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学典礼前成了“风俗小姐”

东京贫困女子  作者:中村淳彦

在报道发表几天后,我正因乌烟瘴气的留言栏而深感无奈之时,收到了一封20岁在读女大学生的邮件。于是我立刻决定和她见面。

那个医科大女生的报道下面,有太多非现实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评论了。现在的大学生还有年轻人中,被环境所逼而以高效的手段赚钱,并且不得不如此的,真是太常见了,我本人就是这样。这完全不是什么特殊案例。所以我觉得,我要是把自己的状况说出来,会不会也被认为是编的呢?我对此挺感兴趣的,所以联络了您。

于是我和这位就读于中等私立大学夜间部的菅野舞小姐(化名,20岁)约在了池袋的山田电机日本总店门前见面。这里的人川流不息,可以从清晨持续到深夜。

菅野小姐参加的是一个文化系的社团,白天在一家中小企业兼职帮人录入数据。这份兼职的时薪是1000日元,每周工作 5天。

她的兼职不止这一份,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深冬时节正是她集中赚钱的时候。她说今天的20点以后就在池袋约了一个会给自己零花钱的中年男人见面,而和这个中年男人见面的地点就一直是山田电机日本总店门前。

每次都是这个男人说了算,所以我也不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不过可能会和他上床吧。

这些话,她说得心平气和。她留着一头茶色的头发,衣着比较朴素,看上去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大学生。她在大学附近租了一间便宜公寓独住,房租7万日元,没有双亲。她从小是在地方上的儿童养护机构长大的,当然也没人供给日常开销,完全是靠自己一人之力维持着大学生活。钱无论如何也是不够花的。纠结再三的结果,她从大学一年级的春天开始涉足性风俗业,然后从大二开始以特定的中年男性为对象卖身。

私立大学学生的贫困是尤其严重的。总学生人数的半数以上都在借贷助学金,而父母提供的生活费金额也在不断减少。离家去外地上学的学生能从父母那儿得到的生活费资助,从1994年的12.49万日元下跌到了2017年的8.61万日元,若从父母资助的总费用里扣除房租,平均下来1天的生活费就只有817日元(根据东京私大教联[东京私大教联:机构简称,全称为“东京地区私立大学教职员组合联合”。]的调查数据)。

那些父母收入低的、离开父母去异地求学的大学生如果不长时间打工,别说正常生活了,就连生存都成困难。他们的父母辈收入还在持续下降,学费在上涨,对上课出席的要求又十分严格。于是,粗暴利用这些受经济状况所迫的大学生的无良企业不断出现,最近黑心兼职[黑色兼职:指毫不顾及员工人权,不合理压榨员工劳动力的兼职工作。]成了很大的问题。现在的大学生,已经无法再像从前的人们揶揄的那样,悠闲自在地在“游乐场”一样的大学里玩乐了。

——你对自己的父母一代人,怎么看?

我对过去的事情也不了解,但你让我评价的这一代人可能是生活得很富足的一代人吧。所以他们才不会理解,一个学生沦落到干风俗业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干风俗业,会遇到很多非常瞧不起我们的中年客人,他们会认为“这女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是想买那些名牌奢侈品吧?”。其实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生活啊。他们不懂其实也没关系,我也不需要理解。但是,被这样想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她面带无奈,冷冷地说道。

在中年男性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出卖身体的女性有鄙视的倾向。不过带着很强的自尊心出卖身体的女性其实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的女性当事者都明白自己是被人鄙视的。面对这样的现实,她们也懒得次次都动怒。

要鄙视我是你们的自由,我也没有意见,但你们至少该想想,为什么年轻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想这就是菅野小姐的言下之意。看样子,对于那些成长于富足的年代,高高在上,满口恶言,还瞧不起人的大人们,她没有丝毫的信任,也不打算放在眼里。拥有同样想法的绝不止她一个人。这就是世代之间的鸿沟,而且今后只会越来越深。

现在,日本在社会保障方面的财政情况十分紧张,政府和各行政单位都缩减了医疗保险和本应由社会看护高龄者的介护保险的保险范围,全日本都在拼命构建包含年轻人在内、由地方政府提供相关保障的“地域总括看护系统”。但真正关心和支持地域总括看护系统的只有一小部分生活富裕、目光长远的人,相关政策的推进实在说不上顺利。

一味地将年轻人逼入痛苦的境地,并在世代之间划下鸿沟,同时又让他们去关怀高龄者和社会上的弱者,这样一边倒的政策怎么可能顺利实施呢?更何况,中高年龄层和高龄者们看上去不仅对让年轻人苦不堪言的现实一无所知,甚至是毫无兴趣。

在儿童养护机构长大的菅野小姐没有父母,没有人供给她生活所需。

为了大学毕业,4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都必须自己去赚。自从高中2年级时决定上大学,她便开始在便利店打工存钱了。不顾高中老师和儿童咨询救助中心[儿童咨询救助中心:该机构是根据日本的《儿童福祉法》相关条款规定,分设于日本各都道府县和政令指定都市的专门维护儿童人权的机构。]的反对,她决意到东京求学。她坐着新干线来到东京,参加普通招生考试,考上了大学。她之所以选择了夜间部的课程,是因为学费便宜。

算上助学金和白天打工的工钱,她的月收入是20万日元左右。交了房租,剩下12万日元左右。这里面再扣除手机话费、水电气费、交通费、伙食费,就所剩无几了,没有父母的资助,所以她还必须自己负担全部学费。

靠白天打工倒是可以勉强维持生计,但是我还得交学费。不过,这个情况我读高中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所以我从大学1年级的春天就开始做风俗工作了。在池袋一家派遣风俗店[派遣风俗店:指通过中间人联络买主和风俗小姐,安排性交易的店面。],做1单给1万日元,每周出勤1天左右。1个月能赚个 6万~10万日元吧。干风俗赚的钱,我全部存起来交了学费。

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离东京十分遥远。她不顾福利机构人员的反对,执意来到东京,对于升学需要面临的处境,也经过了深思熟虑,所以,在参加入学典礼之前,她就成了风俗小姐。虽然她说起这些事时语气十分淡然,但她告诉我,对她来说,为陌生男性提供性服务的工作,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

光是出勤1天在精神上都够呛。第二天,整个人会身心疲惫到连动都不想动。所得与付出完全不对等。同时做这件事总归有负罪感,所以精神上也很疲惫。为了赚钱没办法,把能卖的东西拿来换钱也无可厚非,即使自己有这些理由,社会上的不认同也还是会让我感到无处容身。不和不认识的男人做这种事情自己就活不下去,这样的现实令我很痛苦。

所谓“派遣风俗店”提供的服务是疑似性行为,即不做到最后一步的性行为。要和不认识的男人交谈,被抚摸,成为对方宣泄欲望的对象。这不只是精神上的折磨,20岁上下,还在发育途中的身体也会疲惫不堪。她说,那感觉就像身体一直在被磨损和消耗一般。

有的人下手很重,有的人胡子磨得人很疼。有时候胸部还会破皮出血,真的特别累。度过了这样的1天之后,第二天还要去打工,真的很痛苦。虽然很想让身体休息一下,但是根本没这个时间。后来,大学里的朋友给我介绍了通过网络寻找男客的方法。现在嘛,虽然本质上还是卖身,不过换成在网上寻找男客赚钱了。

20岁的女孩子为了钱而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中年男客,不断消磨着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这样的故事,光听着就让人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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