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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将军渡东方 作者:魏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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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祥和老模范赶到团部,会议已经开始了。 会议是在松树林里进行的。在两棵高大的松树之间。牵着一道绳子,挂着一幅很大的军用地图。团政委周仆正在讲话。他总结了第一阶段的战斗,宣布了战役第二阶段的开始。 不过最使大家兴奋的,还是团长邓军的归来。他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前面,静静地抽着烟,一向严肃的、被战火熏黑的脸上,流露着笑容。坐在草地上的干部们,也都望着他微笑着,似乎说:“又该打个漂亮仗了!”好像未来的胜利很快就要到手似的。他们对团长的这种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经过多年战斗形成的。 这自然使郭祥十分高兴。但会上也出现了意外的事,周仆正在表扬七峰山打坦克的时候,顺便讲到,要把花正芳调到团里担任侦察排排长。并且当着大家问: “郭祥,你有意见吗?” “没,没意见。” 郭祥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不免舍不得。周仆像看出了这一点,立刻说:“心疼也不行哦,今天晚上就要到职。可不能犯本位主义!” 当晚,郭祥把剩下的罐头拿出来,请花正芳吃了一顿。临走,又帮他提上挎包,送了好几里远,才恋恋而别。 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是以东线为重点,西线为钳制方向。行动开始后,经过东线部队的勇猛突击,将李承晚的伪军第三师和第九师的后路切断,在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亲密协同下予以歼灭。与此同时,我军向西线的美军也展开了进攻,但狡猾的敌人,一触即退,不到四天时问,我军即进到北汉江江边。 北汉江南接汉江,是朝鲜中部一条有名的江水。邓军和周仆所率领的团队,位于师的后尾,于昨天黄昏前到达北岸将军渡。这里江面很宽,总有400米。有一座贮水、发电共用的水泥桥,横跨在江面上。桥东是深不可测的水库,桥西是一米多深的江水。像这样一个险要去处,本来预计要经过一场艰巨的战斗,哪知今天早晨经过兄弟团一个拂晓袭击,没有费多大事就夺取了。 在晓风残月中,邓军和周仆踏上这座长长的江桥。邓军的那只空袖管不时地被江风飘起。小玲子拉着他的那匹久经战阵的黑马,小迷糊拉着周仆的那匹漂亮的红马,远远跟在后面。 这时,邓军望望周仆,若有所思地说: “老周,你看敌人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呀?” “你是说,敌人的抵抗很轻微,是么?” “是呀!你看,这几天刚一沾上,他就跑。是不是在引诱我们?” “我也有这个怀疑。”周仆点点头说,“朝鲜地形狭长,这是个特点。敌人总想诱我南下,然后利用他的海空优势,在我们后面登陆。这一点,毛主席早就指出过了。” “看起来,我们要特别注意才行。” 过了长桥不远,山边有个岩洞,电话员们正在忙碌地架线。邓军和周仆进去一看,这个自然洞挺不小,能盛二三十人。虽然岩壁上长满青苔,头顶上不断噗嗒噗嗒滴水,也算是很堂皇的指挥所了。 中午,天色变得阴沉,不一时,下起了零星小雨。邓军和周仆正吃中饭,前面的枪炮声突然激烈起来沉币的榴弹炮和清脆的坦克炮,就像扫在近处的山头上似的。富有战斗经验的邓军立刻意识到情况起了变化;正要叫参谋询问,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二营营长在电话中报告:敌人的步兵,在20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向他们的阵地开始了反击。 “你们一定要坚决顶住!”邓军对着送话器大声喊道。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一片隆隆的飞机声淹没了。 “一架,两架,三架,四架……”小玲子站在洞口,仰着脸数着,“喝,今天来得可真不少哇!” 邓军和周仆到洞口一看,敌人的野马式战斗机,总有20多架,一架跟着一架在前面的阵地上俯冲着。 接着,敌人密集的排炮也打过来,在桥头上腾起一团一团的黑烟。 周仆一向很锐敏,望望邓军说: “老邓,你看敌人是不是要夺这座桥哇?” “唔,很有可能。”邓军沉吟说,“看样子,是企图切断我们的退路,把我们的部队消灭在江南。” 接着,师长来了电话。邓军接过耳机,只听电话里亲切地说: “老邓呀,你们那里热闹起来了吧?” 师长对邓军一向很尊重,这分明是一句客气的问讯。邓军立刻笑着说: “热闹点儿好哦!开的弹药铺,卖的子弹头,咱们干的就是这个买卖嘛!” “可也不能大意哟!”师长提醒说,“现在其他部队前面也都出现了情况,很可能是敌人的全线反击。现在你们守的那座桥,是全师全军的退路,也是敌人进攻的重点。你们一定要坚决守住!什么时候,全师全军撤过江来,你们才能离开。” “师长放心好喽!”邓军对着话筒响亮地说。 他那充满信心的声音,显然使对方感到快慰。师长沉了一下,又问: “你们全团都过去了吗?” “江北面还留了一个营。” “那就不必过去了。”师长说,“我再拨给你们一个炮营,在江北支援你们,归你们统一指挥。” 邓军和周仆立即进行了研究,调整了部署。周仆给各营教导员打了电话,用他火热的语言作了动员,鼓励大家坚决守住江桥。 敌人封锁江桥的炮火,相当密集,隔一两分钟,就是一阵排炮打过来。小玲子在洞口观察着,忽然惊叫道: “首长,把闸门给打开啦!” “你喊叫什么!”邓军瞪了小玲子一眼,走出洞口一看,这座桥,原有五个闸门,关着两个,现在关着的那两个闸门,一个被炮弹炸开,一个被炮弹打穿了一个大洞,滚滚的江水像奔腾的野马一般向桥西倾泻着。原来桥西的江水就有一米多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徒涉的可能了。 邓军点着一支“555”牌香烟,沉思良久,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周仆说: “老周,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看不一定合你的意罗,”邓军笑着说,“你是不是先到江那边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仆的黑眼珠一转。 “没有什么意思。”邓军连忙带笑解释说,“你看,江那边还有一个营,一个炮营,也要有人指挥嘛!” “你别哄小孩儿啦!”周仆用手指点着他,鬼笑着。 “这怎么是哄你呢!”邓军分辩着,“呆会儿电话线打断了,那边没有人好好组织也不行嘛!” “算了,算了,”周仆把手一摆,“至少今天我不听你的!” 邓军显然有点生气,把那只独臂一挥: “那好,以后你对我有什么建议,我也不听_” 说过,像孩子似地把头一扭,周仆笑了。 说真的,周仆不是不理解自己的战友内心深处的感情。他了解邓军正像熟悉自己手上的指纹,长期的革命战争,形成了邓军一个深刻的观念:是否经得起战争的考验,或者说怕死不怕死,几乎是他评价一个人的首要标准。周仆在跟他就伴做指导员的时候,就受过他那双毫不含糊的眼睛的检查。但是,当战争情况真正危急的时候,他自己又要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而把较安全的地方让给自己的同志。就好像他当战士时把好的地形让给别人一样自然。今天的情况就是这样。而且,据周仆推断,他刚才一定经过反复思考,才找到这个借口。可是作为政治委员,怎么能够在危险的时候退到后面去呢?只好让他不高兴一阵罢了。 这时一营报告:击毁了敌人三辆坦克,敌人的第一次冲锋已经被打了下去。 可是,不到一个小时,敌人的炮火又密集起来,第二次冲击又开始了。一个年轻的参谋为了统计敌人炮火的密度,手里拿着一把黄豆,响一声炮,他就丢一个黄豆在他的茶缸里。开始一丢五六个,后来一丢十几个,再以后炮火打得呜呜地像刮风一样,已经分不清个儿,他不得不叹了口气,中止了他的工作。 邓军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王参谋!你老数那个干什么?” “他是为了作战后总结。”周仆笑着,代为解释说,“大概是上级作战部门有要求吧。” “是为了作总结,也是为了还账。”年轻的王参谋露出白牙一笑,“等咱们大炮多了,也叫龟孙们尝尝咱们炮火的滋味。” 半小时后,出现了紧张的情况。二营营长在电话中报告:有一个排的阵地失守。从这个阵地上只下来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负伤的…… 邓军立即命令: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并且指示江北的炮营进行掩护。 半个小时后又恢复了阵地。 阵地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地反复争夺着。下午4时,情况突然恶化:敌人避开正面,向东迁回,在12架飞机和60余辆坦克的掩护下,攻占了一连的阵地,已经到了团指挥所的侧后方。…… 当一营营长孙亮在电话里报告到这儿,邓军严厉地说:“你马上亲自组织部队给我夺回来!” “团长不要动气。”孙亮在电话里说道,“我保证把阵地夺回来!但是我有一个意见……” “什么意见?”邓军问。 “我请求你无论如何先过江那边去。我不瞒首长,情况实在是很紧急的。过了江也是一样指挥……” 邓军不等他说完,就打断说: “过江不过江,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你赶快把阵地夺回来,这是全师全军的问题。你快点去!我马上让炮火支援你。” “不管怎么样,我有这个意见……” 对方说到这里,邓军已经“卡嗒儿”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邓军点上烟,猛抽了几口,陷在深沉的思索里。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虽然无可指摘,却未免有点过分。如果是一个作风软的人,那就有理由怀疑,他催自己过江,是为了他自己好走。但孙亮不是这样的人。他像郭样一样,都是十四五岁参军,曾经多次负伤,每一次都是伤不好就提前回来。他在指挥上也很机警,尤其在灵活巧妙上胜过自己。他刚才提出的问题,只能是出于对上级的深切关心。这是只有在革命的部队才有的呵!想到此处,心里一阵热乎乎的。他愉偷地望了周仆一眼,正好与周仆含笑的眼光相遇,那眼光似乎说:“老伙计,你怎么不到江那边去呀!?”他很不自然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时间不大,就传来了令人愉快的消息:一连失去的阵地已经夺回,而且在郭祥的二连参加下.又击毁了敌人五辆坦克…… 石洞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邓军看看手表,已经将近下午五点。也许因为炮声稀落的缘故,洞子顶上的滴水,又噗嗒噗嗒发出清晰悦耳的响声。 黄昏以后,这个军的所有部队,已经像蜿蜒的长龙一般,井然有序地从长长的水泥桥上撤回了江北。 周仆忙着组织部队运送伤员。运送完毕,已经后半夜了。这时候,这个保卫将军渡的团队才开始转移。 在石洞门口,邓军遇到孙亮。孙亮愉快地说: “团长,现在你可该过江了吧!” “那就用不着你说喽!”邓军望着他微微一笑。尽管月光迷离,也可感觉出他的笑容是多么动人!“那咱们就一块走吧!”周仆也笑着说。 “不行呵,政委,”孙亮说,“我们营还有12个战士隔断在敌后了,我还得等一等他们。” “当然要等,我们一个战士也不能丢。”邓军看看表,说,“时间还宽裕,我们干脆和你作个伴吧!” 两小时后,那12个战士回来了。他们握着团长、政委和营长的手,兴奋地诉说着自己不平凡的经历。 等到邓军、周仆的脚步踏上江桥,已经又是晓风残月时候。邓军的那只空袖管又不时地被江风吹起。小玲子和小迷糊拉着一匹黑马一匹红马跟在后面。这一切都倒映在碧清的江水里,像来时一样。不同的只是两匹马不断地嘶鸣着,好像埋怨它们的主人没有让它们尽情驰骋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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