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俄国公主的证词

东方快车谋杀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我们听听皮埃尔·米歇尔对这个纽扣有什么话说。”波洛说。

列车员又被叫了过来。他诧异地看着他们。

布克先生清了清喉咙。

“米歇尔,”他说,“这是你制服上的一个纽扣,是在美国太太的房间里发现的。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列车员下意识地摸了摸制服。“我没掉纽扣,先生,肯定是弄错了。”

“真奇怪。”

“我无法解释,先生。”列车员有些吃惊,但看起来并不心虚或者慌张。

布克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根据这个纽扣被发现的地方看,应该是从昨晚她按铃时在她房间里的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

“可是,先生,那儿没有人。肯定是那位太太想象出来的。”

“她没有想象,米歇尔,杀害雷切特的凶手确实经过了她的房间——并且掉了这个纽扣。”

米歇尔一明白布克先生话中的含义,立刻变得万分焦虑。

“不是的,先生,不是的!”他喊了起来,“您是在指控我犯了罪。我,我是清白的。我绝对清白!我为什么要杀死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先生?”

“哈巴特太太按铃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告诉过您,先生,我在隔壁车厢跟同事聊天。”

“我们会叫他来的。”

“叫他来吧,先生,求您了,叫他来。”

隔壁车厢的列车员被叫了进来。他立刻证实了米歇尔的话。他还说布加勒斯特车厢上的列车员也在那儿。三个人一直在讨论这场雪引发的事故,大约聊了十分钟,这时米歇尔听见铃声,他打开了连接两节车厢的那扇门。他们也清楚地听见了铃声——电铃一直按个不停。米歇尔马上飞快地跑去查看了。

“所以您瞧,先生,我是无罪的。”米歇尔着急地大声说道。

“纽扣是从列车员制服上掉下来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解释不了,先生。我也不明白。我所有的纽扣都完好无损。”

其他两个列车员也宣称他们没有掉纽扣,而且也从未去过哈巴特太太的房间。

“冷静点,米歇尔,”布克先生说,“回想一下你听见哈巴特太太的铃声之后跑过去的情形。你在过道上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没有,先生。”

“你有没有看见有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也没有,先生。”

“奇怪。”布克先生嘀咕了一声。

“也不算奇怪,”波洛说,“这是个时间问题。哈巴特太太醒过来发现有人在她房间。有那么一两分钟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也许就在这个时候,这人溜进了过道里,然后她才开始按铃。但是列车员并没有马上过来,响了三声或四声他才听到。我可以说,有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时间干什么,干什么呢,亲爱的?火车周围可都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啊。”

“我们那位神秘的凶手有两条路可走,”波洛缓缓地说道,“他可以退到洗手间,或者藏在某个房间里。”

“但是房间都满了。”

“是的。”

“你是说,他回自己的房间了?”

波洛点点头。

“这就对了,对了,”布克先生喃喃地说,“在列车员不在车厢的十分钟内,凶手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进到雷切特的房间,杀了他,从里面锁上门,扣上链条,再从哈巴特太太的房间里出去,列车员到车厢的时候他已经安全回到自己房间里了。”

波洛咕哝着:“这可没那么简单,我的朋友。我们的医生朋友可以告诉你。”

布克先生做了个手势,示意三个列车员可以离开了。

“我们还得见八个旅客,”波洛说,“五位头等厢的旅客——德拉戈米罗夫公主、安德雷尼伯爵夫妇、阿巴思诺特上校和哈德曼先生;三位二等车的——德贝纳姆小姐、安东尼奥·福斯卡雷利和女仆弗洛林·施密特。”

“你要先见谁——意大利人?”

“你怎么总是唠叨这个意大利人!不,我们先问身份最高的人。也许德拉戈米罗夫公主愿意抽点时间跟我们谈谈。米歇尔,请她过来吧。”

“是,先生。”列车员就要朝门外走。

“告诉她,如果她觉得来这里麻烦的话,我们可以去她的房间里谈。”布克先生吩咐道。

但是德拉戈米罗夫公主并不介意来这里。她走进餐车,微微偏着头,坐在波洛对面。

她那小小的蛤蟆般的脸比前一天更黄了。她真的很难看,就像个癞蛤蟆,一双傲慢的黑眼睛闪着宝石般的光,显示着她那潜在的精力和一眼就能感受到的智慧。

她声音低沉、清晰,只是有点刺耳。

她打断了布克先生辞藻华丽的道歉。

“用不着道歉,先生们。我明白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自然,你们得询问所有的旅客。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您真是太善良了,夫人。”波洛说。

“不客气,这是种责任。你想知道些什么?”

“您的教名和住址,夫人,也许您想自己写下来?”

波洛递给她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可公主把它们推到了一旁。

“你可以写,”她说,“反正也不难。娜塔丽亚·德拉戈米罗夫。巴黎克莱贝尔大街十七号。”

“您是从君士坦丁堡搭车回家吗,夫人?”

“是的。我在奥地利大使馆待过,我的女仆跟着我。”

“您是否愿意将您昨天晚饭后的活动跟我们说一下?”

“非常愿意。我在餐车的时候吩咐列车员给我铺床,晚饭后我立刻上了床,看书看到十一点,然后就关了灯。因为风湿性疼痛发作,我一直睡不着。一点差一刻,我按铃叫女仆过来。她给我按摩,还为我读书,直到我睡着了。我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可能是半小时后,也可能更晚一点。”

“那时火车停了吗?”

“火车已经停了。”

“您没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声音吗,夫人?”

“没听到。”

“您的女仆叫什么名字?”

“希尔德嘉德·施密特。”

“她跟随您很久了吧?”

“十五年了。”

“您认为她可靠吗?”

“绝对可靠。她来自我死去的丈夫的德国领地。”

“我猜您去过美国吧,夫人?”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老太太抬了抬眉毛。“很多次。”

“您是否认识阿姆斯特朗一家——遭遇惨剧的那一家?”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激动。“你说的是我朋友吧,先生?”

“那么,您跟阿姆斯特朗上校很熟了?”

“不是很熟。但是他太太索妮亚·阿姆斯特朗是我的教女。我跟她母亲交情颇深,那个演员,琳达·阿登。琳达·阿登是个伟大的天才,全世界最伟大的悲剧演员之一。麦克佩斯女士和玛格达都赶不上她。我不仅是她艺术的崇拜者,还是她的挚友。”

“她去世了吗?”

“不,不,她仍健在,但是已经退出了舞台,她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沙发上。”

“我想,她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是,比阿姆斯特朗太太小多了。”

“那么她还活着吗?”

“当然。”

“她在哪儿?”

老太太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我得问问你,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跟现在这个案子,车上的谋杀案,有关系吗?”

“有这样的关系,夫人。被杀的那个人就是绑架阿姆斯特朗太太女儿的主谋。”

“啊!”

德拉戈米罗夫公主的两道剑眉拧在了一起,身子也稍稍挺直了。

“照我看,这起谋杀做得真是大快人心!请原谅我的观点有些偏激。”

“这很正常,夫人。现在我们再说说您没有回答的问题。琳达·阿登的小女儿,阿姆斯特朗太太的妹妹,现在在哪儿?”

“我真不知道,先生。我跟年轻的一代人没什么往来。我认为她几年前嫁给了一个英国人,去了英国,但现在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她停了片刻,接着说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先生?”

“只有一件事了,夫人。有关您的私人问题。您睡衣的颜色。”

她微微抬了抬眉毛。“我想你问这种问题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的睡衣是黑缎子的。”

“没有问题了,夫人。非常感谢您这么爽快地回答我的问题。”

她那带着沉甸甸戒指的手微微做了个手势。然后她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身,但是她站住了。

“请原谅,先生,”她说,“能问问尊姓大名吗?你很面熟。”

“夫人,我叫赫尔克里·波洛,静候您的差遣。”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赫尔克里·波洛,没错,我想起来了,这是命运的安排。”

她走了,身板很直,但动作有些僵硬。

“真是一位贵妇人啊,”布克先生说,“你觉得她怎么样,朋友?”

但赫尔克里·波洛只是摇了摇头。

“我在想,”他说,“她说‘命运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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