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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之章 加贺恭一郎的阐明恶意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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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状况怎样?我刚刚跟主治医生谈过,听说你已经决定要动手术,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你应该乐观一点。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高,不会有事,是真的。 之前我就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发觉自己的病况的?今年冬天?今年才开始的吗? 应该不是吧?我想最晚在去年年底你就察觉自己旧疾复发了。同时,你恐怕认为自己这次凶多吉少,所以才会连医院都没去,不是吗? 我之所以这么想,理由只有一个,我猜最晚从那时开始,你就已经在计划这次的事了。这次的事?我指的当然是杀害日高。 你好像有点惊讶?不过,我讲的可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嗯,我这么讲是有根据的,连证据都有了。关于这个,我待会儿会一一说给你听。我想恐怕会占用不少时间,不过医生已经准许我这么做了。 首先请你看看这个。嗯,是一张照片。你有没有印象?就是你潜入日高家时被拍到的画面。日高邦彦在庭院装摄影机,暗中拍下这卷东西,你是这么说的。 我将那卷带子中的某个画面转印成这张照片。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把录像机拿来,从头放一次给你看。但我想应该不必,只要这张照片就够了。况且对你而言,那些影像也看腻了,是吧? 因为那些影像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吗?你自己演出又自己摄影—所谓的自导自演。看到不想再看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没错,我说那卷带子是伪造的,那里面拍摄的内容全是假的。 嗯,我正要用这张照片证明给你看。其实要证明这件事也没多大困难。对于这张照片,我想说的只有一点。这个画面并非如角落日期所示拍摄于七年前。 就让我告诉你我为何这么肯定好了。其实非常简单,画面中是日高家的庭院,里面种有一些花木。这张照片里没出现什么特别的植物,日高家引以为豪的樱花不在里面,草皮也都枯萎了,一看就知道是冬天的景观,不过,是哪年冬天就难以判定了。再加上是在半夜拍的,一片昏暗,细部很难看清楚。但也正因如此,你才会以为这卷带子可以骗过我们吧? 野野口先生,你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我不是在吓唬你,你真的出错了。 让我告诉你吧,问题出在影子!你看,樱树的影子不是落在草皮上吗?这就是致命的失误。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这七年间树长大了,但因为光线的影响,也不能单以影子的长短来分辨是现在的树还是以前的树,这样说确实没错。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出在,樱树的影子只有一道。 看来你还是不懂,就让我揭晓谜底吧。如果这个画面真的是七年前拍的,那么树影应该有两道。知道为什么吗?很简单。是的,七年前日高家的庭院里共种了两株八重樱,成双并立。 你有话要说吗? 那卷带子多半是最近才拍的,你自己去拍的。 问题是,你有没有机会去拍?对此我已经向日高理惠确认过了。 她回答,应该不太困难。她说,去年年底,日高还是单身,偶尔会和出版社的人出去喝酒,只要挑那个时候下手,就可以慢条斯理地从容拍摄。 但这也得要有日高家的钥匙才行。要拍摄从庭院潜入日高工作室的画面,必须先把工作室的窗户打开。 根据日高理惠的说法,要拿到应该也不是问题。怎么说呢,日高出去喝酒的时候,不会把钥匙带在身上,总是把它藏在玄关的伞架下面。自从在外面连丢了两次钥匙后,他好像就一直这么做。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就不用操心门窗的问题了。你应该知道吧?理惠是这么证实的。 不过,野野口先生,我发现录像带是伪造的,并非因为八重樱的影子。事实上,正好相反,我是在确信带子是假的之后,才一再地回放画面,与少数的日高家旧时庭院照片作比对,进而发现了这个纰漏。我为何确信带子是假的呢?那是因为我对其他证物起了疑心。 所谓的其他证物指的是什么,野野口先生,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没错,就是大量的原稿,我一直相信那些堆积如山的稿件与杀害日高的动机有关。 因为此次事件,我将你逮捕,在读过你的自白书之后,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搞不清楚。诚然,这一个个疑问都解释得通,但解释得通与百分之百信服是两码事。野野口先生,在你的自白书里,我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因为这种感觉,我怎样都无法接受你的告白。 有一次,我忽然发现一条重要的线索。案发之后,我曾和你见过无数次面,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注意过它?真是不可思议。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有一个这么明显的提示。 野野口先生,请你把右手伸出来。 怎么?我要的是右手。如果不行,光右手的中指也可以。 那中指上的茧是因握笔而产生的吧?真够大的。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记得你一向都用打字机。写作的时候是这样,听说你教书的时候,所有的讲义也全用打字机处理。既然这样,你怎么会磨出这么大的一个茧呢? 是吗?这不是写字弄出的茧?那这是什么?不知道?你不记得了?可我怎么看都像是握笔产生的茧。你想不出来这个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重点是,在我眼里它就是握笔产生的茧,于是我想,惯用打字机的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茧?有什么需要你常常亲手动笔书写? 我想到了那些写在旧笔记本和稿纸上的作品,脑中萌生了某种假设,让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整件事将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是的,我的推断如下:那一大堆作品并非写于从前,而是你临时加工赶出来的。 我会突然发冷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对吧?如果真是这样,日高从那些作品中窃取创意的说法便也是谎言。 难道就无法分辨真伪吗?经多方调查,我终于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 野野口先生,您认识辻村平吉这个人吗?不认识?这样啊,果然…… 根据你的自白书,你和日高邦彦小时候经常去看隔壁的烟火师傅工作,并以此段记忆为基础写出《圆火》这本小说,然后日高以你的《圆火》为草稿,发表了《死火》。 辻村平吉,正是当时那位烟火师傅。 嗯,这个我知道,记不记得名字不是问题。恐怕我这样问日高邦彦,他也会说他忘了。 幸好村先生倒还记得这事。他记住的不是名字,而是长相—从前那个常去玩的孩子的脸。村先生说,常去玩的孩子只有一个。 他还活着,虽已九十高龄,必须依靠轮椅行动,但脑筋还十分清楚。我让他看了你们的初中纪念册,他一眼就认出了当时去玩的孩子。 他指的是日高邦彦。 对你,他说完全不认识。 有了村先生的证词,我就确信,“日高剽窃你的小说”这一说法根本是无稽之谈。那些写在旧大学笔记和稿纸上的作品,只不过是你从他的书里抄来的。 但你被日高以杀人未遂罪名威胁的事又作何解释呢? 知道了吧?这样推到最后,自然会怀疑到那卷带子。能够证明你曾经杀人未遂的,只有那卷录像带。当时你犯案所拿的刀子,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因为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而就像我刚刚说明的,我因此发现带子是伪造的。反过来说,这表明我如今所提的假设都是正确的,即根本没有杀人未遂案件,所以日高也不可能威胁你,恐怕连抄袭作品的事都是虚构的。 那么,你自己承认,杀人未遂的起因在于你和日高初美的关系,这又作何解释?你所说的外遇真的存在过吗? 至此让我们回顾一下,有哪些东西暗示了你和日高初美的关系? 首先,是在你屋里找到的围裙、项链、旅行申请表。其次是后来又发现的、被认为是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初美的照片,以及看似同一地点的风景照片。 就这么多,没有人可以证明你俩的关系。 证物中的旅行申请表,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那根本不算证据。至于项链,你说那是打算送给初美的礼物,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那么围裙呢?不管怎样它肯定是初美的东西。就像我先前跟你说的,初美曾穿着那件围裙拍过其他照片。 你要从日高家拿走日高初美的围裙并非不可能。日高邦彦和理惠结婚之前,曾将前妻初美的遗物作过整理,那时你过去帮忙。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一件围裙,应该还挺容易的。 去帮忙整理的那天,你可能还偷走了其他东西,也就是相片。被偷走的相片恐怕得具备这些条件才行:首先,必须是初美的独照;其次,没有其他照片可以显示日高曾摄于同一场景;最后,同样一个地点,最好还有几张纯风景照可兹对照。全部符合这些条件的,就是那张在富士川休息站拍的相片。你把初美的独照和风景照偷偷地放进口袋。 嗯,当然,我没有证据证明是你偷的,但你有可能会偷。既然有这个可能,那么你所声称的与初美间的不伦恋情就不足采信了。 如果杀人未遂、你被日高威胁、作品被剽窃这些事都不存在,以此为前提,说你们的外遇关系也系子虚乌有,应该不过分吧? 没错,这样看来,初美的意外当然也只有一个解释。那肯定是交通事故,并非自杀。既然没有动机,也就没有理由怀疑她是自杀身亡。 我们先整理一下,从去年秋天开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就让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来回顾吧。 首先你得准备未经使用的旧大学笔记。只要到学校里找一找,那种东西应该很快就能拿到。接着你把日高邦彦早期发表过的作品一一抄写到上面,但你不能完全照抄,语法和人物的名字必须修改,剧情也要稍微重新编排,你想尽办法让这些笔记像是那些作品的原型。就算只抄一本,恐怕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吧?我可以想象那是非常艰辛的大工程。至于日高近期发表的作品,你则改用打字机进行。和大学笔记一起找到的、写在稿纸上的那些小说,才是你以前的作品,因为日高的小说里找不到与这些作品吻合的内容。 其次,关于《冰之扉》这本书,你也必须想好后续的发展才行。你不但要让警方看到构思剧情的记录,还要亲手书写作为不在场证明用的原稿。 接着是制作录像带。这个我刚刚也讲过了,恐怕在去年年底你就拍好了。 然后,到了今年,你把日高初美的围裙和照片弄到手。此外,应该也把旅行申请表、项链等小道具备齐了。你想说申请表是旧的?那种东西很可能学校就有剩下的。还有,你说衣柜里摆的佩斯利花呢领带是初美送的,餐具架上的咖啡杯是两人一起去买的,这些恐怕都是你最近才准备好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听说日高夫妇为了打包送去加拿大的行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其间你好像曾到他家去拜访过一次。你去他家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把两件东西藏进行李—刀子和录像带。你甚至还费了点心思,把录像带放进挖空的书里,这样看来就真的很像是日高邦彦刻意隐藏的了。 以上的准备都作好之后,接着就只等四月十六日那天。没错,就是案发当天。 不,不,这次的案件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长期安排的、恐怖的有计划犯罪。 通常的有计划犯罪,案犯最常演练的是如何避免被捕、要怎样作案才不会被发现,以及一旦被发现后该如何洗脱嫌疑—案犯绞尽脑汁想的应该是这些。 但你此次犯罪计划的目的却完全不同。你一点也不在乎被逮捕,不,应该说,这所有的计划都是在确定将被逮捕的前提下拟定的。 简单说来,野野口先生,你花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功夫,要制作的是动机,杀害日高邦彦的适当动机。 这真是惊人的想法。要杀人之前,先想好杀人动机,这恐怕是前所未闻的事。一直到现在我才敢这样讲,在此之前我是多么烦恼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这就是我的心情写照。 说起那卷带子,如果一开始警察就有所怀疑,说不定就能早点认出那是伪造的。专案组并没有起疑,那也是理所当然。那卷带子是证明犯罪动机的重要证据,又有谁会想到那是身为案犯的你亲手制作的呢? 写在大学笔记和稿纸上的作品也是一样,暗示你和初美关系的小道具更是如此。如果那些东西足以证明你没有犯罪,专案组肯定会改变调查角度,进而确认物品的真伪。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全是证明你犯罪动机的证物。遗憾的是,现在的警察处理对被告有利的证据时会比较严谨,处理对被告不利的证据时则倾向于宽松。你很了不起,看穿了警察的弱点。 你特别厉害的地方,在于你不自己言明这个伪造的动机,而要警方东查西访才找到。如果你一开始就滔滔不绝地把动机说出来,再笨的警察也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巧妙地引导警方走入错误的侦查方向,不,应该说是你设下的圈套。让人以为是日高作品出处的大量笔记和稿纸是你的,这是第一个陷阱。第二个陷阱是围裙、项链、旅行申请表,以及日高初美的照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迟迟找不到初美的照片,恐怕让你很焦急。记得那时你跟我说:“你们不要再到我的屋里乱翻了,那里还有别人寄放的重要书籍。”因为这个提示,我们才在《广辞苑》里找到了日高初美的照片。你引导得真是漂亮啊!想必你自己也松了口气。 就连第三个陷阱也多亏你的提示。案发后,你问日高理惠,日高邦彦的录像带放在哪里,理惠回答,送到加拿大去了。结果你请她等行李一送回来就马上通知你,有这回事吧? 因为这些话,我联想到日高邦彦的录像带里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才发现了在“杀人未遂”那晚所拍的带子。更惊人的是,这卷带子还藏在日高所著的《萤火虫》里。只要读过《萤火虫》,任谁都会想到书中的描述与录像带的画面相符,就连这个你也不着痕迹地引导了。 说到这个,我想起事发当晚,我们相隔十年再度重逢,我向你询问日高邦彦的作品,那时你首先推荐的就是这本《萤火虫》。你连这个都事先算计好了,真令我肃然起敬。 让我们稍稍把时间倒回去一点,回顾一下那天的事—就是你杀害日高邦彦的那天。 从上述推理,应该可以明白,这起命案绝对是有计划的。不过站在你的立场,你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这点,一定要让它被认定为临时起意的犯罪,否则,伪造的动机就没用了。 为了谋杀的方法,你费尽了心机。使用刀子或毒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样等于是公开承认凶手早已起了杀机。那么勒毙怎么样?可是,一想到两者体力的差距,光凭你自己的力量要勒死对方好像困难了点。 于是,你决定采取偷袭的方法。用钝器从背后偷袭,等到对方倒下,再勒紧他的脖子,施予致命的一击。 但这种方法也需要有凶器才成,最好能直接采用日高家现有的东西。你想到了日高平常惯用的镇纸,用那个来敲击应该没问题。那要用什么来勒脖子呢?对了,电话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在我的想象里,恐怕你当时也曾这么自问自答。 这时你心里却产生了不安。作案当天,日高家的行李应该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有可能事先设想的凶器届时已经不在了。 电话线应该没有问题。日高还有工作要赶,写好的稿件得传送出去,因此他不会先把电话收起来。 问题出在镇纸上。对写作而言,那并非不可或缺的东西,很可能早就被收进了箱子—你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如果没有镇纸怎么办呢?为了避免这种情形,你认为还是得自己准备凶器才行。你准备了唐·培里侬的粉红香槟。如果有什么意外,你打算拿酒瓶充当凶器。 你刚到日高家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把那瓶香槟送出去。因为一旦交到对方手上,恐怕就不能拿它当凶器使用了。 你先和日高邦彦一起进入工作室,确认那方镇纸是否还在原处。当你见到它时,肯定松了口气吧? 后来,藤尾美弥子来了,你们一进一出之后,你把香槟交给了理惠。如果镇纸不在,我想你就不会把酒交出去,而会把它转作杀人的凶器。庆贺乔迁之喜的香槟顿时变成了杀人工具,这种情况依然会给人一时冲动犯案的印象。可站在你的立场,如果可以,你认为还是用日高的物品—镇纸来杀人会更加实际。 你在手记里没有提到香槟,是因为害怕警察会追究这方面的事,对吧?我刚听说此事的时候,还怀疑香槟里下了毒。我甚至还问把它喝掉的酒店职员,那味道怎样。他回答很好,我才排除了下毒的可能。但仔细一想,你是绝对不会用毒的。 对了,你用电脑和电话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那招还真是了得,我的上司和同僚至今还不太明白其中的机关。 我有一个疑问,如果我们没有识破你的伎俩,你打算怎么办?假设你既没被怀疑,也没被逮捕…… 你好像不想回答。 算了,现在才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在现实中,我们确实识破了你的计谋,也逮捕了你。 你累了吗?这故事是有点长,请你再忍耐一下。拜你所赐,我也筋疲力尽呢。 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以被逮捕为前提,虚构犯罪动机,令人怎么想都想不通。 我大胆推测之下,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某事的发生,使你作出杀害日高邦彦的决定,而杀人的结果就是被逮捕,你已经有所准备。我在想,这一切应该都跟你癌症复发有关。也就是说,假使你真的被抓了,待在监狱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就算真被捕了,你也非得隐瞒真正动机不可。对你而言,那真正的动机若被公之于世,比起因杀人嫌疑被捕还要可怕千百倍。 关于那真正的动机,我很想听你亲口说出,怎么样?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再守口如瓶也没有意义了。 是吗…… 你怎么样都不肯吐露实情?那只好让我来说说我的推理吧。 野野口先生,你猜这是什么?嗯,是的,是光盘。这可不是音乐盘,讲确切一点,这张光盘存有电脑数据。 如今,电脑所用的软件大都以这种方式储存、出售,比如游戏、词典。 不过,这并非市面上售卖的光盘,而是日高特地委托业者制作的东西。 你是不是很好奇里面会有什么数据?事实上,这里面恐怕有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你知道了?没错,这里面存的是照片,它的性质类似影像光盘。 日高好像不习惯把小说用的资料照片摆在相簿里。文坛中很早便采用电脑设备的日高,似乎在好几年前就已经习惯把资料照片全部制成这种光盘来保存,最近他更是用起了数码相机。 你想问我为何会注意到这张光盘?我彻查了你和日高的过去,发现了一张照片的事。那张照片的拍摄内容如果和我想象的一样,那么,至今为止原本被忽略的事物突然都有了意义,它们全有脉络可循。 我开始寻找那张照片。不,事实上,那张照片已经被某人处理掉了。但在这之前,它曾到过日高手里。我想,日高肯定会用某种形式将其复制,于是,我发现了这张光盘。 我们别再卖关子了,那张照片拍的是藤尾正哉强暴初中女生的画面。 这张光盘里储存的画面,鲜活地重现了当时的情景。 我本想把它打印出来,带来给你看,但我临时打消了念头。这样做毫无意义,只会唤醒你的痛苦。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那张照片里看到了什么,和我之前想象的一样,没错,按住那个女生、协助藤尾正哉施暴的人就是你! 关于你的初中时代,我稍作了一番调查。很多人讲了很多事情,其中也包括校园暴力。 有人说,野野口曾被欺负;也有人说,不,不是这样,那家伙被欺负的时间很短,后来他反而加入欺负人的行列。其实,这两种说法都是一样的,你从头到尾都被人欺负,只是欺负的形式不同罢了。 野野口老师你总算肯开口了?你教书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这种事情,真可谓切身之痛啊。我也是。校园暴力事件绝不可能销声匿迹,只要当事人都还在学校,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当老师说“已经没有这类事件”的时候,只不过是他个人的幻想。 不难想象,那起强暴案成为你心中难以治愈的伤痛。你恐怕不是因为喜欢才做那种事情的。你心里很清楚,只要违逆藤尾正哉,你又要重新过受尽凌辱的悲惨日子。因为害怕这点,纵使百般不愿,你还是让自己的手沾上这么肮脏的事。一想到当时加在你身上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心痛。仔细一想,你当时承受的最大暴力,就是被迫成为那场暴行的共犯。 为了换取这段令人诅咒的记录,就算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想,难道这会构成此次的杀人动机? 可是…… 你为什么突然对这个秘密紧张起来?不管是日高取得照片书写《禁猎地》之前,或是新书发表之后,都没有迹象显示他曾跟第三者提起照片的事。这样看来,你不认为这个秘密会一直保守下去吗? 请你不要到现在还想编造日高用照片威胁你的谎话。这种临时撒的谎很快就会被揭穿。不说别的,这根本不像老谋深算的你会做出来的事。 我猜这和藤尾美弥子有关,她的出现把一切都搅乱了。 因为《禁猎地》一案,她打算和日高对簿公堂,日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好走这一步,于是你突然不安起来。会不会有一天,那张讨厌的照片被当成呈堂证物送进法庭?! 这是我的猜测,我想,从日高开始写那本小说以来,你就一直抱着不祥的预感,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藤尾美弥子的出现让你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你终于下定杀人的决心—这是我的推测。 但光这样还无法解释所有的事情。不,事实上,以上这番推理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你和日高邦彦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因为不想让不堪的过去被公开,于是杀了握有证据的人,这可以理解。只不过,这个知道秘密的人平常对自己亲切有加。难道你不认为,就算日高和藤尾美弥子的官司陷入胶着,他也会继续替你保守秘密吗? 在你的自白书里,你极力描写你们之间充满憎恨的关系。但在那些谎言被戳穿的现在,就必须舍弃这个前提。 我们仅就目前掌握的事实,来审视日高如何待你,得到的结论如下:虽然你们从初中之后就没再碰面,日高仍大方地接纳了曾在初中时期仇视他的你,恢复了你们的友谊。不只如此,他还替你介绍出版社,让你能在儿童文学界立足。而在与藤尾美弥子的多次谈判中,他一直都没有提到与《禁猎地》这本书有密切关系的你。 综合这些事实所呈现出的日高形象,与他少年时的情形非常吻合。曾经有人告诉我:“不管对谁,他总是非常亲切。” 我想,至少日高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看待。这么一想,一切就都通了。 但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我还花了一点时间。怎么说呢?这和我先入为主认定的日高实在相差太多。事实上,在调查日高少年时代的过程中,这个观念一直牵绊着我。 于是我想,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矛盾?是因为我读了你伪造的自白书?不,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对日高抱有某种成见。这个看法从何而来呢?终于,我想到一件事情。 我想起你一开始写的案发当天的记录。 那份记录里,我只注意与案情直接相关的部分。事实上,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暗藏着一条意味深远的线索。 看你的脸色,你应该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嗯,是的,我讲的是杀猫那件事。那只猫是你杀的吧? 我找到了农药。你屋外的阳台摆了两盆植物,里面的土验出农药的成分。你做完毒丸子之后,不知该怎么处理剩下的东西,就把它和那些土混在一起,是吧? 找到的农药和从猫尸上验出的农药属于同一种。嗯,尸体还没有全部化掉,饲主把它装进箱子,埋在院子里。 邻居的猫很讨厌,你曾听日高提起这件事吧?或是你读过那篇名为“忍耐的极限”的短文?你们俩的感情那么好,应该是直接听他讲的。 你做好了毒丸子,趁日高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放到他们家的院子,猫于是被毒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我从刚才起一直讲的,为了刻画日高的形象。 因为这次事件,我对文学界多少有了些了解。我记得在评论作品的时候,经常会用到“性格描写”这个词。当作者想让读者了解某个人物的时候,直接说明陈述的效果,远不如配上适当的动作和台词,让读者自己去建构人物的形象。这就是“性格描写”吧。 你在虚构那篇手记时就已经想到,必须从一开始就让日高的残酷形象植根于读者—也就是警方心里,而你设想好的情节就是毒猫事件。 案发当日,你在日高家的庭院遇到猫的饲主新见太太,应该算是意外。但这对你而言求之不得。以这番偶遇作为手记的开头,日高杀猫的事就更具真实性了。 说来惭愧,我完全被你的把戏误导了。我逮捕了你,明明知道你最先写的手记不可信,却没料到连杀猫的那段也是假的,一直没有把自己对日高的印象矫正过来。 我只能说,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觉得这是你在此案布下的所有陷阱里最高明的一个。 当我发觉这个杀猫陷阱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你制造这个陷阱的目的也就是你此次犯案的目的。 你的最终目的是贬低日高的人格。这样一想,这起案件总算真相大白了。 我刚刚陈述你的犯罪动机时,说到你是为了隐瞒初中时代的可憎过去,才杀了日高。对此你没有否认,我也一直认为是这样。 但我认为,这只不过是让你决定杀人的导火线。 我试着想象,从你对日高起了杀意,一直到你实现计划为止,其间的心路历程有着怎样的转折。基于上述理由,你必须制造一个杀害日高的适当动机。然而,你必须想出一个当案情被公布时,世人同情的目光会集中到自己身上,反倒是被害人日高受人唾弃的动机。 出于这种考虑,你捏造了与日高初美的不伦关系,并进而想出被逼做影子作家的故事。如果顺利,你甚至能够得到日高问世作品之真正作者的美誉。 正因为怀着这一目的,你才会复制大量手抄稿,弄得自己的手指都长了茧,甚至不惜在寒夜里费那么大功夫去拍一卷假录像带。你得花几个月,才能准备得这样周全?如果光为了隐瞒过去,弄个比较易懂的动机不就好了? 你费尽心思想出计划,就为了破坏日高辛苦构筑的一切。而杀人这件事,只是这个计划的一小部分。 就算被捕也不怕,即使赌上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也要贬低对方的人格。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啊? 说老实话,我实在找不出任何合乎逻辑的理由。野野口先生,你也是这样吧?或许连你自己都说不清。 我想起十年前亲身经历的某件事。你还记得吗,我们班的小孩在毕业典礼之后,用刀刺伤了一直以来欺负他的同学。当时,那个欺负人的主谋曾说了这么一句经典台词:“我就是看他不爽。” 野野口先生,你的心境怕是应该也跟当时的他一样。在你心里深藏着对日高的恶意,这仇恨深得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而它正是造成这次事件的缘由。 这股恶意到底从何而起呢?我非常仔细地调查你们二人的过去,然而发现没有任何理由足以让你怨恨日高。他是个非常好的少年,又是你的恩人。你和藤尾正哉曾经联手欺负他,他却反过来救了你。 但我知道这样的恩德反而招致了怨恨。因为在他面前,你不可能没有自卑感。 然后你长大成人了,又不得不陷进忌妒日高的泥淖。这世上你最不想输给他的人,竟然率先一步成为作家。我试着想象你获知他夺得新人奖时的心境,不禁全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即使如此,你还是去拜访了日高,因为你一心想成为作家。你相信和日高保持联系将助你早日实现梦想,于是,你暂时镇封住心底隐藏的恶意。 然而,你的人生是那么坎坷。是运气不好,还是才能不够?我不得而知。总之你不但没能成功,还得了癌症。 我相信你心里的封印是在意识到死亡的那一刻解开的,你无法忍受就这么抱着对日高的恶意离开人世,而引燃这股恶意的,是日高握有你过去的秘密这一事实。 以上是我所想的事实真相,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既然你沉默不语,我可以将它解释成默认吗? 好像说得太久了,连我的口也干了。 啊,对了,我再补充一点。 从你和你母亲过去的言行,我感到你们好像对日高以及当时的邻居存有某种偏见。 但我敢说,不论如何丑恶的偏见,它的产生绝对不是历史和地域的错。 青少年时期,你之所以讨厌日高,理由之一恐怕是你母亲不自觉流露出的那份轻蔑,我想这有必要澄清一下。 最后,我衷心祝你手术成功。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够活下来。 因为法庭正等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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