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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节放学后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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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日,星期三。 第一节是三年C班的课,这是升学班。进入第二学期后,开始稍微有些人心惶惶的是就业班,多少会全神贯注听讲的是升学班。 门一开,响起阵阵拉动椅子的哗啦声,几秒钟以后,所有学生就位。 “起立!”班长叫着。 穿清一色白衬衫的女学生站起,敬礼后坐下,教室内又是阵阵哗然。 我立刻翻开教科书。教师之中,也有人在正式授课之前会闲话家常者,但我硬是学不来,连正常的讲课都感到痛苦了,何能说出多余的话来? 我想:能在数十人的注目下说话而不觉得痛苦,应该是一种才能! “从五十二页开始。”我以干哑的声音说。 学生们最近似也了解我是什么样的教师,因而不再有任何期待了。因为除了和数学课业有关的事以外,我什么话都不说,所以学生们替我取了个绰号——“机器”,大概是“教学机器”的简称吧! 我左手拿教科书、右手拿粉笔,开始上课。 三角函数、微分、积分……很难确定她们之中有百分之几的人能听懂我授课的内容,并非她们不时点头、频做笔记,就表示已经了解。每次测验,成绩总是烂得一塌糊涂。 课上到约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教室的后门突然开了。所有学生都回头,我也停住拿粉笔的手望过去。 进来的是高原阳子。她虽受到所有人的注目,仍慢慢往前走,视线对准左侧最后面的自己座位。当然,她连看我一眼也没有。 静寂中,她的足音回荡着。 “接下来是以代入法算不定积分……” 见到高原阳子入座后,我再次开始授课。我很清楚教室内的空气非常紧张。阳子被学校勒令停止上课三天,听说是因抽烟被抓到,但是详细情形我不知道,只是听三年C班导师长谷说过,她今天开始恢复上学。第一节课开始之前,长谷对我说:“刚才我点过名,但是高原未到,我想她大概又旷课了。不过,她若是课上到一半才迟到,请你狠狠的训一顿。” “我最不会教训学生了。”我坦白说。 “别这样说吧!你是她二年级时的导师,不是吗?” “是……” “那就请你责备她。” “好吧!”我回答。 但是,我丝毫不打算遵守和长谷之间的承诺。理由之一当然如自己所说的,不会教训学生,另外则是:我实在不会应付像高原阳子这样的学生。去年,她是我当导师的二年B班学生,但,却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问题学生,只是精神方面和肉体方面都有些“前进”而已。 那是今年三月、结业典礼结束后的事。 我回到办公桌,正打算收拾一下后回家时,见到公事包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请来二年B班教室”。 没有写姓名,字迹相当端正。我猜不出究竟是谁找我,又为了什么事?但仍沿着无人的走廊来到教室,推开教室门。 里面是阳子。她靠着站在讲桌边,面向我。 “阳子,是你找我?”我问。 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什么事?是对数学成绩不满?”我开着不太习惯的玩笑。 但,阳子视若无睹,伸出右手,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我有事请老师帮忙。 “这是什么?是信吗?” “不!你看了就知道。” 我打开信封一看,是三月二十五日九点开出的特快车车票,迄站是长野。 “我要到信州去,希望老师陪我。” “信州?还有谁呢?” “没有了。只是我们两人。”阳子像是闲话家常般的轻松回答。但,神情极端严肃! “真令人惊讶!”我故意夸张的说,“为何找我?” “这……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去信州?” “只是……没什么!你会去吧?”她的语气很肯定。 我摇头。 “为什么?”她似很意外。 “学校规定不能和特定学生做这种事。 “若是特定女人呢?” “这……”我怔怔望着她。 “反正,三月二十五日我会在M车站等。” “不行,我不会去的。” “你要来,因为我会等你。”说着,阳子不等我再开口,转身走向教室门口,然后回头说,“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话一说完,她突然跑出走廊。 我拿着放有车票的信封,呆立讲台上。 三月二十五日之前,我非常困惑。当然,我完全没有陪她旅行的念头,困惑的只是当天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也就是,我该漠视此事、让她在车站呆等吗?或是去车站说服她? 但,考虑及阳子的个性,我不认为当天她会听我之言打消去旅行的念头,所以就没有去车站。我认为,她只要等一个钟头,就会死心回家了。 当天,我终究无法平静下心情,从早上就不停看着时间。当时针指着九点时,不知何故,我深深叹息了。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日呀! 当晚八点左右,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话筒:“喂,我是前岛。” “……” 我直觉认定是阳子:“是阳子吗?” “……” “还在等?” 她仍旧沉默不语。我脑海中浮现她那种表情——有话想说,却紧咬住下唇。 “如果没有事,我要挂断了。” 她还是没回答,所以我搁回话筒,但,即使这样,我仍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春节过后,她们升上三年级,我有一段时间尽量不正面对着她。在走廊上见到她,我立刻回头,上课时也极力不望向她。最近虽没再那般神经质的避开她,却……何况,阳子也是那段时期才开始因为服装和上课态度,被校方认定是问题学生? 直到上完课,我终于连提醒她以后不能迟到也没说半句。不过,平常也有学生迟到,而我同样没说话,因而其他学生也不觉不可思议。 回到教职员室,对长谷提起此事,他双眉紧锁,不断念着:“真是没办法?恢复上课的第一天就迟到,根本瞧不起学校,这种时候若不狠狠训她……好吧!中午休息时间我会叫她来训话。” 长谷拭着鼻尖的汗珠。他只比我大两、三岁,但是看起来更老。或许是少年白头、身材又胖的关系吧? 这时,坐在隔壁的村桥开口了:“高原阳子上学了?” 这人说话的语气里总是带有双关意味,我很讨厌。 我点头:“是的。” “真是乱七八糟?”他恨恨的说,“真不知她来学校干嘛!她难道不明白这里并非她那种害虫该来的地方?反正,只停学三天太纵容她了,有必要停学一星期,最好是一个月。不过,即使这样也没用……”他边推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边说。我虽然不是特别具有正义感,但是,村桥使用的“害虫”、“瘤”、“垃圾”之类的说法,很让我不快。 “她二年级的时候并没特别坏!” “有些学生就是在最重要的时期才一百八十度剧变,算是一种逃避吧?做父母的也有问题,根本没督促嘛!她父亲从事何种工作?” “应该是K糕饼公司的经理吧?”我望向长谷。 他颌首:“不错。” 这时,村桥两道眉毛挤在一块,一副恍然的表情:“这是常有的情况。父亲过分忙碌,没时间关心女儿的教育,却供应太多零用钱,形成最容易堕落的环境。” “是吗?” 村桥是训导主任。他不停高谈阔论,我和长谷只是偶尔搭个腔。阳子的父亲很忙碌似乎是事实。依我的记忆,她母亲在三年多前病逝,家事完全由女佣负责。不过,她几乎只是和女佣共同生活,父亲很少待在家里。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毫无黯然神色,或许内心很痛苦,但,表情开明,完全未形诸于色! “那么,母亲呢?”村桥问。 长谷回答。他连阳子母亲的死因是胃癌都知道。 “没有母亲?那可真糟糕,无可救药了。” 村桥不停摇头的站起来时,铃声响了,第二节课开始。我和长谷回自己的办公桌准备妥当,走出教职员室。 途中,在走廊上,我和长谷闲聊。 “村桥老师还是那么严厉呢?” “他是训导主任。”我说。 “话是这样没错,但……高原抽烟的事,好像是在洗手间偷偷进行的,却被他发现。” “哦?是村桥老师?” 我是第一次听说。看来他果然看阳子很不顺眼了。 “学校决定处罚她停止上课三天时,只有他坚持一星期,最后,还是由校长决定。” “原来如此。” “高原的确是问题学生,但,她也有可怜的一面。这是一位学生告诉我的,说她是今年三月底左右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三月底?”我心跳加快了——是她约我至信州旅行的那段时期! “你也知道,那孩子的家自从她母亲死后,家里就只剩一名女佣,但是,今年三月那位女佣辞职不干,换来另一位年轻女佣。若只是这点倒还无所谓,但,事情真相却是她父亲强迫前一任女佣辞职,带某年轻女性住进家里。我判断,这是让她心理叛逆的原因。” “是这样……” 和长谷分手后,我想起阳子那倔强的个性。她很单纯,却也因此在绝望之时反抗心理愈强烈。我不擅于带领学生,不过知道好几位学生都是因同样理由自暴自弃! 忽然,我想起阳子邀我至信州旅行之事。如果她是因家庭环境变化而困扰,才想外出旅行呢? 如果是打算在途中和我商量,希望获得我的建议呢?也许,她只是想找个能帮她分担苦恼之人…… 但,我没答应,不仅没答应,更连理都懒得去理。我想起阳子她们升上三年级后第一次上课的情景。我望向她时,视线正和仰起脸来的她交会。当时她的视线至今仍令我忘不了?那是如针般锐利的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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