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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雀(二)草房子 作者:曹文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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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蒋一轮烧掉了信,但没有烧掉他的记忆与思念,照样在每天晚上去河边吹笛子。 村头走过一个牵牛的人,听了这缠绵不绝的笛声,说:“这笛子,吹了也是白吹。” 听见这笛声,做作业的桑桑或是照应鸽子的桑桑,就会做着做着个,停了下来又那一刻。心思就不在他所做的事上了。桑桑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似乎十分荒诞:这件事几是他和白雀、蒋一轮三个人的事,他有推不掉的一份。 那天,桑桑去镇上卖鸽蛋,看到了白雀与谷苇。他们正在街上走。白雀看到了桑桑,就买了半斤红菱,用荷叶捧过来,说:“桑桑,给。” 桑桑说:“我不喜欢吃红菱。”就走开了。 桑桑看到,蒋一轮的心情,正在一天一天地变得恶劣。 蒋一轮总发脾气。朝老师们发脾气,朝同学们发脾气,一天到晚,气不顺的样子。平时上课,蒋一轮即使批评同学,也只是批评男同学,很少批评女同学。但就在前天,一个平素十分文静害羞的女同学,仅仅因为在他上课时,把散开了的小辫重新编着,他停住不讲了,问:“卢小梅,你在干什么呢?”卢小梅满脸通红,忘了衔在嘴里的头绳,呜呜噜噜地说:“我在梳小辫。”你说什么?站起来说,说清楚点,”蒋一轮其实并非没有听清楚。卢小梅连忙从嘴上取下了头绳,低着头说:“我在梳小辫。”“梳小辫?你是听课来了,还是梳妆来了?”“听课来了。”“那你还梳小辫?”“我的小辫散了。”“你早点干吗了?”蒋一轮说完,不再理会卢小梅,接着讲课。散了小辫的卢小梅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了课本上。这时,就到了下课时间,蒋一轮说了一句“岂有此理”,抓了课本与教案,就走出了教室。 这年春天,刚开学不几天,蒋一轮惹下了大麻烦。 班上有个叫戚小罐的男生,一向喜欢上课时吃东西。仿佛不吃点东西,他就无法上课。各科老师都批评过他。他的理由是:“我不吃东西,脑子不好使。”就屡教不改。后来,老师们也疲了,不管他,由他吃去。他或者咬一根大黄瓜,或者吃点生花生米。最喜欢嗑瓜子,嗑得满地都是。这一回,他是啃一个大白薯,直啃得咔嚓咔嚓响。 蒋一轮在戚小罐刚啃大白薯时,就盯了他一眼。 戚小罐看到了蒋一轮的目光,就像深夜一个偷吃东西的老鼠,在被这家里的人拍着床边警告了一下后,就先静住,然后再接着吃一样,过不一会,他又将大白薯啃起来: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蒋一轮就停住不讲。 戚小罐也就停住不吃。 蒋一轮又开始讲下去。 稍微停一停,戚小罐也接着啃起来:咔嚓咔嚓…… 到了后来,蒋一轮即便是停住不讲了,啃得忘乎所以的戚小罐还在啃着:咔嚓咔嚓…… 在蒋一轮冷冷的目光下,同学们都不敢吭声,教室里十分寂静,这时,就只剩下了这片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蒋一轮终于爆发了,将课本猛地扔在讲台上,大声喝道:“戚小罐,站起来!” 戚小罐一嘴白薯还未咽下,猛然一惊,咽在了嗓子眼里,双目圆瞪,像被人勒了脖子一样。 “站起来,你听到没有?!”戚小罐稍微迟疑了一下,蒋一轮就大步跑过来了抓住戚小罐的衣肩,就将他拎了起来。 戚小罐罚站时,一般都不怎么站得稳,像一棵根浅的玉米受着大风的吹压,东摇西晃的。 蒋一轮不回到讲台上去,就站在那里看他摇晃,心里就起了一个农人要将这棵东摇西晃的玉米的根压扎实的念头。他先踢了一下戚小罐撇得太开的脚,然后猛地一扶戚小罐的双肩:“我看看你还摇晃不摇晃。” 戚小罐就不摇晃了,笔直的一根立在那里。 蒋一轮这才回到讲台上。但他仍然未接着讲课,还要再看一看这个戚小罐到底摇不摇晃了。 戚小罐不经看,又开始摇晃了。 蒋一轮的一双目光绝不看别处,就只看戚小罐。 但蒋一轮的目光并不能制止戚小罐的摇晃。到了后来,戚小罐摇晃的弧度大了起来,并且不再光是左右摇晃,而变为前后左右的摇晃,仿佛这棵玉米受着八面来风。 蒋一轮心中的火苗,就噗噗地往上窜。他又跑了过来,他并不去扶戚小罐,而是将课桌上那只已被啃得像象样的大白薯拿起来,象扔手雷一样,扔到了窗外,白薯碰在了一棵竹子上,发出一声响,惊动了一竹林麻雀。 戚小罐仍然止不住地晃动着,并且开始小声念叨:“我要我的白薯,我要我的白薯……” 蒋一轮不想再看到戚小罐这副让人难受的样子,说:“出去!” 戚小罐不动。 蒋一轮就陡然加大声音:“出去!” 戚小罐就离开了课桌。在他往门口走时,依然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 蒋一轮说:“什么样子!” 戚小罐都已走到门槛了上,但不知为什么站住不走了。 蒋一轮就走过来:“让你出去,你听见了没有?!” 戚小罐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站在那里东倒西歪地摇晃着。 孩子们就笑起来。 蒋一轮走到了戚小罐的身后:“让你出去,你长耳朵没有?”说完,就将右手放在戚小罐的后脑勺上,推了他一把。而就在这同时,全班的同学都吃惊地看到了一个情景:戚小罐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扑通跌倒在了门外的砖地上! 孩子们都站了起来。 蒋一轮慌张地走出去,蹲下来叫着,“戚小罐!戚小罐!……” 戚小罐竟然毫无声响,死人一样。 当蒋一轮连忙将戚小罐翻转过身来时,他顿时出了一身虚汗:戚小罐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口吐白沫,完全不省人事。他几乎软瘫在了地上。 孩子们先是发愣,紧接着纷纷离开座位,朝门口涌来。 桑乔正在校园里巡视,见这边有情况,急忙走来:“怎么啦?怎么啦?” 这时,蒋一轮已勉强将戚小罐抱起。一些男生过来,帮着他用双手托着戚小罐。但一个个全无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桑乔一见,大喊:“拿门板来,拿门板来,快去镇上医院!” 一时间,油麻地小学的校园里乱糟糟一片,满校园脚步声,满校园嘈杂声,满校园惊恐的呼叫声。 “门板来了!”“门板来了!” 两个老师取下了桑桑家的一扇门,飞似地跑过来。 “放上去!”“放上去!” “人闪开!”“人闪开!” 戚小罐从蒋一轮的怀里,被放到了门板上。这时的戚小罐,完全是一副死人的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一条路在稠密的人群里迅捷地让出。放着戚小罐的门板,迅速地穿过人群,朝校外而去。后面跟了桑乔、蒋一轮和四五个男老师。 蒋一轮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次落在了后面,但还是挣扎着,追了上去。 在地里干活的人,放下工具跑到路上,问:“怎么啦?怎么啦?” 跟着跑到路上的孩子就回答:“戚小罐没气了几”“戚小罐死过去了。”…… 这里人众人都朝前看,不一会,桑乔他们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2 一直到天黑,戚小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嘴角依然白沫不断。 戚小罐的父亲戚昌龙,是油麻地最惹不起的人。戚家有兄弟五人,一个个都非凡人善茬。而戚小罐的母亲,当地人称黑奶奶,尤其惹不起。油麻地的人谈及戚家,只一句话:“一家子不讲理。”现在出了这一人命关天的事,那还得了吗? 桑乔熟知戚家人的脾性,在戚小罐送进镇上医院抢救后,把蒋一轮拉到无人处,说了一句:“你赶紧去躲起来几日。” 蒋一轮十分紧张:“校长,我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 桑乔说:“现在先不谈这些,你赶快离开这里。” 蒋一轮刚刚离开医院,戚昌龙就闻讯赶到了医院。他看了儿子一眼,竟不去管儿子,大声问:“蒋一轮在哪儿?” 没有人敢搭茬儿。 戚昌龙就大声喊叫:“蒋一轮在哪儿?” 桑乔走过来:“老戚,你先安静一下。” 桑乔在油麻地一带,属德高望重之人,戚昌龙倒也没有向他撒泼,只是说:“把蒋一轮交出来!” 桑乔说:“如果责任在他身上,他跑也跑不掉。” 地方上的干部来了,对戚昌龙说:“现在是救孩子要紧。蒋老师的事,自有说法,不会对你们家没有一个公道。” 戚小罐的母亲,就号啕大哭,将镇上的人引来了许多,一时间,把镇医院门里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二天早晨,戚昌龙见戚小罐依然不省人事,就带了几个兄弟,一路扑进油麻地校园。他们先是将校园找了个底朝上,见无蒋一轮的影子,就踢开了他的宿舍门,将他屋里狠狠糟踏塌了一通:将他抽屉里的几十元钱和十多斤粮票掠走,将他的几盒饼干掠走,将他的一件毛衣掠走,将一切凡是值几个钱的东西统统掠走。最后,戚昌龙看到了墙上的那支笛子。他一把将它摘下,居然说了一句:“一个流氓,整天吹笛子勾引人家女孩子!”就将笛子摔在地上,然后上去连踩了几脚,直将它踩成竹片。 出了学校,他们又直奔蒋家庄。 蒋一轮自然不会藏在蒋家庄。这也是桑乔给蒋一轮的一个主意:“不要藏回家。他们肯定要去找的。就藏在学校附近,反而安全。”蒋一轮藏在了细马家,这只有桑桑和他母亲知道。 戚昌龙一行,要砸蒋一轮的家,幸亏蒋姓人家人多势众,早得了信,百十号人都一脸不客气的样子,守住了蒋家。戚昌龙一行,这才在踩倒了一片菜苗之后,骂骂咧咧地离去。 傍晚,桑桑看见白雀总在校园外面转,好像有什么事情。 白雀看见了桑桑,朝他招了招手。 桑桑走到校门口。 白雀连忙走到桑桑面前:“他还好吗?” 桑桑点点头。 “你知道他藏在哪儿?” 桑桑不想瞒她,点点头。 “对他说,这些天千万不能出来。”说完将一个用手帕包的小包递给桑桑,“给他。让他别着急。” 桑桑知道,那里头包的是炒熟了的南瓜子,以往蒋一轮与白雀约会,白雀总是用手帕带来一包南瓜子。那时,桑桑也可分得一大把。桑桑接过了手帕包的瓜子。 白雀走了。 桑桑从手帕里掏了几颗瓜子,自己先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说:“这事就怪你。”他怕蒋一轮见了手帕和瓜子又添一番伤心,就把细马叫出来,坐在地头上,两个人连吃带糟塌,一会把瓜子全吃光了。 天完全黑透之后,桑桑给蒋一轮送饭去,见他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回到家后,就问母亲:“还有办法帮帮他吗?” 母亲说:“没法帮。” “蒋老师没有打他,只是这么轻轻地一推,他就倒了。” “他还是推了呀。” “我们班坐在前面的同学还说,蒋老师的手刚碰到他的后脑勺,还没有推呢,他就朝前扑倒了。” “这说了又有什么用?谁会相信戚小罐是自己无缘无故地死过去的?” “蒋老师会怎么样?”桑桑问。 “活不过来,蒋老师会坐牢的;就是活过来,蒋老师也要受处分的,戚家也不会作罢的。”母亲说完,叹息了一声。 桑桑就说起他傍晚见到了白雀的事。 母亲很生气:“她拉倒吧!不是她,蒋老师好好的,哪有这个脾气。” 桑桑和父亲一起悄悄去看蒋一轮时,蒋一轮紧紧抓住了桑乔的手,忽然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桑校长,我完啦,我完啦……”泪流满面。 桑乔说:“别这么说,事情也许会有另外的样子。” 蒋一轮直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完了……” 桑桑离开蒋一轮后,心里总想着他要救蒋一轮,想了种种办法,但十有八九都是胡思乱想。有时,还想得很激动,觉得自己是一个救人出困境的英雄。他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还正儿八经地对父母说了。桑乔听了:“净是胡说八道!” 桑桑就跑到操场上,坐在土台上接着想。桑桑总觉得蒋一轮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绝对与他有关。假如他一开始,就不给他们传信,他们也许就不会来往;假如他没有将那封信搞坏,白雀也许就不会去见那个谷苇——不去见那个谷苇,也许他们就会好好的——既然是好好的,蒋老师就不会心情不好——既然不会心情不好,蒋老师就不会去计较戚小罐啃白薯……。桑桑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与他有关。有一阵,他甚至觉得,这一切一就是他造成的。 “桑桑,桑桑……” 身后有人叫桑桑。他回头一看,是同学朱小鼓:“你怎么在这儿?” 朱小鼓神情有点激动,对桑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李桐壶跟我说过,说有一天,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玩陀螺,玩着玩着,好好的,就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额头马上就破了,李桐壶他爸抱起戚小罐,让他赶紧去戚小罐家喊人——他家跟戚小罐家是邻居。戚小罐他爸连忙过来,抱着戚小罐回家了,样子并不特别惊慌,也没有大声嚷嚷。” 桑桑听罢,跳起身来就往镇上跑——父亲又去医院了。到了医院,他把父亲拉了出来,将朱小鼓说的事情告诉了他。 桑乔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桑乔又去看了一眼已经有了点知觉,但面色仍如死人的戚小罐,把医生叫到一边,小声说:“不要紧,这孩子死不了。” 如果李桐壶对朱小鼓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就是说:戚小罐本就有一种晕病。无论是为了蒋一轮的解脱,还是为了油麻地小学的声誉,桑乔都必须弄清楚这一点。但现在,使桑乔感到有难处的是:这个李桐壶,半年前就退学了,跟着他作箍桶匠的父亲去了外地,李桐壶没有母亲。他父亲白天上岸箍桶,他就一人呆在船上,帮着看船。父子俩每次出门,个把两个月,才能回油麻地一趟。因此,岸上的家通常情况下都是闭锁着的。桑乔问李桐壶家的邻居是否知道李桐壶父子俩的去处,都说不准,只是说李桐壶的父亲多数时间是在县城里做箍桶生意。 当天,桑乔就派了两个老师去了县城。这两个老师就在城边的河边转,但转到天黑,也没有看到李桐壶和他家的船,只好又回来了。 戚小罐还在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油麻地到处传着:公安局就要来抓蒋一轮了。桑乔说没有这回事。油麻地还是一片紧张空气,传来传去,居然说公安局的人已到了镇上。 桑桑又看到了白雀。 “桑桑,”她神色慌张不安地把桑桑叫到一边,“让他躲远些吧。”她眼中蒙了泪水,一副内疚的样子。 桑桑见她这样,就把朱小鼓说的话告诉了她。 白雀眼中忽然有了一线希望:“要是这样就好了。”她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又叮嘱桑桑,“让他藏好,二千万别要让戚家的人见着了。” 桑桑班上的同学,都在担忧蒋一轮会被抓走。大家一商量,决定分头去找李桐壶。桑桑选择了最远的县城,说再好好找一遍,就要了阿恕出发了。 桑桑临走时,向已去过县城找过李桐壶的老师问明白了他们都已找了哪些地方,到了县城之后,他们就专去找那两个老师没有找过的地方。县城周围都是水面,而县城里头还有大大小小的河流。他们不到街上去找,就沿着河边走。一边走一边看,还一边时不时地大声叫一嗓子:“李桐壶——!” 下午三点钟,桑桑和阿恕来到偏辟的城北。这里已经算不得街了。阿恕说,李桐壶家的船是不会停在这里的河边上的。桑桑也不抱希望,但还是走到了河边上。这里水面很宽,但岸边停的船很少。桑桑看了看,说:“坐一会,回家吧。” 这里,桑桑正要坐下,阿恕叫了起来:“那不是白雀吗?” 白雀走过来了,一副倦容,但目光里却透着兴奋。白雀听了桑桑的那番话之后,立即就去了县城。她几乎找遍了县城内外全部的河流。现在,她要告诉桑桑的是,她已经找到了李桐壶。 “船就在那边的桥下。他们是嫌那些河水太脏,才把船停在这里的。”白雀说。 “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死过去一次,他说了吗?”桑桑急切地问。 “说了。”白雀说,“他爸爸也说了。他爸爸还说,这是大事。他们正在收拾船呢,说今晚上就赶回油麻地。他们一定要出来作证。” 三个人都很兴奋。当下,白雀出钱,到城里找了一个饭馆,请桑桑和阿恕吃足了小笼包子,然后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到了油麻地。 李桐壶父子去镇上作了证。 戚家人不承认。镇上当即从县城医院要来了一辆救护车,将戚小罐弄到城里医院。一通检查之后,医生开出了诊断书:癫痫。并又口头作了一个补充:一种很特殊的癫痫病。此病突然发作,就是立即晕倒,不省人事,口吐白沫,严重者几天不醒。 戚小罐醒来了,并立即像好人一样。但戚家人最后还是敲了蒋一轮三个月的工资。 蒋一轮毕竟碰了一下戚小罐。上头考虑到影响,就将蒋一轮很快调到另一个学校去了。 油麻地的人,就听不到河边的笛子声了。 3 不久,白雀就要跟谷苇结婚了。 但白雀并不快活。她一边做着一个姑娘家在出嫁之前应做的活儿,一边又心不在焉地想着其它什么。她既无出嫁前的悲伤,也无出嫁前那种忽然一阵一阵涌上心头的害羞。她在做着鞋,绣着幔子呀什么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时,她会做着做着,无由地叹息一声。 遇到桑桑时,她就会问一句:“见到他了吗?” 若是桑桑说见到过,她就会细细地问蒋一轮的情况。 白雀还会说一句桑桑想不明白的话:“有时我想,要是我现在只有桑桑那么小的年纪就好了。”桑桑就会一路上在心里说:做一个大人,有多好! 已到了年底。谷苇约白雀去城里买布和其它一些应由他出钱买的东西。照理,应是母亲陪女儿去买,但白雀的母亲在江南,与这个家无关,只好由白三陪着她去买。 上午买了东西,已经很累了,白三暗想:谷苇会请他和白雀进一个稍微舒适一点的馆子,好好吃顿饭的。他还想喝点酒。不想,一连走过几家饭馆,谷苇也没有进饭馆吃饭的意思,总是说饭馆太脏,他见到里头的伙房了,像猪圈一样的脏。后来,他见到了一个摆在门 外的食摊,就停了下来,说:“什么都看见,反而卫生。”就用手轻轻拂了拂凳子,先坐了下来。然后,又分别用嘴吹了另外两个小椅子,对白雀和白三说:“坐下吧,我们好好吃顿饭,我还真饿了。” 白三倒也没有计较,就坐下了。 但白雀心里不快。她想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跟着转了一个上午,应该让他吃顿好饭。她站在那儿不动。 白三看出了白雀的心思,说:“坐下吧,这儿蛮好的。” 谷苇问摊主:“有水饺吗?” “有。” 谷苇问白三:“爸,你要多少?” 白三说:“半斤。” 谷苇又问白雀:“你要多少?” “三两。” 谷苇就对摊主说:“三碗水饺。一碗半斤,两碗三两。” 不一会,三碗水饺就端了上来。 谷苇还未尝咸谈,就拿起酱油瓶来,哗哗倒了许多酱油。 摊主在一旁看着,一脸不快:这酱油不花钱?! 接下来,谷苇还是不吃,而是用筷子在碗中把饺子数了两遍,问摊主:“一两几只?” “五只。” “三两几只。” “十五只。”谷苇就将碗推过去:“你数数。” 摊主不数,不耐烦地问:“你说吧,缺几只。” “碗里只有十四只。” 摊主就用勺舀了一只饺子,很不高兴地连汤带水饺倒进了谷苇的碗中,溅出不少汤来,其中两滴落到了他干干净净的衣服上。他很生气,朝摊主翻了一个白眼。 白三和白雀一直冷冷地看着谷苇在碗中数饺子。他们刚要吃,谷苇说:“你们先别吃,数数。” 白三和白雀不数。 “数数。”白三和白雀还是不数。 “数数。”谷苇说着,就把白雀的一碗水饺拉到跟前,用筷子又在碗中很认真地数起来。 白雀侧过身去。 “也差一只。”摊主一句话不说,又用勺舀了一只水饺,连汤带水饺倒进了碗里,溅了更多的汤,有许多滴落在了白雀好看的衣服上。 白雀没擦,低下头去,眼睛里一会就汪了泪水。 谷苇全然不觉,又开始数那半斤的一碗,数了半天,一声不吭,把碗推回到白三的面前。 摊主问:“怎么不说话?” 谷苇说不出来。因为那只碗里,又多了三只水饺。 摊主问白三:“老人家,他是你什么人?” 白三不吭声。 摊主一笑。 谷苇火了,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摊主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这里,做不起这笔生意。”说罢,将三碗水饺,一碗一碗倒进了泔水桶。 谷苇那副小文书的样子,立即全无,捞衣卷袖地要跟摊主打架。 白三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扔,走了。 白雀扔下所有刚买的东西,跟着白三也离开了食摊。 傍晚,父女俩回到村里。 谷苇的舅舅张胜正好在村头遇见了白三,问:“我外甥怎么样?” 白三往前走,不答理。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他如果是我的外甥,他一生下来,我就把他溺死在便桶里!” 白雀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边乱扔东西,一边大哭。…… 4 离过年还有几天,白雀将一封信从口袋里取出,问桑桑:“桑桑,你还肯帮你白雀姐姐的忙吗?” 桑桑连忙点头。 白雀把信交到桑桑的手上,然后顺手给他端正了一下他头上的那顶棉帽:“送给他。” 桑桑拿了信,飞跑而去。 桑桑知道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他要给蒋一轮送去一个惊奇。他一路想像着蒋一轮在看到这封信之后的样子,想像着不久以后蒋一轮和白雀又会见面的情景:夜 色茫茫,一只小船划进了芦苇荡;月亮无声地挂在河湾的上空,他们坐在水边上;……一路上,他不时地跳起来,去用手够路边槐树垂挂下来的枝条;要不,就背朝蒋庄的方向,急速地后退;……这是桑桑许多天来,最快乐的一天。 他跑到蒋庄时,已是下午四点钟的光景。蒋一轮带着桑桑到过他家好几回,因此,桑桑不用问路,就直接走向座落在水边上的蒋一轮家。 桑桑还没有走到蒋一轮的家,就觉得蒋一轮家今天有点异样:有不少人站在门外,一律都穿得干干净净的,还有一些同样穿得干干净净的人,在屋里屋外地进进出出,不知忙些什么。 桑桑走近了,就听一个过路的人在问:“这个人家今天做什么事情?”就有人回答:“结婚。办喜事。”“哪个人家?”“蒋常信家。”“一轮结婚?”“就是一轮。” 桑桑走到了蒋一轮家的门口。他看到两扇院门上,贴了两个大“喜”字,门楣上也贴了喜纸,那喜纸正在风中飘动,喜纸中间一小片金纸,就一闪一闪地亮。这时,桑桑摸了一下在怀中已被他焐热了的信,站在门口呆住了,竟不知道是进去找蒋一轮,还是转身回油麻地。 蒋一轮这时走了出来。他一时未能看到人背后的桑桑。但桑桑却看到了他。蒋一轮穿了一身新衣,皮鞋擦得很亮,头发梳得很细致,还上了头油,那副眼镜似乎也被很好地擦拭过,很文气地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他的胸前戴了一朵红花。他的心情似乎不坏,略微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跟那些进进出出的亲戚或来帮忙的人点着头。大概是他的一个长辈大娘进了院子,用拐棍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腿,不说话人,是朝他笑着,那意思在说:“成家啦!”蒋一轮微微弯腰,并伸出手来,轻轻扶了一下大娘的后背,那意思在说:“请进屋坐吧。” 正当桑桑犹豫不决时,蒋一轮发现了他:“桑桑!”他大步走出院子,十分惊奇地望着桑桑,“你怎么来了?” 桑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望着蒋一轮那张显得很清秀的脸。 蒋一轮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一个僻静处:“桑桑,你有什么事吧?” 桑桑摇了摇头。 蒋一轮对桑桑说:“今天了我要结婚了。本来是想通知你爸你妈还有你的,但怕你们听了消息,今天一定要大老远地赶来,心想。等过几天,给你们将糖送过去就是了。” 桑桑的一只手,不自觉地又伸到了怀里。他感觉到那封信已被他透出衬衫的热气烘软了。 “桑桑,”蒋一轮望着桑桑的眼睛,“你今天一定有什么事!” 桑桑就将那封信慢慢拿了出来:“她的。” 蒋一轮用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将信接到手中,然后转过身去,走到一棵树下,倚在树上,打开了那封信。 桑桑听到了信在被蒋一轮打开时的沙沙声。他没有去看蒋一轮,而是将目光转过去,看那一边正越聚越多的人群。他们好像在不时地向河上张望,正等待着什么。 蒋一轮一直倚在大树上。 桑桑看到蒋一轮双手抓着信,放在胸前,头靠树干,脸微微朝着天空。信却被打开着,在风中索索地抖动,犹如树上的那几片未落的残叶。 河边上出现骚动。 有人问:“一轮呢?”不少人跟着问:“一轮呢?”就有一个大嗓门的叫起来:“一轮——!” 蒋一轮一惊,如梦初醒。他将信匆匆放入口袋,转过身来,他对桑桑说:“你千万不要走。我去去就来。” 这时,河边上响起一片爆竹声。紧接着,三支唢呐同时吹响。锣鼓声也随即响起。 小孩们就在河边上乱窜乱跳,叫着:“新娘子船到了!新娘子船到了!” 一片喧闹声,立即驱净了冬日的寒冷与枯索。 桑桑也站到了河边上。 一只被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木船,正往这边行来。船舱是封了的,舱门挂了一面红布帘,在河上吹来的风里,不时地撩起一角。 眼尖的孩子看见了什么,就叫:“新娘子!新娘子!……” 一个孩子平常叫顺了口,就大声地叫起来:“新娘子,白鼻子,尿尿尿到了屋脊子……”大概是他的母亲,赶紧踢了他一脚。那孩子知道自己冒失了,不吭声了,很老实地站在河边上。 鞭炮声更加稠密地响起来。河边上一片淡烟。 船靠岸了。 “让一轮过来,让一轮过来。”一个年纪大的老婆婆,显然是管这件事的,叫着。 人群闪开了一条路。 蒋一轮走向了水边。 “一轮,你上船去。” 蒋一轮上了船。 船上已上去了两个年轻姑娘。她们一个撩起了舱口的门帘,一个走进舱里,扶起了新娘。 岸上一片寂静。 新娘低着头,被扶出舱来。 岸上就哇地一声惊呼,仿佛一朵花,在他们面前突然地一下子就完全开放了。 新娘子身着一身长长的飘逸的红纱衣,头上戴了一顶镶满了珠子和挂了许多银丝的彩冠。风一吹,霞衣飘起,露出一对粉红色的绣花鞋来。 那个年轻的姑娘,轻轻托起新娘子的一只胳膊来。于是,就有一只微微垂挂着的手,放在了蒋一轮的面前。 蒋一轮愣着。 那个老婆婆就轻声叫着:“一轮!一轮!” 蒋一轮这才连忙伸过自己的手,搀住了新娘子。 岸上的人欢呼起来。 在鞭炮声中,蒋一轮将新娘子搀到了岸上。然后,他松开新娘子的手,像一个引路人一样,走在前面,新娘子就低着头,小步走在后面。 蒋一轮似乎走得太快了,将新娘子落下了。老婆婆就走过来,拉住他,让他等等新娘。 一颗冲天雷落下,在新娘子的头顶上方不远的地方,炸开了。新娘子一惊,抬起了头。桑桑与许多人一起,都在刹那间看到了她的脸。桑桑觉得新娘子长得很好看,是与白雀姐姐不一样的那种好看。 蒋一轮走在人群里。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周围有这么多人在看他、他后面还跟了一个新娘子,而是独自一人走在一条无人的小径上,在看黄昏或深秋时的景色,眼中流露出几丝茫然。 人群随着蒋一轮与新娘子全部离开了。现在,河边上就只剩下桑桑一人,呆呆地望着一地粉碎的爆竹纸屑…… 5 桑桑读六年级的第一学期时,因蒋一轮多次向桑乔请求、桑乔又十分爱惜蒋一轮的才能,在桑乔与上头进行了多次疏通之后,蒋一轮又得到同意,被调回到油麻地小学。 从此,油麻地人又听见了那如泣如诉的笛音。 蒋一轮到了星期六傍晚才回去,而星期天下午,太阳还有好高,又赶回到学校。 老师们跟他开玩笑:“新娘子别跟人家跑了。” 蒋一轮朝老师们笑笑。 收完了秋庄稼,地闲,人也闲,有人想看戏,油麻地文艺宣传队又恢复了排练。桑乔还忘不了那出《红菱船》,就对蒋一轮说:“《红菱船》不能丢。蒋一轮头天晚上就把那支新买的笛子擦了又擦,擦得像支金属作成的笛子。 但,白雀说她要去江南看她的母亲,没有来参加宣传队。 桑乔丢不下《红菱船》,另找了一个女孩儿来顶白雀。 排练起来之后,桑乔觉得这女孩儿虽不及白雀,倒也有另一番情调,不算满意,但也谈不上不满意。 但蒋一轮吹笛子,只觉得吹得没意思。他心里老恍惚着。先以为是白雀在那儿表演,等认清了不是,笛子就吹得不上劲。心思一走,吹得熟透了的一支曲子,还时不时地打嗑巴。 桑乔不该再捡起这出《红菱船》。 这天晚上,蒋一轮将桑桑叫到花园里,犹豫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桑桑,还能帮我送一封信吗?” 桑桑小。桑桑不会多想,就把信接过了。可是走在路上,桑桑没了从前送信时的那种新鲜感、神秘感和一种说不清楚的兴奋。桑桑走得很慢,仿佛自己在做一件自己不太明白、拿不准的事情。他还在打谷场上的一只拖上岸来的木船上坐了一会。他要想一想了但他又不会想二只是把信拎在手里摔了两下一就又走了。 桑桑把信交给了白雀。 离开白雀往回走,桑桑的眼前,就老有白雀在把信取到手上时的样子:一下把信拿过去,放在了胸前,目光里满是惊奇与慌张,嘴唇微微地打着颤。于是,桑桑就无端地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两天后,白雀仿佛算准了桑桑要到村里玩,老早就守在了大桥边。 桑桑看见了白雀,不知为什么,很心慌地看了看周围口才走上桥。 白雀低着头,不让桑桑看见她的神情,将一封信放在桑桑的手上,匆匆地走了。 从此,桑桑就陷入了一种困惑与迷惘。他还感觉到,蒋一轮与白雀也一样陷入了困惑与迷惘。他在困惑与迷惘中,帮着蒋一轮与白雀传递着信。而不管是蒋一轮还是白雀,每当将信交给桑桑时,就不住地对桑桑露出歉疚之情。好心的桑桑这时就会显出高兴的样子,仿佛在说:我是愿意为你们送信的。 温幼菊对桑桑说:“桑桑,你这回可真是地地道道的地下交通员了。” 桑桑的母亲说:“这孩子大了,是个烂好人。” 桑桑赶紧走掉。他往细马放羊的地方走。他想跟细马说说送信的事。他想跟细马商量商量,听听细马怎么说。但桑桑最终没有说。他和细马一道躺在草坡上,望着云彩变幻不定的天空。 两只同样可爱的小山羊,在田埂上互相抵着。 有一阵,桑桑忽然感到非常不安。因为,他眼前出现了那个新娘子。蒋一轮结婚的那天晚上,他将桑桑带进了房间,向新娘子介绍说:“这是桑校长家的桑桑。”新娘子就把桑桑的手拉过去,在桑桑的手上放了一把糖块与红枣儿。就在那一刻,桑桑就记住了她的那对目光。有一天,桑桑去面对细马的羊群时,在羊群里,看到了一只瘦小的、温顺的山羊,而这只瘦小温顺的山羊的眼睛,忽然使桑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新娘子那天看他时的一对目光。 桑桑想对蒋一轮和白雀说,他不再帮他们送信了。但总是犹犹豫豫的桑桑,却又想起了白雀的那双目光。那是一双清澈的、柔和的、带了一些哀怨与无望的目光。这对目光更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桑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走到了交叉路口上。 冬季,桑桑所不由自主地参予的这个美好而凄美的故事,突然地断裂了—— 临近寒假时,蒋一轮的妻子来到了油麻地小学。她是来帮助蒋一轮把被子、衣服什么的弄回家去的。这是她第一回来油麻地小学。老师和学生们都出来看她。她满脸通红,进了蒋一轮的房间,就再也没有出来。 桑桑的母亲和邱二妈说:“蒋师娘像一个小姑娘。” 蒋一轮还要上课,就把她留在了房中。蒋一轮讲课时,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下了课,他连忙往外走,教案都落在了讲台上。他推开房间门一看,妻子已不在了。他很快看到了在已经卷起的褥子下露着的那些信。他猛击一下自己的脑门,都未来得及向桑乔请假,就往蒋庄走。 寒假前还剩下两天的课,蒋一轮一去,就没有再回学校。 蒋一轮的妻子,终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喊也不叫,只是无声地流泪。她一如往常,还是那么地柔顺,只是不与蒋一轮讲话,而望着后窗外泡桐树的枝叶。 蒋一轮什么也不说,只是搬了张椅子,终日守在她的床边。 桑桑的母亲用手指捅了一下桑桑的后脑勺:“都是你给闹的!” 桑桑头一甩:“怪我干吗?怪我干吗?”就哭起来,并且声音越哭越大,哇哇的。桑桑有说不清的委屈、忧伤……还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它们搅在一起一使桑桑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想一直哭下去。 许多天过去了,蒋一轮的妻子了才勉强下床。她瘦如薄纸,需蒋一轮搀扶着,才能走到室外。 春天,桑乔让人腾出了一幢草房,对蒋一轮说:“你想把她接过来住,就接过来吧。” 蒋一轮就把妻子接到了油麻地小学。除了上课,蒋一轮几乎每分钟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她的身体依然十 分虚弱。 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了。 这天下午,桑桑正和细马在田野上放羊,看到蒋一轮陪着妻子,来到了校园外的田野上。太阳暖融融的,满地的紫云英,正蓬蓬勃勃地生长,在大地上堆起厚厚的绒绒的绿色。其间,开放着的一串串淡紫色的小花,正向四下里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引得许多蜜蜂在田野上嗡嗡欢叫。 空气新鲜极了。 蒋一轮扶着妻子在田埂上坐下,他没有坐下,而是倚在田野上的一株楝树上,拿出了那支笛子,优雅地横到嘴边。不一会,桑桑就听到了他早已熟悉了的笛音。 远处有水牛的哞哞声。 风车顶上有几只乌鸦,在阳光下飞旋嬉闹。 蒋一轮的笛音一路流畅地奔流出来。但偶尔会有一阵断裂、停顿或惶惶不定。对于这些大人们根本无法觉察的微妙变化,桑桑却能感觉到,而且也只有桑桑能够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时,桑桑就会往远处的天空看,在心中念着他的白雀姐姐。 白雀早在春天还未降临前,就已离开了油麻地。她去江南找她的母亲了。并且不再回来了。白雀临走前,在桥边的大树下,将一包她写给蒋一轮的信,全部交给了桑桑,然后,用手指轻轻撩了几下桑桑散乱到额头上的头发,说:“这些信,一封一封地,都是从你手上经过的。但,它们在以前,从不属于你。现在,我把它们全部赠给你了。你长大了再看,那时,你才能看得明白。那里头,有你的白雀姐姐。”…… 悠长的笛音,像光滑的绸子一样,还在春天的田野上飘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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