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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冰与火之歌 作者:乔治·R.R.马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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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着细雪,布兰可以感觉到脸上飘落的雪花,一碰皮肤便即融化,像一阵轻柔的雨。他笔直地骑在马上,看着铁闸门被绞盘向上拉起。他虽竭力想保持镇定,心脏却一直在胸口狂跳个不停。 “准备好了吗?”罗柏问。 布兰点点头,试着不露出害怕的神色。虽然自坠楼以来,他便没有踏出过临冬城一步,但他打定主意要像个骑士一样昂首骑马出去。 “那我们走吧。”罗柏一夹马肚,骑着他那匹灰白相间的大公马穿过闸门。 “前进。”布兰向自己的坐骑耳语。他轻触它的脖子,栗子色的小母马便迈步向前。布兰为它取名“小舞”。它今年两岁,乔赛斯说它聪明得不像马。他们已经对它进行过特别训练,让它对缰绳、声音和碰触有反应,但到目前为止,布兰只是骑它绕绕广场。最初乔赛斯或阿多会牵着它,布兰则被绑在它背上那个超大的马鞍上——马鞍是照小恶魔的设计图打造的。不过这两个星期以来,他已能独自驾驭,骑着它来回慢跑,每绕一圈,胆子就更大。 他们穿过城门楼,越过吊桥,走出外城墙。夏天和灰风跑在他们身畔,嗅着风中的气息。紧跟在后的是带着长弓和羽箭的席恩•葛雷乔伊。出发前他说过,今天定要猎头鹿回去。在他后面的是四个穿着锁子甲、戴着锁甲头套的卫士,以及骨瘦如柴的乔赛斯。胡伦离开之后,罗柏指派乔赛斯担任新的马房总管。鲁温师傅骑着驴子殿后。布兰本来希望就他和罗柏两个人出去,但哈尔•莫兰不肯答应,鲁温师傅也持相同意见。为防布兰落马或负伤,师傅打定主意随侍在旁。 城堡外便是市集广场,只是如今木头搭建的摊位已全部荒废。他们行经镇里的泥泞街道,穿过排列整齐、用木材和粗石建成的小屋。眼下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房屋有人迹,几缕细细的柴烟从烟囱里升起。但随着天气越趋寒冷,其余的空屋也会渐渐住满。老奶妈说,等到降雪时节来临,冰风从北吹来,农民们便会离开他们结冻的田地和遥远的村舍,把行李载上马车运到镇内居住,然后避冬市镇便会热闹起来。布兰从没见过这番景象,但鲁温师傅说那样的日子就快来了。因为长夏已尽,凛冬将至。 他们骑马经过时,有几个村民不安地看着冰原狼,还有一个人丢下抱着的木材,害怕得慌忙躲开,不过大多数村民早已习惯了这种情景。看到两个男孩,他们单膝跪下,而罗柏也颇有领主风范地一一颔首致意。 因为双脚无法用力夹紧,骑马时的晃动起初使布兰觉得很不安稳,但大马鞍厚实高耸的靠背,却如摇篮一般舒服地搂着他,而绑住大腿和胸部的皮带也让他不致落马。经过一段时间,他渐渐习惯了摇晃的节奏,焦虑褪去,一抹害羞的微笑爬上了他的脸庞。 两个女侍站在烟柴酒馆的招牌下。当席恩•葛雷乔伊向她们打招呼时,比较年轻的那个女孩满面通红,用手遮脸。席恩踢马跑到罗柏旁边。“凯拉真可爱,”他笑道,“在床上她扭得像只黄鼠狼,可在街上跟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脸就红了,好像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似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晚上她和贝莎——” “席恩,不要在我弟弟面前讲这种事。”罗柏告诫他,又瞄了布兰一眼。 布兰望向别处,假装没听到,但他感觉得出葛雷乔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想而知,此刻对方一定正在微笑。葛雷乔伊一天到晚微笑,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个秘密的玩笑,而惟有聪明的他能理解。罗柏似乎对席恩颇为佩服,也很喜欢与他为伴,但布兰始终无法对父亲的养子产生感情。 罗柏靠过来。“布兰,你骑得很好。” “我想再骑快点。”布兰回答。 罗柏微笑,“没问题。”说完他策马开跑,狼群跟在他后面冲了出去。布兰用力一扯缰绳,小舞也加快步伐。他听见席恩•葛雷乔伊一声吆喝,以及身后杂沓的马蹄声。 布兰的披风在风中翻腾犹如波浪,落雪迎面扑来。罗柏遥遥领先,不时回头张望,确定布兰和其他人跟上了。布兰再度扯缰,小舞如滑丝般流畅地迈步疾奔。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等他在避冬市镇两里外的狼林边缘追上罗柏时,他们已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后方。“我能骑马了!”布兰嘻嘻笑着大叫,这种感觉好像在飞。 “我很想跟你赛跑,怕只怕赢不了你。”罗柏的口气虽然轻快,带着戏谑的意味,但在哥哥的笑容背后,布兰却看得出他有心事。 “我不想跟你比赛。”布兰四处张望,寻找冰原狼的踪影。但那两只狼早就消失在了森林里。“昨晚你听见夏天叫了吗?” “灰风也是焦躁不安。”罗柏道。他红棕色的头发长长了,未经梳理,有些凌乱,几撮红胡子遮住了下巴,让他看起来比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要成熟。“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知道很多事……感应到很多事……”罗柏叹口气,“布兰,我不知该跟你说多少,我真希望你年纪再大一点。” “我已经八岁了!”布兰说,“八岁和十五岁没差多少,而且在你之后,我是临冬城的继承人。” “是啊,”罗柏语气哀伤,甚至有些害怕,“布兰,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晚来了只信鸦,从君临来,鲁温师傅半夜把我叫醒。” 布兰突然感到一阵惊恐。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老奶妈总这么说,而近来传递信息的乌鸦一再证明了这句俗谚的正确性。罗柏写信给守夜人军团的司令官,鸟儿却带回班扬叔叔依旧下落不明的消息。接着鹰巢城有信传来,是母亲写的,可惜也并非好消息。她没说何时回来,只说小恶魔如今是她的犯人。布兰其实还挺喜欢那矮个子,但“兰尼斯特”这个姓氏却教他背脊发凉。有件和兰尼斯特有关的事,他应该记得,然而他每次试图回忆,便觉头晕目眩,腹痛如绞。那一天,罗柏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和鲁温师傅、席恩•葛雷乔伊以及哈里斯•莫兰共商对策。之后信使骑着快马,将罗柏的命令传遍北境。布兰依稀听到卡林湾这地名,那是先民在颈泽北端筑起的古老要塞。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他,但肯定不是好事。 这会儿竟又来了一只乌鸦,又带来新的消息。布兰强迫自己满怀希望。“是母亲送来的吗?她是不是要回家了?” “信是埃林从君临写来的。乔里•凯索死了,还有韦尔和海华。他们惨死于弑君者之手。”罗柏仰头面对飘雪,雪片融化在他两颊。“愿天上诸神让他们安息。” 布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自己被狠揍了一拳。打布兰出生,乔里就是临冬城的侍卫队长。“他们杀了乔里?”他记得每一次乔里追着他在屋顶上奔跑的情景,他可以清楚地拼凑出乔里全副铠甲、大步走过广场的风光,或是坐在厅堂的老位子上,边吃边谈笑的模样。“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乔里?” 罗柏木然地摇头,眼里溢满悲痛。“我不知道。还有……布兰,这不是最糟的消息,父亲也在打斗中被摔倒的马压住,埃林说他的腿碎了……派席尔大学士已经给他喝了罂粟花奶,但他们不确定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才……”听见身后的蹄声,他转头朝来路望去,席恩等人已经赶了上来。“他才会醒来。”罗柏把话说完,伸手按住剑柄,恢复了罗柏城主的庄严声调,“布兰,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这个仇我永不会忘。” 他的语气却更教布兰害怕。“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席恩•葛雷乔伊拉住缰绳,停在他们旁边。 “席恩认为我应该立刻召集封臣。”罗柏说。 “血债血还。”这次葛雷乔伊没有笑。他那张削瘦而黝黑的脸,有种饥渴的神色,黑发垂下,遮住双眼。 “惟有领主才能召集封臣。”布兰说,雪持续飘落在他们周围。 “如果令尊去世,”席恩道,“罗柏就是临冬城公爵。” “他不会死!”布兰朝他尖叫。 罗柏握住他的手。“他不会死,父亲大人不会死。”他平静地说。“可是……如今北境的荣誉系于我手。父亲大人临行前曾对我说,为了你和瑞肯,我一定要坚强。布兰,我几乎是成年人了。” 布兰颤抖不已。“母亲如果在就好了。”他可怜兮兮地说。他转头寻找鲁温师傅,师傅的驴子在远处依稀可见,此刻正小跑步爬上缓丘。“鲁温师傅也认为应该征召诸侯吗?” “师傅他和老女人一样,胆小着呢。”席恩道。 “但父亲向来听从他的忠告,”布兰提醒哥哥,“母亲也是。” “我也听,”罗柏坚持,“每个人的意见我都听。” 布兰外出骑马的喜悦,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脸上的雪片般融化殆尽。若是从前,听到罗柏要召集封臣,率军出征,他一定会兴奋难耐,然而现在他感到的只有恐惧。“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他问,“我觉得好冷。” 罗柏环顾四周。“得先把狼找到。你能再忍耐一会儿吗?” “你能骑多久,我就能骑多久。”鲁温师傅曾警告他骑马时间不要太长,惟恐他在马鞍上坐久了会全身酸痛,但布兰不愿在哥哥面前自承虚弱。他受够了大家成天大惊小怪,对他的身体问长问短。 “那我们这就去把小猎人们给猎回来吧。”罗柏说。于是他们并肩而行,驱策坐骑离开国王大道,进入狼林。席恩远远落在后面,和其他卫士谈笑。 置身林间的感觉真好。布兰轻握马缰,让小舞缓步慢行,一边四处观望。他很熟悉这座森林,然而长期坐困临冬城后,如今却有初次造访的兴味。树林里的气息充溢他的鼻孔:新鲜松针的明锐香气,湿软腐叶的泥土芬芳,还有模糊的动物麝香,以及远方炊烟的味道。他瞥见一只黑松鼠的身影,在一棵被雪覆盖的橡树枝干间穿梭,接着又驻足欣赏女王蛛所织就的银色蛛网。 席恩和其他人离他们越来越远,到后来布兰已听不见这些人的声音。前方传来模糊的流水声。水声渐大,直到他们抵达溪边。这时,泪水刺痛了他的眼。 “布兰?”罗柏问,“你怎么了?” 布兰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从前的事。”他说,“有一次乔里带我们来这儿抓鳟鱼。就你、我还有琼恩,记得吗?” “我记得。”罗柏说,他的语调平静而哀伤。 “结果我什么也没抓到,”布兰说,“可在回临冬城的路上,琼恩却把他抓的鱼都给了我。我们还能再见到琼恩吗?” “上次国王来访,我们不就看到了班扬叔叔?”罗柏告诉他,“琼恩也会回来作客,你等着瞧吧。” 溪流湍急,水势高涨。罗柏下马,牵着坐骑越过浅滩。渡口最深处,水及大腿。于是他把马儿拴在对岸的一棵树上,然后涉水回来带布兰和小舞过去。溪流拍打着岩石和树根,激起阵阵飞沫,罗柏当先领他渡河,布兰可以感觉水花溅到脸上。他笑了。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又是身强体壮,四肢健全。他仰望树林,梦想自己能爬上去,攀上树顶,让整片树海尽展眼前。 他们抵达对岸时,只听树林里传来一声长嚎,音调渐高,哀叹久长,仿如穿梭林间的一阵冷风。布兰抬首聆听。“那是夏天。”他说。话音刚落,第二阵嚎声便加入进来。 “他们杀死猎物了。”罗柏边说边骑上马。“我看我最好去带他们回来。你在这里等,席恩他们应该马上就到。” “我想跟你一起去。”布兰说。 “我自己去比较快。”罗柏一踢马刺,消失在树林里。 他走后,整个森林仿佛都朝布兰包围过来。雪下得更大,虽然一碰地面就会融化,但他周遭的岩石、树根和枝干却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他等待之时,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不舒服:双腿没有知觉,毫无用处地挂在马镫上;胸膛的皮带绑得很紧,擦伤了皮肤;雪水融化渗进手套,冻得他两手发麻。他不禁奇怪席恩、鲁温师傅以及乔赛斯等人怎么还没来。 随后布兰听见树叶沙沙作响,他立刻拉动缰绳,教小舞转身,迎向他的朋友们。然而从林中走到溪边的,却是一群衣着破烂的陌生人。 “你们好。”他紧张地说。只需一眼,布兰便知他们既非林务官,亦非农民。他猛然惊觉自己衣着华丽,身上穿着崭新的深灰色羊毛外套,外套缝了银扣,绒毛边的披风则用一个沉甸甸的银别针系在肩头。他的皮靴和手套也都滚了绒毛边。 “你,就一个人啊?”陌生人中个子最大、满脸风霜痕迹的光头男子说,“可怜的小鬼,在狼林里迷了路。” “我没有迷路。”布兰不喜欢这群陌生人盯着他瞧的模样。对方一共四人,他一转头看到背后还有两个。“我哥哥刚走,我的卫兵马上就来。” “你的卫兵,啊哈?”另一个面容憔悴、一脸灰胡楂的人说,“小少爷,我倒问问你,他们要守卫什么啊?守卫你披风上那个银别针吗?” “真是个漂亮东西。”这次是女人的声音。她看起来委实不太像女人:又高又瘦,和其他人同样的苦脸,头发则埋藏在碗状的半罩头盔下。她手中的长矛是根八尺长的黑橡木棍,前面安着锈掉的枪尖。 “给咱们瞧瞧。”光头大汉说。 布兰不安地看着他。这人的衣服肮脏污秽、破烂不堪,东一块棕,西一块蓝,还有一块暗绿补丁,其余的地方则通通褪成灰色,但看得出原本是件黑斗篷。他突然发现,那个一脸灰胡楂的人也穿着黑色破衣。布兰蓦地想起他们找到小狼当天,被父亲砍头的那个背弃誓言的人,衣着也是黑色,而父亲说他是守夜人部队的逃兵。世间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他想起艾德公爵的话,因为他们自知一旦被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恶向胆边生,再伤天害理的勾当也干得出来。 “小鬼,把别针拿来。”大汉伸出手。 “还有你的马,”另一个女人说,她个子比罗柏矮,生了一张扁扁的宽脸和一头黄色直发。“快给我下来。”一把锯齿状的匕首从她袖里闪进手中。 “可是,”布兰脱口而出,“我没办法……” 布兰还没想到调转小舞开步逃走,大汉便一把抓住了缰绳。“小少爷,你当然有办法……而且一定得想办法,如果你不想吃苦头的话。” “史帝夫,你瞧,他被绑在马鞍上,”高个女人用长枪指着说,“或许他说的是实话。” “绑起来了,是吗?”史帝夫说。他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匕首。“这不成问题。” “你残废了还是怎么了?”矮个女人问。 布兰怒道:“我是临冬城的布兰登•史塔克,你最好放开我的马,否则我教你们通通没命。” 一脸灰胡楂的瘦子哈哈大笑。“我看这小子准是史塔克家的人没错,只有史塔克家的人才这么笨,该讨饶的时候还耍狠。” “把他小鸡鸡割下来塞他嘴里,”矮个女人提议,“这样他肯定闭嘴。” “哈莉,你已经够丑了,没想到还这么没脑子。”高个女人道,“这孩子死了就不值钱啦,可要留着活口……天杀的,想想曼斯手上若有了班扬•史塔克的亲属当人质,他会怎么赏我们!” “曼斯见鬼去,”大汉咒道,“你还想回去,欧莎?我看你才没脑子。你以为白鬼会管你手上有没有人质?”他转向布兰,割开他大腿的皮带。皮革仿佛松了口气似的分开。 他出手很快,又没有留心,结果割得很深。布兰低头,看到羊毛绑腿被割开的地方,露出白皙的大腿肉。接着血涌出来,他望着红色的血渍逐渐扩散,感觉轻微头晕,却意外地疏离,丝毫不觉疼痛,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汉惊讶地哼了一声。 “立刻放下武器,我保证让你们死得干脆。”罗柏叫道。 布兰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哥哥果真出现在那里。可惜他那番话的威严,却被紧张嘶哑的声调所减低。他骑着马,麋鹿血淋淋的尸体挂在马背,手握长剑。 “老哥回来了。”灰胡楂的男子道。 “哟,这家伙挺凶悍嘛。”矮个女人讥讽道。他们叫她哈莉。“想跟咱们打,小鬼头?” “小子,你这是以一对六,别傻了。”高个的欧莎平举长枪。“赶快下马,把剑扔了。我们会谢谢你的马儿和鹿肉,然后放你和你弟弟走。” 罗柏吹声口哨。众人听见脚步轻踩湿叶的声响。矮树丛低垂的枝丫洒下覆盖的雪,向两旁分开,灰风和夏天自一片绿色中穿出。夏天嗅嗅风中的气息,出声低吼。 “狼来了。”哈莉噤声道。 “是冰原狼。”布兰说。虽然并未发育完全,他们的体格也只有一般狼大小,但若仔细观察,很容易分辨出差异所在。鲁温师傅和驯兽长法兰教过他:冰原狼的头比较大,四肢较长,鼻子和下巴则特别尖细、形状明显。站在轻飘的细雪里,他们怀着憔悴而骇人的神态。灰风的口鼻沾满鲜血。 “两只臭狗。”光头男子轻蔑地说,“我倒是知道,夜里没什么比狼皮斗篷更保暖的。”他猛地做了个手势。“拿下!” 罗柏高喊:“临冬城万岁!”然后踢马向前。公马跳进溪里,衣衫褴褛的敌人围了过去。有个人拿着斧头,没头没脑地大叫着冲来。罗柏的长剑正中对方面门,发出令人作呕的碎裂声,随即鲜血四溅。一脸胡楂的人伸手去扯缰绳,才抓住半秒……只见灰风一跃而起把他扑倒。他“扑通”一声跌进溪里,呐喊着,疯狂地挥舞短刀,头部被水淹没。冰原狼跳上去继续攻击,两人消失在水中,转眼之间,白色的河水便转为殷红。 罗柏和欧莎在河中央打得不可开交。她的长枪活像条钢头毒蛇,闪电般朝他胸口蹿去,一次、两次、三次,但罗柏的长剑挡下每一记攻势,拨开刺来的枪尖。在她第四还是第五次突刺时,高个女人用力过猛,失了重心,仅一秒的时间,罗柏便骑马冲锋,把她踩在蹄下。 几尺外,夏天向前疾跳,扑咬哈莉,结果后背反挨了一记短刀。夏天咆哮着后退,再度冲刺。这回他的利齿紧紧咬住她的小腿。矮个女人两手握刀,死命向下插去,然而冰原狼仿佛能感应到危险,迅速松开抽身,撕下满嘴皮革、碎布和血淋淋的肉块。哈莉跌倒在地,它又扑跳上前,把她向后撞开,撕咬她的小腹。 第五个人想逃离这场屠杀……可惜却没跑远。他正踉跄着爬上对岸,灰风浑身湿淋淋地从河里冒出,甩甩身上的水,箭步追去。只见冰原狼嘴巴一张一阖,便已咬断他的腿筋,接着又去咬他的喉咙,那人惨叫着滑进河里。 此时只剩那个大汉史帝夫了。他割开布兰胸前的皮带,抓住臂膀用力一扯,布兰便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瘫在地上,双腿纠缠一团,被身体压住,一只脚还滑进了溪里。他感觉不到冰冷的河水,却感觉得出史帝夫按在他喉咙的匕首。“退后,”大汉警告道,“不然我发誓会把这小鬼的气管给割了。” 罗柏勒住马,急剧地喘气。怒意从他眼底消失,持剑的手也垂软下来。 就在那一刹那,整个局势在布兰眼前一览无遗。夏天正对付哈莉,从她肚子里扯出一条条发亮的蓝色小蛇。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冰原狼。布兰辨不清她究竟是死是活。灰胡楂和拿斧头那两个人躺着一动不动。欧莎则爬了起来,正朝她的长枪挪去。灰风浑身滴水,啪嗒啪嗒朝她走近。“叫他走开!”大汉喊道,“把他们都叫开,不然这残废小鬼现在就死!” “灰风,夏天,过来。”罗柏道。 冰原狼停步,回头。灰风飞奔到罗柏身边,夏天则留在原地,看着布兰和他身旁的人,发出低吼。它的口鼻鲜血淋漓,双眼燃烧着怒火。 欧莎撑着枪尾站起来。她的上臂被罗柏砍了一剑,汩汩流血。布兰看到大汉满脸是汗,这才明白史帝夫和自己同样害怕。“史塔克,”他喃喃道,“该死的史塔克。”接着他提高音量。“欧莎,把狼宰了,拿走他的剑。” “要杀你自己杀,”她回答,“我死也不靠近那些怪物。” 史帝夫似乎突然间没了主意。他的手开始发抖,布兰只觉得刀锋紧贴脖子,血顺着滴下来。男人的臭味充塞他鼻孔,那是一种恐惧的气息。“喂,”他朝罗柏喊,“你叫啥名字?” “我是罗柏•史塔克,临冬城的继承人。” “这是你弟?” “对。” “如果你要他活命,就照我的话办。下马。” 罗柏迟疑片刻,接着刻意缓慢下马,持剑站立。 “现在把狼宰了。” 罗柏没动。 “快杀,不然这小鬼就没命。” “不要!”布兰尖叫。就算罗柏照办,等冰原狼一死,史帝夫也不会放过他们俩。 光头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使劲狠狠地一扭,直到布兰痛得失声啜泣。“小废物,你给我闭嘴,听到了没?”他更用力地拧。“你听到了没?” “嗖”的一声,从背后的树林传来。史帝夫声音一紧,喘不过气来。只见一个半尺、利如剃刀的宽大箭头突然自他胸膛爆出。那支箭整个成了鲜红,沐浴在血中。 布兰喉头的匕首松落,大汉晃了晃,面朝下倒在溪里。箭被他压断了,布兰看着他的血淌进水中。 欧莎四处张望;父亲的侍卫纷纷从树底下冒出来,手里都握着武器。她连忙抛下长枪。“大人饶命。”她朝罗柏叫道。 见到眼前的屠杀景象,卫士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怪异。他们犹豫地看着两只狼,而当夏天回去享用哈莉的尸体时,乔赛斯更是丢下猎刀,转身返回树丛边呕吐。就连鲁温师傅从林子里出来时,也是一脸惊骇。但他随即恢复过来,摇摇头,涉水渡河到布兰身边。“你受伤了吗?” “他砍伤了我的脚,”布兰说:“可我没感觉。” 老师傅弯身检视他的伤口,布兰别过头去,看见席恩•葛雷乔伊站在一棵哨兵树下,手里拿着弓,嘴上挂着笑。这家伙永远都在微笑。他脚边的软泥地上插了五六支箭,但他只用了一支。“最好的敌人就是死掉的敌人。”他得意洋洋地表示。 “葛雷乔伊,琼恩老说你是个浑球。”罗柏朗声道,“我真该用铁链把你绑起来,放在场子里给布兰当箭靶。” “你怎么不谢谢我救了你老弟的命?” “要是你没射中怎么办?”罗柏道,“要是你没射死他怎么办?要是你那一箭刚好让他的手发抖,或是命中布兰怎么办?你从后面只看得到他的斗篷,怎么知道他没穿胸甲?如果他穿了,那我弟弟会怎么样?葛雷乔伊,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席恩的笑容消失了。他悻悻地耸肩,开始把箭一根根从地上拔起来。 罗柏瞪着侍卫们。“你们跑哪儿去了?”他质问,“我要你们紧跟在后。” 守卫们交换着闷闷不乐的眼神。“大人,我们是跟在后面。”卫兵里面年纪最轻,长了棕色细胡的昆特说,“可我们要等鲁温师傅和他的驴,请大人原谅,然后,这个嘛,就是……”他瞄了席恩一眼,随即尴尬地别开头。 “我在路上看到只火鸡,”席恩气恼地说,“我哪知道你会丢下小鬼不管?” 罗柏再度转头瞪看席恩。布兰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但他没有多说,只在鲁温师傅身旁蹲下。“我弟弟的伤势如何?” “破了点皮罢了。”老学士说,他把一块布在溪里浸湿了,用来清洗伤口。“有两个人穿着黑衫军的衣服。”他边弄边告诉罗柏。 罗柏转头望向倒卧溪中的史帝夫,溪流不断拉扯着他破烂的黑斗篷。“是守夜人军团的逃兵,”他口气严峻地说,“他们一定是没脑子,才会跑到离临冬城这么近的地方来。” “由愚蠢或绝望所生的行为,彼此常常难以区分。”鲁温师傅道。 “大人,我们要埋葬他们吗?”昆特问。 “他们可不打算为我们安葬。”罗柏说,“把头砍下,送到长城。剩下的留给乌鸦。” “那她呢?”昆特用拇指指了指欧莎。 罗柏朝她走去。她比罗柏足足高出一头,但见他过来,却连忙跪下。“史塔克大人,求您饶我一命,我的人是您的了。” “我的?我要个背誓者做什么?” “我没有背弃誓约。从长城逃出来的是史帝夫和华伦,不是我。那群黑乌鸦不收女人。” 席恩•葛雷乔伊慢悠悠地晃过来。“拿她喂狼。”他怂恿罗柏。女人望向哈莉的残骸,旋即颤抖着转开。那景象连侍卫们看了也直想吐。 “她是个女的。”罗柏说。 “也是个野人。”布兰告诉他,“是她叫他们留我活口,好把我交给曼斯•雷德的。” “你有名字吗?”罗柏问她。 “大人高兴的话,叫我欧莎就成。”她酸酸地低声道。 鲁温师傅站起来。“盘问一番比较稳妥。” 布兰看见哥哥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这样吧,师傅。韦恩,把她的手捆起来。她跟我们一起回临冬城……是生是死,就得由她说的话来决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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