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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病人  作者:亚历克斯·麦克利兹

芭比住在汉普斯特德公园那条路靠池塘的一侧。房子很大,从地段来看,也许可以卖个天价。

芭比在汉普斯特德公园住了好几年,加布里耶尔和艾丽西亚才搬过来和她做邻居。她的前夫是个投资银行家。他们离婚前,他一直往返于伦敦和纽约之间。后来他找了一个年纪比她轻、发色比她金的女孩结了婚——这幢房子就归了芭比。“所以皆大欢喜,”她说着笑起来,“尤其是我。”

芭比的房子外墙是浅蓝色的,不同于这条大街上的其他房屋的白色。她的前花园种了一些小树,还有一些盆栽植物。

芭比在门口迎接我。

“你好,宝贝儿。我非常高兴,你很准时。这太棒了。请这边走。”

我跟着她穿过走廊,走进起居室。房子里就像温室,里面摆满绿色植物和花卉。满眼都是玫瑰、水仙和兰花。墙上挂着一些绘画、镜子,以及放在相框里的照片。一些小雕像、花瓶和其他艺术品在桌子和橱柜上也争得了一席之地。这些物品很贵重,但由于摆放过于密集,看起来倒有点像破烂。这反映出芭比的思想状况,暗示了她内心世界的混乱无序。它使我想起混沌、杂乱、贪婪——难以满足的欲望。我在想她的儿童时期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把大沙发上的两只带流苏边的垫子挪了一下,腾出地方凑合着坐下。芭比打开酒柜,从里面拿出两只杯子。

“你想喝点什么?我看你像个能喝威士忌的。我的前夫以前每天都要喝一加仑威士忌。他说喝点威士忌才能容忍我。”她哈哈大笑,“其实,我才是个品酒的内行呢。我在法国波尔多专门学过。我的鼻子非常灵光。”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我看见机会来了,就趁机说:“我不喜欢喝威士忌,也不是个能喝酒的人……真的,我就喝啤酒吧。”

“哦,”芭比看上去有点不高兴,“我可没有啤酒啊。”

“呃,那也好。我就什么都不喝了。”

“啊,我喜欢喝点儿,亲爱的。今天我挺需要喝一杯的。”

芭比倒了一大杯红葡萄酒,然后蜷缩到一张扶手椅上,似乎准备跟我好好聊聊。

“我听你的,”她轻浮地笑了笑说,“你想了解哪些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两个问题。”

“呃,那就问吧。”

“艾丽西亚有没有说过她去看病的事?”

“看病?”这个问题好像出乎她的意料,“你是说看心理医生?”

“不,我是说内科医生。”

“哦,这个嘛,我不……”芭比的声音变得很小,有些吞吞吐吐,“其实呢,既然你提到了,我就得说是的,她是去看过一个……”

“你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不过我记得我跟她提起过我的私人医生。蒙克思医生。这个人很了不起,只要看你一眼,马上就知道你有什么毛病,然后就能告诉你应该吃什么药。简直太神奇了……”接着她长篇大论、神乎其神地做了一番解释,说医生要她饮食上注意什么,还让我早一点找他诊疗一下。我逐渐没了耐心,好不容易让她言归正传。

“谋杀案那天,你看见过艾丽西亚?”

“是的,在案件发生前几个小时。”她停下来喝了一大口酒,“我到她家去找她。我是她家的常客,去喝咖啡——她喝咖啡,而我通常自带一瓶酒过去。我们一谈就是几个小时。我们关系很密切,你知道。”

我心想,你就自顾自说吧。我已认定芭比是个非常自恋的人。我怀疑她如此夸夸其谈,其实是出于她自身的需要。可想而知,在她造访期间,艾丽西亚不会说多少话。

“你认为她那天下午的精神状态如何?”

芭比耸了耸肩:“看上去蛮好。她头疼得厉害,没别的。”

“她情绪一点都不紧张吗?”

“应当紧张吗?”

“呃,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芭比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会认为她是有罪的吧?”她笑起来,“哦,宝贝儿——我原来还以为你比较聪明呢。”

“对不起,我不——”

“艾丽西亚再厉害,也不至于去杀人。她不是个杀人犯。相信我。她是清白无辜的。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感到好奇,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些证据……”

“鬼他妈才相信呢。我有我自己的证据。”

“你有?”

“你要相信我。不过首先……我必须知道,我能不能相信你。”

芭比以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接着她只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吧,有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是的,在偷窥。”

我有点紧张,立即警觉起来。

“你什么意思,偷窥?”

“就是这个意思,偷窥呀。我告诉了警察,可是他们似乎不感兴趣。他们看到艾丽西亚身边加布里耶尔的尸体,再加上那把枪,当时就认定了。他们不想再听任何其他说法。”

“什么说法——说具体点儿?”

“我来告诉你。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今天晚上过来。值得听听的。”

那就说嘛,我暗自思忖。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鼓励地笑了笑。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些酒:“这是谋杀案之前一两个星期发生的事。我到艾丽西亚家去看她,我们一起喝了点儿,我发现她比平时的话少了许多——我说:‘你没事吧?’她就哭起来了。我从来没看见过她这样。她哭得伤心透了。她这个人平常是很持重的,你知道……可是那一天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的心情糟透了,宝贝儿,真的糟透了。”

“她说了些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这个地方,有个男人经常出没。她看见他在街上偷窥她。”芭比想了想,“我给你看看。是她给我发的短消息。”

她伸出经过美容的手,拿起手机,开始在相册里寻找那张照片,接着把手机送到我的眼前。

我看着照片,很快就意识到我看见了什么。是一棵树,拍得很模糊。

“这是什么?”

“你看像什么?”

“一棵树?”

“树后面呢?”

树背后有个灰色影子——可能是个灯柱,或者一条大狗,什么可能都有。

“那是一个人,”她说,“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轮廓。”

我不大相信,但没与她争论。我不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继续说。”我说。

“就这些。”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芭比耸了耸肩:“什么也没发生。我让她打电话报警——因为我发现她连丈夫也没告诉。”

“他连加布里耶尔也没告诉?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丈夫不是那种有同情心的人——反正就那样。我坚持要她报警。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办?我的安全怎么办?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而我是一个单身独居的女人,你知道吗?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希望能有安全感。”

“艾丽西亚听从你的建议没有?”

芭比摇摇头:“她没听我的。几天后她告诉我,她已经告诉她丈夫了,还说这完全是她自己的臆想。她让我也别把它当回事,还说即使我看见加布里耶尔,也不要跟他说起。我也不知怎么的,这件事情使我心里惴惴不安。她让我把那张照片删掉。我没有——她被捕后,我把那张照片给警察看了。可是他们没有兴趣。他们早就有了定论。但是我认为,这里头肯定有名堂。我能跟你说说吗?”她压低嗓门,就像戏剧中使用耳语一样对我说:“艾丽西亚吓得魂不守舍。”

芭比故意停顿了一下,把杯中酒喝完,然后又伸手去拿瓶子。

“你真的不来点儿?”

我婉言拒绝,并对她表示感谢,然后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她已经没有更多可说的,我得到的材料也足够我思考的。

我离开她家时,天已黑下来。我在隔壁那幢房子外面停下——艾丽西亚曾在这里住过。判决后不久房子就被卖掉了。现在里面住的是一对日本夫妇。芭比认为他们不太友好。她几次想登门拜访,都被他们拒绝了。我在想,如果芭比住在我隔壁,有事无事就过来串门,我会有什么感觉。我不知道艾丽西亚对她有什么感觉。

我点了一支香烟,琢磨着我刚才听到的情况。艾丽西亚告诉芭比,说有人在偷窥她。警方可能认为这是芭比为了吸引别人注意,故意编造出来的,根本没把这当回事。我不感到惊讶,因为她的话很难被人当真。

这就是说,艾丽西亚内心非常害怕,甚至希望得到芭比的帮助——后来她又把这事告诉了加布里耶尔。然后呢?艾丽西亚是不是还悄悄地告诉过其他人?我有必要知道。

我的头脑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儿童时期的形象。一个处于焦虑爆发边缘的小男孩,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痛苦:不断来回踱步,烦躁不安,恐惧不已;还有对我那性格狂躁的父亲的畏惧。我没有人倾诉,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艾丽西亚肯定像我当时一样感到绝望,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悄悄告诉芭比的。

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突然转过身——可是没有人。只有我形单影只一个人。街上空空荡荡,阴影婆娑,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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