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回廊  作者:东野圭吾

凶手就在这几个人当中,这样一切才说得通。只不过我还不知道是谁。

为了找出真凶,我制定了一个计策——用诱饵把对方引出来。诱饵就是我刚刚在众人面前展示的桐生枝梨子的遗书。

凶手一定会盯上这封遗书,因为殉情案的秘密一旦暴露,凶手就会身败名裂。

晚饭后,一原家的人都离开了餐厅,有的回了房间,有的去了浴池。我选择在大堂休息。加奈江、由香和健彦也来了,与我同坐一桌。一落座,加奈江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伯母,您住在出过那种事的客房里,不害怕吗?”

能毫无顾忌地提起一般人都刻意回避的话题,确实可以说是这个姑娘的优点。我不禁微笑。“没什么可怕的啊。房间刚刚翻修过,是崭新的,景致也不错。”

“感觉会有幽灵出没,我可不喜欢。”她双手搓着胳膊,声音颤抖地说。

“加奈江,你太失礼了!”由香责怪表妹说话没有礼貌。可惜这并非出于对他人的体谅,而是考虑到大家对自己的评价才刻意为之。从这点来说,她的本质也许比加奈江更恶劣。

“要是真有幽灵,不也很有意思吗?我又不是不认识桐生小姐。”说什么幽灵,桐生小姐本人都坐在这里呢。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那封遗书……”由香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您一点都猜不到内容吗?”

“猜不到。”

“我基本不认识桐生小姐。可是会不会像叔叔和姑姑说的那样,遗书中揭露了殉情案是伪造的。”

“那只是凭空想象。”健彦抢在我前面答道,“尤其是姑姑,她有时候好像就喜欢把事情复杂化。”

“咦?健彦,你刚才不是还赞同我妈的意见嘛。”加奈江噘起了嘴。

“是吗?”

“你不是说,年轻人不会想到强迫别人一起自杀吗?”

“我只是就事论事。”

“那还不是一样嘛。如果不可能是殉情,那不就应该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吗?”

“喂,加奈江,我只是问一下伯母。”

听到由香斥责的语气,加奈江吐了吐舌头,健彦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微笑着说:“我对这件事的了解,也仅限于从报纸上看到的那些。其实我还想问问呢,你们当时都住在这里吧?”

“是呀!”加奈江答道,“这是我们的惯例,每年亲戚们都会在这里团聚一次。”

“你们当时吓了一跳吧?”

“我并没有受到惊吓。我当时睡得正香,忽然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那时我住在仁馆,离起火的房间远,倒没什么事。我妈应该很害怕,她住的房间就在旁边,和那里只相距一小段回廊,而且当时就她一个人。”

“你父亲那次没来吗?”

“嗯。以前他都来,但他和舅舅他们的关系不怎么融洽,三年前开始就不再参加这个聚会了。不过也幸亏是这样,才躲过那起事故,运气还不错。”加奈江皱了皱鼻子。

我只见过她的父亲一两次,印象中他是个从底层打拼上来的生意人,也许和苍介那种知识分子谈不来吧。不管怎么说,既然当时不在场,应该就可以排除嫌疑。同理,苍介的妻子也一样,她健康状况不佳,一直住在疗养院。

“是谁最先发现起火的?”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哎?是谁来着?”加奈江转头看向由香和健彦。

“不知道。我是听见我爸的声音才醒的,当时他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健彦说完,加奈江附和道:“我也听见了。之后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大家全都慌慌张张的。”

我还想详细打听一下当时每个人的行动,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问。

“由香小姐的房间离起火的地方也比较远吧?”

“嗯,和这次一样,都住在波之叁。”

“那时候你已经睡了?”

“是的。后来不知道被谁的喊声吵醒了。”

“哎?我记得由香你很快就跑出房间了。”

“是吗?”

“没错。我夺门而出的时候,看见你正往主馆跑呢。”

“那是加奈江你太不紧不慢了。”健彦取笑道。加奈江噘起嘴,显得有些不高兴。

“当时你只看见了由香小姐?”我问。

“大家应该都在,我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和店长擦肩而过时,她还在大喊,问大家是不是都没事。”

看来,店长确实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有没有人作证,说起火前听到了什么动静呢?”

健彦听我这么问,揶揄般笑了笑。“不是说所有人都睡着了嘛。再说,就算伊之壹有动静,也只有住得最近的曜子姑姑能听见。”

“可是要说动静,不一定限于伊之壹吧?”加奈江替我反驳道。

健彦哼了一声。“其他房间的声音跟火灾有什么关系?”

“是吗?如果纵火犯是住在回廊亭的人,进出房间就有可能发出声响。可以把大家都问一遍。”

“加奈江!”由香厉声道,“进出房间的声音根本不能成为证据。”

“是啊,反而还会让大家感到不安。”

“我只是说如果凶手在回廊亭里,也许会有什么动静。干什么呀,你们俩合起伙来针对我吗?”

“好啦,不要吵架。”我赶快扮演起和事佬,对他们笑了笑。

“哟,真热闹!”这时,直之来了。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泡个澡真舒服。本间夫人,您不去吗?”

“我傍晚已经泡过澡了。”

“那我去了。”加奈江一脸不悦地站了起来。

直之坐到空出来的椅子上,笑着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由香和健彦都闭口不言。准备离开的加奈江回过头说道:“在说发生殉情案那天晚上的事呢。如果凶手是回廊亭里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呃,这样啊。”直之显得有些扫兴,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舅舅,你有什么线索吗?比如那天夜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之类的。”或许是没注意到直之的表情,加奈江直接问道。

由香动了动嘴唇,似乎准备说什么,结果直之开口了:“没有,我都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

“你也是被苍介先生的喊声吵醒的?”我问。

“是的。他的喊声特别大,吓了我一跳。”他面带微笑地答道。

“你住在哪个房间?”

“和这次一样,波之壹。”

“伯母!”由香突然站了起来。见我随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改为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先失陪了,去泡个澡。”

“好的,去吧。”

“我也失陪了。”大概是觉得由香走了,自己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健彦跟在由香身后离开了大堂。

“和年轻人在一起真开心,而且由香小姐和加奈江小姐还这么漂亮。”

“可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得罪她们。”

“哎?有这么危险吗?”

“真的有。”直之向回廊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笑着对我说,“要点喝的吧。您喝什么?”我说:“什么都行。”他叫来小林,点了兑水威士忌和一些下酒小菜,还特意点了热乌龙茶。我其实很不愿意和这个人独处,可现在离开又显得太不自然。

“前桥那边现在还很冷吧?”他问。

“嗯,不过最近庭院里的盆栽已经开始发芽了。”

本间夫妇的家在前桥,是一栋小小的二层木制住宅。

“听说现在您家里没有别人了。”

“是的。我先生去世后,就剩我一个人了。”本间夫人说这种话时,绝不会让别人察觉到她的孤独。我努力模仿记忆中她的神情。

“一个人生活还是有诸多不便吧?您是不是应该雇一个人来帮忙?”

“我也这么想。但一直没人来,而且没有我能信得过的人。”本间夫人经常这样说,然后她还会加上一句:“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人反倒更轻松。”

“您和邻居经常来往吗?”

“最近有些疏远了。年轻人都不喜欢和邻居相处。”

“是吗?也许是这样。”直之欲言又止。他一定想说,老年人如果独自在家,一旦病倒没有人发现。“对了,”直之换了个话题,“和您这样面对面交谈,不知为什么,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应该说是这种气氛很不可思议吧。这么说也许有些失礼,不过我一点都感觉不到面前坐着的是一位比我年长的人。”

“这是因为我这个人很幼稚。”我垂下头,不敢直视他。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该说您身上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年轻气息……”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我必须岔开话题。“嗯……茶还没送来吗?”

他立刻回过神来。“是啊,都这么久了,我去看看。”

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松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化妆镜,仔细查看妆容是否脱落。还好,没什么异常。

大概是因为直之的催促,饮料很快端上来了。他喝着兑水威士忌,语速飞快地讲述着他在美国的工作和生活。我学着本间夫人的样子,微微低下头,面带浅笑地倾听着,不时点点头,或视情形做出回应。

“你们聊得真起劲。我可以打扰一下吗?”曜子走过来,在直之旁边落座。

“我正听直之先生讲他在国外的趣事呢。”

“有没有和外国女人的故事?”曜子笑着给威士忌兑水。

直之苦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在那边有多忙,才会开这种玩笑。大哥用人可狠了。”

“大哥说过,这是为了你好。他觉得要将你培养成一个像样的企业家,不让你吃点苦头是不行的。”

“一点?那算是一点吗?”直之夸张地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大哥的精力实在太旺盛了,所以才能成功建立起一原家的庞大家业,可也因此早早就耗尽了生命,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钱再多也没法带进棺材里。”

话题渐渐又绕到高显先生的遗产上来。曜子应该是有意这样说的。

“继承啊……”直之盯着酒杯里的冰块,“真是件麻烦的事。”

“你说,大哥立遗嘱的时候是什么居心?”曜子低声说。

“居心这个词太难听了吧。”听了姐姐的话,直之苦笑道。

“可他有所企图是事实啊。他并没有将遗产分配的事交给我们。”

“这不是挺好的嘛。要是没有遗嘱,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纠纷呢。”

“这倒是没错,但我总感觉结果不会太理想。大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我无所谓,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要是大哥一点都没留给我,那也没办法,说明我平时的表现太差。”直之晃着酒杯,笑着看了看我。杯子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已经很不错了,继承了大哥的公司,已经有一定积累,又确立了相应的地位,得到的够多了。”

“那你也没必要一提到遗产,表情就变了吧?姐夫的地产公司还挺景气的嘛。”

“这倒是……”曜子微微别过脸,轻叹了口气,表情略显僵硬。

“苍介哥在经济上大概也没什么难处,能多少拿到一些估计就满足了。”

“好像并不是这样哦。”曜子皱了皱眉,“我听说他有出山的打算。”

“出山?难道……”

“没错,他打算参加选举。之前他不是说过吗?但最后放弃了。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上回是没有得到大哥的支持才放弃的吧?”

“大哥认识很多议员,所以才不希望身边的人进那个圈子。”

“看来大哥一走,他觉得机会来了。而且选举需要财力。”直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皱起眉头看着我,“不好意思,在您面前说这些庸俗的事。”

“是啊,这可以说是家丑了。”

“没关系。”我摆摆手,“我平时都听不到这样的事,还挺感兴趣的。如果选举成功,不是也很好吗?”

“唉,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换个话题吧,说点让人开心的。对了,加奈江恋爱方面有什么进展吗?”

“咦?已经定下来了吗?”我问道。

曜子笑着摇了摇头。“她根本不上心。别人介绍了好几个相亲对象,她连对方的照片都不看就拒绝了。”

“她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直之笑着问。

“要是有倒也好,可在我看来没有。不过,当妈妈的直觉都不准。”曜子耸了耸肩,大概是觉得很难理解女儿。

“令爱这么漂亮,也许是追求她的人太多,反而让她举棋不定了。”我恭维道。

“谢谢您的夸奖。可惜不是这么回事。坦白说,她还像个孩子一样,她爸爸说她三十岁之前是没法当个合格的妻子的。”

“他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我像老太太那样抿嘴笑起来。

“估计由香会比加奈江早结婚,但纪代美似乎还不想让她嫁人。”

“她和健彦先生的关系怎么样?以前我听说要撮合他们两个。”

“谁知道呢。”曜子露出轻蔑般的笑容,“我看是健彦单方面对由香抱有好感,由香却没那个意思。”

“苍介哥好像很上心的样子。”

“是啊。如果由香嫁过去,家产不就翻倍了吗?”

直之嗤笑道:“哪儿会这么简单?”

“苍介哥想得就是这么简单。和他比起来,纪代美才是有计谋的人呢。她想让由香嫁给政界或财界的人,如果苍介哥真的当选了,她说不定会动心的。不过……”曜子向前探了探身,目光中充满好奇,“听加奈江说,由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不是健彦。”

“哎?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直之露出震惊的表情,往味道变淡的酒中添上了苏格兰威士忌。

“直之先生,你有没有女朋友?”我半带认真地问道。他这个年纪却还是单身,对此我一直很好奇。

“很遗憾,没遇到和我有缘分的人。到了称作‘单身贵族’都不合适的年纪,我也没办法……”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你太挑剔。本间夫人,您说说看,弟弟快四十了还是单身,我都不好意思大声跟旁人说。”

“枪口怎么对准我了?这个话题选得似乎不怎么好。”直之故意逗趣道。也许因为是亲姐弟,两个人交流起来比和苍介要融洽。

我还想继续殉情案的话题,让曜子再多说一些。然而直之在场,让我很难再提起那件事。

我看了看曜子和直之,随后站起身来。“恕我先失陪,我有些累了。”

“好。明天不必起得太早,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晚安。期待明天再见。”曜子道。

“好的,晚安。”我急忙向他们点点头,离开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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