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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恶魔的百唇谱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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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金田一耕助走出了位于绿丘町的宿舍绿丘庄,打算去银座后街的维纳斯沙龙画廊看看。同乡前辈的公子在那个沙龙开个人画展,碍于情面总要过去露个面。 他有点疲倦。碰到一个棘手的案件,几天前总算解决了,身心俱疲。再加上这个季节的不适指数,他都有点神经衰弱了。 到画廊露个面尽了礼数后,他打算到信州或东北去旅行。具体地点还没定,想到上野看看大巴班车情况再说。 但在这之前,要先去一个地方。这次办案受到等等力警部很多关照,要离开东京一阵子,得先去打个招呼。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左右,刚刚在警视厅前下车的金田一耕助还是一如往常的打扮:草木染色法染制的单层夏季裙裤,拖着一双草屐,白色布袜已经发灰。他手提一个小行李箱走进搜查一科第五调查室,屋内杀气腾腾。等等力警部正被记者包围质问。 “啊,金田一先生。” 警部越过记者们的头看到金田一耕助的身影,龇牙咧嘴地笑着从桌旁起身。 “听说你要去旅行?” “嗯?警部,您怎么知道……” “啊,刚刚打电话到你家,听管理员山崎先生说的。” “有什么急事吗?” “看到这些家伙就知道了吧,下个案子也拜托你了。” “怎、怎么可以这样,我正要去旅行……” “说是旅行,不是还没决定去哪儿吗?” “所以待会儿去上野对一下班车时间表……” “金田一先生,你真逍遥啊!” 旁边一个脸熟的记者插话道,第五调查室瞬间沸腾起来。 “新井,快把金田一先生的行李箱拿下。说不定装着他的贵重物品,小心点啊,哈哈哈!” “太、太、太狠了。” “先生,您请,您这边请。” 反抗已是徒劳。被当作宝贝的行李箱最终还是被新井抢走了,金田一耕助眼露绝望。 “到、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就边走边说吧。诸位,”等等力警部环视四周,“正如刚才所说,现在这个阶段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能说的刚才都说了。接下来我们会和金田一先生再去一次现场,大家就不要跟来了。那走吧,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还想作最后的反抗,但到底放弃了。他也清楚警部对他的体谅。 在案件解决后,他总是深受严重的抑郁症折磨,被无望的孤独感包围。一直活跃着的脑细胞停止运转的同时,其反作用倦怠感就会席卷而来。 仅仅是倦怠感也还好,他还常常会感到自我厌恶,开始批判以惩罚人的犯罪为生计的自己,产生自我厌恶的情绪。自我厌恶加剧就不愿意见人,随之产生的无望的孤独感成了最终的避难所。 金田一耕助其实不必感到自我厌恶,因为他一直在践行正义。但那种情况下,多少安慰、赞美都起不了作用,而只会将他赶入孤独的世界。 这时,警部心生一计。要将他从孤独之中拯救出来,最好迫使他再次投入新的案件。在碰到最困难的谜题时,他的脸上才会显出生气,这样的脸上显示出的是不计得失、竭尽全力解开谜团的求道者的斗志。 驱车从警视厅到成城町大约需要一小时。其间,警部并没多说什么。他希望金田一耕助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判断,切忌多余的先入之见。 所以金田一耕助在车内得知的只有以下几点: 尸体目前在成城町的M医院。 汽车也还在被发现的地方。 被害者为成城町的居民,是一个叫李泰顺的中国人的同居情人。 发现汽车的地方是距离李的住所约五百米的路上。 案发现场为李宅中被害人的起居室。 只有以上这些信息,金田一耕助感兴趣的是凶手本打算将尸体转移到别处这一点。是为什么呢? 汽车一到成城町,警部就问:“先生,先看汽车吗?” “警部您决定吧。”金田一耕助是一切听凭他人的个性。 从涩谷方向开来的汽车右侧可以看到成城车站,穿过小田急的大铁路道口,笔直往北开约两分钟后向右拐,再开出五十米左右,就看到马路左侧停着那辆出事车。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新井警官三人下了车,从围观人群中走出来的是成城警局的三浦警官。 “金田一先生,有阵子没见了,这次也请你多多协助。” 金田一耕助之前也接触过成城警局辖区内发生的案件,对这些家伙还有印象。 “三浦,山川呢?” “主任在医院等你。听说你要来,我可高兴了。” 金田一耕助首先将目光投向汽车。听说日本的奥斯汀车只有一九六〇年款的。不过这辆车是一九五七年款的,是这个案子发生三年前的车。车子损坏严重,看来平时用车很粗暴。 “金田一先生,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刚刚跟你说过的田村巡查,此案的第一发现人。田村,这位是金田一先生。” “啊,很荣幸见到你。” “金田一先生想直接听你说说从昨晚到今早的经过,跟他说说吧。” “哦,知道了。” 田村巡查出生在东北,说一口含糊不清的东北方言,不过倒是要点清楚地讲述了昨晚到今早的经过。 “昨天晚上你注意到这辆车的准确时间是几点?” “啊,刚才说过,我看着那个戴玳瑁框眼镜的男人从对面的三岔路口拐向被害人家方向后,等了约五分钟,想等车主回来。那时看了看手表,是九点二十五分。” 不知是不是为了表达对金田一耕助的敬意,田村巡查说话时带着点从前的军人语气。 “哦。就是说,车主在这之前弃车离开了?” “嗯,但我觉得车主后来好像回来过一次。” “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啊,因为昨晚引擎上插着的钥匙消失了,之前开着的车门到了早上也已经锁得牢牢的。” “可车主为什么没有拔掉钥匙?是不知道最近盗车案件频发,还是企图让尸体也一起被盗走呢?” “不是,金田一先生。”三浦插话道,“这车的引擎坏了。” “啊?是在这儿抛锚了?” “正是如此,所以才停在这种地方。凶手本想从离这里五百米远的杀人现场将尸体转移至别处。但开到这里时汽车因故障动不了了,只好弃车而逃。” “哦,也就是说,就算有车钥匙也没用?” “嗯,就是这样。” “对了,这辆车是被害人家的吗?” “是的,严格说来是被害人的丈夫李泰顺的车。” “但是田村先生。” “哎。” “你看到的那个戴玳瑁框眼镜的男人,和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关系呢,又或者只是单纯路过?” “现在想来,那个男人的确很可疑。虽然他朝着被害人家的方向拐去,但今早我四处打听,得知并没有那样长相的男子住在附近。要是当时问了住址、姓名、职业就好了……” 田村巡查今天不当班,但在发现大案的兴奋之下,丝毫没有脱下制服的意思,睡眠不足的眼里布满血丝。 “如果对方真的可疑,就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了。那个男人的脸你还……” “啊,记得不太确切了……但是他留着邋遢胡子,看上去虚弱无力,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那个男人并没有遮着脸?” “嗯,因此我也没有深加追究。如果那家伙和这个案子有关,倒是个沉着冷静的人。” “那么,最后……”金田一耕助将目光转向挂着红布的樱花树枝头,继续说,“出事车的后备厢钥匙是挂在这根树枝上吗?” “对。” “可是钥匙为什么会挂在这里呢?是凶手故意挂的吗?” “金田一先生,关于这点,我倒是有点看法。” “请讲。”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嗯,别介意请继续。” “其实,这户人家有一只牧羊犬。这只狗很聪明,不会一开始就随便乱叫,而是确定着实可疑后才叫。我昨晚也被它吓得跳起来,正是那时帽子碰到了钥匙。” “是吗,然后呢……” “是,车子在这里抛锚之后,凶手在逃走前是不是曾打开过后备厢呢?” “有什么理由吗?” “嗯……那就不太清楚了。”田村巡查窘得面红耳赤。 “那么凶手打开后备厢看了看,之后又做了什么?” “然后又把后备厢关好锁上。正好这时尼罗冷不防地叫起来,吓了他一大跳,钥匙脱手飞到空中,才挂到了那儿。凶手没有发觉,于是划亮火柴一直在地上寻找……” 田村巡查的推理表演真是精彩。不足的是无法解释凶手为何在这里打开了后备厢,但除此之外,他的表演无可挑剔。标着红色记号的樱花树枝差不多就在那个位置。 真相大白时,这成了田村巡查的著名推理。案情查清后,证明他的推理完全无误,这让他大大露了一把脸。 金田一耕助重新巡视四周。 黄杨木篱笆里头是著名法律学者K先生的宅院。与这宅院一路之隔的是家幼儿园,占地面积很大,晚上几乎没人。幼儿园旁边有片两百坪左右的孟宗竹林。 “你有没有向附近打听狗的事情?狗是几点叫的?” “嗯,嗯,早上我向这家的学生打听了。昨晚我在这里和那个戴着玳瑁框眼镜的男人说话的时候,正巧尼罗也叫了。不过我一跟它说话,它就停了。那是九点二十二三分的样子,那位学生也记得很清楚。但是听说在那五分钟之前,尼罗也很凶地叫过。那条狗不会随便乱叫,可他正想要到院子里来看看的时候,尼罗又不叫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田村巡查摘掉帽子擦了擦汗。看来今天水银柱也会不断往上爬。[意指气温会很高。] “哦,那假设尼罗第一次叫是因为凶手,也就是说凶手大概是九点十七八分从这儿逃走的。之后那个戴玳瑁框眼镜的男人来了,然后你也到了这里。”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顺序。所以那个戴玳瑁框眼镜的男人肯定看到凶手点火柴了,这个王八蛋!” 最后,金田一耕助打开汽车后备厢查看。 后备厢里还留有一大摊血迹,异样的气味直冲鼻子。里面放着一条备用轮胎和装工具的帆布袋,此外还有一个沾着油迹、浸满了血的破烂之物。他忽然注意到,后备厢盖内侧附着两三根长发。看到这个,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可是……金田一耕助想,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开后备厢盖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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