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久违了的纯真与美好

不要让未来的你,讨厌现在的自己  作者:特立独行的猫

飞机于9月11日这个不怎么靠谱儿的日子的晚上,稳稳地落到成都双流机场。刚开机,就接到梁子[汶川地震中幸存的儿童]妈妈的电话,急切地想当晚到成都接我去都江堰。我忽然有些感动,一直以为自己仅仅是做客一下,没想到他们全家人是如此重视。

下飞机先打车到了四川大学的江安校区,然后坐川大校车,到了市中心的华西校区,和表弟一起去了他给我定好的酒店。

本来第二天要到茶店子车站坐车,但由于太远,我又背了22公斤的包,便在门口的新南门车站坐,当然我表弟的馊主意还算不错。只是那车只能坐到青城山,之后我上了一辆长途公交车,那公交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都江堰景区。很好,那公交车感觉很像旅游大巴。

他们来接我,我很远就看到梁子,个子高了很多,看见我腼腆地笑。我也有点生疏,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家在震后买了辆小货车,刚好载我回家。知道我一路颠簸没吃饭,他们将车开到一个路边的小饭店里,让大厨给我做了两个地道的川菜。梁子拿着筷子陪我吃,但依然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也不敢坐到我身边。

到家放了东西,他们关了店铺,全家陪我到都江堰景区里玩,一路上游览风光、照相。梁子的爸爸是个牛人,景区任何一个景观的历史,以及都江堰的每一条支流,他都了如指掌,向我娓娓道来。尽管他不会说普通话,我也听得迷迷糊糊的,但我看得到他的真诚,是那种我们身边已经变得很少很少的真诚。

晚上,梁子姑姑全家来了,这让我很惊诧,他们全家齐上阵来欢迎我。这时我才知道,之前是梁子的姑姑,在网上发了梁子的病情,我在天涯上看到后,揣着1000元路费,就忽地从北京飞到了成都,在华西医院找到了刚从ICU病房出来的梁子。一个帖子,将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梁子的姑姑很亲切,见到我就拉着手不分开。

说实话,他们全家人的热情,完全超乎了我的意料。我只是帮助了他们一点点,满足了孩子的一些小愿望。我很奇怪地问梁子:“当时有多少人,因为那个帖子,到医院找到了你?”他头也不抬地说:“没有,只有姐姐你。”我开始有些理解,也许我是冲动的,但这冲动,让我的心里,多了一个小小的你——小小的梁子。那个帖子,让我居然有了些感动。

他们全家人晚上请我吃火锅,我不太了解地道的四川火锅,于是跟着大家吃各种没见过的东西。梁子的姑姑和妈妈,不停地夹东西给我吃,他姑姑坐在我身边,一直跟我说:“不喜欢吃就吐掉,真的没关系。”我一时语塞得厉害,突然发现我自己坐在陌生的两家人面前吃饭,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直以来我很冲动地来到这里,仿佛被一种梦幻的东西所引导,而现在我突然看到了现实,在这里我是陌生的。

梁子的姑姑,说话待人很亲切,我们见面,就如同熟悉的人,手挽手走在路边。我突然想,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我们全部拉在了一起,然后涌现了全部的信任、真诚、爱和关怀?火锅的热气升腾,恍惚间我内心震颤,这里的日子是如此纯粹而真实。

吃完饭回到家,遵照他们的习惯,脱了袜子穿着拖鞋,在外面遛弯儿。天下着很温柔的毛毛雨,我拉着梁子的手走在前面,摇摇摆摆。后面的车冲过来,我拉过梁子,紧抱在怀里,他抬头看看我,笑了。为了这个笑容,我等了15个月。从病床上的肾衰竭患者,到今天怀里温暖的笑。

晚上和他们看了“5·12”汶川地震时,梁子他们学校的纪实录像,是学校附近一个照相馆的人录的,整整两个小时。我第一次看到梁子学校倒塌的教学楼,看见一具具幼小的尸体被抱出来,看见肝肠寸断的父母,看见泪流满面的校长……我想我是脆弱的,如果那时候是我在现场,我将如何面对这个满目血肉的场景?

梁子他们学校的老校长,打了多年的危房报告。终于,学校的教学楼被毁得干干净净……700个孩子400个死亡,梁子的班级只剩下两个活的。老校长出现在镜头里,那种表情不是惊慌、不是绝望,而是彻骨的痛心。她没有跑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年轻的新校长,穿着血染的白衬衣跑来跑去,不停地哭泣,泪水慢慢流淌,一辈子的心血、一辈子的隐忧,就这样在血肉之躯中炸开。

梁子在倒塌的建筑物里,被压了7个小时,头上方4厘米是倒塌的墙体,脖子卡在预制板上,腰椎里插着一根钢筋。10岁,他没哭,睁着眼睛等了7个小时。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哭,你不怕吗?”他说:“哭会很快消耗完我的体力,我等我爸爸。”我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更难想象梁子居然在7小时后的钢筋混凝土中,听到了爸爸和别人说话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话:“爸爸我不怕,你没死,你救我出去就好了。”

梁子转到了医院,但进了重症监护室。不断的强烈余震,让梁子的爸爸做出决定,将家里所有的钱,交给梁子的妈妈,他要在重症监护室,陪着梁子度过每一个昏迷的日子。如果余震强烈,房屋倒塌,他要和儿子死在一起,他希望老婆拿着家里的钱,好好地活下去。

一个只有170厘米的瘦弱的四川男人,这是怎样的坚强和勇敢,又是怎样的爱情与亲情!我想到了北京那个大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淡然,想起了北京那个大城市里的俏江南和各种豪宅,我的心里,他胜过一切的高大和重要。

第二天早晨一早起来,辅导梁子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我的脑子里回忆起我之前特护他时,他爸爸的耐心照顾和安慰,他爸爸睡在冰凉的地板上,吃馒头喝白水……这样的爸爸,我们每个人都有,可我们真的发现过父亲的伟大和隐忍了吗?

梁子的妈妈,这时跑回来,提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她一面熟练地给我打包,一面嚷嚷着要去做饭给我吃,送我回成都赶火车。我呆呆地站立一旁,不知道推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猕猴桃、白果、栗子……这些北京都有,满大街都是,但我不能说北京有。梁子的妈妈,仔细地给我讲每种东西的吃法。她没有去过北京,不知道北京什么都有,美国的猕猴桃都有,但她知道这是她想表达的对我的感谢,知道我不远千里地来这里不容易,知道我们再见不知何时何地。

我们驱车赶往成都,一路上我搂着梁子,他开始主动跟我说话,对我笑,和我打闹,我握着他的小手,生怕很快到达成都。是的,我不想和他们分开。他们是那么真实、善良、美好、温暖、亲切,让我有一种想要融入他们之中的冲动。在这里,我看到了人性中的美好,遗失的美好。

成都北站,我想拥抱他们所有人,我想拥抱他们带给我的感动和久违的纯良。没有太多离别的话,转身离去,进站,安检,我不敢回头,那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有着美好的善良和纯真。

梁子,谢谢你走进我的世界,让我看到了那些久违的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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