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2002年。那时，我在哈佛商学院读大一。回首过去，当我来到波士顿开始上课时，我认为自己是一个能量相对高的智人。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一直在做一些决定，一些成年人做的重要的决定，这些都是我在大学期间从未想过的。我搬过三次家，在两家公司工作过。作为一个风险投资人，我投资过十多家公司。我学会做一些重要的决定，包括职业生涯和个人生活方面的。而且，在做这些重大决定时，我并没有搞出多大的动静，这有点儿令人吃惊。如果当时你问我的话，我会告诉你，我已经很擅长做成年人的那些事了。

不可否认，以前的生活比现在的简单。那时还没人听说过色情短信或自拍照。刚进入哈佛商学院时，我还没有社交媒体。那时谁都没有。当时，社交网络还处于起步阶段，即将迎来改变：马克·扎克伯格当时正在离我的学生公寓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开发第一版脸书（Facebook），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尽管当时还没有脸书、推特（Twitter）等所有助长了现在的错失恐惧现象的社交网络，但一踏进校园，我就发现了一件事：突然之间，我似乎毫无预兆地被一种持续的焦虑感给吞噬了，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总有更精彩的事情在别处发生。这显然是新环境的产物。在我的人生中，我第一次置身于一个充满各种选择的环境中。在这个环境中，似乎一切皆有可能。与此同时，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知之甚少，连浅尝辄止的机会也没有，甚至连想都没想。我只要和同学们比较一番，就知道自己永远赶不上他们——大多数同学都很乐意告诉我，他们拥有多么丰富的选择。

让我来解释一下。哈佛商学院的生活，在我想象中就像是现在的社交网络生活。每一天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就像是领英（LinkedIn）、脸书、推特和色拉布（Snapchat）的现实混搭版——尽管这些公司当时还不存在。你仿佛陷进让你心神不宁的泡沫，新的消息以闪电般的速度传播着。你说的话、你吹的牛皮就像一个社交网络代理，发挥着与新闻爆料、诙谐的照片墙故事或意在讽刺挖苦的推特同样的作用。这种环境引发了一种普遍性的恐惧：你害怕自己对身边发生的事茫然不知，而这件事有可能比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更大、更好、更耀眼。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和我的同学都没给它命名，但你得不断地和它做斗争。

我也许比我的同龄人更受罪。现在回想起来，我是世界上第一个错失恐惧症患者的最佳人选。我在缅因州的一个小镇上长大，这个小镇和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小说里描写的那些地方大同小异。如果你从未去过缅因州，我就稍微介绍一下，那里的人都爱做些什么。他们爱吃龙虾，他们爱在海滩边散步，他们忙着铲雪，他们爱去里昂比恩公司（L.L.Bean）。这是一个适合成长和生活的好地方，但并不是一个选择特别丰富的地方。在这个地方，生活是相对可预测的，甚至让人感到舒适。所以，我习惯了从数量合理的若干选项中选择我想要或需要的绝大多数事物。

当我开始攻读工商管理学硕士时，这一切都改变了。我被各种选择狂轰滥炸，并且还由衷地感到，自己不应该与那些千载难逢的经历失之交臂。在我看来，你如果不害怕错失它们，就很有可能真的错失它们。为了确保自己不会错过什么，所有的事情我都想去尝试一下。在校园里，我的身影随处可见。我唯一不害怕错过的事情就是睡觉。我参加了几十个俱乐部，没完没了地奔赴各种社交活动，比如校园宣讲会、周末旅行、讲座，当然还有各种课程。工作日早上，我7点前就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直到午夜过后才倒头睡下。周末，我也同样紧张地忙碌着。你如果在校园里的任何活动现场扔一块石头，就很有可能砸中我。

鉴于我什么活动都想参加，什么事情都想插一脚，我的朋友们开始嘲笑我，说我很可能会出现在信封的开封处。他们说得没错。很明显，我一直都很焦虑，担心自己无法充分利用身边的所有活动，无论是社交、学术还是其他方面的活动。我反驳他们，让他们去照照镜子——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都忙着确保自己没有落在别人后面，结果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在那些并不重要的事物上。我们做这些事，不是因为做这些事能让自己更快乐或更聪明，而是因为其他人也在做这些事。这种行为说明：你如果对任何事情都来者不拒，就不需要思考了。

虽然我和我的朋友们是在开玩笑，但这种恐惧感是真实存在的。这种恐惧感在我和我的同龄人的生活中确实很常见，所以我决定给它起个名字。我经常发明一些俚语和缩略语，所以我认为这个概念——这种恐惧——应该用一个缩写词表示。我将“Fear of Missing Out”（“错失恐惧症”）缩写为“FOMO”，纳入我的词汇表中，并引入朋友圈，作为我们的“通用行话”。2004年5月，毕业之前，我在校报上发表了那篇后来让我名声大噪的文章，并用上了这个我最喜欢的新词。在这篇文章中，我用1000多个词对弥漫着错失恐惧症的校园文化进行了一番嘲讽。

尽管这篇文章在校园里引起了轰动，但我对它的长远前景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事实上，我对我新近发明的另一个词——“McGincident”（“麦氏事件”）——的期望要高得多。我想用它概括我家人所做的任何有趣或难忘的事情。可是，“错失恐惧症”慢慢地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而我对此毫不知情。在随后的10年里，“错失恐惧症”以及它在全世界寻求主导地位的故事，成了一个有头有尾、羽翼丰满的“麦氏事件”。

错失恐惧症是如何统领全世界的

我虽然完全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能够拼接出错失恐惧症的行动轨迹了——它是如何缓慢而稳步地传播，如何越过我的朋友圈和同学圈，逐渐蔓延至地球上每个角落的。这个词首先在美国各地的工商管理学硕士学生中流行起来，他们很容易理解这个概念。他们很快将它引入各个学校的通用术语中。正如《商业周刊》（现在的《彭博商业周刊》）在2007年不无讥诮地报道的那样：

一种流行病袭击了美国首屈一指的工商管理项目团队。在哈佛商学院，它被称为“FOMO”——错失恐惧症。其症状包括患者习惯性地无法拒绝任何派对、晚宴或郊游活动的邀请，只要该活动能为自己的社交网络吸纳有价值的新成员——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Kerry Miller, “Today’s Students: Living Large” Bloomberg Businessweek, April 8, 2007]

第二年，在《纽约时报》畅销书《哈佛制造：一场关于MBA的浮华盛宴》（Ahead of the Curve：Two Years at Harvard Business School）中，比我晚两年毕业的作者菲利普·德尔夫斯·布劳顿（Philip Delves Broughton）写道：

学校管理方一直告诉我们，在哈佛商学院求学的诀窍是，不要被错失恐惧症缠上。你必须明确地选择你想要做的，并且在不为其他事情患得患失的状态下去做。我每天都去图书馆看报纸，让自己的脑袋尽可能远离那些泡沫，以此减轻自己的错失恐惧症。但错失恐惧症在校园里总是阴魂不散，它在每个人的大脑里都埋下了毒根。[Philip Delves Broughton, Ahead of the Curve: Two Years at Harvard Business School, New York: Penguin Press, 2008, 64.]

错失恐惧症持续在越来越多的大学校园里蔓延，而那些即将毕业的错失恐惧症患者每年5月都会涌入社会，进入科技、咨询和金融等行业工作。他们来到美国和世界各地的办公室，顺便将错失恐惧症一并带来，传染给更庞大的职业人群。与此同时，随着社交媒体的普及、移动互联网的渗透和数字营销的推广，错失恐惧症被引入大众文化中。

尽管科技的进步直接导致了错失恐惧症的广泛传播，但我想起一句金融界的名言：“相关关系并不等于因果关系。”你将在下一章看到，早在智能手机发明前，错失恐惧症就已经存在了，即使你购买的电子产品仅限于第一代掌上电脑，它也是存在的。如今，科技已将一系列情感武器化，这些情感自能人时代以来就一直伴随着人类。你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往一直燃烧的火苗上添了一大把燃料，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让火焰猛地蹿了起来。

事实上，从很多方面来看，错失恐惧症堪称美国文化中的一个古老经典习语的后现代版本。早在1913年，连环漫画《向琼斯家看齐》（Keeping Up with the Joneses）就在《纽约环球报》（New York Globe）上亮相了。这部经久不衰的漫画，讽刺了一个名叫阿洛伊修斯，一心想要攀附上流社会的家伙。为了向邻居琼斯一家看齐，他和家人苦苦挣扎，招来了很多不幸和灾难。你如果看过这部漫画，就会发现它简直是一部“类错失恐惧症编年史”。漫画情节主线是阿洛伊修斯的妻子费劲地让他学习亦敌亦友的琼斯先生，穿上粉红色的袜子、绿色的高筒靴，戴上红色的领带。大家都知道，我也会时不时地打上一条红色领带，此外，我和阿洛伊修斯还有很多惊人的巧合。要知道，他的全名是阿洛伊修斯·P.麦基尼斯（Aloysius P. McGinis）。虽然我俩的姓相差了一个字母n，但很明显，阿洛伊修斯和我有很多共同点。他是第一个患上错失恐惧症的“麦基尼斯”，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错失恐惧症：一个国际名“词”

如今，错失恐惧症已经渗透到整个社会的各个阶层中。它不再是少数人的烦恼，成了一个会影响大部分人的普遍问题。2013年，该词被收入《牛津英语词典》，3年后又被收入《未删减版韦氏词典》，这是社会对其地位的认可。它在进入大众视野的同时，也走向了全球，登上了世界各地的头条新闻。由此可见，错失恐惧症绝非美国特有的现象。在过去的几年中，西班牙《国家报》曾开辟了一个专栏，记录“错失恐惧症代”的兴起。[Blanca García Gardelegui, “Generación ‘fomo’” El País, June 24, 2018]与此同时，《印度时报》发出诘问：“错失恐惧症是否把你变成了偏执狂？”[Shikha Shaa, “Is FOMO Making You Paranoid?” The Times of India, January 11, 2013]法国的《费加罗报》刊登了报道《错失恐惧症是本世纪的新疾病吗》，想要知道错失恐惧症是否只是新世纪出现的一种疾病[Valérie de Saint-Pierre, “Le fomo, nouvelle maladie du siècle?” Madame, Le Figaro, January 26]。土耳其的《沙巴日报》则发出警告：“这种病叫作错失恐惧症，说不定你也会患上。[Sağlık Haberleri, “Hastalığın adı ‘FOMO’! Siz de yakalanmış olabilirsiniz…”Sabah, January 10, 2019]”……情况好像不妙！

现在，如果你在谷歌上搜索“错失恐惧症”这个词，会弹出900多万条内容。“错失恐惧症”在推特和照片墙（Instagram）等网站上出现了无数次，也频频出现在世界各种媒体、广告、表情包以及无数的日常对话中。

简单地说，错失恐惧症现在是一个国际名“词”了，总统、卡戴珊、乞丐都会说这个词。鉴于它的强大威力，它现在已经成为妄图左右你的决定的中坚力量，这是由品牌、具有影响力的人，甚至是由和你一样的错失恐惧症患者推动的。讽刺的是，尽管卡戴珊们在“为虎作伥”，但他们和你我一样，同样受制于它。正如你将要在下一章中看到的，除了少数坚定果断、刀枪不入的人，几乎没有人能真正脱离它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