的沉闷笼罩着房间。不久,局长和司法主任几乎同时开口:

“可是,阿繁这种奇怪的做法怎么向丈夫解释呢?”

“还有,阿繁从去年五月就开始策划这次犯罪了吗?”

“嗯,我认为是这样的。但我要先回答局长的问题。这种事对阿繁来说并不难。她会这么说:最近咱们生活得太闷了,不如再像去年五月那样玩一次。我再装成桑野鲇子,是个有夫之妇,偷偷和你约会。我们都到了倦怠期了,需要些变化,我想尝些新鲜感,就再和我玩一次吧。糸岛已经习惯了阿繁的怪脾气,而且只要是她的命令,糸岛都会遵从。况且糸岛自己未必对这种游戏没兴趣。这样,他就上了阿繁的当。”

“原来如此。”局长边想边露出佩服的表情。

“接下来说说去年的事。我认为,早在找风间之前,糸岛就找到了阿繁的住所,见过了阿繁。当时阿繁还没有精密的计划,但就像刚才说的,她一看到糸岛,就产生了杀意,无意中做出了有利于后日计划的举动。糸岛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隐藏怒气,对糸岛说,我现在有男人了,而且那人很厉害,有一大群手下。如果我和你幽会被他发现,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你别来这里,我去和你见面……然后她假称为了躲开风间及其手下,化妆出门,伪装成一个叫桑野鲇子的人。她甚至还说,我们这样继续下去,早晚会被发现,为了留一条后路,我要到舞厅去上班……实际上风间当时对她早没兴趣了,身边还有十三个姨太太呢。”

“别瞎说!”风间脸色极其难看,却也有些发红,他从下往上摸着光滑的脸。

“啊哈哈,十三个还不够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总之当时风间已经不怎么到阿繁那儿去了,所以阿繁也分身有术。可是逐渐地,阿繁知道了小野千代子这个女人。她发现糸岛和这个女人一起回来,现在还照顾她。其实糸岛照顾小野也是不怀好意,他打算把她卖掉,而阿繁也考虑要利用这个女人。当时阿繁的计划还比较单纯,就是杀死糸岛,让小野千代子顶罪。大概是这样的计划。她想让其他舞女认为她就是小野。关于那个印着首字母C·O的行李箱,我询问了见到过的舞女,据说相当大,而且一看就是女式豪华箱子。但当时的小野千代子脸上涂着泥和煤灰,装成男人,从中国东北南下,不应该带着那样的箱子。所以我在发现阿繁和鲇子是同一人之前,就知道鲇子不是小野千代子。就这样,计划制定好了,可阿繁当时没有实施的勇气。杀人,而且是女人杀男人,是一项大工程。她酝酿着计划,静静地等待时机成熟。这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合适的人,日兆。”

金田一耕助停了下来,好像虫子落在背上一样,身体猛地一颤。众人都阴沉着脸,发出低沉的叹息。金田一耕助接着说道:“大家都知道,黑猫酒馆的起居室拉门的玻璃上贴着纸。但那不是最近才贴上的,而是糸岛夫妇搬来这里不久后贴的。阿君说,那是因为日兆经常从后面的崖上偷看老板娘,没办法才贴的。那人有点奇怪,也许是个变态。阿繁利用了这点,收他为手下,把他当成犯罪的工具。前面提到,我的假设里唯一矛盾的地方就是日兆的证词。可是,我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假设,那么只能认为日兆在说谎。我还想过,日兆会不会看到了伪装成鲇子的阿繁,自己也被骗了呢?即使那样,他的行动也完全符合阿繁的计划。日兆最初的证词被阿为揭穿后,看起来是出于无奈才说了真话。但我想,即使阿为没有揭穿他,他过一阵子也会那么说。还有挖出尸体的时间。如果日兆所言为真,为什么不在黑猫酒馆搬走的十四号或十五号去挖呢?当时房子已经空出来了。那时如果尸体被挖出来,还不会腐烂得那么严重,也许还认得出样貌。反过来想,日兆怕是在等着腐烂得分不出相貌……我十分有把握才说出这番话,尸体并不是埋在那个院子。那个院子直到十四号晚上,还只有一只黑猫的尸体。那么,尸体在哪儿?在墓地。就在糸岛的埋尸之处。埋在那里,等脸烂掉。然后到了二十号晚上,终于烂得分不出了,日兆再挖出来,重新埋到酒馆的院子里。长谷川巡查发现日兆时,他不是在挖尸体,而是在埋尸体。他当然知道长谷川每晚都要来巡逻,便故意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挖。”

众人纷纷叹气,心里感到无望的黑暗。

“话题再拉回来,阿繁找到一个合适的共犯,开始修改计划,只过了半年,就比之前的计划精细多了。她首先制造自己被谋杀的假象,然后把嫌疑投向丈夫,再偷偷杀了丈夫,把尸体藏好。这样,她达到了双重目的:既杀了鲇子,又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作为这一计划的工具,不,应该说是牺牲品,她选择了小野千代子。小野是被糸岛卖掉的,但阿繁知道她的住址。小野被卖掉时,一定会因羞耻而隐姓埋名,就算以后小野的真实姓名被报道出来,她被卖到的地方,即控制私娼的团伙,也不会注意到,所以阿繁大可安心。她通过一人分饰两角,不仅创造了鲇子这个幻影,而且为了看起来更真实,故意表现得很嫉妒。刚才讲过,她嫉妒的时候,从来不提鲇子这个名字,只说那个人或那个女人,让丈夫误认为在说小野千代子,而阿君和其他两个女人却认为是在说鲇子。阿繁用心良苦,这一招确实巧妙。”

金田一耕助又停下来喘了口气,马上接着说:“话有些长了,后面我尽量简单讲讲。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准备工作完成,终于要开始正式下手了。那个恐怖的二月二十八号,丈夫糸岛出门进货,阿繁把可怜的小野千代子叫到家里,猛地一击把她杀死。我不知道实际下手的是阿繁还是日兆,其实都一样。尸体由日兆背回去,埋进墓地。然后阿繁杀了黑猫,骗过了丈夫。为了给阿君留下印象,她还没忘把鲇子的遮阳伞放在店里的桌子上。随后,她涂上劣质化妆品,让脸上起疙瘩,从此闭门不出。这是第一次杀人,可怕的是,这次杀人不是阿繁的目的,只不过是为第二次杀人作准备。第二次杀人发生在十四号晚上。卖掉酒馆、经过G町派出所的糸岛和阿繁两人很快来到莲华院。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借口把丈夫骗进去,总能找到一个借口吧。糸岛在那里被杀,毫无疑问,是日兆下的手。尸体埋进墓地后,阿繁躲进了莲华院的仓库。俗话说灯下黑,那里真是个绝佳的隐蔽场所。就这样,阿繁和日兆在仓库中开始了奇怪的生活。但是阿繁有一个失误,就是日兆没有看上去那么傻。阿繁一直利用他的不正常,如果是他,多么出格的言行都不会被怀疑。但这次,这种不正常背叛了阿繁。日兆把阿繁当作私有物品,但绝不相信她,所以每次离开仓库都把门锁死,把她关在里面。这导致了阿繁的毁灭。”

金田一耕助说完了。众人一时陷入沉默,面面相觑,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阿繁到底想怎么对待日兆?”过了一会儿,村井问道。

金田一耕助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回答,但声音还是抑制不住颤抖。“反正不会放过他吧。这次的案子不再被关注后,和尚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某个地方。那样阿繁就可以高枕无忧地走进新生活了。”然后,他扭头转向局长问道:“日兆怎么样了?”

局长闻言,摇摇头说:“没希望了。昨天到局里后,他发现被骗,忽然发狂。大家上去把他按住,结果他口吐白沫倒下了……他和阿繁奇怪的恋爱生活对他有严重影响,现在意识虽然恢复了,但精神恐怕很难恢复正常了。”

众人叹息后,又是长长的沉默,打破沉闷气氛的是风间充满活力的声音:“这么悲惨的案子真让人不好受。就当是除除晦气,我们来点热酒吧。”

说完,他拍了两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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