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3岁步入社会后,就一直是“派遣工”

东京贫困女子  作者:中村淳彦

我和佐伯女士来到了咖啡店里,她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掏出了智能手机。

“我为了多赚点钱,最近开始做风俗业了。”说着,她面带微笑,十分愉快地将手机的屏幕展示给我看。在一个店名充斥着猥琐词语的店铺主页上,显示着一张脸部做过马赛克处理,身穿睡裙的女性的照片。她的睡裙被掀起,露出了阴毛。虽然脸都被马赛克遮住,认不出来,但我面前的佐伯女士表示,照片上这个没穿内裤,颇有些色情意味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听她的口气,我感觉她对在风俗店打工提高收入这件事,态度是积极的,相反,她对于自己的主业,大型家电量贩商场的工作和收入以及雇用形态,似乎都很不满。

只能挣到最低限度的生活费,既没有保障也看不到未来,这样的非正式雇用劳动自然会令人不满。招收了大量非正式聘用劳动者的职场通常是由正式职工控制的,只有合理的分工劳动,建立不起什么人际关系。佐伯女士是孤独的。她在性风俗店打工这件事,当然也无处可说,无人可听。

在贫困蔓延的当下,我对女性卖身一事并不感到惊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肯定也不否定。女性能感觉得出什么人是可以倾诉的。不止是她,我经常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听到风俗业或卖身从业者的自白。这些自白大多都像是抱怨,因为一个人闷在心里太难过了,需要找人倾诉。

这位佐伯女士,目前是在位于繁华街区的家电量贩店一楼手机卖场里,负责一个大品牌专柜的售卖。

我们有时候连厕所都去不了。工作的时候得一直站着,一直接待客人,不能休息。新的苹果手机上市的时候,真的就从早上5点到晚上11点连轴转。我工作的地方人手不足,真的很累。在前台接待客人的基本都是派遣社员,这家店的正式社员就在收银台附近监视。简单来说,我们这些派遣工的待遇,就像是奴隶或者零部件。

这家家电量贩店是按贩卖商品的类别来分配人手的。卖场上的等级制度很严,这家店的正式社员位于金字塔的顶端,而派遣售货人员的人事权就握在负责的社员手里。难怪实际在卖场中工作的佐伯女士会觉得自己像“奴隶或者零部件”,这家卖场里集合了各家派遣公司派来的售货员,不管安排到哪里,都没什么人情味,工作氛围十分冷漠。而且,据说这样的卖场也成了滋生正式员工权力欺压的温床。

比如说,如果正式员工问你的问题你没能答上来,就可能会被甩一句“那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然后立刻被解雇。我们管这个叫“出禁”[出禁:该词在日语中的原意是“出入禁止”的略写,指一家店铺禁止一些因惹了麻烦而不受欢迎的人进店的行为。这里是一种引申使用。]。毕竟不是直接雇用的关系,所以被如此冷酷地对待也很正常。我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遵守社员的命令,没有借口和怨言,绝对服从。

量贩店通过正式员工给派遣社员提出的要求,原则并不是以顾客为本的接待服务,而是销售额。据说,店里设定的销售任务非常严格,如果完成不了,负责的正式员工就会受到惩罚。在手机的卖场里,除了手机的机身这一本来的销售目标之外,还会有很多额外的附加消费项目,派遣售货员还让顾客购买了哪些别的东西才是审核的关键。

比如,不久之前出了一款受到了行政干预的问题商品,他们就要求我们“把这个卖出去”;此外还有“尽量卖贵的SD卡”,“让顾客办量贩店的信用卡”,等等。如果顾客确实心动了想买倒还好,但因为有硬性的销售任务,就开始有人私下和顾客商量“如果您买了这个,我就帮你设置手机功能”什么的,整个卖场的风气越来越奇怪。对手机还有电脑这些非常熟悉的人不容易被骗,我们一般不会推销多余的产品,很快和他们签完约,而一旦遇到老年人或者无知的人,我们就会强行给他们推销各种各样的东西。包含我在内,大家都推销得很不情愿。说真的,这样顾客只会损失,而我们卖东西的,心理负担也很重。

据她说,对无知的顾客和老年人最好卖的就是128GB的SD卡。如果在网上买最多只要7000日元,但在实体店里买有时候价格就要翻倍。而且,他们明知道对于根本不知道使用方法的老年人来说,128GB的容量完全没必要,但还是会随便编造一些说辞游说他们购买。

不合常理的强制贩卖太常见了。而成天忙于应对投诉的正式员工,只会觉得卖不出好数字的店员就是拿不出成果的店员,所以大家被迫贩卖根本没有必要的商品成了一种常态。日后又会有很多人投诉我们说明不足,而应付这些投诉又造成了长时间劳动,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在苹果手机的最新机种上市的时期,遇上繁忙时段,售货员甚至连去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派遣售货员因为一天都不能上厕所,只能不喝水。

有时候我甚至会出现头痛、视线不稳这些类似脱水的症状。不久之前,还发生过正式员工把一个拿不出业绩的营业员喊出来,在他的鞋底涂上强力胶水,罚他长时间站立的事情。那些正式员工的权力欺压太严重了,简直违反道德,还很暴力。我虽然已经忍耐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真的不是一份能以平常心应对的工作。

在讲述这家家电量贩店职场现状的过程中,佐伯女士好几次深深叹息,表情始终充满了厌恶。

大学毕业后,23岁的她步入社会,之后就一直在做派遣售货员。

对充斥着权力欺压的工作日常,她已经烦透了,但一个派遣社员,无论被派到什么地方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到希望。于是她只能每天心怀不安,压抑着自己内心,过着只求维持眼前日常的生活。

26岁的时候,她觉得如果结了婚,也许就能逃脱眼下的苦日子,看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于是,她冲动性地和一个偶然在喝酒时认识的、大她5岁的上班族交往并结了婚。售货员的工作还是继续做着,俩人组建了一个双方都有工作的家庭。因为双方都有工作,家庭收入就是原来的2倍以上,这样个人可支配的收入就会上升。通过结婚从单身转变为双方工作的家庭,只要不是所托非人,就是一种社会上最普遍的、可以立竿见影地摆脱贫困的手段。

我的前夫对我的家庭暴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结婚生活几乎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就记得那些糟糕的事了,甚至我都不大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结婚了。从同居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是一个很执拗的人,对我做的饭菜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见,如果不全是亲手做的就会不满。我也要工作,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结果家务和洗衣服还要被他挑三拣四,真是太没道理了。

佐伯女士的前夫和她的收入水平相当。但是,所有的家务都推给了她。此外,家里管钱的是她前夫,自己的工资还要全部打到她前夫的存折上。她前夫要求她做的菜必须和母亲的味道一样,还要拿走她所有的工资,从结婚第一天起,她心里就只有不满。而后,不满越积越多,便造成了精神上的负担。

这是非常常见的夫妻矛盾。

还没过1个月,佐伯女士就从心底里对结婚这个轻率的决定感到后悔了。前夫对结婚生活倒是十分满意,但夫妻之间的感受差距太大,裂痕便产生了。因为结婚生活造成压力,她的身体开始频繁地出现健康问题。可她的前夫见妻子身体抱恙就只会叹气,既不准她回娘家,也不准她去医院。

总之,他成天都在发脾气。而且一发起脾气来就收不住。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发脾气,反正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和他说句话,他就会曲解我说话的意图,一直骂我骂到天亮,还要我跪下给他认错。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事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但说白了,就是我没照他的意思做,他就发火了,一直让我跟他下跪认错。

佐伯女士就这样跪在坚硬冰凉的地板上,一边伏着身子,一边忍受着前夫的辱骂,直到天亮。她明白这是一种病态的精神暴力,所以不管对方发多大的脾气,她都没有责怪自己,但是这一切让她太疲惫了。睡眠时间不断减少,日常生活开始出现问题,不管怎么想,都只能离婚了。

最后一次被他要求下跪的那天,我跟他说“我肚子疼让我去上个厕所吧”,然后偷偷把手机藏在身上躲进厕所拨打了110,请求警察来救我。警察很快就来了,我们被带进了不同的房间,已经是早上了,所以我主动要求他们把我保护起来。那就是我和前夫关系的终结了。我说明了情况请了几天假,回了一趟娘家。然后就和他离婚了。这已经是两年半以前的事了。

从她娘家到工作的地方要花两个小时以上,太远了,没办法正常上下班。之前的婚姻生活里她把所有的工资都转给了前夫,所以根本没钱。她向贷款公司借了50万日元,才搬进了现在住的这间租金7.2万日元的公寓。

结婚我已经受够了。可既然决定今后要一个人过下去,我就得为将来打算。根本不被当人看待的派遣售货员肯定不能干一辈子,我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生。所以,我想着总该做点什么,就在离婚后报了一个以设计为主的电脑培训课程。

她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是21万日元。房租7.2万日元,电脑培训课程费2.3万日元,要还2万日元的借款,水电气费1.5万日元,手机通讯费1万日元,医疗费(因为家庭暴力的影响她正在接受精神科的治疗)5000日元,去掉这些之后,就只剩下6.5万日元了。工作使她身心俱疲,所以她的饮食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这样就算不花任何多余的钱,收入也不够用。

我也试过周末做电话推销员的兼职,很累,又赚不到什么钱,后来就放弃了。几个月前,我在网上找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人妻风俗店,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决定去应聘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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