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一直工作就会无家可归

东京贫困女子  作者:中村淳彦

因为她看上去似乎很想听听我这个倾听者的意见,所以我便将心里的想法如实告诉了她:“你即使取得了学艺员的资格,它也可能没法让你摆脱贫困。”“你的雇主自治体并不认可它的专门性,所以这么做毫无意义。”结果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我很理解她坚持认为自己从事的工作是特别的职业的这份自尊心,但是无论是自治体还是享受服务的市民,都不认可她的价值。这令人很无奈。即使图书馆的整体水平和服务质量下降,也不过是运营它的自治体的选择而已,对市民来说,其实无所谓。

我之所以这么烦恼,主要是因为总是逃脱不了过几年就会被解雇的不安。我一个人生活又没有存款,如果不一直工作的话就要无家可归了。所以,能工作的时间有限这件事,真的很令我害怕。

谷村女士就是一个一心一意的、太过老实的人。

她对公共事业充满了信任,怀揣着责任感勤勤恳恳地面对自己的工作,为了服务当地住民而不断创造出成果,让这家图书馆成了一个能令不少人满意的地方。然而,雇用她的自治体想要的是:尽量使用非正式聘用人员,花最少的钱达到最大的效果,如果可以,再提高一下服务质量。

这里面其实暗藏着她的选择与市场主义相违背的现实,而对公共事业深信不疑的老实大众则成了牺牲品。因为这些工作并不是生产性的,所以就等于在用被雇用者的良心和善良本性在换钱,而有意让这一切发生就是官制穷忙族现象最丑恶的一面。

在已经被自治体外包出去的看护业和保育业里,这一现象非常显著,明明劳动力非常不足,但工资丝毫不会上涨。结果,他们决定越来越多地引入外国劳动力,所以工资就更不会上涨了。国家和行政都希望在基层工作的非正式聘用人员这一辈子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不仅是自治体,那些民间企业也经常会削减那些老实而顺从、从无怨言的人们的工资。像谷村女士这样老实、顺从又文静、得到的信息量很少的女性,率先成了财政困难的公共事业为了维持生存而献出的牺牲品。

要想从看不到未来的痛苦和煎熬中解放出来,就只能脱离那些已经决定将非正式聘用人员当作牺牲品的公共事业。虽然事到如今,谷村女士依然主张“图书管理员是专门职业,像现在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但谷村女士必须要生存下去。想摆脱贫困,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丢掉自己的职业自豪感和积累的经验,离开这艘将沉的破船,改为从事生产性的工作。

我还想被聘为正式社员。我对自己能够找到这样的工作抱有一丝希望。而且,我听说社会上还有“奖金”这种说法。我想,如果我能找到一份能拿奖金的工作,肯定就能过上更像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总是在想,为何老老实实工作的女性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独居生活的20~64岁女性中,每3人就有1人处于贫困状态(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调查数据),而65岁以上的独居女性中处于贫困状态的人占比47%,已经接近半数了。日本社会就是一个让女性无法独立生活的社会。

更何况,图书馆对财政困难的自治体来说就等同于包袱,在图书馆由官方经营转民营的过程中,作为一线工作人员的谷村女士,却深陷残酷的正式雇用与非正式雇用的阶级旋涡之中。所有产业的正式聘用员工的平均工资是321.6万日元,而非正式聘用员工的平均工资只有210.8万日元,只有前者的六成左右(厚生劳动省调查数据)。

自治体的非正式聘用职位让阶层固化,这些职位就是社会底层的最前线,所有人都应该立刻从那里逃出来。说实话,如果国家和自治体实在没钱,不牺牲现役世代就维持不下去的话,我觉得图书馆还是不要开设为好,用不着。

你考虑过结婚吗?

很多人都说,只要结了婚就能改变生活,但像我这样的非正式工收入低,我对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也不觉得有人能看得上我。我觉得结婚生子都是拥有一般收入水平以上的人的特权,和我应该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聊了那么多,我始终看不到她的希望。最后,她低着头,说出了一番更加悲观的话。

和我一起工作的人有两成是正式的公务员。正式工同事在单位上聊的都是购物和旅行、孩子的教育之类的话题。只有那些被正式聘用、有可观的工资还能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人,才能送孩子去学这学那,一年几次地去海外旅行……感觉我和他们简直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因为没钱买机票,我自从在现在的单位工作之后没回过一次老家。人和人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光是认真努力地工作,难道还不够吗?

安倍政权确立了“工作方式改革”和“一亿总活跃社会”的指标,意欲推动女性进一步进入职场。然而,非正式雇员,占全体被雇用者四成,占全体被雇用女性的六成。那些被迫在临近贫困的状态下生活的非正式工女性,找不到一条可以单纯依靠自己的力量脱离困境的道路。

结束对苦于官制贫困的谷村女士的采访后,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感袭击了我。眼睁睁看着这个勤恳认真的女性在痛苦中挣扎,真的太难受了。况且,加害者和计划者还是国家的制度。相较苦于官制贫困的女性,那些做风俗业和干爹征集的女性,看上去反而幸福得多了。

谷村女士要想摆脱贫困,过上普通的生活,必须放弃自己多年做图书管理员的经验,也放弃取得学艺员资格的计划,去设法从事毫无经验的生产性的工作。她今后如果依然遵照自治体所希望的那样,舍不得丢弃积累的经验和职业自豪感,继续执着于图书管理员这个职业的话,那就只能找一家居酒屋什么的,兼职做两份工作,通过长时间劳动来弥补经济上的差额。现在的生活已经令她喘不过气了,要真这么做了,可能等待她的就是身心的崩溃。

如果她拿着异常低廉的工资,哪怕搞得身心崩溃,为了图书管理员的职业自豪感也不放弃这份工作,那对于自治体来说就是正中下怀。我并不愿意相信,本应为市民而存在的自治体竟然有意要拖垮现役世代和地区居民,但目睹了现实中的种种,我不得不这么想了。

公共事业对寻求安定的人来说就是一个金字招牌,非正式聘用的劳动者要是出了毛病,就解除合同,再找新的人来填上就是。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更换零件一样。

不仅图书馆如此,在看护机构、残障福利机构和保育园里,即使深陷于负的连锁中仍积极对待工作的官制穷忙族也随处可见。如果对方还年轻,我便会建议她“赶紧辞掉这份工作”,但不知为什么,这些人都坚信,只要自己勤恳认真地工作,就能获得回报,哪怕这些行业明显毫无希望可言。这令我十分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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