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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眠不醒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拉维恩台路,雾气萦绕的半亏月在桉树高处的枝杈间释放光芒。山坡低处的一幢屋子里,收音机发出吵闹的声音。小伙子把车开到盖格家门前的树篱旁,熄火,坐在那儿直视前方,双手抓着方向盘。盖格家的树篱没有透出任何光线。

我说:“家里有人吗,孩子?”

“你应该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滚——你的。”

“人们就是这么装上假牙的。”

他对我勉强一笑,龇出他的牙齿。他踢开车门下车。我急忙跟上。他站在那儿,握拳的双手抵着髋部,沉默地从树篱顶上望着屋子。

“行了,”我说,“你有钥匙。咱们进去。”

“谁说我有钥匙的?”

“别逗我了,孩子。老兔子给过你一把。你在里面有个漂亮干净男子气十足的房间。要是有女人来,他就把你赶出去,锁好门。他就像凯撒,女人的丈夫,男人的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他是怎么一回事?”

虽说他的自动手枪还在我手里,而且多多少少指着他,但他依然抡起拳头朝我打来。拳头正中我的下巴。我飞快地后撤两步,免得跌倒,但还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记。他想给我一记狠的,然而无论外表怎么样,娘娘腔的骨头里都不会有钢筋。

我把枪扔在年轻人的脚边,说:“也许你需要这个。”

他像闪电似的弯腰去捡。他的动作绝对不可能用慢来形容。我一拳砸在他的颈部侧面。他横着翻倒在地,挥着胳膊去抓枪,却够不到。我重新捡起枪,扔进车里。小伙子四肢着地爬起来,斜着眼睛瞪我,眼睛瞪得太大了点。他咳嗽几声,甩甩脑袋。

“你不是想打架吧,”我对他说,“你的体重掉得太厉害了。”

但他就是想打架。他像飞机从弹射器上弹出来似的扑向我,俯身企图擒抱我的膝盖。我横跨让开,手伸向他脖子,用胳膊夹住他的脑袋。他使劲蹬地,脚吃住体重,双手朝我身上招呼,哪儿疼就打哪儿。我把他翻过来,稍微抬高一点。我左手抓住他右腕,转动髋骨用右臀顶住他,我们有那么几秒钟势均力敌。我们似乎悬在朦胧的月光之中,两个怪诞的动物用脚刮地皮,费劲地喘大气。

我用右前臂抵住他的气管,把两条胳膊的力量全顶上去。他的脚发疯似的在地上乱蹬,很快就不喘气了。他被我压得闭过气去了。他左脚向一侧伸出去,膝盖变得绵软无力。我继续压了半分钟。他倒在我胳膊上,死沉的分量我几乎撑不住。于是我松开手。他瘫倒在我脚边,失去了知觉。我到车上从手套箱里取出手铐,把他胳膊扭到背后,铐住他的双手。我从他腋窝底下抱起他,把他拖到树篱背后,街上看不见的地方。我重新上车,顺着山坡向上开了一百英尺,下来锁好车。

我走回去,他还没醒来。我打开门锁,把他拖进屋子,关上门。他开始喘气了。我打开一盏灯。他的眼皮扑闪着睁开,视线慢慢在我身上对焦。

我弯下腰,避开他膝盖的袭击范围,说:“保持安静,否则就让你再尝尝刚才的厉害。你安安静静地躺着,憋住呼吸。一直憋到憋不住为止,然后告诉自己你必须呼吸,你脸色发黑,你的眼珠子要弹出来了,你现在非得呼吸不可,但这是圣昆廷那间干干净净的小毒气室,你被绑在椅子上,等你吸了你赌上整个灵魂不让自己吸的那口气,你吸到的不会是空气,而是氰化物气体。这就是咱们国家如今所谓的人道处决。”

“滚——你的。”他用受到打击的声音轻叹道。

“你会认罪求轻判的,老弟,别以为你绝对不会。到时候我们要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我们不要你说什么你就不会说什么。”

“滚——你的。”

“再说一遍,你脑袋底下就要多个枕头了。”

他的嘴唇抽搐了几下。我把他扔在地上,手腕铐在背后,半边脸埋在地毯里,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比野兽的还亮。我打开另一盏灯,走进会客室后侧的走廊。盖格的卧室似乎没被碰过。走廊对面的房间现在没上锁,我打开门。房间里微光摇曳,有一股檀香的味道。衣橱上摆着一个小铜盘,里面有两堆锥形的香灰,一堆挨着另一堆。光线来自一英尺高烛台上的两支黑色长蜡烛。两个烛台放在两把高背椅上,床的两边一边一把。

盖格躺在床上。两条失踪的中国刺绣在他的中腹部摆成一个圣安德烈十字架[X型十字架。],盖住他中式上衣沾满血迹的前襟。十字架底下是他穿着黑色睡裤的两条腿,硬邦邦、直挺挺。他脚上是那双白色厚毛毡底的拖鞋。他的手臂折回来压在十字架上,手腕交叉,手掌向下,平放在肩膀上,手指并拢,伸得齐齐整整。他嘴唇紧闭,陈查理式的胡子假得就像假发。他的扁鼻子颜色发白,鼻孔紧缩。他的眼睛算是闭着,但闭得不怎么紧。玻璃眼珠在微光下闪闪发亮,朝我使眼色。

我没去碰他。我没走到他身旁。他肯定早就冷得像冰块、硬得像木板了。

穿堂风吹得黑蜡烛淌下烛泪。黑色融蜡一滴一滴顺着烛身向下爬。房间里空气污浊,弥漫着不真实的感觉。我走出去,重新关上门,回到会客室。小伙子没动过地方。我站着不动,竖着耳朵听有没有警笛的声音。问题只在于艾格尼丝什么时候开口和她会说什么。假如她提到盖格,警察随时都会来这儿。但她也许会熬几个小时才开口。她甚至有可能会溜掉。

我低头看年轻人。“想坐起来吗,孩子?”

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我走到写字台前,拿起桑葚色的电话,拨通伯尼·奥尔斯的电话。他六点钟就下班回家了。我打到他家里。他在。

“是我,马洛,”我说,“你那帮小子今天上午有没有在欧文·泰勒身上找到一支左轮?”

我听见他清了清喉咙,也听见他尽量不让诧异在声音里显露出来。“这种细节归警方管。”他说。

“要是他们找到了,枪里应该有三枚空弹壳。”

“你他妈怎么会知道?”奥尔斯静静地问。

“来拉维恩台路7244号,从月桂山谷大街下来。我给你看子弹都去了哪儿。”

“就这样?”

“就这样。”

奥尔斯说:“你看着点窗户外面,会见到我从墙角摸过来的。我觉得你在那件事上表现得有点遮遮掩掩。”

“遮遮掩掩这个词就用错了地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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