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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崎文吾Blue 作者:叶真中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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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热起来了。” 冲田边走边用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周末下了两天雨,一直都很凉快,可是到了周一,东京再次迎来久违好几天的三十度酷暑。 八月三十日。号称炎热程度打破纪录的平成十六年八月即将结束。 现在的酷热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而且今年的秋老虎可能也特别凶狠。 藤崎和冲田披着茜色的夕阳,走在文化大道的缓坡上。 这条路从涩谷车站全向交叉路口的109一直通到东急本店,曾经被唤作东急本店大道。但是平成元年,东急集团在与本店相邻的地皮上开设了带有电影院和表演大厅的大型文化设施“Bunkamura”,这条路也就变成了文化村大道。可以说,它也是诞生在平成的道路。 道路尽头,东急本店正面是摆满各种商品的折扣店铺。靠近还能听到独特的背景音乐。 堂吉诃德涩谷店。冲田说,在现在的年轻人眼中,文化村大道已经成了“从109到堂吉诃德那条路”。藤崎知道这两个地方,只是一次都没进去过。 可能因为正值暑假,也可能因为这里是涩谷,路上有很多年轻人。 冲田开口道:“我查了一下,每年都有好几百个因没有提交出生证明而无法得到户籍的孩子。” “这么多吗?” “是的,但这只是推测人数。因为没有户籍就代表行政上没有这个人,很难精确把握。” “没有户籍也就没有身份证,那他怎么生活?” “有很多地方只要提交简历,不看身份证也能工作。不过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毕竟租房子或考证肯定要用到身份证,说不定会临时找人借一下应付过关。有的人也会提交申请,要求补办户籍,但手续非常复杂。办户籍首先要证明这个人具备持有日本国籍的资格,可是要证明日本国籍,原则上只能用户籍。” “这不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吗?” 夏希有个孩子,因为没有提交出生证明,所以没有户籍。 青——Blue。 因为有好几个人的证词,那个孩子应该真实存在。 由于藤崎组进行的是秘密调查,这个信息尚未透露给调查本部。 可是,那个Blue很有可能是在逃的共犯。 假设如此,那他行凶时只有十四岁。这样一个孩子,有可能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吗? 答案是“Yes”。 比如平成九年震惊全国的神户连续儿童伤害案,凶手就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 三年后的平成十二年,连续发生了丰川市主妇被害案,还有西铁巴士劫车案。那些都是少年犯下的凶案,导致“愤怒的十七岁”这个印象不断被强调。甚至,“十七岁”这个词成了当年新语·流行语大奖的候选之一。 不能因为他是个孩子,就将其排除在嫌疑人名单之外。 前不久他们向井口夕子询问了情况,并从她那里得到了在久我山生活时的夏希与Blue的照片。夕子说,照片拍摄时间是夏希搬走前不久,也就是平成十一年。当时夏希二十七岁,Blue十岁。两人在照片上并排而坐,地点应该在那座公寓里。一个是还残留着些许稚嫩的金发女性,一个是目光淡然的俊美少年。 夏希的外表与他们制作的肖像画很相近,但跟青梅事件中媒体放出的毕业相册照片判若两人。由于夏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照片上的两人更像一对姐弟。 “如果篠原夏希的儿子Blue还活着,你觉得他在干什么?” “他是平成元年一月出生,那今年该十五岁了。” “是啊。” 假设他是平成开始那天出生的孩子,生日就是一月八日,比较早,所以正好跟昭和六十三年出生的藤崎的女儿小司学年相同。 案发以后,日本全国发现的身份不明遗体,以及被警方保护或是逮捕的青少年中,并没有疑似Blue的无户籍人士。 “虽然不知道他跟案件有多大关系,但对方毕竟是个孩子,还可能没上过学。这种人很难一个人在逃,应该是跟某个大人在一起。” 藤崎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他也有同感。那孩子不可能一个人生活,只要他没有孤零零地死在什么地方,肯定有谁把他藏匿或是保护起来了。 夏希与夕子结束共同生活后,跟一个经营“信用网络”公司的名叫木村拓哉的人住在一起。 虽然跟著名偶像同名同姓,但那可能是假名。 他们根据夕子提供的传单展开调查,发现“信用网络”是一家手机代理店,虽然没有正式登记,但真实存在过,并且其法人代表正是木村拓哉。 当时,“信用网络”公司就在涩谷车站对面,明治大道的一座办公楼上。 但是IT泡沫崩溃后,“信用网络”已经停业。自称木村拓哉的法人代表到处向熟人朋友借钱,然后宛如夜逃般消失了。那是三年前,即平成十三年的事情。 藤崎感觉,进入平成以后,日本的经济一直不景气。他并不知道曾经有过一阵IT泡沫,也不知道那个泡沫已经崩溃。但是前不久拜访的六本木新城中,很多新兴企业都是IT公司,说不定真的有过这么一段辉煌。 那个自称木村拓哉的人没有对“信用网络”前职员和债主透露真名,也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干些什么。 不过,他们在耐心细致的调查中,发现了一个有可能知道木村真实身份的人。 藤崎与冲田走过大道旁的Cine Amuse East & West电影院,在前面拐弯,进入圆山町的酒店街。 这里有个私人借贷公司,就坐落在被情人旅馆包围的一座写字楼里。 公司经营者名叫桦岛香织,是个年仅二十几岁的女性。她的顾客主要是年轻企业家,生意做得还挺大。由于是个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的女老板,一些人称其为“涩谷的魔女”,或是单称“魔女”。 门把手上挂着“Closed”的牌子,不过介绍她的人事先联系过,她应该在里面。 藤崎按了门边的门禁铃。 没有回应。 他又按了一次。 还是没有回应。 他正准备按第三次,却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你好。” “抱歉打扰了,我是警视厅的人。”藤崎朝着门禁说。 “警视厅?” “没错。如果这里是桦岛香织女士的事务所,贞山先生应该事先联系过。” 藤崎对着门禁的摄像头举起了证件。 “哦,约的是今天吗……” “我们想问几个问题。” 片刻沉默之后,那个人又说话了。 “好吧,请稍等。我有个客人准备出去了。” “噗”的一声,对讲结束。 原来有客人啊。是不是预约出错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穿着黑色连衣裙和白色围裙,头戴一顶白色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头长发。藤崎愣了愣。 “呃,女仆?”冲田在旁边喃喃道。 没错,这人穿的就像大户人家的女佣。不过那身衣服满是荷叶边,倒更像是女仆风格的制服。 对方好像也吓了一跳,畏缩片刻,然后低着头默默行礼,快步离开了。 藤崎忍不住盯着女仆离去的方向,突然听见敞开的门里传出声音。 “刑警先生?请进吧。” 光站着也没有用。于是他们走进办公室,很快就感觉到了冷气。这里空调开得刚刚好。 门口有换鞋区,还准备了拖鞋,两人便换了鞋,继续往里走。 这是一间三十多平米的办公室,里面办公,门口则是接待区。 一名女性起身迎接了二人。 她身穿黑色上衣,披着灰色薄开衫,看起来很朴素。小眼小嘴,外表平淡,没什么特征。此人乍一看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平凡路人,说二十几岁也像,说四十几岁也像,几乎分辨不出年龄。 藤崎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这里的文员,可是放眼望去,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请问,您就是桦岛香织女士?” 他问了一句,女人点点头。 “是的,我就是桦岛。真不好意思,我听错了贞山先生说的时间,所以刚才约了客人。” 那个女人——桦岛香织面不改色地说。 刚才隔着对讲机没听真切,其实香织的声音有些沙哑,辨识度很高,还带有一点关西口音。根据事前调查,她的家乡是滋贺县大津。 “刚才出去那位就是您的客人吗?” “对,她是附近那家女仆咖啡厅的工作人员,管我们借了点钱,来谈还钱的事情。” “女仆咖啡厅?” “刑警先生,你不知道吗?最近有一股女仆热潮。受到动画片和游戏的影响,秋叶原那边前年就开始盛行,现在还遍及涩谷。” 香织微微勾起嘴角。 藤崎刚才就觉得那是制服,原来没猜错。 动画片和游戏,还有秋叶原……那是所谓宅文化吗? 由于平成元年逮捕的东京埼玉连续幼女绑架杀人案的凶手是御宅(当时还叫“御宅族”[类似称呼有“竹笋族”“御幸族”等等。由于这些“族”都有因为某种爱好或某种见解聚集在一起的属性,而“御宅族”并不具备“族”的性质,所以后来渐渐变为“御宅”。]),一时间人们都把那些年纪不小却还痴迷动漫的人当成了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准犯罪分子。不过近年来,御宅渐渐得到正名,连原本是家电一条街的秋叶原也不知不觉成了御宅圣地。听说,日本的动画片和游戏在国外也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就连警视厅内部,也有不少公开宣称自己是御宅的年轻一辈。 不管怎样,对藤崎来说,那都是一个比普通青年文化更难以理解的世界。 “别站着说话,快请坐吧。”香织请他们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藤崎与冲田落座后,她也坐在了两人对面。 她以前经营一家面向年轻人的首饰店,获得成功后,开始涉足借贷行业。 藤崎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 无论怎么看都很朴素。 她丝毫没有被戏称为“魔女”的女老板风范。声音虽然很有特点,但完全感觉不到她身上存在什么气场。 ——她看起来就是个土里土气的小姑娘,但你可千万别小看了她。因为那姑娘又聪明又顽强,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她吃住要害。事实上,好多小混混都因为瞧不起她,后来吃了不少苦头。 给他们介绍了香织的贞山周一如是说。 贞山是某跨区域暴力团伙的第三层集团“云翔会”的组长,专门在金融和投资领域搞帮派活动。同时,他也是愿意与警方交换信息的合作派组长。 云翔会曾经接过香织的催债委托,也跟她做过债券买卖的交易。藤崎等人通过本厅有组织犯罪对策部联系到了贞山,并请他介绍了香织。 “我今天来,是想向你请教一个人。他姓木村,以前经营过一家名叫‘信用网络’的公司。” 藤崎进入正题。 不管她是魔女还是平凡女人,关键在于她有多了解那个自称木村拓哉的人。根据此前的调查,木村拓哉找香织谈过运转资金的融资。 “哦,你是说那个自称木村拓哉的人吧?” 香织站起来,从办公区的文件柜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档案,走回来放在桌子上。 档案包括貌似合同的文件,还有一名男子的驾照复印件。 藤崎念出了合同及驾照上登记的姓名。 “海老塚卓也。这就是那个……” “对,那个木村拓哉。我在开始搞借贷前就认识他,所以借了一点给他。” 原来如此。因为卓也跟拓哉的读音相同,他才自称木村拓哉吗? 香织说借了一点,但是一看欠条,上面写着三百万。 驾照显示,海老塚卓也出生于昭和四十年,平成十三年失踪时三十六岁,现在则三十九岁。香织比他年轻不少。 “你们俩是老交情吗?” “也不算什么交情。我以前开店,他是店里的客人,也参加过几次店里主办的俱乐部活动和派对。后来他来找我借钱,我才第一次知道他叫什么。” 眼前这个外表平凡的女人,竟说出了活动和派对等字眼,让藤崎觉得特别奇怪。 她所说的俱乐部应该不是传统夜总会,而是这些年在闹市区越来越常见的年轻人聚集地。藤崎认为那其实算小型迪斯科,只不过他们都顶着饮食店的名目,逃避了风营法的管辖,得以通宵营业。 “是吗,海老塚这个人怎么样?能说说你对他的印象吗?” “怎么说呢?他这人有点轻浮吧。你想啊,他觉得名字醒目好做生意,就能自称木村拓哉。还有……” 香织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听人说,他好像有点瘾君子的习性。” “瘾君子?他吸毒吗?” “嗯,不过我听说的那些全都是合法药品。” “合法药品……比如麻黄碱?” 藤崎说出了青梅案现场发现的药品名称,香织点点头。“就叫那个名字。东京好多爱玩的年轻人都吃那个。” “是吗……” 现在,人们普遍认为日本迎来了二战之后第三个毒品蔓延时期。 第一次是二战结束后不久,当时非洛芃在市面上大肆横行。第二次是昭和五十年代后半期,暴力团伙走私贩卖最猖狂的时期。第三次,则是因为因特网的普及,使得匿名交易变得更简单,而且比传统毒品和大麻更轻度且合法的药品不断登场。这些药品在年轻一代中尤其盛行,部分俱乐部则成了滥用药品的温床。藤崎对这方面不太清楚,只知道俱乐部文化本身在欧美就与毒品文化密切相关。警方当然也提高了警惕,但不可否认,他们的行动还是过于迟缓。 那么,夏希之所以对麻黄碱成瘾,有可能受到了交往对象海老塚的影响。 “那个海老塚的公司倒闭了是吧。” “对,IT泡沫崩溃后,他的公司转眼就没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 “没错。” “你借给他的钱都收回来了吗?” 合同上写着利息是每年百分之二十九点二。本金三百万的话,那就是很大一笔钱了。这个数字在金融界被称为“灰色利息”,应该属于利息设定的上限。 日本有《利息限制法》和《出资法》,这两部法律都规定了贷款的利息,后者比前者设定得更高。因此存在虽然违反了利息法,但仍在出资法规定范围内的“灰色利息”现象。按照现在,也就是平成十六年的规定,只要当事双方同意,“灰色利息”就算有效。 “是的,平安收回来了。不过也请贞山先生帮了忙。” 意思是请黑帮去逼债了吗?真是人不可貌相。 “莫非海老塚四处借钱后逃跑,是你指使的吗?” 香织耸耸肩,嘴角似乎浮现了一丝笑意。 “我只是按照事前签署的合同回收债权,债务人如何筹集金钱,之后采取什么行动,我一概不知情。” 她这句话说下来几乎没有起伏,独特的沙哑声线既没有压迫感也没有威胁性,仿佛只是在平淡地陈述事实。不过,她道出的事实,却无比冷酷。 原来如此,这女人可能真有点魔女的本事。 “你知道海老塚逃到哪儿去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 “那你去过海老塚家吗?” “没有。倒是为了谈事情,去过一次他的办公室。” “是吗?那你是否知道当时海老塚跟谁一起生活?” 香织略微歪过头,想了一会儿。 “对了,我去他办公室那天,看到电脑壁纸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的照片。我问他那是谁,他说自己在跟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交往。” “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不知道。那又不是他的担保人,我没必要确认身份。” “你看到的是这两个人吗?” 他拿出井口夕子提供的夏希和Blue的照片,给香织看了一眼。 “我只看过一眼,所以不能肯定。如果你问我是不是他俩,我看还真有点像。不过女的比照片上更瘦,孩子也大一些,感觉有点不一样。” 香织凝视着照片回答道。 Blue正在长身体,看起来大一些很正常。夏希如果变瘦了,很可能是麻黄碱的影响。 藤崎窥视着香织的表情,可是那张平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 不过,他们知道了海老塚的真实身份,又查清了麻黄碱的来头,应该也算有所收获。 翌日。 藤崎根据驾照复印件的信息,查到了海老塚的户籍和居民证。这样就能找到海老塚的所在地。 不,准确来说,他不在任何地方。 因为海老塚卓也已经死亡。 他死在了距离东京二百多公里的静冈县浜松市。 根据户籍记录,他的死亡时间是平成十五年八月九日,青梅案发生的四个月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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