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EAMERS 32

沉睡者  作者:卡伦·汤普森·沃克

医院已经封锁了十天。凯瑟琳站在三楼窗边,望着直升机往返,送来生活物资和食品。垃圾在下头的马路上高高堆起。

她和别的医护人员在隔离间里的着装有种妖怪般的感觉,塑料防护服不仅扭曲了医生和护士的脸,还压抑了他们的声音。穿上这种防护服,他们看起来体形大了,人情味少了,让人们心里发毛。

在医院的后门处,靠着玻璃的那些沉睡者看上去越发寂寞消沉,衣服上别着纸条,像是被抛弃的新生儿或吸毒者。谣言四起:所有暴露过的人都要扣留。

七英里外的洛杉矶,凯瑟琳家中,她的女儿和保姆也被隔离了。这是预防措施,以防凯瑟琳曾将病毒带回家里——病毒可能粘在她的衣服上,附在她的皮肤上,或飘浮在她头几次从圣洛拉归家后亲吻女儿的脸颊时呼出的空气里。

她本该更小心些,她不断地自责。

她与女儿通的电话总以同样的对话告终:好吧,妈妈,现在我能出门了吗?

保姆说,她的女儿出现了不合规矩的行为,有些反常。她拉扯窗帘,把食物扔在地上,还在房子里一圈圈地跑。

那么有耐心的照看者,声音中也透出了心力交瘁之感。

周日,凯瑟琳透过窗户,看到外头正在举办一场小型教堂集会。考虑到密闭空间空气不流通,有利于病毒传播,所有的教堂长椅都被拖到外头的停车场。

望着坐在长椅上的一个个家庭,瞧着他们手中的《圣经》,听着他们吟诵婉转悠扬的赞美诗——凯瑟琳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从未与女儿分离过这么久。

一天晚上,凯瑟琳看到一群人涌向附近的一所高中,一架装载食品的直升机将在那里降落。

随后,一位急诊医生将凯瑟琳拉到一边。

“我们正在将阿片类药物从药房转移出去。”这位医生说。他很瘦,新生的胡子横跨下巴,眼睛透露出他睡眠不足,没有一个医务人员睡眠充足。他语速很快:“现在小镇被封闭,街头交易的毒品进不来了,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来,时间早晚而已。”

“他们是谁?”凯瑟琳问。她知道答案,但她想听他说出来。他提到他们的语气就像在说一群畜生。

“瘾君子。”

成瘾行为不是她的专长,但她的病人常有这一症状。那些药物能安抚脑中被精神疾病煽风点火的区域。

“如果医院里发生暴力事件,那就是导火索。”急诊医生说。

从他眼中,凯瑟琳能清晰地看出他想象的画面:药物成瘾者像僵尸一样,在医院里横行霸道。她经常提醒自己的病人,焦虑是一种创造力,恐惧是一种想象力。

急诊医生说:“从现在起,只有你和我知道那些药物的准确位置。”

越来越多的医生病倒了。

凯瑟琳发现,自己居然动手干起了一些自从毕业后再没干过的事。真怪异,她竟然手持缝合针和粗缝线,为一个在溢水的马桶边滑倒的男孩缝合额头的伤口。真稀罕,她竟然托住了历尽艰辛从母亲身体里滑出来的新生儿的头,而医院里唯一的产科医生正在隔离间里沉睡。

几天后,在候诊室改装的办公室里,凯瑟琳发现那位急诊医生瘫倒在椅子上。尽管他的呼吸比别的沉睡者还浅,但疾病能飞速席卷全身一事已经难以激起人们心中的波澜。

两个蓝衣护工将他送入隔离区,这时一瓶药片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等等,”凯瑟琳说,“这不是沉睡病。”他服用了奥斯康定,一种有助眠效果的阿片类药物。怪不得他那么清楚别人可能会做什么。

针对这种情况,至少有个立刻生效的疗法:往大腿上注射一针纳洛酮。急诊医生睁开眼睛,清醒而尴尬。此后他一直躲着凯瑟琳。

那天晚上,凯瑟琳接到了保姆打来的电话,那人说:“她发烧了。”凯瑟琳呼吸一紧。他们已经了解到,发烧也是沉睡病的发病症状。如果女儿出事了,那就是我的错。凯瑟琳很确定这点。

保姆说:“我不想让你担心,但她几个小时前睡着了,我一直叫不醒她。”

现在轮到凯瑟琳想象最糟糕的情形了,细节鲜明得可怕。

一个简单而疯狂的想法刺破一切:她必须回家,回到女儿身边。

她要离开医院,两周来无人离开的医院。她要离开小镇,被士兵和军车重重包围的小镇。

她脱下手套,冲下楼梯。

她连医院前门都没通过。那儿有守卫,想都不用想。这不是靠人们自觉遵守的隔离。

一整夜,凯瑟琳都和女儿的保姆保持着通话状态。手机小小的屏幕上,沉睡的女儿看上去和那些生病的人一模一样。午夜后的某一刻,她惊恐地意识到她想不起女儿的眸色了。人们曾说她女儿的眼睛透着不同寻常的榛色色调,但她想象不出来。她记不清自己女儿的眼睛了。

终于,凌晨三点,她松了口气:她的女儿睁开双眼要水喝。

她得的不是沉睡病,只是儿童期寻常的发烧罢了。

听着电话那头女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她的心中顿时柔情满溢,传向整个世界,传给医院里或清醒或沉眠的每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像一种药物扩散到全身,就像女儿出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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