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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恶徒的救赎 作者:高野和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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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之前,练马区大泉署警察署二楼的大会议室里,正快速地布置着特别联合搜查本部。总务课员们放置好了够八十名专从搜查员[专从搜查队队员。专从搜查队是由日本警视厅部署的特殊侦查队伍,拥有自由搜查、独自判断的权力,专门应对恶性犯罪及难以破解的刑事案件。]坐的桌子与钢管椅。与此同时,也设置好了电话与传真机。装着搜查资料的纸板箱,也一个个地被搬进了会场。 会议室最靠里处,一面还没有写上任何字样的白板前,搜查本部的四名干部,正在研究搜查方针。 “两具尸体的死亡推定时间出来了。” 报告此信息的是越智警视——一个就模样而言,还能被称作青年的管理官。他这个职务,相当于搜查本部长和副本部长的助理,同时也是现场指挥的一线责任人。他学历高,又通过了高级公务员考试,直接进入了政府机关,属于所谓的“精英组”,所以未满三十岁就已经做到这个职位了。所属部门为警视厅搜查一课内,专门负责打击恶性犯罪的“强行犯五、六系”。不过,这次组织上已决定接受其他系的增援,要建立大规模的搜查体制了。 “田上信子的死亡推定时间为下午三点半前后,推定为岛中圭二的男性,则判断为四点至四点半之间被杀。” “时间间隔很短啊。这倒是出乎意料的。两起案子是练马案在前,赤羽案在后吗?” 担任特别搜查本部长的警视厅刑事部部长河村警视监说道。他身穿藏青色的制服,身材魁梧,仪表堂堂。 “盗窃?” “排除了盗窃作案。受害人的钱包、贵金属、存折等,全都被留在现场了。” 担任搜查副本部长的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的梅村问道:“两名受害人之间的关系呢?” “目前并未发现有任何关系。两人的通讯录上也都没记录对方的名字。” “是无差别杀人吗?”同样担任搜查副本部长的大泉署署长古堺问道。 “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啊。”河村神情黯然地说道,“有关杀人动机,依旧什么都没发现吗?” “是的。”越智答道。 事实上从事件发生到现在,也只过去了两个小时。不要说受害人尸体的司法解剖了,就连划定区域侦查和遗留品侦查,也没发现任何线索。因此,此时所能追究的,只有一点。 “从犯罪手法来看,将精神变态者追求快感的‘快乐杀人’纳入考虑范围还是比较稳妥的吧?” “要叫‘科警研’[“科学警察研究所”的简称。日本警察厅的附属机关,以心理分析、DNA鉴定、枪械的弹道鉴定、爆炸物残留分析之类的犯罪预防和犯罪搜查为主要任务的大型综合研究部门。]的心理研究官来吗?” 见河村沉下脸来如此问道,越智便略带慌张地回答道: “已经以部长的名义提出申请了……” 委托警察厅[不同于管辖东京都的警视厅,警察厅是直接接受日本中央政府管理的高级行政机构,主要对日本全国警察机构进行业务督导。]科警研做出鉴定,必须以警视厅刑事部部长的名义提出申请。越智对自己冒失的行为稍稍有所反省。因为,心理研究官的名为“犯罪心理分析”的搜查手法尚未被正式采用,而且在现场搜查员中,也有不少人对其有效性存在颇多怀疑。 “行啊。”河村说道,“不过,可不能让他们扰乱了现场。” “明白……对了,关于犯罪的时间间隔,还有个令人不解的问题。” 说着,越智就在大家的面前摊开了一幅东京都的地图。练马和赤羽的那两个现场处已经写上了死亡推定时间。 “这两起凶杀案之间的时间间隔,即便算多一点儿,也只有六十分钟。可是,从第一凶杀现场到最近的车站,还是有相当长的距离的,凶手要是利用铁路列车逃跑的话,是怎么也来不及的。” “那么,凶手是利用汽车了?” “可是,今天是‘五十日’[指每月的5日、10日、15日、20日、25日、30日这些逢“5”或“10”的日子。在日本,由于许多公司在这些天需要交付款,故而道路比较拥挤。],并且还是周末,都内各处堵车都很严重。我们咨询了交通管制中心,说是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这两个地区间的移动,恐怕是不可能的。” “那么,骑摩托车呢?”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多人作案。” 河村仰起脸来,看着越智问道:“多人作案的可能性大吗?” “尽管现在什么都说不准,不过,多人作案的猎奇杀人,似乎也难以想象啊。” “极端宗教团伙呢?就跟‘曼森家族’[美国人查尔斯·曼森于20世纪初通过邪教理念、毒品和性控制的一个反社会团伙。]似的?” “有可能。可是,如果是有组织犯罪的话,这两起凶杀案应该同时发生才对呀。就扰乱警方的调查而言,这样才比较有效吧。” 河村低低地哼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 古堺副本部长开口道:“要是单个凶手作案,那就是利用摩托车来移动。可这样的话,N系统就逮不到他了。” 所谓“N系统”,是指警察秘密设置的用于监视主干道上车辆行驶情况的摄像系统。它能自动读取位于车体前部的车牌号,并将其保存在警察内部的数据库里。由于摩托车的车体前面没有车牌,所以凶手要是利用摩托车移动的话,“N系统”自然就监视不到了。 “如果真的是利用摩托车移动,就说明凶手是了解我们的内部情况的。” 河村说道:“不管怎么样,摩托车这一点要重点戒备。请把这个情况转告第五方面本部长。” “好的。”越智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大问题是,”河村指着地图上的赤羽现场道,“从凶杀现场跑掉的那四个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是啊。”越智翻开手头的横格笔记本,说道,“关于从拱廊上掉下来的年轻男子,目前其身份尚未判明。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肯定不是租公寓的八神俊彦。” “这是怎么知道的?” “指纹不符。” “指纹?” 河村颇觉意外地反问道。 “我们查了一下犯罪经历档案,发现八神俊彦有五次前科:未成年时有‘盗窃’‘恐吓’等共三次犯罪记录,成年后又犯了两起轻微的诈骗罪,最后分别被判为‘免予起诉’和‘简式起诉’。” “将八神俊彦作为‘参考人’加以通缉。” “已经安排了。”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梅村副本部长说道,“根据目击人证言,那四人是一人逃、三人追的呀。” “给目击者看了照片后,已确认逃的那一个为八神。” “那我说一下我个人的推测,仅仅是推测,”河村说道,“这两起凶杀,都是八神作的案。他在第二次作案,即在杀害岛中时,正巧遇上岛中的三个朋友来访,所以就出现了一幕追踪剧情。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那三个人——除去从拱廊上摔下来的那一个,现在只剩两个人了,为什么他们在那之后不报警呢?” “受害人是‘牛郎’,他朋友中有暴力团成员也不奇怪。这些黑道分子追上了杀害自己同伙的八神,将其灭口了亦未可知啊。” 说完之后,河村又以轻松的口吻补充道:“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总之,将八神定为‘重要参考人’是没错的。尽力搜捕吧!” “是!” “那么,我们就回本部去吧。” 河村、梅村、古堺这三名干部站起身来。接下来,他们将会同巡警部长以及第五方面本部长,重新研究大范围紧急部署的计划。 “这里就拜托你了。” 越智鞠了一躬,将那三位上司送走后,他回到了搜查本部靠里边的桌子旁。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在钢管椅上坐了下来,心想,这是一起“连环杀人”吗?他脑海里浮现了美国联邦警察定义的恶性犯罪者的分类规定。 虽存在杀人“冷却期”,却在三个以上场所杀人的,为“连续杀人犯”,也叫连环杀手;仅在一个场所但杀害四人以上者,为“大规模杀手”;没有杀人冲动的“冷却期”,在两个以上场所不断杀人的为“疯狂杀手”。 越智心想,这次的凶手,应该算是第三类的无差别持续兴奋型的疯狂杀手吧。一个嗜血成性的家伙,凭着杀人冲动在东京这个大都市里反复地杀戮着。要真是这样的话,凶杀不会停止作案的。只要凶手持续兴奋,出现第三个、第四个受害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东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直到明天清晨之前,到底还有多少市民会被夺去生命呢…… 正当越智黯然神伤之际,眼前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由于刑警们全都出动了,越智亲自接听了电话。 “喂,这里是搜查本部。” “是管理官吗?我是古寺。” “哦,后来怎么样了?” 越智向这个老资格机搜队员问道。 “我还在赤羽现场。我发现了值得注意的情况——” “什么情况?” “我们在练马和赤羽这两个现场,都发现了骨髓移植的捐赠卡,并且都是受害人名下的。” “骨髓移植?”越智反问着,迅速拉过来手边的横格笔记本。 “是的。田上信子和岛中圭二这两人似乎都做了捐赠者登记。” 越智皱起了眉头。 “骨髓移植,就是用于白血病治疗的那个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古寺也有疑惑,“反正这是两名受害人之间唯一的一个共同点。” 看似无差别杀人的凶手,其实是盯上骨髓捐赠者了?可另一个疑问却立刻浮现在越智的脑海中:这又会发展为什么事件呢? “这是巧合吗?”古寺问道。 “我先排出有关骨髓移植的走访名单来。古寺,请你继续留在现场。” “明白。” 挂断了电话之后,越智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六点零五分,此时去走访相关人员的话,恐怕他们都已经回家了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联系厚生劳动省吧。脑子里这么琢磨着,越智又嘀咕了一声:“骨髓移植?” 此时的八神正面临着一个十分紧迫的抉择:是像只落汤鸡似的继续逃跑;还是冒着被敌人发现的风险,去一趟投币式自动洗衣机店。因为含有大量水分的衬衫和长裤,还有黑色的皮大衣,正在快速地夺取八神的体温。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在最终确认成为骨髓捐赠者的时候,女医生和协调人都严厉地嘱咐过他:千万不能感冒! 因此,八神在此刻得出了“必须寻找投币式自动洗衣机店”的结论。否则,一旦患上感冒,即便平安抵达医院,骨髓移植失败的可能性也很大。因为被病毒污染过的骨髓是绝对不能移植给患者的。用干燥机将衣服烘干,就意味着要停下三十来分钟的脚步。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敌人真的找来了,就只能将洗衣机扔过去应战了。 离开了隅田川,从大铁桥的桥头处上了汽车道,见那里有个“水神大桥”的标志。八神并未沿着河往下游走去,而是往东改变了行进方向。 他加快脚步,寻找着商业街,一会儿就来到了单向三车道的大路上。这是一条与隅田川平行的南下道路。往南走了没多久,八神很快就发现了救星。不过并不是他所要找的投币式自动洗衣机店,而是一家廉价服装店。店门口排了一溜儿挂着“实价一千日元”标牌的夹克衫。 “欢迎——” 一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店员将这位落汤鸡似的顾客迎入店内后,就把表示欢迎的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我掉到隅田川里去了。”八神说道。见店员仍是满脸狐疑,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去摸斑嘴鸭母子的脑袋来着。” “隅田川里的斑嘴鸭母子?” 见店员提出了疑问,八神干脆就不理他了。他直接跑到卖男式西服的柜台,尽可能地选了便宜的衣服和毛巾,然后他问那个店员:“总共多少钱?” “嗯,这些的话——”店员的手指在半空比画着,像是拨着看不见的算盘,“三千七百日元。” 八神迅速付了钱,马上跑进了试衣室。 他先用毛巾将全身都擦干,然后将包括内裤在内的六件新衣服全都穿上。再用手将前发往额头下捋了捋,看着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看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换装效果,八神不由得暗自发笑。他上身是类似于黑缎面的宽松夹克,下面穿了一条人造革的皮裤,要是再抱上一把电吉他,简直就是个不良中年摇滚歌手。 拉开门帘出了试衣室,八神将脱下来的几件衣服往店员的手里一塞,说道:“你把这些处理了吧。” “好的。” 八神出了服装店,十分小心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见路灯成排的大道上,车辆稀少。人行道上的行人也屈指可数。路的一侧有成片的高楼大厦,也有大商场和杂货店,可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书店。 稍稍走了一段后,他发现了一家便利店。八神走入店内,终于找到了地图。 这里卖的是东京都全图和墨田区区域两种地图。八神将两份地图都拿在手里走到了收银处,顺便又买了盒香烟。出了便利店后,他就借着从店里射出来的灯光看起了地图。 找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个“水神大桥”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墨田区的北部上岸的。而现在所处的位置,则是被夹在贯通南北的隅田川与东武伊势崎线之间的一个狭长地带。 他决定首先朝南走。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敌人的情况:在船上袭击我的那三个人估计会先到水上巴士的下一个停靠站吧。而在赤羽追击我的家伙中还剩下两个,所以说敌人至少有五个人。 考虑过逃跑路线后,八神觉得离他最近的两个车站和通往都心铁桥的这一路都是十分危险的。如果自己是追人的一方,肯定也首先盯上这些地方。而穿行于密如蛛网的狭窄街巷之中往南走,反倒是敌人难以发觉的,因为对方尽管人多,也不可能监视每一条小巷。不过,必须马上实行这一方案。他觉得现在这么走着,也随时都有被刚才那三人挡住去路的危险。 还有,要想抵达六乡综合医院,就非得在什么地方跨过隅田川上铁桥不可。如果一直往南走的话,过了江东区就会被东京湾挡住去路的。在什么地方改变行进方向比较好呢?还是等安定下来之后再考虑吧。 前方左侧有一家日式家庭餐馆。八神突然觉得饿得不行了。稍稍犹豫之后,他还是走上了餐馆的台阶。走进位于二楼的店堂内,他装作等店员前来招呼的样子,将目光投向了靠里处的厨房。一旦有事,他可以从厨房的后门逃走。拿定主意后,八神就决定在这儿吃饭了。 “我可以坐那儿吗?” 他指着离厨房最近的桌子,对走上前来的店员问道。随即便自己走了过去。慎重起见,他又扫视了一下店内。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家伙。客人占了店内三分之一的座位,但全都是拖家带口的。里面的包厢里还传出了孩子奔跑、嬉笑的声音。估计都是这一带的工人家庭吧。他们都在享用一人一千五百日元的、稍稍有点儿奢侈的晚餐。 将脑袋里微微冒头的针对普通家庭的羡慕排除掉之后,八神叫来店员,点了单。随后,他查看起岛中的小背包里的东西来。 岛中的笔记本电脑和电脑周边配件,还有两部手机都像是被水泡坏了。手机的液晶屏已经不亮了。八神取出电池,用餐巾纸擦干了接口处的水。他想起以前手机掉厕所里时,是花了半天时间才把水分全都阴干的。他心想,是不是该给女医生和协调人打个电话?但又觉得暂时还是不打为好。 接着,他又查看了一下钱包里的钱,一千五百日元。付了刚点的天妇罗荞麦面的钱,剩下的就连一千日元都不到了。 接下来的交通费还有多少呢?八神一边吃着店员端来的天妇罗荞麦面,一边看着墨田区的地图,开始研究起了逃跑路线。 从现在的位置往南走约四公里就是浅草。到了那儿,我的方向感就恢复了。那儿是都内有名的闹市区,混在人群里应该比较容易吧!从浅草坐地铁,到上野后换乘京滨东北线,再到品川换乘京滨急行本线,然后一直南下,直奔六乡土手站就行了。 但是,要完成这个计划也有个前提。那就是,先得平安无事地到达浅草。为此,必须走过可能有敌人埋伏的隅田川上的铁桥。看来能否过桥,就成了胜负之关键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天妇罗荞麦面后,八神收拾好行李,去账台付了钱。出了店门,他扫视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可疑的家伙,却看到眼前有大量被人抛弃的自行车。 他立刻将步行的计划改变为骑自行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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