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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天宾客名单 作者:露西·福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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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来宾 我醒来时头很疼,想起了那些香槟——然后是那瓶伏特加。我看了一眼闹钟:早上七点。查理仰面朝天睡得很熟。昨晚我听见他进来了,脱掉衣服。我等着听他绊倒然后骂街,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似乎还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机能。 “汉,”他上床的时候冲我耳语道,“我不跟他们玩儿那个喝酒的游戏了。我只喝了那一小杯。”这句话让我对他的厌烦少了一点。接下来我开始纳闷儿这段时间里他还去过哪儿,跟谁在一起。我想起了他跟朱尔斯之间的暧昧。我记得乔诺是如何问起他们是否上过床——以及他们又是如何始终避而不答的。 所以我没理他。我假装睡着了。 但一觉醒来,我就觉得很兴奋。我做了些奇怪的梦。我觉得伏特加是其中部分原因,但也有昨晚开始时威尔的眼睛盯着我看的因素在内。接着是最后在洞穴里跟奥利维娅谈话:在黑暗之中,坐得如此紧邻,海水拍打着双脚,只有蜡烛作为照明,酒瓶在彼此之间传递着。秘密,不知何故还有些撩人。我发现自己留意了她说的每个字,她为我描绘出的画面在黑暗中栩栩如生。仿佛紧贴着墙的人是我,我的裙子被推到了臀部以上,有个人的嘴在我身上来回游移。这家伙也许就是个笨蛋,但这种性爱听上去却着实火辣。而这使我回想起跟一个陌生人做爱,你没法预期他的每一步行动时那种稍稍带点儿危险的刺激。 我翻身朝向查理。要打破我们之间长期的性缺乏,重新获得失去的亲密关系,或许现在正是时候。我把一只手偷偷伸进了被单下面,轻抚过他富于弹性的胸毛,把他的手往下放了放—— 查理发出了一声困倦又诧异的咕哝,紧接着是他充满睡意的声音:“现在别,汉。太累了。” 我把手收回来,仿佛被扎了一下。“现在别”:感觉上我就像是个惹人烦的家伙。累是因为昨天熬得太晚,鬼知道他去干了什么,在来这儿的船上他还说过这是个属于我们俩的周末呢。真想让他知道此时此刻我的感觉有多强烈。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欲望,想要抄起床头柜上的精装书打他的脑袋。这种愤怒的冲动令人担忧。就好像我藏着这种想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似的。 然后便是一阵不足为外人道的思绪。我放任自己去猜想在威尔身边醒过来的感觉,肯定跟朱尔斯是一样的。昨晚我听见他们的动静了——富丽宫里的所有人肯定也都听见了。我又想起了昨天威尔把我从船上提起来时他胳膊上的力量。我也同样想起了昨晚我捕捉到他带着那种奇怪的探询的表情看着我的情景。感受到他的眼神停在我身上,力量感便油然而生。 查理在睡梦中嘟囔着什么,我闻到他嘴里有一股酸臭的晨起时的口气。我无法想象威尔会有口臭。突然间,我觉得该让自己离开这间卧室,离开这些思绪。 富丽宫里听不到活动发出的声响,所以我认为我是第一个起床的。 今天肯定会刮相当大的风,因为我在蹑手蹑脚下楼时,能听到风吹过这个地方古老的石头时的呼啸,窗玻璃在窗框中时常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有人在用手掌拍打一般。我不知道是否昨天我们赶上的才是最好的天气。朱尔斯不会喜欢这种想法的。我踮着脚走进了厨房。 奥伊弗身着干净挺括的白衬衣和休闲裤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带夹子的写字板,看上去仿佛已经起来好几个小时。“早上好,”她说——而我感觉她在仔细打量着我的脸,“今天怎么样?”给我的印象是,奥伊弗那双明亮且会评判人的眼睛是不会错过多少事的。她是那种低调却又相当漂亮的人。我觉得她在努力对此轻描淡写,但依旧光彩照人。形状美丽的黑色眉毛和灰绿色眼睛。还有那种我梦寐以求的,天生的奥黛丽·赫本式的优雅以及那高高的颧骨。 “我觉得还不错,”我说,“不好意思。我没意识到还有人也起来了。” “天刚亮时我们就起床了,”她说,“开始为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做准备。” 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真正的婚礼这回事。我不知道朱尔斯今天早上会有怎样的感觉。会紧张吗?我想象不出来她会对什么事感到紧张。 “当然。我打算去散散步,感觉头有点儿疼。” “嗯,”她微笑着说道,“沿着经过小教堂的那条小路,主帐篷在另一边,往这个岛的山顶走是最安全的。那样能让你远离沼泽。再去门边拿双长筒靴——你需要特别小心地走干燥的地方,不然一不留神就跑到草皮上去了。那上面还有一些标识,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打电话。” 电话。噢,天呐——孩子们!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彻底被我抛在了脑后,这让我一下子内疚起来。那可是我自己的孩子啊!这个地方竟然已经使我如此健忘,着实令我感到震惊。 我走出门去找那条小路,或者该说是那条小路的遗迹。因为这并不像奥伊弗描述的那么简单:你差不多能看出来它肯定是在哪儿被踩出来的,这些地方的草长得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好。我一边走,云层一边在我头顶极速翻滚着奔向远处的大海。今天的风肯定更大一些,天也更阴,尽管阳光会时常穿过云层,射出耀眼的光芒。巨大的主帐篷在我左面,当我经过时它在风中沙沙作响。我可以偷偷溜进去看一眼。不过我却朝着在我右手边的小教堂方向的墓地走去。或许这是每年这时我的心境的一种反映,每年六月,这种病态的情绪都会降临在我身上。 漫步在那些标识之间,我看到好几个特别与众不同的凯尔特十字架:不过我还是能分辨出模糊不清的锚和花朵形象。大多数石碑年代都过于久远,上面写的字几乎已经辨认不清。即使你能看清,那也不是英语:我猜应该是盖尔语。一些石碑已经断裂或者磨损得根本没有原来的形状了。我想都没想自己在干什么,便伸出手去摸了摸离我最近的那块石碑,感受了一下数十年来在风与水的作用下,原本粗糙的石碑变得光滑的地方。有几块石碑看起来稍微新一些,那些或许是在岛民们永远地离开这里之前不久立下的。不过它们多数也都长满了杂草和苔藓,仿佛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照管了。 然后我无意中发现有个石碑很显眼,因为它上面什么也没长。事实上它被打理得很好:在它前面摆放着一个小果酱罐,罐子里插着野花。从上面的日期来看——我迅速地算了一下——这肯定是个孩子的墓,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达尔塞·马洛内,石碑上写着,消逝于大海中。我看向大海的方向。马蒂告诉我们,很多人都在试图横渡的过程中淹死在海里了。我意识到实际上他并未告诉我们他们是什么时候淹死的。我原以为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过也没准儿是最近的。想想看:这或许就是其中谁的孩子。 我弯下腰去,又摸了摸石碑,感到喉咙的后部一阵疼痛。 “汉娜!”我转向富丽宫的方向。奥伊弗站在那儿正看着我。“不是这条路,”她说着指向以一条角度远离小教堂继续延伸的小路。“是那边!” “谢谢!”我向她喊道,“真抱歉!”我感觉就像是非法入侵时被人当场抓住了一样。 随着我走得离富丽宫越来越远,小路上的标识似乎也彻底消失了。看起来很安全的长满草的一片片土地开始在我的脚下塌陷,变成了一片黑色的软泥。冰冷的沼泽水已经漏进了我右脚的靴子,我的脚在湿透的袜子里每走一步都“扑哧扑哧”地响。一想到很多尸体就在我脚下的某个地方,就让我浑身颤抖。我不清楚有没有人知道,今晚他们跳舞的地方离一个乱葬坑有多近。 我拿出手机。如奥伊弗所言,信号是满的。我给家里拨了电话。在风中我依然可以听得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接着是我妈妈的声音在说话:“喂?” “现在不算太早吧?”我问道。 “才没有呐,亲爱的。我们已经起了有……呃,好像有几个小时了。” 当她把我的电话递给本的时候,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太高太尖了。 “你说什么,宝贝?”我把手机贴在耳边。 “我说你好,妈妈。”一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我就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我与他之间那种强大的感情纽带。就算我想用什么来与我对孩子们的爱相比较,那也不会是我对查理的爱。这种爱具有动物性,强大而有力,像血一般浓厚。那是对亲人的爱。我能找到的与之最为接近的,便是我对我姐姐艾丽斯的爱。 “你在哪儿啊?”本问道,“听起来像是大海的声音。有船吗?”他痴迷于各种船只。 “有啊,我们就是坐着一艘船过来的。” “一艘大船吗?” “有点儿大。” “洛蒂昨天真的生病了,妈妈。” “她怎么了?”我马上问道。 最令我担心的莫过于想到我所爱之人出了什么事。在我小时候,有时夜里醒过来,我会爬到我姐姐艾丽斯的床上,检查确认她是否还在喘气,因为我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事,就是她被人从我身边带走。“我没事的,汉,”她会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你要是想的话可以钻进来。”而我便会躺在那里,紧贴着她的后背,感受她呼吸时肋骨那种让人安心的起伏。 妈妈把电话接过来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汉。她昨天下午把自己撑着了。你爸爸——那个笨蛋——在我去商店的时候,让她和维多利亚海绵蛋糕单独待在一起。她现在已经好了,亲爱的,这会儿正在沙发上看CBeebies,准备吃她的早饭呢。好了,”她对我说道,“去享受你们这个迷人的周末吧。” 穿着湿透了的袜子,眼睛被风刺痛得直流眼泪,我想此刻我并不觉得这个周末特别迷人。“好吧,妈妈,”我说,“明天回家路上我会试试再给家打个电话的。他们没让您特别抓狂吧?” “没有,”妈妈说,“说实在的——”她话语中这个小小的停顿听起来明确无误。 “怎么了?” “嗯,是个很好的消遣吧。肯定的。照顾下一代嘛。”她停了下来,我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就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 “是啊,”我说,“我明白,妈妈。我也有这种感觉。” “再见,亲爱的。你照顾好你自己啊。” 我挂断电话时,一个想法突然涌入我的脑海。奥利维娅让我想起的那个人难道是她吗?是艾丽斯?全都对得上:身体单薄,弱不禁风,还有那副任人宰割的表情。我还记得第一眼见到我姐姐从大学回家来过暑假时的样子。她的体重掉了三分之一,看上去就像是个得了重病的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里到外吞噬着她。而最糟糕的是,她认为她无法对任何人说起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对我也不行。 我开始往前走。接着我又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我不确定我走的路对不对,但哪条路才是正确的并不那么明显。从我这里看不到富丽宫,甚至也看不到主帐篷,它们都被隆起的地面遮住了。我还以为回去时的路会更容易一些,因为我知道路线。但我现在有些分不清方向了——思绪已经完全去了其他地方。我肯定走了一条不同的路;这里似乎沼泽更多了。为了躲开一片片又软又湿的黑沼泽,我不得不从一个干一些的草丛蹦到另一个,就这样坚持跳着。然后我有点儿被困住了,想冒个险跳一大步。但我判断错了:我的立足脚一滑,左脚的长筒靴没能落在草丘上,却踩在了沼泽松软的表面。 我向下一沉——并且还在一直往下沉。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地面打开了个缺口,把我的一只脚吞了进去。我失去了平衡,向后一个趔趄,另一只脚也像是被什么吸住了,还发出一个可怕的声响,快得仿佛鸬鹚黑色的喉咙把鱼一口吞下去一般。片刻之间,沼泽似乎已经没过了长筒靴的顶端,而我则越陷越深。最初的几秒钟我惊讶得都傻了,整个人呆若木鸡。随后我意识到我必须采取行动来拯救我自己。我伸出手去够面前那片干燥的土地,抓住了两大块草皮。 我用力一拉,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好像被卡得死死的。这可就太尴尬了,我心想,等我带着这一身污秽回到富丽宫时,还不得不去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接着我就意识到我还在往下沉。黑色的土壤已经慢慢没过了我的膝盖,到了我大腿的下半段。它在一点一点地把我吸进去。 突然,我不再顾及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事。我是真的害怕了。“救命啊!”我大喊道。但我的话语全都被风声吞没了。我的声音想要传出几码远的距离都不可能,更不必说传到富丽宫去了。不过我还是又试了一次。我大声尖叫道:“救救我!” 我想到了沼泽地里的那些尸体。我想象着那些骷髅的手从地下深处向我伸过来,准备要把我拽下去。我开始在沼泽地的岸边乱抓一气,用尽全力想要把自己往上拉,同时还像只动物似的使劲喷着鼻息发出咆哮声。感觉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咬紧牙关,愈发努力。 然后我察觉到有种很明显的被人监视的感觉,脊梁骨不由得一阵刺痛。 “你要人帮把手吗?” 我吓了一跳,但却没办法很好地转过身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话。他们慢吞吞地绕到了我的面前站住。是那些迎宾员中的两个人:邓肯和皮特。 “我们在做一次小小的探险,”邓肯说,“你知道吧,为了了解一下地形情况。” “可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荣幸去营救一位危难中的少女。”皮特说。 他们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不动声色的。但邓肯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让我有了一种他们在讥笑我的感觉。当我苦苦挣扎时,他们可能已经观察我有一阵子了。我不想依靠他们的帮助。但我也真的没有本钱在这里挑三拣四。 他俩每人抓住我一只手。在他们的拉拽之下,我最终想方设法把一只脚从中挣脱了出来。就在我最终把脚从沼泽里拉出来时,靴子掉了,地面把它封盖住了,速度快得如同它打开时一样。我把另一只脚也拽出来,爬到了沼泽地的岸边,安全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只能匍匐在地上,因为精疲力竭和肾上腺素的原因浑身颤抖不止,完全攒不出力气站起身来。我几乎无法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随后我想起来这两个男人还在俯视着我,每个人还拉着我一只手呢。我吃力地站了起来,向他们表示感谢,看上去还算礼貌地迅速放开了他们的手——我们手指间相互交错地紧握,突然之间使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亲密感。随着肾上腺素作用的减退,我开始意识到,他们在把我拉出来时在他们眼里我是副什么德行:上衣洞开,露出我灰色的旧文胸,两颊通红而且汗流满面。我还意识到我们在这里是多么的偏僻隔绝。他们两个人,我一个人。 “谢谢了,伙计们,”我一边说着一边讨厌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我想我现在得回富丽宫去了。” “是啊,”邓肯拉长了声调说道,“为了婚礼也得把所有这些脏东西都洗掉。”而我弄不明白是我太多心了,还是说他说这句话的方式背后真的有某种暗示。 我动身朝富丽宫的方向走去。我用穿着袜子的双脚,用尽我所能地以最快速度赶路,同时还小心翼翼地只挑那些最安全的交叉路口。我突然特别想要回到屋里去,没错,回到查理身边。给自己和沼泽地,而且说实话,也包括我的救命恩人之间留下尽可能多的空间。 婚礼统筹人 我坐在桌子前,仔细检查着今天的各项计划。我喜欢这张桌子。它的抽屉里是满满的回忆。有照片,有明信片,有信件——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纸张,孩子气的涂鸦字体。 我把收音机调到了天气预报。在这里我们能收到一些戈尔韦的广播电台。 “今天晚些时候风力会有点儿大,”天气预报员的声音传来,“关于风力级数,我们尚未取得一致的证据,但可以肯定的是,康尼马拉与西戈尔韦的大部都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各个岛屿和沿海地区。” “听起来可不太妙啊。”弗雷迪走进来站在我的身后说道。 我们听着收音机里的人播报说,下午五点钟以后会起风。 “到那时,他们应该都安全地进到主帐篷里面了,”我说,“即使有点儿风,主帐篷也应该固定得很结实。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电力系统怎么样?”弗雷迪问道。 “相当好,不是吗?除非咱们要面临一场真正的风暴。而预报员刚才对此只字未提。” 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就在我检查确认一切是否都井然有序时,弗雷迪甚至都已经跟马蒂去了趟本岛买了些限时清仓供应的东西回来。花商很快就会过来,安排在小教堂和主帐篷里用的本地野花,包括婆婆纳、带斑点的野生兰花还有蓝眼草。 弗雷迪回到厨房去最后看一眼,还有什么食物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比如餐前的小面包和点心,以及用康尼马拉烟熏房的熏鱼做的开胃冷盘。我的丈夫对食物充满热情。他可以用一个伟大音乐家慷慨激昂地谈论一部音乐作品的方式,谈论他想出来的一道菜。这源自他的童年时代;他自称都是因为小时候的日常饮食总是千篇一律。 我朝主帐篷走去。它跟小教堂与墓地占据着同一片高地,位于富丽宫以东,沿着一片比较干燥的土地走大约五十码就到了,两边都是湿软的沼泽。我听见前面传来一阵狂乱的急速奔跑声,紧接着它们就出现在我的面前:野兔们被吓得从它们的“家”,也就是它们在帚石南丛中挖的用来睡觉的洞里蹿了出来。它们一时间在我面前狂奔,白色的尾巴不住晃动,有力的四肢一通乱蹬,然后突然钻进两边茂密的长草里,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了。在盖尔人的民间传说中,野兔是能变形的:有时候,当我在这里看见它们时,我会想象着鸬鹚岛上所有那些死去的灵魂重新幻化成形,奔跑在帚石南中。 进入主帐篷,我开始做我的工作,给加热器加满了燃料,为餐桌的布置做些收尾工作:手工水彩画的菜单,从纯银戒指中穿过的亚麻布餐巾,同时,每枚戒指上都刻着会把它带回家的客人的名字。稍后,这些布置精美的餐桌的优雅将与户外的野蛮荒凉形成鲜明对比。晚些时候,当我们点燃那些坐着船从Cloon Keen工作室——戈尔韦独有的香水制造商的精品店里买来的价格不菲的蜡烛时,这里会香气四溢。 在我做各种检查时,我周围的主帐篷在颤抖。想想都很神奇,几个小时以后,这个正在发出回声的空荡荡的地方就会人声鼎沸。与外面明亮的冷光相比,这里面的光线显得黯淡发黄,但是今晚,整座大帐篷就会像你放飞到夜空中的纸灯笼一样,发出柔和的光芒。本岛上的人们能够远远地眺望这里,看到鸬鹚岛——这座他们一说起来就是死寂之地、闹鬼岛、仿佛只存在于历史当中的小岛上正在发生着什么令人激动的事。如果我的工作做到位,这场婚礼将能确保他们现在就会再次谈论起这里。 “咚咚咚!” 我转过身去。是新郎。他举着一只手,假装敲在帆布帘的边上,仿佛那是一扇真正的门似的。 “我正在找两个乱跑的迎宾员呢,”他说,“我们应该换上我们的晨礼服了。你没看到他们吧?” “哦,”我说,“早上好。没有,我觉得我没看见。您睡好了吗?”我依然无法相信这真的是他,是他本人:威尔·斯莱特。弗雷迪和我从一开始就在看《幸存之夜》。但我没对新娘和新郎提起过这件事,免得他们担心我们是一对打算让我们自己和他们都难堪的疯狂粉丝。 “好着呢!”他说,“非常好。”他本人非常好看,甚至比在荧屏上看起来还要好看。我低头伸手去整理一把餐叉,以免一直盯着他。看得出来,他一直都相貌出众。有些人小的时候还没长开,样子令人尴尬,但长大以后会变得魅力十足。而这个男人却可以如此从容优雅地拥有自己的美貌。我怀疑他在利用它来产生巨大的影响,很显然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它的力量。一举一动给人感觉都像是在观看一部精确调整过的机器的运转,或者一只处于最佳状态中的动物。 “我很高兴您睡得很好。”我说。 “啊,”他说,“尽管我们在上床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哦?” “羽绒被下面有一些海草。迎宾员们的小恶作剧。” “噢,我的天。”我说,“我十分抱歉。您应该叫一下弗雷迪或者我的。我们会帮您把问题解决好,重新拿新床单给您铺好床。” “你不必道歉,”他说——依然是那副迷人的笑容,“本性难移嘛。”他耸了耸肩,“虽说乔诺的行为有点儿幼稚吧。”他走过来站到我旁边,近得我都能闻出来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我往后退了一小步。“这儿看起来真棒,奥伊弗。让人印象深刻。你的工作做得太出色了。” “谢谢您。”我的语气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不过我猜威尔·斯莱特还不习惯有人不想跟他说话。看到他没动地方,我意识到他甚至可能把我的简略回答视为一种挑战。 “那说说你的情况好吗,奥伊弗?”他的头歪到一边,问道,“你们不寂寞吗,住在这儿,就你们两个人?” 他真的感兴趣吗,我很纳闷,还是说只不过是假装的?他为什么想要了解我的情况?我耸耸肩。“不,真的不寂寞。无论如何,我是那种您可能会称之为不合群的、喜欢独处的人。说实话,到了冬天,感觉也像野外求生。夏天才是我们留下来的原因。” “但你最后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他似乎真的很感兴趣。他的确是那种能够让你相信他对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很着迷的人。我想,这些都是使他如此招人喜欢的因素。 “我小时候,”我说,“经常在暑假到这儿来。我们全家都经常到这儿来。”我并不常常谈论起那段日子。但我有很多事可以告诉他。可以说说白色沙滩上便宜的草莓冰棍,食用色素把嘴唇和舌头都染成了红色。可以说说去小岛另一边的岩池,急切地用手指把撒网捞上来的东西过一遍,寻找小虾和透明的小螃蟹。在那些隐蔽的海湾里,海水有着绿松石般的颜色,我们在海水中嬉戏,直至对那接近冰点的温度都习以为常。很显然,这些事我都不会告诉他的:这并不合适。我需要维持自己和客人们之间的那道至关重要的界线。 “啊,”他说,“我觉得你没有本地口音。”我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是爱尔兰式的“早上好”[原文Top o’ the morning为爱尔兰人特征性的说法,下同。]“当然,当然”[原文为to be sure,to be sure。],还是满眼三叶草[爱尔兰的国花。]和一身绿装的小矮妖[爱尔兰民间传说中的人物。]呢? “没有,”我说,“我有都柏林口音,听起来或许不那么明显。不过我也在很多地方都生活过。我年轻时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他是位大学教授,我们不断地搬家。在英格兰住过一阵子——在美国也住过一段时间。” “你是在国外遇见的弗雷迪吗?他是个英国人,对不对?”还是那么兴趣十足,那么魅力四射。这让我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宁。我不明白他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 “弗雷迪和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告诉他。 他报以那种惹人喜爱的、令人着迷的微笑。“青梅竹马?” “也可以这么说吧。”但其实并不尽然。弗雷迪比我小几岁,我们一开始是朋友,友情维持了多年。或者甚至都不能说是朋友,更像是相互依附的关系,如同彼此的救生筏一样——在我母亲变成一副躯壳之后不久,在我父亲心脏病发作之前的几年。但我不会告诉新郎所有这些事。除了其他的一切之外,在这一行里,永远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太人性化,太容易犯错误。 “我明白了。”他说。 “那么,”不管下一个问题可能是什么,在它被问出口之前,我说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最好赶紧开始干活儿了。” “当然,”他说,“今晚会来一些真正的派对动物,奥伊弗。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引起太大的混乱。”他把手穿过他的头发,以一种我认为可能是有意做出来的、带着些遗憾又讨人喜欢的方式冲我咧嘴一笑。他笑的时候能看出来他的牙齿特别白,事实上是有点儿太亮了,让我不禁想知道他是不是给牙做过什么特殊的亮白处理。 接着他挪到了离我更近些的地方,并且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正在做一件无与伦比的工作,奥伊弗。谢谢你。”他的手留在那儿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我都可以透过衬衣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我突然很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充满回声的偌大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微微一笑——那是最能体现我的礼貌与职业性的微笑——然后往旁迈了一小步。我想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肯定对自己的性吸引力是很有把握的。起初它会被解读为魅力,但在表象之下,是某种更阴暗、更复杂的东西。我觉得他其实并不是被我吸引住了,完全不是。他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是因为他可以。或许是我太多心了。不过那感觉就像是在提醒我,他是主宰的那一方,而我是在为他工作,我必须跟着他的指挥棒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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