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金长笛

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者:横沟正史

“我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先生竟然是这么了不起的侦探,昨晚真是失礼了。实在抱歉。”这是菊江在警部和金田一耕助面前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她是第一个被叫到会客室的人。大概是要为玉虫前伯爵服丧,菊江一身黑衣,化着淡妆,但无论脸色还是态度都丝毫不显悲伤,依旧是把别人当傻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故意面露难色。“菊江夫人,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请老实回答警部的问题。”

金田一耕助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教育调皮的孩子,菊江微微缩了缩脖子,吐了一下舌头。尽管如此,她只是老实报上了姓名和年龄,当警部最后问及她与死者的关系时,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咕哝了一句“真失礼”,随后装模作样地答道:“那个,我是他的妾。”

警部的脸一下子红了。“啊,明白了,明白了,那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系的?”

菊江依旧惊讶地瞪着眼睛,却毫不脸红。“是从我十六岁时开始的,到现在大约九年了。我当时是新桥的妓院里还没独立的艺伎,他可是只找我一个人。”

会客室里的警察们不禁窃笑,但菊江并未理会他们。笑声立刻停了下来。也许是认为菊江太难应付,警部没有继续追问,很快将话题引向了前夜的案件。对此,菊江的回答如下:

“金田一先生离开后,我不厌其烦地劝那个老头,啊,不对,是那位老爷,劝他赶紧回去睡觉。但那个老头,不,是那位老爷不知为何显得很不高兴,完全听不进去。不仅听不进去,最后还嫌我啰唆,让我想睡就去睡。所以我就此……不,老爷的命令不能不听啊。我便独自回屋睡觉了。”

“那是几点的事?”金田一耕助插话道。

“是十一点多,但我也没太注意……”

“那时三岛和阿种呢?”

“让他们先睡了,毕竟老爷不愿意被人看到生气的样子。”

“那么,在你离开后,就剩他自己在屋里了?”

“嗯,对。啊,不,正是如此。”菊江又吐了吐舌头。

“那时他什么样子?”

“就像刚才说的嘛,看起来很生气,不停念叨着什么……”

“他昨天晚上一直如此?”

“不,最开始倒没什么……变成那样是在沙子占卜之后。肯定是那个奇怪的图案造成的。对了,火焰太鼓,是先生您这么说的吧?之后又传来笛子声……但是,无论如何,火焰太鼓带来的震惊更大。他一直在苦思冥想,战战兢兢……”

“战战兢兢?”

“嗯,对。老头,不,老爷很少那样。”

“那……十一点多回去后,你都干什么了?”

“我立刻在床上躺下了。最初我以为老爷会回来,但怎么等也不来,便睡着了,连灯都没关……”

“你是三点醒来的吗?”

“是的,醒来时吓了一跳,灯一直开着,老爷也没回来,而且一看钟,已经快三点了。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至于这么夸张,所以我就去那个房间看了看。到那里一看,灯亮着,门从里面上了锁。我不停地叫老爷,却没有回应,于是我就站到那个台子上,透过换气窗往里看,结果看到了那幅情景……”

“那时你想到了什么?”

“当然是脑溢血。因为在睡觉前我已经跟他说过好多次要注意了。”

“对了,你应该也看到了沙盆,难道就没注意那个徽章吗?”

“没有。从换气窗那里不是看不见吗?”

“可以看见啊,而且很清楚。”

“哎呀,是吗,那就是我没注意到。”

“你不知道那个徽章的含义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家老头对那个,哎呀,对不起,说习惯了……我家老爷为什么那么吃惊,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应该有人知道那个徽章的含义。”菊江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眉头紧锁。

金田一耕助略一思考,说道:“随后你叫来三岛,对吧?后来的事我们已经大体上从三岛和目贺先生那里了解了。但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特别在意的地方。”

菊江想了想,立刻答道:“啊,对了……你已经听说阿种和秌子夫人看到已故子爵的事了吧?”

金田一耕助有些紧张。“是的,你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我并不迷信。如果没有之前东京剧场的那件事,我肯定会认为阿种和秌子夫人太傻。但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在东京剧场见到的那个人和子爵一模一样,当时我像被泼了冷水一样哆嗦不停。如果不是那样,我一定会冲过去确认那人的身份。”

“你认为那人昨晚来这里了?”

“难道不是吗?不可能到处都有那么像的人啊。有一个就足够了。”

“那你怎么想?那人是子爵,还是一个很像子爵的人?”

菊江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身体忽然轻微地颤抖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这么说。先生,放过我吧,我害怕极了。虽然我不是个胆小的人……”

“哎呀,真是抱歉。那请你去告诉阿种,让她过来。”

阿种过了很长时间才过来。在那期间,警部和其他警察围绕菊江的态度争论了许久,得出了一个结论:很难看透菊江的内心。

“总之,那女人对丈夫的死一点都不悲伤。不,不但不悲伤,还显得很轻松,而且也毫不掩饰这种心情。”不知是谁下了结论。

不久,阿种来了。在菊江之后看到阿种,就好像一直闪着耀眼光芒的天空忽然被一层薄云遮盖。她凄凉地耸了耸肩,就像一只被紧紧攥在手中的小鸟,惊恐万分地颤抖着。因此,对阿种的讯问并不像对菊江那样顺利。关于姓名、年龄以及在椿家服务的时间等问题,阿种回答得还比较流畅(她在椿家大约住了七年),但一问到关键问题,即目击椿子爵或者说与椿子爵相像的人,她立刻语气僵硬,前言不搭后语。

所以,我只在这里写下其中的要点:

目贺先生命令阿种去叫新宫利彦,阿种便慌忙冲出后门,急得连手电筒都忘了拿。但还好,昨夜云虽多,也还能看到云层后的月亮,庭院里没那么黑。而且就算庭院再宽敞,毕竟两处也属于同一座宅邸。阿种一路小跑穿过庭院。

宅邸内的松柏高大茂盛。受战争波及,其中不少树都已烧得焦黑,但还是剩下很多枝叶茂盛的,从下面走过时光线很暗。阿种小跑着穿梭在大树之间,忽然吓得停住了。她听到了某种声音,很低,很轻,而且立刻就消失了,但她明白那是什么声音。那是长笛的声音。

她以为听错了,但毕竟是在那样的环境中,她还是不禁双腿打战。

这时,声音又来了,并不是旋律,只是很短促的一声,但绝对没错,肯定就是她长年聆听的笛声。

阿种感到被泼了一身冷水,震惊不已,但还是鼓足勇气问道:“谁……谁在那儿?”她声音颤抖。

忽然,在距离七八米远的草丛中,一个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阿种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她想叫,但舌头僵硬,发不出声音。尽管如此,她仍全神贯注盯着那人。不,是因为身体已经麻痹,所以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光线很暗,阿种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对方是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男人,穿着西服。男人面朝阿种,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嘴边,一阵轻快短促的声音随即响起。肯定没错,明显就是长笛。而且就在那时,云层散开,月光猛地照亮了男人……

“那、那、那么,阿、阿、阿种看到那、那、那个男人了吗?清、清楚地看到……”金田一耕助焦躁不已,结巴得厉害。等等力警部叼着铅笔末端,似乎要把铅笔咬碎。此时,会客室中的紧张氛围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也难以下笔描述。众人都瞪大眼睛,将炽热的目光射向阿种。如果视线能将人烧死,阿种也许已经被周围的视线烧得焦黑。

“不,不。”阿种双颊紧绷,呼吸急促,“月光正好从那人的背后照过来,我没看清他的脸。但是……但是……”她又一次大口喘气,尾音颤抖。

“但是?什么意思?”

“月光照过来时,那人嘴边的长笛在瞬间发出亮光。那是……那是……黄金长笛。是主人平常最喜欢用的黄金长笛……而且……而且……是和主人一起消失不见的黄金长笛……”阿种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双肩颤动,珍珠般的泪滴从指缝间滑落。

一瞬间,会客室陷入了冰冻般的沉默,阴冷的鬼气缓缓接近。众人不禁都想回过头,看看背后是否有什么东西。

“阿种,”片刻后,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认为那人真的是椿子爵吗?还是说,那人只是装成椿子爵来吓唬你呢?”

“不,不,我也不知道。”阿种使劲摇头,“但那长笛确实是主人的。而且……而且……虽然看不清,但那神情落寞的侧脸确实很像主人。再说,后来夫人和信乃也……”

“关于这点,我们会直接问她们。那后来呢?”

阿种以袖掩面,抽抽搭搭地说:“我真笨。如果是主人,我一定会立刻飞奔到他身旁。因为主人那么温柔,无论何时都那么疼爱我。可是……可是我……”她气得身体直晃,“那时我很害怕,结果逃向了新宫先生的房间。”

“你在新宫先生那里说了这件事吧?说看到了酷似椿子爵的人。”

“嗯,我当然说了,但谁都不相信我……而且玉虫老爷出事在先,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里了……但是,在带着大家回主宅的途中,因为经过看到那人的地方,我便提了一句,于是一彦先生去看了看,结果那人已经不在了……”

听阿种的语气,她似乎确信那人就是椿子爵。事情陷入了更奇怪的深渊。众人紧张的目光来回交错。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金田一耕助抑制住内心沸腾般的亢奋,尽可能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是关于玉虫老爷被杀的那个房间。你从换气窗向屋内看过吗?”

“没有,我很害怕,所以那种事就……”

“那么你知道都有谁看过吗?目前,我们知道目贺博士、三岛和菊江都看过。”

“哦,美祢子小姐和一彦先生应该看过。”

“新宫先生呢?他没看吗?”

“他……他很胆小,所以……他比我还胆小。”

关于新宫前子爵,阿种的描述与美祢子相同。提到新宫时,美祢子僵硬的双颊因厌恶而剧烈地颤抖。

“真是万分感谢。那么就此……”

“哦。”阿种暗淡无光的双眼看向金田一耕助,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该叫谁来呢?”

“不,我们想先商量商量,如果需要,稍后再叫别人。”

“哦。”阿种恭恭敬敬地施礼,随后向门外走去,但走到会客室门口,她忽然像钉死的钉子一样一动不动。慌慌张张跑进会客室的警察手里的东西吸引了阿种。她就像被拖拽一样,摇摇晃晃回到屋中。

“警部,警部,在庭院深处的防空壕里发现了这个,不知和案件有没有关系……”

那是一个长约三十厘米、宽七八厘米的皮质旧盒子。警部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金田一先生,这是什么盒子啊?”

“这个嘛……”金田一耕助正要伸手拿盒子,阿种呼吸急促地打断了他。“请、请让我看看……”阿种用颤抖的手摆弄着盒子,随即哆哆嗦嗦地说道,“这是……这是……长笛的盒子。如果让美祢子小姐或一彦先生看看,应该会更清楚。这是……确实是主人的黄金长笛的盒子!”

“长、长笛的盒子?可是长笛不是应该更长吗……”

“长笛可以分解成三部分,这样的盒子就可以装下……”

“你肯定就是椿子爵的长笛盒子,对吧?”

等等力警部一把抢过盒子,再次打开盒盖,在盒内摸来摸去。忽然,他睁大了眼睛,血管暴胀,面颊不停痉挛。有那么一会儿,他就像化石一样表情僵硬地盯着盒内,随后又猛地盖上盒盖,像做深呼吸一样,使劲吸了一大口气,随后看向阿种。

“阿种,谢谢你。那、那么请你离开吧。”

“要叫美祢子小姐和一彦先生来吗?”

“不,不用,不用。之后会叫他们来,现在请你离开吧。”

看着阿种消失在走廊中,金田一耕助立刻靠近警部,按住他的手。“警、警部,有、有什么吗?盒子里……”

警部又做了个深呼吸,重重地点了点头,打开盒子。“盒子里的布下面……有这东西。”他拈出一只镶有钻石的黄金耳环。金田一耕助不禁睁大了眼睛。他最初不明白这耳环意味着什么,但在听到警部对拿来盒子的警察下命令时,他仿佛感觉到烧红的铁扦直击脑门,全身因巨大的震惊而颤抖不已。

“泽村,你带着耳环去银座的天银堂。这也许就是一月十五日天银堂案件中被盗的物品,你去问问,但不要告诉他们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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