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放学后的小巷  作者:钟声礼

非常荣幸能够凭借《堕落巷不堕落》获得本次QED长篇小说奖的首奖,得到各位评委老师的错爱实在是受之有愧。其实最初的标题就是《放学后的堕落巷》,几经周折后,最终还是确认了现在的标题《放学后的小巷》。

自然也非常感谢各位读者阅读《放学后的小巷》到最后。

非常抱歉没有写成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是我认为正是这样不完美的青春,才是常人们的青春,才是你我的故事。我很满意这个故事以及结局,希望你也喜欢。

本作的形式特殊,虽说是长篇小说,却采用了短篇连作以及作中作的形式。类比的话,若竹七海的《我的日常推理》也是同样的形式。其实我们本也担心,日常推理连作的形式会不会不受欢迎,特别是拿去参赛,未免有些自讨苦吃,但是,写作之时我们的脑海里所浮现出来的就是这样日常的琐事,这些故事。

本作的主角与本人笔名同名——以钟声礼这个笔名创作,并且以“阿礼”为主角,在推理小说中似乎并不少见,比如三津田信三老师的出道作《作者不详》就是以三津田信三为主角,而有栖川有栖的江神二郎系列亦是如此。可以说,不论是让笔名成为侦探还是助手,都是作者潜入自己作品的一种有趣的方式,是作者本人或浪漫或幼稚的体现。

但其实,《放学后的小巷》并不是由一位单独的作者所独立创作的作品,而是作者们共用了一个笔名,共同创作出的。

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最有名的共用一个笔名的作者是埃勒里·奎因,此笔名为美国推理小说家曼弗雷德·班宁顿·李和其表兄弟弗雷德里克·丹奈共用,日本也有由井上泉和德山谆一组成的冈岛二人。

用一个笔名共用创作小说,并非没有先例。

感谢协助完成这本书的所有作者:

《不加香菜》的作者颜良、《蓝莲花》的作者王犇、《商业街秘闻》的作者江溪溪、《碎镜》的作者伊候、《暴雪、枪与魔法》的作者张念儿、《堕落之源》的作者刘星和文科、《序章》《万柳常年青》以及《夜月夜谈》《终章》《尾声》的作者,同时也是负责整理整部小说编者的我本人,林夜月。

这部小说的契机是钟声礼先生的葬礼。

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我备感惊讶。那时候我已经和他有十来年没有见过面,离开了庐城之后,我一直没有回去,没想到第一次回去就是参加他的葬礼。

葬礼上,我遇见了以往认识的同学,也遇到了和钟声礼交往亲密的朋友。这些人大都是他的同学,也就是我的校友。他们各自成家,有些也不住在庐城,都是由于钟声礼的葬礼聚集在这里。葬礼结束后,我们一些人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往事。他们说了很多关于阿礼的故事,巧合的是这些故事无一例外,全部都发生在那个巷子——练兵巷之中。

葬礼上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在那时联系了我,希望和我好好聊聊,他想要多了解钟声礼过去的事情。我原本以为他是阿礼的孩子,但是他却叫阿礼钟老师。

接完电话后,我在酒桌上随口问了一句:“如果大家对阿礼有想说的话,为什么不写下来呢?”

我没想到这个提议反响热烈,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我们决定把对阿礼的回忆写下来,给那个孩子——给更多的人看。

在商议过后,我们没有选择各自的视角写故事,而是使用阿礼的第一视角记述。因为我们也想去分析阿礼曾经的想法,模拟他行为中的思路历程,作为我们对阿礼最后的纪念。

但是这个过程很不顺利,用阿礼的视角记述非常影响小说的创作。

首先,在第一篇《不加香菜》中,早早离场的颜良是不知道阿礼到底和孟同学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阿礼做出了什么样子的推理。在颜良的视角,发生的仅仅只有一件事,就是那天傍晚,阿礼突然敲开了他家的门,并且送了一大份加满香菜的豆脑。

阿礼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考虑了这么多年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阿礼是为了帮助自己,同时阿礼的行为也感动了他。但是这样没头又没尾的故事,写下来是毫无意义的,于是我们便从头分析阿礼到底做出了怎样的推理。

颜良认为,阿礼肯定是从他自己的碗里没加香菜推断出所有的豆脑都没加香菜的,但是因为这样就给自己送一大碗香菜豆脑明显是不合理的。也就是说,阿礼可能发现了更多的事情。

他会不会是已经洞悉了自己家里最近很拮据,已经把获奖得到的自行车卖掉了呢?

最初的线索根本不足,只靠颜良拼命回忆。

他提到阿礼当时满头大汗地把豆脑递给他,而且豆脑还是热的。通过这两条线索,我们推理得出阿礼是骑车来的,而不是坐公交车来的。顺势而推,他是骑着孟同学的车来的。

自行车的线索接上了,颜良和其他同学都听说,孟有从垃圾堆里捡东西改装车的习惯,阿礼定是通过改装的零件判断出那些零件本属于颜良的自行车,再由此推断出颜良的自行车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上了。

接着,阿礼一定会在“自行车被颜良弄丢”和“被颜良卖了”之间选择其一为结论。

阿礼最后的行为是给颜良送豆脑,从结果推理阿礼的推理,我们得出了最后的结论——阿礼知道了颜良把自行车卖了补贴家用,又看到自己的碗里没加香菜,从而作为朋友的他,给好朋友颜良送来了豆脑。

《蓝莲花》中的友人B,王犇作为“犯人”本人,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但阿礼因为小姨成家而变得沉默,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王犇并不知道他具体做出了怎样的思考。

后来,王犇想起来阿礼说过的一句话:“我看到你的黑板报没了。”B回想起阿礼当时脚上没有油漆,得到结论,阿礼是误解了他的班级在二楼。虽然在这段过程中阿礼到底做了哪些错误的推理他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但是已经有这个框架,创作出什么样的伪解答都是完全可行的。

之后,阿礼气冲冲地回到万柳高中,然后嘴角挂着鲜血回来。友人B认为,阿礼那时候已经把整个事件全部摸索清楚了,并且找了冯成把话和他说清楚。在那之后冯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听说后来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

《万柳常年青》是我记录的故事,故事中的每一段推理都是阿礼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没有做什么隐瞒,因此这段故事创作得最为顺利。值得一提的是,那首童谣的最后一段,讲述的是万柳公主返回人去楼空的万柳井宅邸,却非常悲凉。这一段,写尽了物是人非,归宿已不再是归宿的凄凉。阿礼在那时候自顾自地念上了两句词,他的心情,如今我才理解。

《商业街秘闻》是江溪溪姐的作品,其中阿礼没有做出什么推理,所有的推理都是江溪溪做的。那时候是大学生的她,远比阿礼聪明,所以阿礼的想法她都可以猜到大概。但我还是有一个疑惑,她怎么知道阿礼说自己投了空白票是在说谎。听了我的问题后,她笑着说:“因为阿礼,真的把投票箱里的票偷走了一些。”

阿礼把投票箱搬到办公室之后,从里面偷走了一些支持搬走的票,被四年级一班的班长看到了,所以班长才去告状。这些都在阿礼的日记里有所记载,可惜这本日记也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后面可能因为懒惰,就再也没有写过日记。那一次阿礼实际投的票是,拒绝搬走。不知道为何,他不愿意承认。

《碎镜》最初由伊候一人创作,据他说,他已经听到了阿礼的所有推理,所以这个故事对他来说没有盲点。所以他负责创作了前半部分。但是我在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才发现,我也曾在这个故事之中。接着我把我的所见告诉了伊候。我告诉他,阿礼当时对伊叔叔说了一些话,伊叔叔就到我家找我的父亲问话了。之后,伊候苦笑了一下说道:“最后还是被他猜出来了。”才把真实的结局告诉我,我们一同把故事补完。

同样由我负责补充的是《暴雪、枪与魔法》,这个故事对念儿来说,是一个遗憾。她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因为她直到最后都以为,阿礼是为了帮她隐瞒才站出来自首,花钱买下手枪模型的。

我把那天在动漫店之外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是因为你啊。”她的语气,显得很落寞。最终,她还是坚持一个人把这个故事完成,所以这个故事会显得有些缺失。

我在《终章》中,把缺失的部分补上。

《堕落之源》的创作者之一文科对阿礼的整个推理毫不知情,他的记忆停留在那天中国队夺冠,然后自己心情急躁地跑回家补作业,一整夜都没睡。刘星倒是坦然地把真相记录了下来。文科是个球迷,并且坚持自己也是主角,要把球赛的过程记录下来。所以整个故事显得很是割裂,一部分是文科的球赛,一部分是刘星的记忆卡失窃案。刘星说,阿礼那家伙的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从一堆毛线球的逻辑中,竟然得出了正确的答案。他一边笑着一边回忆那天在喝可乐时,两人之间的小小博弈。

《序章》《夜月夜谈》《终章》都是由我单独完成的。

创作中,我发现用阿礼的视角写作的话,巷首是鸡蛋饼摊,而巷尾才是我的家,这与我的认知正好相反,我觉得很有趣,就把这个误解写在了《夜月夜谈》之中,甚至还以此构思出了“堕落巷是圆形”这一解答。

不过,《夜月夜谈》中的阿礼创作《放学后的小巷》以及夜月的夜谈,都是虚构的。

但《终章》里关于夜月的真相,却是真实的。

只不过,事实的结尾是,阿礼并没有发现我的全部的秘密,也没有送我最后的生日礼物,我也没有送他什么发饰,最后的罪恶——那把手枪仍然在我这里。他和我的最后一次会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拍毕业照那天,也许是更早之前。

那一年,我在七月之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那一年,我们没来得及赠送彼此礼物。

这次,我创作这个结局,是为了和他告别。

和他的故事,就像是《夜月夜谈》中的比喻,如棉线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没见过他。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号。太过自然,以至于现在看到阿礼的遗像时,我觉得那么不真实。

这个人一直存在于我的青春之中,如今他却消失了。

用这样的创作方式也有弊端,首先就是千人千目,多少个观众就有多少个哈姆雷特。所以阿礼的性格在这些故事里不完全一样,每个人看待阿礼的方式都不一样。虽然能找到阿礼性格中相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我用这个“不一致”做了《夜月夜谈》中的“阿礼并非一个人”的解答,接着关于“有人把整个巷子都买了下来的推理”,以及“阿礼是个老师”的推理,也不是空穴来风。

阿礼现在的确是一名老师,不是普通学校中的老师,他自己设立了一家福利院,收养孤儿。而这个福利院,就开在练兵巷之中。

十几年过去了,整条巷子大变了样。围墙被推倒重新砌成,房屋也重建修缮,整条巷子都和原来不一样。

“众所周知,巷子之所以是巷子,就是被无数的建筑、土墙所包围,形成了细长的小道。但是,正如少了四个边的正方形已经不能被称为正方形一样,失去了那些古建筑的巷子,还能被称为巷子吗?这条巷子现如今被各种现代的建筑、青瓦白墙所包围,早就不是当年的‘练兵巷’了吧。”

是啊,这条巷子现在又变了个样。不是古时曹操练兵的巷子,也不再是我们青春的舞台,更不是堕落巷。

巷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巷子了,却依旧名谓“练兵巷”。

阿礼的这些朋友都一直记着那个叫作阿礼的男孩,他们印象里的那些故事,都是阿礼做出了最完美的处理,最正确的推理,没有误会,没有芥蒂,每个人的心与心都无比接近。

我有些嫉妒。

我想,如果阿礼没有做出那些推理,那么他的这些朋友是不是就不会记住他了,他们的友情会不会随着时间淡薄。我就以这个想法作为故事最后的解答,创作了“不完美的青春”这一结局。

最终,我怀有私心地把自己的故事也写了下来。

阿礼,你看穿了那么多人的故事,看透了他们的内心。那你到底有没有也洞悉我的故事,如果你早就看穿了一切,为什么不像以往一样,说出你的推理,画上那个完美的句号呢?

完成这个故事后,我又回到这条充满回忆的巷子里。

好久没回到家乡的我,带着这本写好的《放学后的小巷》来到这儿,和此前与我打电话的男孩相约在“练兵巷”中。我在这条巷子里漫步。以往的商店早就不见踪影。曾经的万柳高中、宿周小学、老年大学也不复存在。但是有新的店,新的老板。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下课的铃声。年级参差不齐的孩子们,六七岁到十六七岁的孩子们,从曾经宿周小学的那个门里拥出,他们分散进入巷子门口的大大小小的店铺。

这个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地方叫作“雏菊福利院”。原本宿周小学和万柳高中中间的那堵墙被打通,整个巷子都属于这个福利院。

福利院中的孩子也养活了巷子周边的商家们。

那些商家中的老板,有些面目和蔼对孩子们欢迎不已,有些则板着脸,只在收钱的时候抬眼看看,有些则细心地和孩子们聊天,双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之前。

恍然间,我看见了时代书店——原本时代书店的位置,竟然也开了一家书店。我记得当时妈妈把这家店卖给了一个卖拉面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又变回了书店。

书店的名字是“雏菊书店”。

我曾和他说过,我最喜欢的花就是雏菊。

听说,书店是福利院的校长开的,作为副营业以及孩子们查阅资料用。那位校长就是兼职老师和书店老板的钟声礼。

在《夜月夜谈》的推理中,有人买下了整个堕落巷周边的学校和店铺,有一名老师寻找着自己的归宿——这些推理,都是源自阿礼真正做的事。

阿礼曾经说,他不想当老师,他很讨厌小孩子。

这样的阿礼,最终还是成为福利院的校长、老师。

阿礼也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寄居在小姨家,在小姨结婚后,他就一个人生活。

他一直没有一个归宿——他的家,他的学校,所有的归宿都弃他而去。

所以他拼命地为朋友们推理,他把友人看作家人,他为了自己的“家”而推理。今天,他终于找到了归宿,同时,他为更多的人制造家,制造了归宿,他买下整块地,建造福利院,开了这家“雏菊书店”。

而我,明明出生在这条巷子,却不再把它视为家。

这个男孩苦苦寻找的归宿终点站,早早确定,却是我人生的起始站。

往事浮现,眼睛慢慢模糊了,从雏菊书店的门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是拳曲的头发,高高的身子,我得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真是讨厌,明明一开始他和我一样高。

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他已经满头斑白,模糊中,他好像慢慢张开了嘴,问道:

“你的家在这条巷子里吗?”

我摇摇头,这条巷子不是我的家,这不是我的归宿。

我轻易否决的,就是阿礼穷尽一生去寻找的归宿。

眨了眨眼,擦干泪水。从书店里走出的,不是阿礼,是之前在葬礼上见到的那个男孩,阿礼早就不在了。

奇妙的是,他也有着拳曲的头发,高高的身子。五官在某些地方,和十六七岁的阿礼神似。他引着我进了书店,说自己是钟老师的学生。

他先是微笑着和我介绍起了这家福利院,说起这家书店,说起阿礼。他说,他一直视这里为家,即使自己现在已经离开福利院,他还是在这家书店里帮忙,阿礼走后,他就完全负责书店的营业。

然后,他告诉我,阿礼曾经和他说,如果有一个叫林夜月的人到这家书店来,请把一个东西交给她。

他转过身,从店的里屋拿出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箱子。箱子里是被白色粉末掩埋大半的街道,像是下满雪的道路,路上竟然奇迹般地绽放着雏菊,星星的菊黄和漫地的雪白交织着。我从侧面透明的玻璃看过去,看见了那被白色掩盖的两个东西——镶着金边的蓝色钢笔、被重新涂装的塑料手枪。

这被白雪掩盖的路,竟还留了一个空位。雪中,似乎还能埋下什么。

玻璃箱子上面刻着一行字,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已经有些模糊。

“十八岁生日快乐,林夜月。”

这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其实察觉了——一直被抛弃、被排斥、差点堕落的我。

“我在读完《白雪掩罪》的那一刻,只有一秒,就仅仅那么一秒的瞬间,想到——这象征着白色、纯洁、无罪的白雪,是否可以完全把她污秽不堪的罪行掩埋。侦探是否会走到她的身边,故作一段错误的推理,然后扬长而去。”

这次的阿礼,是做出了正确还是错误的推理呢?

若有机会,我很想再见见那个叫作阿礼的鬈发男孩,和他在雏菊书店的角落里坐下,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看这本叫作《放学后的小巷》的书。我会把书送给他,和他说“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他会笑着收下礼物,然后把这份“白雪掩罪”送给我。

接着他会做出或错误或正确的推理,补完书的终章。

我们会把那个句号画上。

最后,我会看着他像清泉里浸了冰块般清凉透彻的双眼。

我会问他,会认真又亲切地问他:“这条巷子,是你的家吗?”

回过神,和我交换礼物的不是阿礼,而是他的学生。他欣慰地笑着,眼角含着泪水。他翻开书的第一页,疑惑地问我:“堕落巷是什么地方?”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他拳曲的头发缠绕在我的指尖。

阳光洒入书店。

“这里就是堕落巷,欢迎来到堕落巷。”

上一章: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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