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桂芳
一想起来就让人如沐春风的“越剧皇帝”

从前的优雅  作者:李舒

在你的生命里,有没有一想起来就如沐春风的人?

我曾经有过的,是一位十五年前在戏曲论坛里认识的姐姐。彼时,我们常约了一起去看戏,人民广场靠近来福士的地铁口,姐姐永远早到。剧场外,姐姐默默递过来一只面包一瓶水——为了看戏多半是来不及吃饭的。姐姐是某京剧演员戏曲网站的站长,接待不少全国来上海看戏的戏迷,我们陪着蹭饭,席间大家侃着大山,姐姐微笑着听,很少说话,她从来没让其他人买过单。我那时还在读书,姐姐到年末,总要送圣诞礼物,戏曲碟片化妆品套装小皮包,包得漂漂亮亮的,却放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袋子里,回家的地铁上,她下车之前往你怀里一塞,仿佛害怕客套,自己先红了脸,“礼物,给你的”,小小的蚊子似的声音。一抬眼,她已经跑下车。

有时候真觉得她是自己姐姐,学校里的烦心事,前途的迷茫,甚至论坛里和人吵架,都说给姐姐听。那时候因为写戏曲评论,我惹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姐姐知道此事,请我大吃一顿,临别送一只凯司令奶油蛋糕:“多吃点,消消气。”吃完那只蛋糕,流了眼泪,然后真没那么生气了。

那时候在柴俊为老师的《绝版赏析》实习,接触认识了很多戏曲名家。京剧界的前辈多半是男性,谈往掌故,无所不包;越剧界的偏女性,只要一讲起劲,就带着小女生的那种八卦,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傅全香老师说自己和尹桂芳老师合作《盘夫索夫》:舞台上,曾荣被严兰贞的真情打动,一句“手扶香肩轻唤妻”,傅全香说,我真感动啊,声音都抖起来了,那一刻,我就是严兰贞,尹大姐就是曾荣,哦哟,就觉得我为“他”,干什么都可以。

余生也晚,从来没有见过尹桂芳的现场演出。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起“尹大姐”,每个人都笑语晏晏起来。吕瑞英老师当年收到尹桂芳的入团邀请,她的养母激动万分:“那可是尹桂芳啊!”张云霞老师说,只要跟尹桂芳搭戏,你一定会被尹深深吸引,不可自拔。袁雪芬老师讲《山河恋》被禁演,“十姐妹”里,只有尹桂芳、吴小楼和她一起冲去社会局找当时的局长吴开先(中统特务)。袁雪芬秘书黄德君说:“老太太总觉得别人觉悟不够高,我就劝她,你想想冲进社会局是个多大的事情,你不能要求大家都和你一样胆子大。”一向严肃认真的袁雪芬老师回忆起这段往事,说:“尹大姐一出来,就气得不行,说这太过分了,要是有把枪,真想把他们都枪毙了。”字字句句都铿锵用力,唯独“尹大姐”三个字,是笑着讲。

说起尹桂芳,仿佛每个人都如沐春风了:“尹桂芳真是越剧界名副其实的大姐,她品格高。”(邓颖超语)

她的资格比袁雪芬还老,红也是实红。我认识一个老太太,是资深尹迷,跟我讲当时为了阻止尹桂芳去福建,她和几个姐妹还去“卧轨拦火车”,“宁可死也不能看不见尹桂芳”。与尹桂芳合作的余彩琴说过:“别说观众迷尹桂芳,我做花旦的也迷尹桂芳呢!”

她喜欢吃煮得硬硬的米饭,爱吃红烧肉,解放前的小报里,她的拿手菜是“栗子烧鸡”。更多报道说她喜欢跳舞,她带着尹小芳去舞场,尹小芳头一次看见旋转门,走进去,被弹出来,尹桂芳看了哈哈大笑。

她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芳华的旦角演员许金彩回忆:“那时候,师傅打骂徒弟、名角欺负一般演员是常有的事,但和她一起那么多年,从未见她发过火,即使对剧院的杂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有次在丽都后台,尹桂芳随口对许说了句:“阿彩,有观众说你的扮相有些显老。”当时的许金彩年轻气盛,立刻回:“幸亏你是小生,你要是花旦,比我还老。”尹桂芳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转头安慰许金彩。

1990年,茅威涛在上海霞飞杯比赛,因为话筒出问题,心情特别沮丧。尹桂芳请她吃西餐,讲自己过去的糗事安慰她。茅威涛说:“她的晚年很凄苦。但是她会给她自己营造一个非常温暖的一种氛围,她常常会带头说笑话,她会很轻松,打扑克牌还会赖皮,她说‘这个不是我出的’。”

但也做过恶作剧的,微博网友云十洲曾经听尹小芳老师讲起,尹桂芳骑马摔伤,在贾舜华的亲戚家里休养。尹小芳当时在电台点唱,尹桂芳闲得无聊,打个电话过去点播《浪荡子·叹钟点》,小芳彼时没学过这出戏,“心里想,反正尹派我都会了,就这么唱,差不了多远。”拿了张唱词就瞎唱。过几天,尹桂芳把尹小芳叫去痛骂一顿:“《叹钟点》唱得一点也不对。”她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待在福建时,一度有机会调回上海,《盘妻索妻》的作曲高明讲:“上越(上海越剧团)说整个团不行。尹团长说那不行,从我到炊事员都得回上海才行。”

尹桂芳的暖,每一个跟她交往过的人,都能切身感受。

连《结婚十年》的作者苏青也不例外。1951年1月19日,政府为了“培养知识分子从事戏改工作,发扬新爱国主义的人民戏曲”,由上海市人民政府文化局戏曲改进处出面,在《解放日报》上刊登通告,主办“戏曲编导学习班”。苏青也报了名,但她连“唱词”是什么也不知道,最终并没有被录取。时任上海文化局局长的夏衍得知此事,特批苏青进入学习班。学习班地点设在延安中路浦东大楼的八楼。一进学习班,苏青给所有人的印象是“豪爽率直”。周良材说,苏青操着一口硬邦邦的宁波话“自报家门”:“我叫冯允庄,就是写《结婚十年》的苏青,你们几位,谁读过我的书?”大家一听苏青的名字,自然如雷贯耳,苏青送了每人一本《结婚十年》。第二天,教务长却召开了全体大会,批评说“这是旧社会的作品,宣扬的是不健康思想,不能在班内散发泛滥”,并责令一一收回《结婚十年》。苏青对于教务长的“煞威棒”似乎毫无反应,据说之后她“依然谈笑风生,神色坦然,加上她随和热情,豪爽不羁的个性,与班上同学相处极好”。学习班最后要交作业,苏青因为是前辈,帮着大家“出点子,定选题,制提纲”,她参加的越剧《兰娘》小组,本子却未被采用。

其实她应该有所警惕,这一年3月31日,她的前夫李钦后因为贪污被判处死刑,判决书里有这样一句话:“在敌伪时期他的前妻苏青所写风行一时的黄色小说《结婚十年》中所指的男子即为李钦后。”——“黄色小说家”苏青,实在太幼稚了。尹桂芳当时刚从香港回来,她也参加了这个学习班,因为资格老,常常逃课,让徒弟尹小芳去上。但苏青一开始并没有成为尹桂芳芳华剧团的编剧,她去了戚雅仙的合作越剧团。但因为合作越剧团不愿意给她正式编制,苏青一气之下辞了职。最后,经编剧陈曼介绍,苏青进入了尹桂芳的芳华越剧团。

苏青没有让尹桂芳失望。她最擅长的,乃是市井夫妇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中的欢喜爱情,一如1953年秋她改编的《卖油郎》。这个戏我看过昆曲《占花魁》和越剧《卖油郎》,越剧的印象更深刻一些,里面有一幕,卖油郎秦钟为了见到花魁,努力工作一年凑了十两银子,结果见到的却是大醉的花魁。一夜时间渐渐过去,秦钟一边焦急“啊呀我的十两银子要完了”,一边仍旧温柔体贴服侍花魁,这种情感细腻而真实,更容易打动观众。1953年9月,《卖油郎》在丽都大戏院首演,导演司徒阳,设计仲美,作曲连波,技术指导郑传鉴。观众很喜欢,有关方面仍旧出示了批评意见——这就是传说中的叫座不叫好。

苏青和尹桂芳的合作鼎盛剧目是《屈原》。《屈原》是挂髯口的老生,尹桂芳之前演绎的都是才子佳人,这个戏难写,也难演。但苏青和尹桂芳都打算试一试。为了写《屈原》,苏青向赵丹和郭沫若都做了请教,她甚至自费跑到北京,在郭沫若的学生文怀沙家里住了半个月。最终,《屈原》获得巨大成功,尹桂芳真的走出了“才子佳人”的套路,她饰演的屈原,获得了包括赵丹、周信芳、俞振飞、田汉等艺术家的赞赏,俞振飞甚至因此打了退堂鼓不打算演昆剧《屈原》了。

《屈原》之后,苏青给尹桂芳的本子是《宝玉与黛玉》。尹桂芳的贾宝玉,和后来我们所熟悉的徐玉兰版本的贾宝玉不同,从现存的唱片版本中,我可以窥见,尹桂芳版贾宝玉的人设突出在“情”字,听她的《哭灵》《问紫娟》,听到最后,总是难以自持地心痛,而苏青恰恰把握住了尹桂芳的这一特征,她的《宝玉与黛玉》同样突出的是“爱情”。赵景深对这部戏的评论是“应该推荐给上海市民”,而《解放日报》上的报道可以窥见《宝玉与黛玉》当年的盛况:阴历腊月二十二开始预售,当日全部售罄。正月初一一直演到五月,连演三百场,全部满座。

七月开始,芳华前往京、津、济等地进行两个多月的公演,九月回到上海,仍旧是《宝玉与黛玉》,接档的是苏青编、司徒阳导的《李娃传》。苏青的儿子李崇元觉得妈妈重新又意气风发了,“那一段时间母亲的生活最稳定,因为编写剧本收入非常不错,每月三百元钱,那时别人每月只有三十几元。”这样的时光骤然而止,1955年12月1日,苏青被捕,据说是因为跟贾植芳的通信(她曾经给贾植芳先生寄过《宝玉与黛玉》的剧本,后来又请教过《司马迁》的相关问题),《宝玉与黛玉》戏单上编剧冯允庄的名字换成了“集体改编”。

两年后,1959年,芳华越剧团南下福建“支援前线”,苏青没有跟随芳华一起去。苏青不愿走,尹桂芳亦没有强求。她本就是宽厚的大姐,她亦知道,出走没有越剧基因的福建,对于越剧团来说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人同此心,想留在上海,在当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告别,尹桂芳远远经历过比这更痛的。

在很多戏迷眼中,尹桂芳和竺水招是拆不散的CP。

十九岁那年,是我与竺水招小姐两人可纪念的一年。因为那年春天,我和竺水招小姐正式搭档演出于黄岩。彼此间同心协力,悉心研究越艺,所以非唯营业日盛,就是我和竺小姐间的感情,也与日俱增中。

——尹桂芳《从艺十五年》

她们共过患难,面对当地流氓地痞的纠缠,这对舞台姐妹不得不投身警局,做慰劳演出。她们曾经抱着必死的信念,流落在异乡,最终又不得不暂时分开。到了上海的尹桂芳,一听到竺水招的消息,立刻换搭档:

演至十月中旬,我的舞台情侣竺水招小姐来沪,先前竺小姐同徐玉兰小姐在曹家渡演出,后被我的坚邀,水招即与我再度合作……

——尹桂芳《从艺十五年》

她们是舞台情侣,亦是相依为命的亲人。竺水招的母亲在去世之前曾经对尹桂芳说,自己的女儿脾气戆,从此以后就要托付给尹桂芳了。所以,她们的情分非一般人可比,就像尹桂芳的花旦余彩琴曾经说的那样,她们不一样的。连芳华越剧团这个名字,也是出自她们两人的名字,芳是尹桂芳的芳,华是竺水招的原名竺云华的华。

可这样的情分,却忽然拆档了。拆档的原因众说纷纭,1946年8月11日《越剧报》十九期上的新闻说尹竺两人暂时闹翻,现在又和好了:

尹桂芳竺水招继续合作九星二十号开幕

尹桂芳搭竺水招,真是天生一双,地成一对,好无再好,尹竺虽会一度分开,不久仍旧合作。这次九星歇夏时尹竺二姝为了一个朋友的关系又告闹翻,而且双方决不再合作,竺水招登报辞行,预备到故乡去享清福,大有宁愿牺牲灿烂前程,以全友谊,抱着大无畏炎牺牲精神,这样一来,骚动了整个越坛,后经有关各方之竭力拉拢,幸双方破除成见,重归于好,尹竺继续合作,仍在九星演唱,期间半年。

但一年之后,1947年8月24日,竺水招忽然被张春帆招进了国泰:

竺水招进国泰,这是突如其来的消息,原因是袁雪芬尹桂芳本来决定进国泰,最近几天发生种种问题以后告吹,因此国泰主持者张春帆就以闪电手段聘定竺水招,据说小生是焦月娥,赵雅麟唱二肩,定八月初一日登台。

《越剧报》还曾经报道过一篇《吴小楼做调解尹桂芳竺水招讲和》的文章:

尹桂芳同竺水招的一对台上夫妻,本来很是要好,后来为了一个“要好朋友”,你抢我夺,弄得尹竺两人反而不要好起来,结果那个朋友与尹热络,竺也无可奈何,去年尹辍演,竺退出芳华,另打天下,而且由花旦改唱小生,红极一时,所以竺之改演,可能因为尹竺不和而出此一策。

同是唱戏姐妹淘,应该感情融洽,才可使越剧繁荣,尹竺之闹翻,也是我们越剧界的不幸。

老生吴小楼,与尹竺搭档过好几年,彼此感情很好。她为了此事愿做调解人,奔走颇为忙碌,早想替她们两人拉拉场,大家破除成见,现在,居然如愿以偿。尹竺听了吴小楼之忠言相劝,已经讲和,恢复以往的情感,仍旧要好非凡。

也就是说,她们的分开,为的是一个“要好朋友”。有关这件事的版本,我听过三四个,都很唏嘘。斯人已去,我不愿多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虽然造成了这对舞台情侣的拆档,却并没有拆散两人的感情,在这之后,竺水招的团里带着尹桂芳的弟媳妇,尹桂芳也特别喜欢竺水招的女儿,竺水招的女儿管其他的“十姐妹”都叫阿姨,唯有尹桂芳,叫的是“大阿姨”。

戏迷们总喜欢讲一件事情,五十年代,尹桂芳重开芳华,竺水招的云华也在上海。每年夏天,各大剧团都要歇夏的,具体哪一天歇,却没有规定。当时尹桂芳和竺水招还没有恢复往来,尹桂芳却希望芳华和云华同一天歇夏。于是,芳华在剧场门口挂了一个倒计时牌子,上书“距离本剧团歇夏还剩××天”。据说,牌子上还挂着“剩十一天”的时候,忽然传来云华将于三天后歇夏的消息,尹桂芳赶紧叫人把牌子上的十一改成三(也不知道为啥就是要和云华同一天)。因为这个故事,我总是愿意相信,在尹桂芳的心中,爱情也是要让位于竺水招的。

她与她的情分,终究是不同的。

尹桂芳和竺水招合作的老唱片里,我收藏有一张1944年的《破肚验花》。《破肚验花》又叫《剖腹验花》,这是三四十年代越剧舞台常演的一个剧目,妹妹柳青禅被表兄陷害,哥哥柳青云带妹妹前往公堂。最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妹妹当堂剖腹。录制这张唱片的时候,扮演妹妹的竺水招大概永远不曾想到,自己最终的命运,居然和柳青禅一样。

1950年,竺水招曾因个人婚姻问题去过香港,这段经历使得她被安上了“叛国投敌”的现行反革命罪名。“掀起斗争竺水招新高潮”的日子来临了,竺水招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抄家,她本人则被一次又一次地揪斗,打、逼、供、信,九十度弯腰,揪头发,喷气式……数不清的罪行,供不完的交代。这时,已经被限制自由的竺水招得到一个消息,远在福建的尹桂芳因为不堪忍受批斗,自杀了。

1968年5月26日,星期日,天气晴朗。竺水招先喝下大半瓶癣药水,又用水果刀的刀柄顶住了桌子边沿,对准刀尖用尽全力刺破了自己的脾脏。四十七岁的竺水招用这种极其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这时的她还不知道,尹桂芳自杀的消息并不确实。不久,远在福建的尹桂芳听到了竺水招自杀的消息。

她同样对生命失去了信心,把积攒下来的安眠药一股脑吃了下去,同时又喝下了癣药水。

我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夜,医生、护士看见我遍体鳞伤都掉下泪来,他们出于革命人道主义,千方百计抢救我的生命。癣药水烧坏了我的口腔、喉咙和胃部。经过五天的奋力抢救,我还在深度的昏迷之中,据说当时我的眼睛睁的很大,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医生沉重地说:“尹桂芳不行了,准备后事吧。”听了这话,团里很多姐妹都哭了。这时有个医生说:“让我作最后的一次努力吧。”他切开了我的气管,插进了橡皮管,我开始了正常的呼吸。医生从死神手中夺回了我的生命。我渐渐地清醒过来,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干嘛要救我呀!

——尹桂芳《拭血泪 登征程》

竺水招离开了人间,尹桂芳被抢救过来了。渡尽劫波,人却不再。1979年9月,在恢复芳华越剧团建制一个多月之后,尹桂芳来到上海,在文化广场举行了“尹桂芳越剧流派演唱会”。劫难过后的尹桂芳再次和袁雪芬唱起了“十姐妹义演”时《山河恋》中的《送信》。台下观众的情绪顿时沸腾了,那一句“妹妹呀”一出,几乎所有人泪流满面。

细心的观众发现,尹桂芳当时一只手撑着桌子——因为中风,她几乎瘫痪,一只手已经无法动弹,可我分明看见,她的眼里有光。

苏青没有去看这场演出,她生命的最后几年缠绵病榻,有次去医院检查拍X光片,医生居然找不着她的肺。1982年12月7日,苏青的小儿子李崇元“一到家,进去,母亲躺在床上没有声响,我也不大在意,正准备洗菜,转头看看母亲,母亲的头歪在一边。母亲当时身上还是热的,嘴角有血,靠门的一只眼睛睁着,估计是等人来吧”。两年之后,1984年11月19日,上海市公安局做出了《关于冯和仪案的复查决定》:“经复查,冯和仪的历史问题属一般政治问题,解放后且已向政府作过交代。据此,1955年12月1日以反革命案将冯逮捕是错误的,现予以纠正,并恢复名誉。”

1978年,竺水招去世十年之后得到了平反,她的女儿刘克美改名竺小招,继续从事越剧表演和教育工作。

1988年,尹桂芳在《南京日报》上发表文章,纪念竺水招去世二十周年:

水招妹妹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时期。但是,她的音容笑貌,还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最近,在她二十年周年祭的时候,我更是日思夜想,不能自已,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尹桂芳《患难姐妹难忘怀——忆念水招妹妹》

想要写尹桂芳,已经很久很久了。前几年,有朋友送我一本李金凤写的《我在人世间——越剧皇帝尹桂芳的舞台伴侣李金凤自述》。书中,李金凤回忆自己十五岁第一次见到尹桂芳:“客厅门口一位身着淡茄色旗袍,脚着拖鞋。似烫非烫齐肩短发,悠闲静雅地从客厅门口经过。”《盘妻索妻·洞房》里那句“娘子啊”,听得人酥酥麻麻,从毛孔里透出舒坦。尹桂芳的唱腔,和她的人一样,都是如此娴雅幽静。

1948年秋天,上海的越剧观众投票选举“越剧皇帝”,“越剧皇后”的桂冠很多人都戴过,自有越剧以来一百年,观众心目中的“越剧皇帝”,却始终只有一个尹桂芳一个人。大家都说,她“比美男子还要美”。这种美被放大之后,我们发现,尹桂芳的美,是善良,是包容,是一想起来就让我们如沐春风。


参考文献:

周良材:《追忆苏青二、三事》,南薇剧社2005-2-3

傅骏:《苏青:越剧界的张爱玲》,上海戏剧1998年第9期。

李金凤:《我在人世间——越剧皇帝尹桂芳的舞台伴侣李金凤自述》,上海大学出版社2012-7

王慧:《苏青的“芳华”岁月——以〈宝玉与黛玉〉为中心》,红楼梦学刊2011年第5辑

王一心:《海上花开——民国上海四才女之苏青传》,安徽文艺出版社2011-2

中亚:《有关苏青 上海访问记》,书城2000年第11期

云十洲:《尹竺拆档为哪般》,竺音清响公众号2019-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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