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搜车在首都高速一号线上往南疾驶。虽说眼下尚未天明，可大型卡车很多，机搜车开不快，这令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古寺心急如焚。看来手握方向盘的剑崎也是迫不得已才将“紧急行驶”的车速降低的。

古寺看了一眼手表。他告诉八神到达的时间时，心里其实是放足了余量的，可现在看来，还非得在凌晨五点才能赶到他那里了。

“要不，就走下面的马路？”剑崎问道。

“悉听尊便。”

盯着GPS[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全球定位系统的英文缩写。]显示屏的剑崎，突然抬起了头来，说道：“古寺警官，我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M’探测到八神所在位置的方法。”

这确实是个尚未解决的问题。古寺也再次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怎么说？”

“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手机振动了起来，发出微弱声响。正屏息凝神地监视着绿地动静的八神，确认过来电显示后，就从公寓的阳台上回到室内，接听了电话。

“喂，喂。”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并不是古寺的，“我是剑崎。”

就在八神考虑是否要将自己的新发现，即自己与堂本谦吾的HLA血型完全一致的事告诉他的时候，剑崎已经抢先开口了。

“有事要问你，请回答。”

“什么事？”

“你从岛中的房间里，除了笔记本电脑，还带出了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八神感到不解，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电脑的一些周边配件，还有他的手机。”

“你现在都带在身边吗？”

“是啊。”

“‘M’很可能在追踪那部手机的信号。”

“你说什么？”

“那是一种卫星定位系统，就跟汽车上的导航系统是一样的。能以几米的误差锁定位置。你快把岛中的手机拿出来。”

八神慌忙打着打火机，在小背包中掏出了岛中的手机。

“手机拿出来了。”

“有一个确认的办法。”剑崎说道，“‘M’是有组织行动的，成员之间都要掌握彼此的位置，岛中也是成员之一。”

“那又怎么样呢？”

“你带着‘M’的装备，或许就等于在将自己的所在位置告诉他们。”

八神目瞪口呆。不过他很快就回想起来了，手机在隅田川里浸水后，“M”的跟踪确实中止过一阵子。

“你照我下面说的方法，将岛中的手机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去。”

随即，剑崎说明了周边配件的使用方法。八神遵照他所说的，把一根短线两端的插头分别插入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后，就将两者连为一体了。

“然后，移动电脑上的光标。”

“光标？”

“就是‘箭头’。把它移到界面左下方的一个小标记上。”

八神照做了。

“‘箭头’每次移到那儿，都会显示出一个软件名，是不是？”

“是啊。”

“这里面有没有‘PHS[Personal Handphone System，个人手持电话系统的英文缩写，中国普遍称为小灵通。]’或‘GPS’的字母？”

见一切都跟剑崎说的一样，八神不由得大吃一惊：“有啊！是

‘GPS地图’。”

“点击那个标记，再按下键盘左边靠前的那个键。”

八神按下了那个键，结果显示了“正在拨号”的提示，随后界面就自己快速变动了起来，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怎么样了？”剑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稍等一下。”八神话音刚落，地图就铺满了整个显示屏，“地图出来了。”

“果不其然啊。听好了，利用这个能把握敌人的位置。就是说，利用同样的方法，我们也能找到他们的所在位置。地图显示的是哪一片区域？”

八神感到毛骨悚然：“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六乡。”

“什么？”

“刚才我讲的那片绿地的周边，被放得很大。”

“仔细看一下那上面有没有移动着的小点？有的话，那就是‘M’的成员。”

果然，有六个不同颜色的小三角形，在画面中缓缓移动着。它们在绿地对面，隔着马路的一个狭长区域内聚集起来了。

“看来我得跟你说再见了。”八神低声说道，“那些家伙已经进入我所在的大楼了。”

“真的吗？”剑崎的声音也显得十分紧张。

“你们快点儿过来吧，我就在建造中的公寓大楼里。”

说完，八神就将电话挂断了。

四周一下子变得很静。八神凝神静听了一下，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儿声音。

唉，都是自作聪明惹的祸啊，是怀疑冈田凉子而遭的报应啊。美女真是个奇怪的物种，你相信她也好，怀疑她也好，总会给你带来灾祸。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八神将视线移回到了电脑显示屏上。由于这地图是一张俯视图，所以看不出敌人到了这幢大楼的第几层了。不过，反过来考虑的话，敌人肯定也不知道八神在哪一层。

八神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于是，屏幕上的光点也同步移动了起来。

敌人来到背后了吗？八神回头看去。可是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儿人气。当他再次将视线回到显示屏上时，才发现刚才那个移动着的蓝色光点是表示自己的。他又看了一下别的颜色的光点，见其余的五个光点正从左右两个方向朝蓝色光点靠拢。

八神把脸探出门外窥探了一下走廊上的动静。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至少没有看到寻找八神的手电筒的光。

八神来到了走廊。电脑屏幕上的多个光点从蓝色光点旁经过了。敌人不在十楼，正在别的楼层找我呢。八神确信这一点。

“猎物”就在眼前。弯着腰，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显示，一步步地朝走廊深处走去。

或许是听到衣服摩擦的窸窣之声了吧，“猎物”突然回过头来。夜视镜的视野中，出现了对方惊恐的面容，嘴巴张得大大的。

他给缠在箭头上的布条点上火，扣动机弩的扳机。弹出的弓弦就像弦乐器似的，奏出了一个美妙的低音。

利箭贯穿了“猎物”的脖子。夜视装置感知到了肉眼看不见的火焰所发出的红外线，“猎物”的整个脑袋都已被染成了白色。

听到了异样的惨叫声后，八神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喊叫声中还含有冒水泡似的“噗噗”声。

听着楼下传来的声响，八神心想，像是有人被割开喉咙了，发出惨叫的家伙估计是被自己那从气管里喷出的血呛着了。

临死前的惨叫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戛然而止。随即，整幢公寓楼又归于沉寂。

八神只觉得两腿发软。“掘墓人”也来了！

离开十楼的路已被封死了。电梯还不能开动，要想下到地面上去，就只能利用逃生的太平梯了。可是，只要电脑显示屏上的蓝色光点朝那边移动，敌人也会全都集中到太平梯那边吧。

办法只有一个！八神跑回房间里，脱下了夹克衫。然后，将连着电脑的岛中的手机拔了下来。这样虽说无法了解敌人的位置了，但也顾不上了。他将电源还开着的手机放入夹克衫的口袋里，再小心地将衣服卷好，以免手机损坏。然后，他奋力将其扔到了阳台外面。

电脑显示屏上的那个蓝色光点，以迅猛的速度飞出了屋外。

八神在一楼吗？他吃了一惊。难道八神躲过了搜索的眼睛，从窗户里跑出去了？

地图上的蓝色光点到了公寓楼外就停止不动了，像是八神又躲藏起来了。

“野兽”的头戴装置里传来了“上班族”的喊声。

“刚才的动静看到了吗？”

“看到了。”

“你到外面看下情况。不过要小心啊，‘强盗’已经没有回应了。”

“明白。”

对着麦克风小声说着，“野兽”就从四楼的房间来到了漆黑一片的走廊上。他刚把额头上的夜视镜拉下来，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的左臂上用带子绑着个小型的电脑。大概是同伴吧？他刚这么想，却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泛着光泽的银色面甲。

他吃了一惊。可没等他退缩，脸上就挨了一拳。“野兽”翻倒在地，他想要呼叫同伴，可就在他吸气的时候，当头浇下的消毒液似的液体就灌进了他的嘴巴和鼻孔里。

“野兽”剧烈咳嗽着，抬头望着那人。这时，他的夜视镜中出现了耀眼的亮光。是火柴划着后的火光。他想爬着离开那儿，但已经来不及了。被抛在空中的火柴，立刻就引燃了已经汽化了的液体燃料，覆盖他整个视野的一大片火焰落到了他的身上。

炎热的地狱之中，“野兽”真的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咆哮。

惨叫声拖着尾音消失了。八神明白：第二个人被杀死了。剩下的，就是“M”成员的三人和“掘墓人”一人了。

八神打开了通往太平梯的门，屏息静气，窥探着楼下的动静。听不到脚步声。现在要是一口气跑下去的话，说不定是能逃脱的。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如果再坚持十五分钟，古寺他们就应该赶到了。是等待援兵，还是强行突破呢？

八神做出了决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事到如今，已顾不上什么脚步声了，八神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太平梯从十楼往下狂奔。

他每踏出一步，铁板所发出的沉重的脚步声就在整幢楼内回响起来。转入楼梯平台之际，就是他最害怕的时刻。因为他总觉得“掘墓人”会站在那儿。从九楼到八楼，再跑下七楼的时候，眼前的铁门突然被人猛地打开了。

不好！八神立刻停下了脚步。从屋里冲出来的人他觉得很面熟。是“自由职业者”。见前路已被堵住，八神就想往后退，可就在这时，“自由职业者”突然扑了过来——至少在八神看来是这样的。

“自由职业者”用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与此同时，一阵热浪扑到了他的脸上，令他不由自主地哼出了声来。

“自由职业者”的身体正在燃烧着。八神出于条件反射，猛地甩开了对方的胳膊，而对方则摇晃了几下，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跌倒在楼梯平台上。“自由职业者”的胸口插着一支箭，发着淡光的上半身眼看着就被烧烂了。

“掘墓人”就在一旁的门后。就在八神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下面又传来了多人奔跑着上楼梯的声响。

只能往楼上逃跑了。八神返身沿着他刚刚跑下来的太平梯又开始往上跑。包括“掘墓人”在内，对方只剩下三个人了。如果他们继续这样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一人的话，老子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八神的双腿已经跑不动了。体力消耗已到极限了。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照这样下去，没跑上屋顶就会被他们抓住的。

跑到了楼层标志为“12”的地方，八神就跑进了屋内。他想在哪个房间里躲一下。可是，当他去转动门把手时，却发现门被锁上了。在下面的脚步声的催逼下，他只得继续往上跑。他这时想到，大楼的内装修都是从上往下进行的。看来从十二楼往上，都已经装修结束了。

追踪而至的人像是与自己仅相隔半座楼梯了，八神跑上楼梯平台后就紧急停下了脚步。可已到了该楼层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停止，还在往上传来。

等来人一冒头，八神就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来人的下巴上。“斯嘎喇（学者）”仰面朝天地摔了下去，后背着地摔倒在了第十三层。八神则继续往上跑。

这个举动像是多少赢得了一点儿时间。八神气喘吁吁地跑过了十五楼，终于来到最高的一层。他打开门进去一看，见那儿并非屋顶平台，而是个很小的储物间。在一大堆油漆罐和塑料布的后面，他看到另一扇通往屋顶平台的门。

这时，下面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连喘气声也清晰可闻。八神猛一回头，见两个像是“M”成员的家伙，已经出现在下面的楼梯平台上了。

八神穿过建材堆放间想跑到屋顶平台上去，可那扇门却被锁上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两人的身影出现后居然也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正从太平梯那儿传来，那人拾级而上，不慌不忙，脚步声坚定有力。

八神浑身僵硬了。

“掘墓人”正在步步逼近。他要在这儿杀死所有的人！

八神掏出了打火机，打着了火。或许是打火机里的汽油快用完了吧，照亮这建材堆房的光相当微弱。在此光亮中，有两个戴着夜视镜的“M”成员，直愣愣地站着。是“上班族”和“斯嘎喇（学者）”。

“死神来了。”八神小声说道，“怎么办？”

就在他这么问的时候，“掘墓人”的脚步声也在从楼下缓缓迫近。

“斯嘎喇（学者）”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为了探听楼下的动静而探出了身子。

“没脑子的家伙！”八神刚在心里这么骂着，就听到了利箭破空的声音，紧接着，“斯嘎喇（学者）”就一个跟斗摔倒在了地上。他的胸部插着一支箭，而箭的根部冒着烟。所幸的是，“斯嘎喇（学者）”像是被射中心脏当场死亡的，没见他痛苦地挣扎。他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被肉眼看不见的火焰所发出的淡淡的光包裹着，“火葬”了。

“M”成员中“硕果仅存”的“上班族”开始靠近八神。

“我们没打算杀死你。”他说道，“你我同心协力离开这儿，怎么样？”

八神没听他说话。因为，就在他背后有个黑影冒上来了。

八神立刻趴在了地上。“掘墓人”射出的火箭洞穿了“上班族”的手腕，将他的胳膊钉在了墙上。

“上班族”的嘴里发出了呻吟声。想必是他的衬衫袖子已经着火了吧，随着些许青烟冒起，他上衣的面料开始一块块都掉落下来。

这时，第二支箭又飞来了，这次射中的是“上班族”的大腿。

凄厉的惨叫再次响起，八神不由得在心中求告“掘墓人”：快把他杀死吧！

“救命！”

“上班族”声嘶力竭地喊着，但也只喊了这么一声而已。因为，第三支火箭已射入了他那张开的嘴里。胳膊、大腿还有脑袋都被钉在墙上的“上班族”，就那么站着断了气。

这下子，“M”的十一名成员全被干掉了。

八神蹲在那里，等待着“掘墓人”现身。不一会儿，原本只能看到上半身的身影，随着走上楼梯的脚步声，渐渐地现出全身来了。他身穿显得相当沉重的黑色披风。只见他手部活动着，给机弩装上了新的利箭。八神想看清他的脸，但只在他风帽的阴影中看到了一张泛着淡光的银色面甲。

“掘墓人”缓缓地抬起了机弩，将其架在与眼睛齐平的高度。不过这动作又让人觉得他有些犹豫。因为他并没有像射杀“上班族”那样，不由分说地将利箭射向八神。

“你是峰岸吧？”八神问道。

“掘墓人”的动作停止了。

“你是在给恩人报仇，是吧？”

由于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无法窥探对方的反应，但是很明显，他那瞄着八神的利箭箭头，开始游移了起来。

“要是你想杀死堂本谦吾的话，就去大森南诊疗所吧。他在那儿呢。不过，那里应该是有武装警卫的。”

“掘墓人”一声不吭。

但是，八神觉得原本充满了整个空间的紧张氛围，一下子就消失了。也可以说，直到消失之后，才让人感到从杀戮者的全身所释放出来的杀气有多么可怕。

“不过，”八神继续说道，“你还是趁现在远走高飞更好啊。因为眼下警察还没有得知真相。你的复仇，我可以替你完成。‘M’已经全军覆灭了，我的骨髓应该不会给堂本用了。”

眼前的黑影将瞄准八神的机弩放了下来。

“快去医院！”

八神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他吃了一惊，因为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出声。

“快去医院！”那人继续说道，“去救孩子的命！”

八神突然明白了：“那个叫立原亚美的，是个孩子？”

“掘墓人”又不说话了。他凝视着刚被自己杀死的那两个人，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或许是由于光线的关系吧，他那张阴影中的钢铁面甲也似乎变成一张哭丧脸了。这个形状怪异的家伙就这么伫立了半晌，随即便转身下楼去了。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八神一时间难以相信。他不由得问自己：这是真的吗？他站起身来，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确认自己确实还活着。

为了救孩子的命，必须马上赶到医院去！但是，在此之前，还必须先干另外一件事！

八神掏出手机，拨打了古寺的号码。

“是八神吗？”电话一拨通，古寺立刻就问道，“我们到大田了，还有五分钟就到你那儿。”

“别过来！快停车！”

“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快停车！”

警笛声从电话里消失了。

八神说道：“你们快去大森南诊疗所！堂本谦吾在那里！峰岸也可能出现在那里！”

“真的吗？”古寺问道，“你没事吗？”

“我没事，毫发无损……不过，‘M’的残党全被干掉了！你们快去大森吧！”

“好，我们马上赶去。”

手机里又传来了警笛声。

“最后，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情况。堂本那家伙得了白血病，他的HLA血型与我的完全一致。”

古寺发出了惊呼，但八神拦住了他，说道：“其他的你就自己考虑吧。我太累了，再见。”

八神挂断了电话，慢慢地走下了太平梯。尽管脚步踉跄，但毕竟胜利在望了。只要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六乡综合医院了。

走出大楼后，八神又奋力抬起自己那沉重的身体，翻过了建筑工地的围墙，跳到了路面上。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微微发白了。

立原亚美是个怎样的小女孩呢？八神心里嘀咕着，迈开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