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代号十六的男人

犯罪团伙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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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和塔彭丝与探长卡特关在那间私人办公室密里谈着。探长热情而真诚地称赞他俩。

“你们取得的成功令人钦佩。由于你们的出色工作,我们已经抓到至少五名警方十分关注的人物,从他们口中我们得到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同时,我得到可靠消息,莫斯科间谍总部对他们的特工人员屡遭失败已深感警觉。我想尽管我们尽可能小心,但他们还是已经开始怀疑这一切不顺的原因就在于你们,这个堪称警局分中心的地方——西奥多·布兰特先生的办公室——即国际侦探所。”

“哦,”汤米说,“我想他们总有一天会找到这儿,先生。”

“正如你所说,只能寄希望于将来了。但是我有点担心——汤米太太。”

“我会一直照料她的,先生。”汤米说,几乎同时,塔彭丝说:“我可以自己照料自己。”

“唔,”卡特先生说,“过分自信一直是你俩的特色。但是我得说,不管你们对挫折的‘免疫力’是完全归功于你们的过人才智呢,还是有一小部分要靠悄然而至的幸运——对此我不想下定论——但是,好运气不会一直相伴,你们要知道。而且,我不想在这点上争论。根据我对汤米太太的充分了解,我想,要求她之后一两周不再抛头露面,估计是不可能的吧。”

塔彭丝猛烈地摇头。

“那么我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地给你们提供信息。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莫斯科已决定派一位特工人员潜入这个国家。我们不知道他以什么名字旅行,不知道他什么时间到达。但是我们确实了解到一些情况。战争中他给我们制造了巨大的麻烦。这位先生简直是无处不在,神出鬼没。他出生在俄国,语言能力出色——出色到能在六个国家畅行无阻,当然也包括我们国家。他也是一位伪装的高手。他老谋深算,就是他发明了第十六号代码。

“他什么时间出现,以什么方式出现,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相当肯定他一定会出现。我们清楚地了解到一点——他个人并不认识真正的西奥多·布兰特先生。我想他会出现在你的办公室,借口委托你办案子,尝试用暗号试探你。第一个问题,如你所知,就会提到数字十六——你应该回答一句含有同一个数字的句子。第二个问题,我们也是刚刚得知,是你是否曾穿过英吉利海峡。答案是:‘我上个月十三号在柏林。’至今我们就知道这些。我建议你要正确无误地回答暗语,尽最大努力赢得他的信任。尽可能地扮演好你的角色,但是即使他表现得已经完全上当,你也要保持警惕。我们的朋友特别狡猾,能同时扮演两面派,比你玩得更好。但是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希望通过你抓住他。从今天起,我要采取特殊的防范措施。昨晚你办公室里装上了一个窃听器,这样我在楼下房间安插的人手就能听到你办公室里的一切动静。一旦有情况我就能立刻接到报告,从而采取必要的措施保护你和你太太的安全,同时也能把我一直追踪的案犯缉拿归案。”

探长又作了进一步指示,讨论了下一步行动方案后,这两个年轻人就告辞了,他们要尽快赶往布兰特卓越侦探所。

“太晚了,”汤米说,看看表,“已经两点了。我们和探长待了好长时间。希望我们没有错过什么有趣的案子。”

“总体来说,”塔彭丝说,“我们干得不赖。我改天列个成绩单。我们已经破了四桩令人困惑的谋杀案,围捕了一个假币犯罪团伙和一个毒品贩卖团伙——”

“两个团伙,”汤米插话道,“这么多啊!我很高兴。‘团伙’这个词让我们显得很专业。”

塔彭丝继续说,扳着手指逐条计数。

“破了一件珠宝盗窃案,两次虎口脱险,找到了一位想隐藏自己行踪的女士,帮助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女孩,破解了一个天衣无缝的不在场伪证。哦,天啊,还有一个案子我们自己出了洋相。总体来说,好极了!我们非常聪明,我认为。”

“你完全应该这样认为,”汤米说,“你一直都很聪明。现在我隐约觉得我们多少还是有些幸运。”

“胡说,”塔彭丝说,“一切都是我们那小小的灰色脑细胞的功劳。”

“好吧,我有一次就是交了好运,”汤米说,“就是阿尔伯特玩套索那天!但是,一切好像要结束了,塔彭丝?”

“是的,”塔彭丝说,她动情地放低了声音,“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案子。等他们追踪到那个超级间谍,伟大的侦探们就要退休了,养养蜂,种种西葫芦[本故事中汤米夫妇模仿的侦探是赫尔克里·波洛。]。一切就结束了。”

“退休,啊?”

“是——是的,退休。而且,我们现在这么成功——运气可能会改变。”

“现在是谁在说‘运气’啊?”汤米得意扬扬地问。

这时他们拐进一幢大楼的门,这幢楼里是国际侦探所的办公室,塔彭丝没有问答。

阿尔伯特正在外面办公室值班,利用空闲时间练习,或者说努力在鼻梁上平衡一把办公尺。

伟大的布兰特先生严厉地皱起眉头以示责备,从他身边走过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脱下外套,摘下帽子,打开橱柜,书架上静静躺着他的经典文学——著名的侦探小说。

“可供选择的范围越来越小了,”汤米喃喃道,“今天我该效仿哪位大师呢?”

塔彭丝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种不寻常的语调,这让他迅速转过身来。

“汤米,”她说,“今天是这个月的几号?”

“让我看看——十一号——怎么啦?”

“看看日历。”

墙上挂着那种可以每天撕下一页的日历。上面鲜明地印着星期日,十六号。而今天才星期一。

“天啊,这太奇怪了。阿尔伯特一定多撕了好几页,这个粗心的小鬼。”

“我认为不是他干的。”塔彭丝说,“不过我们还是问问他。”

阿尔伯特,被叫来询问,似乎十分吃惊。他发誓自己只是撕下了两页,上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他的说法很快得到了证实,因为阿尔伯特撕下的那两页在壁炉里找到了,而后面这几张却整齐地躺在废纸篓中。

“一位利落而有条理的罪犯,”汤米说,“他今天上午来过。阿尔伯特,今天有没有什么客人?”

“只有一位,先生。”

“他长什么样?”

“是‘她’。一位医院的护士。非常困扰,急于见您。她说要等您来。我把她带进办公室,因为那里暖和点。”

“那她当然可以方便地从那儿走进这里,而且还不会让你看见。她在这儿待了多久?”

“大约半个小时,先生,她说下午还会再打电话。她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

“慈眉善目?——哦,出去吧,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有些委屈地退下了。

“奇怪的信号,”汤米说,“似乎是无心之举,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想火炉里不会有颗炸弹之类的东西吧?”

在确保安全之后,汤米坐在办公桌后面,对塔彭丝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

“我的朋友,[原文为法语]”他说,“我们现在面临最严峻的考验。你记不记得,那位代号为四的人物,多洛米蒂,我用炸药把他炸得像鸡蛋壳一样碎——借助烈性炸药的威力,当然[原文为法语]。但是他并没有死——啊,没有,他们没有真正地消亡,那些超级罪犯们。这位就是那种人——甚至更穷凶极恶,依我之见。他现在是四的平方——换句话说,他现在就是代号十六的人。你明白了吗,我的朋友?”

“当然,”塔彭丝说,“你现在是伟大的赫尔克里·波洛。”

“正是。虽没有胡子,但有许多灰色脑细胞。”

“我有种感觉,”塔彭丝说,“这次特殊的历险可以叫作‘黑斯廷斯的胜利’。”

“不行,”汤米说,“这不成。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类游戏是有规矩的。顺便提个建议,我的朋友,你的头发能中分,而不是偏分吗?现在这个发式看起来既不对称也不好看。”

汤米桌上的蜂鸣器尖锐地叫起来,他回复了暗号,阿尔伯特带着一张名片进来。

“弗拉迪罗夫斯基亲王,”汤米以低沉的声音读道,他看了看塔彭丝,“我想——带他进来,阿尔伯特。”

进来的男人中等身材,举止优雅,蓄着漂亮的小胡子,显然大约三十五岁的年纪。

“布兰特先生?”他问道,英语十分标准,“有人向我极力推荐您,您能为我处理一个案子吗?”

“如果您能详细描述一下——?”

“当然,这事关系到我朋友的女儿——一位十六岁的女孩。我们担心丑闻传出去——我想您能理解。”

“我亲爱的先生,”汤米说,“敝所已经成功运作了十六年,这都得归功于我们严格遵守的那一条特殊原则。”

他隐约感到那个人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但这种神色转瞬即逝。

“你们设有分部,我相信,在英吉利海峡另一边?”

“哦,是的。事实上,”汤米小心地选择措辞,“我本人上个月十三号就在柏林。”

“既然这样,”陌生人说道,“那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我那位朋友的女儿也可以不用再提。您应该知道我是谁——至少我看您已经明白了我要来的信号。”

他朝墙上的日历点点头。

“是的。”汤米说。

“我的朋友——我来这儿是要调查一些情况。最近发生了什么?”

“有人反水。”塔彭丝说,她此刻再也不能保持缄默。

这位俄国人把注意力转向她,扬起了眉毛。

“啊——哈,果然是这样,是吗?我也这样认为。您是塞吉阿斯?”

“我们认为是的。”塔彭丝面不改色地说。

“这不奇怪。但是你们自己怎么样,是不是也被监视了?”

“我想没有。我们做了许多真生意,您明白。”汤米解释道。

这个俄国人点点头。

“这样做很明智。同样,我想如果我不再来这儿你们会做得更好。这一阵子我住在布利兹。我会带走玛丽斯——这是玛丽斯,我猜?”

塔彭丝点点头。

“在这儿怎么称呼您?”

“哦,鲁宾孙小姐。”

“很好,鲁宾孙小姐,你和我一起回布利兹,在那儿共进午餐。我们三点钟在总部会合,明白了吗?”他看着汤米。

“十分清楚。”汤米回答道,心里却想这总部到底在哪儿。

但是他猜卡特先生最急于找到的也是这个总部。

塔彭丝站起身,披上她那件黑色的带有豹纹领的长外套。然后,端庄地说她已经准备好与亲王出发。

他们一起走出去,汤米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心中五味杂陈。

难道窃听器出了问题?难道那位神秘的护士不知怎么觉察到安装了窃听器,把它弄坏了?

他一把抓起话筒,拨了一个特殊的号码。一分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很好。立刻到布利兹!”

五分钟后汤米和卡特先生在布利兹的棕榈酒店会面了。卡特先生显得兴致勃勃、胸有成竹。

“干得好。亲王和那位小巧的女士在饭店吃午餐呢。我带了两个人来,扮成侍者。他可能会怀疑,也可能不会——不过我相当肯定他不会察觉——他已是俎上鱼肉。我还在楼上安排了两个人,盯着他的套房,外面有更多的人手,准备好跟踪他们。不用担心你太太,她一直都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我不会冒任何风险的。”

偶尔会有情报局的人员进来报告事情进展。第一次进来的是一位侍者,他负责给亲王送鸡尾酒,第二次是一位一脸茫然的时髦年轻人。

“他们走出了餐厅,”卡特先生说,“我们躲到这根柱子后面,以防他们过来坐在这儿,但是我想他会带她上楼去套房。啊,是的,我的想法是对的。”

借助于有利的地势,汤米看到那个俄国人和塔彭丝穿过大厅,进了电梯。

过了一会儿,汤米开始坐立不安。

“您认为,先生,孤男寡女在那个套房里——”

“我安排了一个人进去——藏在沙发后面。别担心,年轻人。”

一位侍者穿过大厅来到卡特先生面前。

“有信号说他们乘电梯上楼了,先生——但他们还没有上楼。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先生?”

“什么?”卡特先生跳起来,“我亲眼看到他们进了电梯,刚刚。”他扫了一眼钟表,“四分半钟之前,他们还没有出现……”

他迅速穿过大厅,跑向电梯,电梯恰好再次下来,他对身着制服的服务员说:“你刚才带了一位蓄着漂亮小胡子的绅士和一位年轻女士到了三楼,对吧?”

“不是三楼,先生,这位绅士要求去四楼。”

“哦!”探长跳进电梯,示意汤米和他一起上去,“请带我们去四楼。”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嘟囔道,“但是别慌,旅馆的每个出口都有人监视,我也在四楼安排了一个人——实际上,每层楼都有,力求万无一失。”

电梯门在四楼打开,他们跳出去,迅速沿走廊跑去,跑到半路,一个身着侍者制服的男人走向他们。

“一切顺利,头儿,他们在三一八房间。”

卡特长出了一口气。

“很好。没有其他出口?”

“那是一个套房。但是只有两扇门通往走廊,从任意一个房间出来,他们都得经过我们才能到达楼梯间或电梯。”

“好吧,那么。给楼下打电话,问问是谁订的这个房间。”

这位侍者一两分钟后又回来了。

“是从美国底特律来的科特兰·万辛德夫人。”

卡特先生若有所思。

“我想,这位万辛德夫人是不是同谋?或者她是——”他没有说下去。

“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吗?”他突然问。

“什么也没有。房门紧闭,什么也别想听到。”

卡特先生突然做出决定。

“我想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马上进去,拿到万能钥匙了?”

“当然,先生。”

“叫埃文斯和克雷德斯利上来。”

另外两个人过来增援,他们向套房走去。打头的人插入钥匙,门无声地打开。

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小的门厅里,只见右边浴室门敞开着,前面是客厅。左边紧闭的门后传出微弱的声音——很像一只哈巴狗在喘粗气。卡特先生推开门进去。这是一间卧室,一张大双人床,上面铺着玫瑰色和金色相间的华丽床单。上面躺着一位打扮时尚的中年女子,她手脚捆绑着,嘴里塞着毛巾,一双眼睛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卡特先生一声令下,其他人立刻把整个套房警戒起来。只有汤米和他的长官进入卧房。他弯下腰费力地解开绳结的同时,卡特困惑地扫视着这个房间。除了许多典型的美式行李之外,这个房间再无别物,没有那位俄国人和塔彭丝的一丝踪迹。

又过了一会儿,那位侍者再次急匆匆进来,报告说其他房间也是空的。汤米走到窗边查看,结果也只是退回来并摇摇头。窗户没有阳台——只有矗立的高墙连着下面的街道,空空如也。

“确定他们进了这个房间?”卡特断然问。

“肯定是。并且——”这个男人指了指床上的女人。

借助铅笔刀,卡特割开围巾,这东西几乎勒得她快要窒息了。显然,不管她受了什么苦,他们都不可能放过科特兰·万辛德夫人的证言。

当她怒气稍稍平息了些,卡特先生温和地说:

“您不介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从头到尾?”

“我想我要起诉这家酒店。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我当时正在找我的那瓶治流感的药,然后一个男人从后面扑过来,在我鼻子底下打开一个小玻璃瓶,然后我就喘不过气来,浑身瘫软了。等我醒过来,我就躺在了这儿,五花大绑,只有上帝知道我的珠宝怎样了,他拿走了不少,我猜。”

“你的珠宝很安全,我想,”卡特先生冷冰冰地说,他转过身去,从地板上拿起一些东西,“你就站在这儿,他扑向你的时候?”

“就是这样。”万辛德夫人赞同道。

卡特先生捡起来的是一片薄玻璃。他闻了闻,递给汤米。

“是氯乙烷,”他嘟囔道,“有立竿见影的麻醉效果。但是效果只能持续一两分钟。因此当你醒来时他一定还在这个房间里,万辛德夫人?”

“难道我刚才没有告诉您?哦!眼睁睁地看他逃走,而我却束手无策,一动不能动,简直要把我气疯了。”

“逃走?”卡特尖锐地问,“从哪儿?”

“从那道门,”她指着对面墙上的一道门,“他挟持着一个女孩,但是她看起来有些软弱无力,似乎也被下了那种麻醉药。”

卡特疑惑地看着他的手下。

“那扇门通往下一个套房,先生,但是门连通两个房间——可能两边都被闩住了。”

卡特仔细检查那扇门。然后他直起腰来,转身面向那张床。

“万辛德夫人,”他平静地说,“您仍然坚持您的说法,那个人是从这儿出去的?”

“哇,当然,为什么不是?”

“因为这扇门恰恰是从这边闩住的。”卡特先生冷冷地说。他边说边“咯咯”地摇着把手。

万辛德夫人脸上浮现了十分震惊的表情。

“除非有人在他走后又把门闩住,”卡特先生说,“否则,他不可能从这扇门出去。”

他转向埃文斯,他刚刚进入房间。

“确定他们没在这个套房里?还有没有其他门通往别处?”

“没有,先生,我相当肯定。”

卡特来回打量这个房间,打开吊橱,检视床底,爬上烟囱,掀开窗帘。最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完全不顾万辛德夫人尖叫反对,打开大衣橱,迅速在里面翻找。

突然,本来一直在连通门旁边的汤米发出一声喊叫。

“过来,先生,看这儿。他们就是从这儿离开的。”

门闩被巧妙地挫断了,离得这么近观察窝槽,才勉强能看到挫断的地方。

“这门打不开,因为另一边锁死了。”汤米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回到走廊里,侍者用万能钥匙打开邻近套房的门。这套房并未租出去,他们走向连通门,看到同样的把戏再次上演,这个门闩也被挫断,然后门被从外面锁上,钥匙被拔了下来。但是这间套房中并没有塔彭丝和那位美髯俄国人的踪迹,并且这个房间并没有另外一扇连通门,只有一扇通往走廊的门。

“但是我应该看到他们出来啊,”侍者提出异议,“不可能看不到,我发誓他们根本没有出来。”

“活见鬼,”汤米喊道,“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

“给楼下打电话,看看这间套房里最后的顾客是谁,什么时间订的房间。”

埃文斯过来和他们会合,留下克雷德斯利在另外一间套房蹲守。埃文斯马上执行卡特的命令,他很快从电话机旁抬起头来:

“是一位法国残疾小伙,保罗·德瓦雷泽先生。一位护士陪着他。他们今天上午才离开。”

另一位情报局特工,即那位侍者突然叫了一声,脸色变得死灰一般。

“残疾小伙——护士,”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以前经常看到他们。”

“你肯定他们是同样两个人?”卡特先生喊道,“肯定吗,伙计?你仔细看了吗?”

这个人摇摇头。

“我几乎没看他们。我在等待,您知道,密切注意着别人,那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和那个女孩。”

“当然,”卡特先生呻吟了一声,“他们只关注一头儿了。”

伴随着一声喊叫,汤米弯下腰,从沙发下面拽出了什么,那是一个小小的卷成一团的黑色包裹,汤米展开它,几件东西掉落下来。包裹皮是从塔彭丝当天所穿长外套上撕下来的一块布,里面是她外出时穿的衣服、她的帽子,以及一条长长的漂亮胡子。

“现在事情足够清楚了,”他痛苦地说,“他们抓了她,抓了塔彭丝。这个俄国魔鬼给了我们信号。那个护士和男孩是他们的同谋。他们待在这家旅馆一两天,以便人们都习惯他们进出。那个男人一定在午餐时就意识到有圈套,接下来就开始实施他的阴谋。可能他原本以为隔壁房间是空的,因为他处理插销时确实如此。然后,他又让隔壁房间的女人和塔彭丝都闭了嘴,带塔彭丝来这个房间,让她穿上男孩的衣服,自己也乔装打扮,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去。衣服一定是事先都藏好的。但是我不明白他如何让塔彭丝听任他摆布。”

“我明白,”卡特先生说,从地毯上捡起一小截闪光的钢针,“这是半截注射针头,她被麻醉了。”

“我的天啊!”汤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逃之夭夭了。”

“我们还不确定,”卡特飞快地说,“别忘了每个出口都有人把守。”

“但我们的人只会留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而不是一位护士和一个残疾男孩。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离开了这家旅馆。”

一番询问之后,结果证明就是这样。那位护士和他的病人五分钟前就乘坐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听着,贝尔斯福德,”卡特先生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振作起来,你知道我会千方百计找到那个女孩。我马上回办公室,五分钟后部门所有人员都会行动起来。我们会找到他们。”

“是吗,先生?他是个狡猾的恶魔,那个俄国佬。看看他这次狡猾的行动。但是我知道您一定会尽全力。只是——老天,但愿还为时未晚。他们这次采取了非常手段来对付我们。”

他离开布利兹旅馆,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觉得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去哪儿搜索?接下来干什么?

他走进格林公园,跌坐在一个石凳上,几乎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个人在另一头坐下来,几乎被吓了一跳。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如果您愿意,先生,我能不能冒昧——”

汤米抬起头。

“哦,阿尔伯特。”他无精打采地说。

“我都知道了,先生——但是请别这样。”

“别这样——”他哼笑了一声,“说起来容易,不是吗?”

“啊,但是想想,先生,布兰特卓越侦探事务所!永不言败。请您原谅,我今天上午恰好偷听到您和夫人谈论的事情。波洛先生,还有他那小小的灰色脑细胞。那么,先生,为什么您不动用一下您的灰色脑细胞,看看能干什么。”

“在小说中动脑筋要比在现实中容易得多,我的孩子。”

“好吧,”阿尔伯特固执地说,“我不相信有人能干掉夫人,让她永远消失。您知道,先生,她就像您给小狗买的橡胶骨头——保证嚼不烂,打不垮。”

“阿尔伯特,”汤米说,“你鼓舞了我。”

“那么用用您的灰色脑细胞?先生。”

“你是个固执的孩子,阿尔伯特。直到现在你都为我们服务得很好,顺带装傻充愣。我们再试一次。让我们再完整地梳理一遍。两点十分整,我们的猎物从电梯进来。五分钟后,我们和电梯服务员交谈,听了他的说法我们也上到四楼。两点十分之后,我们进入万辛德夫人的套房,那么,有什么重大的事件触动我们吗?”

一阵静默,没有重大事件触动他们中的任何人。

“房间里有没有像行李箱之类的东西,有吗?”阿尔伯特问,他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

“我的朋友,[原文为法语]”汤米说,“你不懂一个刚从巴黎回来的美国女人的心理,房间里有,我得说,差不多十九只箱子。”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尸体想处理掉,每只箱子都是便利的运送工具——我不是说,她现在死了,只是暂时昏迷。”

“我们搜查了,只有两只箱子足够大,可以装下一具尸体。那么按时间顺序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你们忽略了一点——夫人和那个家伙装扮成护士和走廊里的侍者擦肩而过的时间。”

“那时一定是我们刚刚登上电梯的时候,”汤米说,“如果我们曾面对面遇到,他们一定没有机会逃走。行动好快啊,那,我——”

他停下来。

“怎么了,先生?”

“安静,我的朋友[原文为法语]。我有个小想法——但会产生巨大的、惊人的结果——赫尔克里·波洛总是有这样的小想法。但是如果这样——如果是这样——哦,上帝,我希望我能来得及。”

他拔腿跑出公园,阿尔伯特费力地紧随其后,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了,先生?我不明白。”

“没事,”汤米说,“你没必要明白。黑斯廷斯先生就从来没明白过。如果不是你的灰色脑细胞比我的更发达,我就输掉这场游戏了,你想这得多可笑?我说的是可怕的僵化思维——但是我总免不了犯这个毛病。你是好样的,阿尔伯特,你知道塔彭丝的价值——她抵得上一打你和我。”

汤米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跑进了布利兹酒店的大门。他看到埃文斯,把他拉到一边急匆匆说了几句,这两人就进了电梯,阿尔伯特紧随他们一起进去。

“到四层。”汤米说。

在三一八房门口,他们停下来。埃文斯有一把万能钥匙,立刻派上了用场。他们一声不吭径直进了万辛德夫人的卧室。这位女士还躺在床上,但是现在换上了家居服。她吃惊地看着他们。

“请原谅我没有敲门,”汤米愉快地说,“但是我来找我的太太。您不介意从床上下来吧?”

“我想您一定疯了。”万辛德夫人叫道。

汤米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偏着脑袋。

“非常优雅,”他说,“但是接下来就不会了。我们曾看过床底下——但是没发现什么。我记得小时候我用过那种藏身地,就是与地面平行的床的夹层,在衬垫下面。当然,那个漂亮的行李箱是准备一会儿带走尸体的。但是我们刚才回来找你有点快,让你只来得及给塔彭丝注射了麻醉剂,把她放进了衬垫中。由于你被隔壁的同谋塞住了口,捆绑住了手脚,我得承认我们当时完全相信了你的故事。但是清醒过来后就会有人想到——通过井井有条地梳理——给一个女孩注射毒品,给她穿上男孩的衣服,塞住另一个女人的嘴,并捆绑好,然后自己乔装打扮——在五分钟之内完成。从常识来说,绝无可能。护士和那个男孩只是个诱饵。我们顺着那条线索追查,万辛德夫人就是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现在帮助这位女士下床,可以吗,埃文斯?您本有此意,好。”

尽管反抗激烈,万辛德夫人还是被从床上拉下来。汤米掀开被子和衬垫。

那儿,横躺着的正是塔彭丝,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瞬间汤米觉得一阵恐惧,但是接着他看到她胸脯微弱地起伏着。她是被麻醉了——没死。

他转身面对着阿尔伯特和埃文斯。

“那么现在,先生,”他演戏般地说,“打板!”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抓住了万辛德夫人精心梳理的十分优雅的头发,头发从她头上掉了下来。

“不出所料,”汤米说,“他就是代号十六的男人。”

2

半个小时后,塔彭丝睁开眼睛,看到一位医生和汤米弯腰看着她。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医生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救护措施。然后,医生告辞并保证,现在没有问题了。

“啊,老朋友[原文为法语],黑斯廷斯,”汤米怜惜地说,“我多高兴啊,你还活着!”

“我们抓到十六号了吗?”

“我再次像粉碎鸡蛋壳一样压碎了他——换句话,是卡特抓住了他,是小小的灰色脑细胞!顺便说一下,我给阿尔伯特涨了薪水。”

“给我说说。”

汤米向她生动地叙述了事情经过,当然有些地方被省略了。

“你不担心我吗?”塔彭丝虚弱地问。

“不太担心。一个人必须要沉着冷静,你知道。”

“撒谎!”塔彭丝说,“你现在看起来还很憔悴呢。”

“好吧,可能。我是有点担心,亲爱的,我说——我们现在要金盆洗手了,不是吗?”

“当然。”

汤米解脱似的叹了口气。

“我希望你能更敏感些,经过这次的打击——”

“这不是打击。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打击。”

“橡胶骨头——嚼不烂、打不垮。”汤米嘟囔着。

“我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塔彭丝继续说,“更刺激的事情,我还从来没有做过。”

汤米看着她,一脸真实的恐惧。

“我不允许,塔彭丝。”

“这你可做不到,”塔彭丝说,“这是自然法则。”

“你在说什么,塔彭丝?”

“我说,”塔彭丝,“咱们的孩子。妻子们现在不用羞于启齿了,她们可以大声喊出来。我们的孩子!汤米,一切是不是太奇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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