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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  作者:东野圭吾

这一天下了第四节课,加贺没有去剑道社训练,而是来到了摇头小丑。平时来时,总能碰到一两个伙伴在喝咖啡,今天却一个也没见到。若生和华江这对搭档因为比赛迫近正在加紧训练,藤堂在忙着写学术会议的稿子。可能在这儿的也只有沙都子和波香了,可是找遍了也没见着,看来两个人今天没课。

“我倒是看到了沙都子,她在这儿看了一眼就走了,可能是去波香那儿了。”老板站在门口对加贺说。老板和他们打了四年交道,早已熟识了。加贺朝老板摆手示意,又钻出了那扇矮门。

加贺想着还是回剑道社训练算了,却又忽然记起了什么,朝车站那边走去。车站并不是他的目的地。过了车站,他慢慢上了一个窄窄的缓坡。

白鹭庄和T大的社团活动中心差不多大,窗户排列在白墙上,一看窗帘就知道是女大学生的房间。加贺估计那些没挂窗帘的就是空房了。加贺站在公寓门口朝里望去,确如若生所画,左手边有个值班室。那个正蜷缩在里面织毛衣的胖女人一定就是他们说的管理员。她织了一会儿便转转脖子,捶捶肩,视线不时转向房间里面,大概是为了看一眼电视。

没过多久,肥胖的管理员注意到了这个正向里窥探的“可疑男子”,一双充满怀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加贺。

加贺决定出击,如果就这么离开,只会让管理员更加狐疑。他走到公寓入口,问道:“金井同学在吗?”

中年妇女把加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向上翻着眼睛看着加贺说:“你是谁啊?”

加贺没有被她的眼神吓到,满脸堆笑地说:“我是她朋友。金井同学不在吗?”

管理员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还没回来呢,那孩子经常很晚才回来。”

“经常很晚?她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不过她经常在回来之前去喝酒。”

“喝酒……”加贺猜她是去波本了,她可是那儿的老主顾。“对了,我也是牧村同学的朋友。”

管理员一听,眼睛一亮,变得有些神经质。

“按规定,我不能去查看她的房间吧?”加贺抱着一种失败也无所谓的心态问道。

管理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摇着头说:“这可是女生公寓,你是想让我们声誉扫地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管理员把“当然”的“当”字说得很有分量,说完就把视线移回编织的衣物上,双手又忙着织了起来,还嘟囔道,“这年头的学生啊……”她用浑圆的背对着加贺,不再理会。

加贺走出了公寓,心想着是不是去波本看看,一看手表,觉得时间有些早。回头看看公寓,胖管理员还在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和加贺的眼神一对,她又慌忙地织起衣物。

看来只好回学校了。加贺这样想着,准备迈步,只听后面有人小声叫住了他。回头一看,一个脸色黝黑的女生正对着他笑。女生穿着褐色毛衣和米黄色长裤,外面套着绛紫色夹克。

加贺看着那张脸,想起了刚出炉、烤得焦黄的曲奇饼。

“你去那所公寓有事?”曲奇脸女生问加贺,语气很是亲热。

加贺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黑褐色的脸。

“你没认出我来?”曲奇脸女生耷拉着脸说,“我跟你一起上过法学课呀!”

“啊,对。”加贺立刻反应过来,法学课上他们座位相邻,还说过话呢。记得是个大三的,但从没问过她名字。“你就是坐在我旁边直打瞌睡的那个啊。”

“那叫冥想!”

两人说着慢慢走了起来。曲奇脸女生像是要去车站,加贺也不由得朝那个方向去了。

“你跟看门的说了些什么?”

“看门的?”加贺话刚出口便明白了她指的是管理员,便反问道,“你也住在那所公寓里?”

她点点头。“简直是被监禁在里面,够可怜的吧。”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我叫古川智子。”

加贺停住了脚步。“你是住在祥子隔壁吗?”

“你这都知道?”她一惊,继而拍了下手道,“对了,你向看门的问的是那桩命案吧。”

“我想让她放我进去,可是不行。”

“当然不行了!”智子皱起眉头,“那更年期老太婆肯定不让你进。”

“只是想看看现场罢了,我又不是想当什么名侦探。”加贺无奈地一摊手,迈开步子。

智子忽然大声说道:“等一下!我可以让你进去。”

她像是个在恶作剧的孩子,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神轻佻地看着加贺。加贺再次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真的可以?”

“不过有个条件。”智子吐出舌尖,舔了一下上嘴唇,“我要所有专业课的笔记,一年之内的。”

加贺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有这个条件?”

“我可不想留级。”

智子转身原路返回,加贺半带疑惑地跟在后面。他朝智子的背影问道:“你不是要去车站吗?”

“反正车站又跑不了。”智子回答。

两人来到了公寓侧面,智子沿着眼前的一条路右拐,加贺在后面跟着。那是一条很窄的路,车子一定过不去。智子走到一半,又向左拐进一条更窄的路——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一条缝,不难预见再过一会儿巷子就会一片漆黑,因为周围没有任何照明。

沿着这条小路走了十几米,左边出现了一道乳黄色水泥墙,墙上到处都是裂缝,从中渗出的黑水在墙面上形成道道污痕。

“这就是白鹭庄的背面。”

加贺闻言不由得往上看了一眼,刚才从远处望到的一排窗子确实就在这里,窗帘的颜色也很眼熟。而墙面呈现的乳黄色,应该就是由原先的白色变的。

“这就是后门了。”智子指着一扇布满锈迹、看上去很笨重的门,门前有两级台阶。“这扇门虽然上了锁,但从里面很容易就能打开。”

“你能帮我开一下吗?”

“笔记哟!”

“我知道。”加贺粗鲁地说。智子就像遇见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咯咯地笑着,沿着公寓墙边的小路飞快地走开了。

智子的身影消失后,加贺沿着她走过的路走了几步,发现白鹭庄侧墙的后半部分跟后墙一样都是乳黄色的,雨水管往前才变成重新粉刷过的白色。

就在那一带,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扇窗子,窗户是毛玻璃的,里面什么也看不见。铁窗框上的油漆已经剥落,锈得很严重。加贺想着若生画的简图,推测这应该就是那间储藏室,因为窗户的大小和高度都跟其他房间不同。

加贺把手伸向窗框,试着推了推,想看看凶手从这里入侵的可能性。但是窗子根本打不开,加贺猜想里面大概锁上了。

加贺又回到原先的地方,不一会儿门里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慢慢向外打开,露出了智子黝黑的脸。加贺刚要说话,智子立即用食指挡在嘴唇前,小声地说:“小心点,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

加贺点点头。待他进去后,智子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轻轻地上了锁。刚才已和她说了半天话,但这还是加贺头一次见到她这么认真的表情。

公寓里面十分昏暗,什么声音也没有,加贺想,沙都子说得没错,住在里面的人太少了。正如若生那张图所画,后门旁就是楼梯。智子指着上方,动了动嘴唇,似乎是要他上楼。无论后门还是楼梯,从值班室看都是死角,加贺心想,凶手一定也是从这条路进来的。

上到二楼,走廊跟楼下一样昏暗。智子跟了上来。“那边就是我的房间了。”

她用下巴指了指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房间。那旁边应该就是祥子的房间了,那扇紧锁着的门,似乎在对加贺诉说着什么。

他握住了祥子房门的把手,想悄悄地转开,但是一点也转不动,这是半自动锁的一大特点。智子在背后对他说:“门已经锁上了吧,警察刚来过这儿,在里面翻了一阵。”

听说祥子房间对面就是波香的房间,加贺回头看去,上面写着“居丧”,还真如波香的行事作风,加贺微微一笑。

“进来喝杯饮料吧。”智子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把手上的钥匙孔,轻轻地转开了锁。开锁时发出的咔嚓声在走廊里意外地响。

“稍等一下。”加贺对着智子的背影说,“再锁一下给我看看。”

“啊?锁门吗?”智子有些吃惊,接着按他说的又锁上了。只需要按下把手上的按钮然后关上门,咔嚓声不是很大。

“OK,明白了。”加贺朝拜似的立起了右手。智子噘了噘嘴,又把锁打开了。

智子的房间远比一直由华江打理的若生的房间乱多了,但也没有加贺其他几个朋友的房间那么脏乱。加贺嗅到了化妆品和香烟混杂的气味,但与那些夹杂着汗酸和食物腐臭味的房间相比,可算有着天壤之别。

“随便点,别拘谨。”智子把夹克放进衣柜,从桌上拿起一只茶壶进了厨房。厨房只有两叠大,铺了地板,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用一扇推拉门隔开。

“祥子房间的格局也是这样吧?”加贺问道。

智子把茶壶架在火上,回答说是。

“你说你进祥子房间时,里面黑洞洞一片,那时推拉门开着吗?”

智子回过头,盯着推拉门,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最后她吐了吐舌头回答:“记不清了。”毕竟强人所难,加贺不再追问。

智子走进祥子房间时,若凶手就在屋里,究竟应该藏在哪儿呢?一个只有起居室和厨房的房间,没有什么藏得住人的地方。加贺推测,凶手恐怕是拉上推拉门躲在厨房里,祥子的尸体也一定在那儿。

“你从祥子房间回来之后,有没有听见她房门上锁的声音?就像刚才那样咔嚓一声。”

“这个警察也问过我。”智子把两个茶杯放进托盘,小心地走过来。刚才听她说喝饮料,加贺想到的是红茶或咖啡一类的东西,但端过来的像是乌龙茶。加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女孩跟乌龙茶联系起来。

“可老实说我记不得了。警察当时还抱怨我什么都忘了。我要是记得这么清反倒不正常了,你不觉得吗?”

“对。”加贺喝着茶应道。

“对吧,真让人来气!”智子喝着茶,发出清脆的声响,“再说了,那时候我应该看电视正入迷呢,耳朵察觉不到其他的声音。”

“你跟祥子和波香她们关系还挺好的吧?都住在这儿,你们平时来往多吗?”

“来往……”智子摇头,“其实很少,我们都尽量不干涉彼此的生活,老来往也挺烦人的啊。”

“哦。”

“哎,祥子学姐真是被谋杀的吗?我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智子小声地问,似乎在顾虑着四周的动静。

“这个,还不好说,”加贺随口带过,又移开话题,“对了,这里的一楼有间储藏室吧?”

智子点点头,茶杯还靠在嘴边。

“进不去吗?我想看看里面什么样。”

“不行,门锁着,要进去就得从管理员那儿借钥匙。我可不想跟那个老妈子说什么话。”

“拜托了!”

“我不想去。去还得在本子上登记,总之就是很麻烦。”

“我一定会还这个人情!”

“别说古装戏台词一样的话,”智子笑了,然后“哎呀”一声站起来,“没办法,我就卖你个人情吧!”说着便走出了房间。

大约过了五分钟,智子吃力地抱着一台吸尘器回来了,这估计就是她要进储藏室的借口了。“吸尘器我倒是有,不过我说我的坏了,也只有这个借口才能让她同意我打开储藏室。”

“真是对不住。”加贺接过吸尘器,放到墙角。

加贺和智子出了门,小心控制着脚步声,慢慢地走下楼。储藏室的入口就在楼梯口旁边,门锁跟智子她们房间的类型不一样,不是半自动锁,而是一把普通的锁。

“锁已经打开了。”智子小声地说。加贺转动把手,门连摩擦的声音也没有,就这样出奇安静地打开了。仔细一看,这扇门很新,和后门一样,能够从房间里面打开门锁。

这间储藏室有三叠大,大大小小各种纸箱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上面用油性笔写着“日光灯”“卫生纸”之类的字。此外,主要是些清扫用品。窗框是很旧的铁框,虽然涂着黑漆,但已经锈迹斑斑。这里果然也是锁着的。两扇窗户边缘重叠的地方,有一把用金属片固定的月牙锁。(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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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月牙锁

加贺拨开锁打开了窗子,锁看上去已经生锈,打开时却意想不到地轻松。加贺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它比铁窗框要新,似乎是后安上去的。“警察没有调查这间屋子吗?”

“看了一下。”智子随意地答道,“当时管理员老妈子也站在这儿,乱哄哄的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可是这里没钥匙进不来,那天谁也没借这儿的钥匙,他们还要检查,真没办法。”

“是啊。”加贺附和着。

加贺走出储藏室,正想从后门出去,眼前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长发女生走了出来。已经没有地方也没有时间让加贺藏起来了,他愣在原地,想着如何应对。

一看见加贺,长发女生立刻张大了嘴。这一反应比加贺想象的要小得多。而智子看到这些居然一点慌张的样子也没有,这让加贺百思不得其解。

长发女生最终什么也没说,沿着走廊离开了。智子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后门。加贺出去。随后又传来了咔嚓的上锁声。

加贺一个人等在一片漆黑的小路上,几分钟后智子才过来,说是先去还了吸尘器。加贺还担心刚才的事,问道:“刚才被看到了,没事吗?”

智子笑眯眯地向他挤挤眼。“这话只能在这儿说,其实让男朋友从后门进来的人在这儿不是少数。管理员虽然很唠叨,但整天就待在值班室里,看不出破绽。于是,我们达成了一个默契,像刚才那样忽然看到楼里有男生,千万别出什么声。”

“男生止步只是一纸空文?”加贺心想,这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按照智子所说,凶手——即便是男人——只要避开管理员的眼睛,就能堂而皇之地在公寓里来回走动。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一定还没传到警察耳朵里。

“对谁都别说哦。”智子把食指挡在嘴前,跟刚才一样对他挤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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