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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贯绫乃Blue 作者:叶真中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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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第十三天。 绫乃和小司来到了川崎。由于署里的车都被开走了,她们只能乘电车再转出租车。 两人在门口拦了出租车,是那种去年出现的,外形圆润的厢型车。深蓝色的车体上印了明年奥运会的标志,应该是丰田制造的“JPN TAXI”车型。 滑动式车门方便了乘客上下车,而且车厢内部宽敞,座椅正面装有可切换各国语言的触摸式人机交互界面,不通晓日语的外国人和视觉障碍人士都能使用。支付方式可选择现金、银行卡、数字货币,还有免费使用的电源插座和手机数据线,可谓无微不至。 “去‘京浜儿童家庭中心’。” 小司报出目的地,貌似四十岁左右的司机马上用精神饱满的声音回答:“明白。本车将会安全迅速地将两位送到目的地。” 这种车型目前数量还不多,主要由待客、驾驶技术都很优秀的司机负责驾驶。从各种意义上说,它都比以前的轿车型出租车好很多,而且价格不变。如果能拦到这种车,总会有点捡到便宜的得意心情。 车辆开始行驶,没过一会儿,正对座椅的显示屏开始播放新闻。 “高远一也氏首次入阁。”字幕旁边出现了案发当天绫乃在南大泽看见的那个议员的脸。 前些天,一名内阁成员因丑闻引咎辞职,他就是顶替那个人入了阁。从时机来看,这也有可能是面向夏季全国选举博取人气的一环。 画面切换到他与招募他入阁的现任总理大臣A的会见场面。 “高远先生是新时代的中流砥柱,我对他抱有很大期待。”总理微笑着说。 A政权于平成二十四年末重新成为执政党,如今已经过去了六年零四个月,超过平成中期的K政权,成为平成维持时间最长的政权。考虑任期的话,还有可能成为战后最长,甚至日本宪政史上最长的政权。 A虽然是个毁誉参半的政治家,但无疑会成为最能代表平成的总理大臣。 新时代。 还有几天,四月就要结束,日本正式改元。 绫乃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小司。 “莫非你是平成出生的?” 小司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勉强算是昭和出生的。昭和六十三年。同年级一些生日晚的孩子就是平成出生的。上小学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有点羡慕他们。” “哦?” 这是改元前后那一代特有的心理。 今年四月出生的孩子,会不会也有点羡慕下个月出生的孩子呢? 此前,警方上层喊出“平成之内逮捕凶手”的口号,现在看来,可能无法实现了。 与亚子和正田有关的人几乎全部接受了身体组织取样,用于DNA鉴定。但是并未找到与凶手DNA一致的样本。 不过,案情的焦点已经基本确定。 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把亚子和正田叫到D小区的春山,以及他们这个月初搬离的合租房。 离开合租房之后到走进“陌生人网咖”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家四口都在通过步行和电车移动。如此一来,活动范围应该不大,可能在东京或神奈川的某个地方。就算稍微扩大范围,也出不了首都圈。 警方通过不动产中介与合租房的业界组织展开了地毯式调查,但是目前尚未发现涉案房屋。 调查本部猜测,那可能是针对特殊人群的非法合租房。 亚子和正田不仅生活邋遢,虐待儿童,在经济上也捉襟见肘。而且,他们不愿意求助福利机构,反倒有意逃避,从而被吸引到违法犯罪的世界。 ——自作自受。 曾经跟亚子一起在公园带孩子的犀川实加说得没错。 因为,亚子本来是可以选择的。 她可以反抗吸引和排斥的力量,坚持过正常的生活。 可是,孩子呢? 被父母的愚蠢选择影响,遭受毒打,甚至被迫拍摄了色情照片的小翼呢?他明明没有做任何选择。 相比死去的两人,她觉得小翼更可怜。 现在,绫乃这些警察也不得不依赖这个可怜的孩子破案了。 时隔九天再次来到“京浜儿童家庭中心”,绫乃和小司被领到了跟上次一样的会客室。她们踩着预定时间上门,却在会客室又等了三十多分钟。 “真不好意思,应该快到了。” 副所长三岛美沙子与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看着时钟抱歉地说。 “没什么,请不必在意。毕竟是我们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小司平静地回答。 掌握合租房信息的只有寄宿在这里的两个孩子。而且小渚年龄太小,很难作证,事实上她们只能靠小翼一个人。 绫乃两人问过话后,又有两组警察分别找过小翼,但都没有获得有用的信息。调查本部希望能够继续对小翼的问讯,但是此时,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 前不久,由于警方对媒体公开了亚子和正田的身份,寄居在“京浜儿童家庭中心”的孩子们也得到了两人死亡的消息。小渚可能还不太理解死亡的概念,只是一脸呆滞,小翼则陷入慌乱,有段时间完全不开口说话。 中心考虑到孩子的心理负担,希望警方今后不要再对小翼进行问讯。 她们可以理解,也没有任何调查人员愿意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紧紧相逼。可是案件调查的时间拖得越长,就越难真相大白。 后来小翼渐渐开口说话,经过双方协商,决定缩短问讯时间,并且由以前与孩子见过面的绫乃和小司两位女性刑警负责问讯。 可是人都到了,小翼却突然不愿意离开房间,儿童福利员芥正在劝说他。 “父母去世的消息对翼君的打击很大吧。”绫乃问道。 “是啊。那孩子好像很黏自己的父母……” 上次问讯时,小翼好像也问过:“妈妈和大贵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翼君曾经受过虐待。正如之前所说,他还被迫拍了很多可怕的照片。哪怕这样,他也很黏父母吗?” 警方查明的关于儿童色情照片的事,还有关于两个孩子生活环境的信息,都共享给了中心。 美沙子转动眼珠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可以肯定的是,反复的虐待让翼君的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他有时会突然尖叫大哭,我们怀疑是回忆起了以前被打的情景。而且,他在接受中心的心理咨询时也回答过:‘我很害怕妈妈和大贵爸爸。’‘我讨厌他们。’另外,‘冷却的警戒’也是孩子抗拒父母的一种征兆。只不过……” 美沙子叹了口气,皱起眉头。 “即便如此,孩子也不会失去对父母的爱。爱与恨虽然是完全相反的感情,但无法二者只择其一。人是可以对另一个人又爱又恨的。我们大人也会同时喜欢一个人的某些地方,又讨厌那个人的某些地方。这很正常。只是,幼年遭到虐待的孩子,他的爱恨波动会非常极端。翼君现在才七岁,可以说,他出生以后几乎每一刻都跟母亲亚子在一起。我认为,翼君可能会把亚子小姐当成自己——或者说世界的一部分。现在,他可能在经历自我的残缺和心灵撕裂的痛苦。” 绫乃咬紧了牙关。 泥沼如约而至,让她想到自己的女儿。 那孩子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我把那孩子的心灵撕裂了吗—— 她不该问这种问题。如果不持续制造疼痛,她可能会陷入疯狂。 绫乃的脸色想必很不好。美沙子看着她,露出惶恐的表情。 “啊,真对不起。我很明白警方必须查清这个案子。如果不抓住伤害孩子父母的凶手,那两个孩子一定也不好受。所以,我们一定会尽量配合。” “啊,没什么。太感谢了。” 绫乃咬着后槽牙,极力让表情缓和下来,然后这样回应道。接着,她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 美沙子说得没错。抓住这起案子的真凶,对两个孩子的将来也有好处。 片刻沉默过后,美沙子又开口了。 “现在说这种事可能不太好……可是我认为,这起案子最终让两个孩子进入福利机构,其实也算一件好事。就像大部分结局悲惨的儿童虐待案一样,亚子小姐拒绝了行政援助,甚至逃离其登记地址,导致介入工作难上加难。” 在东墨田,民政委员一度试图引导行政介入,而且经调查发现,他们开始流浪生活后,也有很多人产生怀疑,甚至有的人上前询问,或是报警。 但是,亚子每次都逃脱了。就算自治体意识到这个问题,也会苦于人手不足,无法派专人去搜查介入。 “暴力会形成一条锁链。如果翼君就这样被亚子小姐抚养长大,他以后也有可能成为施暴之人。而且在他长大之前,很有可能会被虐待致死。” 暴力的连锁反应。那可能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吸引与排斥。 她们从亚子的青梅竹马佐藤纱理奈口中得知,亚子遭到过来自父母的暴力。正田那边虽然无法确认,但他父亲有伤害罪的前科,因此正田受到虐待的可能性也不低。 那两个人,或许也摊上了无法选择的父母。 美沙子继续道:“孩子的健康成长最需要无条件给予关爱的父母。那两个孩子,尤其是翼君的心灵可能很难治愈。而且,社会上还存在对儿童福利机构及其中儿童的根深蒂固的偏见,比如有人强烈反对在高级住宅区开设儿童救助中心。即便如此,相比被虐待致死,或是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成人,由福利院抚养长大的孩子,肯定也有更好的人生。不,我们必须让他们拥有更好的人生。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绫乃听了美沙子的话,感到泪腺又要失控。 不行。 她用力咬紧牙关,眨眨眼睛防止眼泪滑落。 就在那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不等有人回应,会客室的门就打开了。 是芥。 只有他一个人。只见他一脸歉意,手上还拿着几张画。 “不好意思,我好说歹说,翼君今天还是不想见人。实在辛苦你们白跑一趟了,但也希望两位理解翼君的心情。” 绫乃和小司对视一眼。 小司摇了摇头,仿佛在说“那也没办法了”。 接着,芥把画纸放在了桌上。 “其实我昨天就请翼君画了一些画。警方想知道那个合租房的信息,没错吧?所以我就让翼君画了他记忆中的合租房外观,在那里见到的人,还有其他有印象的东西。虽然不能像照片那样真实还原,但他的绘画能力比一般同龄人发达很多……” 纸上有各种人物和建筑物的彩铅绘画,的确画得很好。虽然说不上写实,但一眼就知道画的是什么。人物特征也都把握得很清楚。比如春山,在画上就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 “谢谢你,这些应该能派上用场。”小司说。 相比用语言询问,这些画透露的信息可能更多。 为了保险起见,绫乃用配发的手机拍摄了每一幅画的照片。 拍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小司问。 “不,等等。这个……是什么?” 有一张纸上画的既不是建筑物也不是人物,而是风景。 小司凑了过来。 “池子?” 不知是池塘还是湖泊,总之画面整体为蓝色,远景处貌似有树。右下角还用橙色数字标出了“12345”。 绫乃对这张画有奇怪的既视感。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看过。这是什么来着? “哦,翼君说那是合租房墙上贴的照片,右下角是照片日期,但是他记不清了,所以随便写了几个数字上去。” 照片—— 听他这么一说,绫乃想起来了。 青梅案。 十五年前,绫乃结婚离职前,在一课参与的最后一个案子,也是小司的父亲藤崎参与过的案子。 她再一看,瞬间想到了“时间静止在昭和的房间”,也就是青梅案凶手篠原夏希生活过的房间。当时里面就有这张照片。由于她一直闷在房间里不出来,不可能得到那张照片,所以到最后警方都没有查明照片的来源。 合租房有那张照片?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这个案子的作案手段跟青梅案相似,真的是偶然吗? 绫乃屏住了呼吸。 她回忆起十五年前。 青梅案发生一年后,案件形式上得到了解决。很可能存在的共犯被刻意忽略,最后以篠原夏希单独犯罪、嫌疑人死亡的形式送检。 绫乃看向小司。 小司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困惑。 当时曾有传闻,小司父亲领导的藤崎班找到了共犯的重要线索,正在进行秘密调查。 “你知道青梅案吗?” 小司一听,眨了眨眼睛。 “听说过一点。就是我给父亲送衣服时,他正在调查的案子吧?” “你听父亲提起过那个案子吗?” “没有,他在家里从来不提案子。” 正如大多数刑警那样,藤崎也不对家人提起调查的事情。 巧的是,这次的调查本部里就有一个当时跟随藤崎展开调查的人。 “我们把画拿给答题王看看吧。” “答题王?”小司困惑地反问。 “就是冲田管理官。他喜欢问答游戏,知道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所以一课的人以前这样叫他。” 冲田数晴。这位曾经是藤崎左右手的刑警,如今仕途顺遂,当上了本厅调查一课的管理官。这次成立的调查本部,就由他来担任统领全局的调查主任。 他可能知道点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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