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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者  作者:秦明

“你们有没有觉得,苏诗被杀的案件,和这起案件有点像?”我说,“不会又是什么系列案件吧?毕竟苏诗的案件还没有侦破。”

“哪里像?”林涛问。

我说:“第一,死者都被动物啃噬了。第二,死者都开车到现场附近去了,车辆丢在现场附近。第三,案件里都没有劫财的迹象。”

“我倒不觉得像,可能只是有一点点巧合罢了。”林涛学着我的口气说,“其实细想起来,不像的地方更多。第一,苏诗是女性,乐天一是男性。第二,苏诗的现场有打斗,乐天一的没有。第三,苏诗是死后被抛进院子的,而乐天一是活着进入动物园的。第四,苏诗有人为造成的损伤,而乐天一则没有。”

“而且市局其实也注意到了两起动物咬人的案件的相似性,也对苏诗和乐天一的人际关系进行了摸排。”陈诗羽说,“刚刚反馈的消息是,两个人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丝毫没有瓜葛。”

“总之,我认为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并案侦查的依据。”林涛说,“而且,乐天一究竟是不是选择一种独特的手段自杀,还不好说呢。”

“口味还真挺重的。”大宝说。

“两人之间没有瓜葛,不代表他们的社会层面没有瓜葛。”我说,“我曾经看过一部小成本电影《九死》,就是说九个没有瓜葛的人,被一个人抓了起来。犯罪分子让他们九个人一起想一想为什么会被同时抓进来,想不出来就半个小时处决一个人。最后,他们还是弄清楚了他们的瓜葛究竟在哪里。”

“复杂了,复杂了。”大宝说,“电影就是电影,现实就是现实,哪儿有那么多玄乎其玄的东西啊。如果有人要学电影,抓起来就是了,干吗大费周章把人弄到动物园里去啊。”

说来说去,这个案子的前期工作已经很细致了。如果还是不能发现疑点,就真的符合不予立案的标准了。即便我们心里有再多的怀疑,这毕竟是一起“立线侦查”的案件,而我们的手头上还有一起恶性命案没有侦破,自然要以命案为主。

我看了看手表,一讨论起案件,就会觉得时间飞逝。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而早晨七点还要起床,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开展。

于是,我张罗着让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大家收拾笔记准备离开,只有陈诗羽很是担心程子砚。因为这个时候,程子砚还没有回宾馆。

我说程子砚和韩亮在一起,监控梳理的工作非常繁重,他们回来得很晚是正常的。陈诗羽说,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就没什么了,之所以担心,就是因为和韩亮在一起。

我知道陈诗羽对韩亮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源于微信公众号的那一条热评。现在的自媒体对某一事件的舆论引导还是很厉害的。虽然韩亮承认了事实,但是我觉得那个评论还是有颠倒黑白的成分。至少在我看来,韩亮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更不可能像陈诗羽想象的那样,会对程子砚动什么坏心思。

小组内部出现了裂痕,这让我很是心神不宁,甚至比一起命案没破还要如鲠在喉。安慰了陈诗羽几句,我独自回到房间,便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早晨起来,才知道程子砚和韩亮工作了整整一夜。

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他俩还真的取得了重大突破。

程子砚站在大屏幕前,指着她剪辑出来的视频短片解说道:“因为之前的工作卓有成效,我们排查监控的范围大大缩减。昨晚,我们主要对死者霍骏和他的妻子孟建云平时出门、回家的路径进行了研判,专门找两个人骑行的影像。虽然我们截取到的双人骑行的影像非常多,但是还是在这些影像中发现了端倪。”

大家都充满期望地看着程子砚。

程子砚接着说:“我们发现,有两个男子,骑着一辆嘉陵摩托,总是在死者家附近的路口出现。于是,我们又在死者单位附近进行了寻找,果真也找出了这辆载着两人的嘉陵摩托。仔细比对后,我们认为是同一辆车、同两个人!”

“关键是案发当晚,这两个人穿雨衣在现场附近吗?”我急着问。

程子砚点点头说:“出现了,还是在别墅区小路上,市区大路的路口。两个人各穿一件雨衣,看不清体貌特征,但是摩托车的特征点都是可以对应上的。”

“那就是重点嫌疑人了!”荣支队激动地拍了桌子,“能追踪他们的行动轨迹吗?”

“在明确了这辆车的驾驶人就是嫌疑人的前提下,追踪轨迹就容易很多了。”程子砚说,“我们在一段视频监控中,截取到了两名犯罪嫌疑人的容貌。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应该有辨识度。”

“行动轨迹呢?”荣支队问。

程子砚说:“每次来往别墅区,最终他们消失的地点都是市区中央地带。中央地带摩托车太多了,短时间内难以寻找到他们的家在哪里。但是,我们发现他们的摩托车在两个月前到过别墅区的售楼部。”

“这别墅区都三年了,还有售楼部?”我问。

“毕竟价格很高,所以别墅区靠近边缘地带还有两套房没有卖掉。”一名侦查员说,“开发商就是这样的嘛,如果不售罄,就不会撤售楼部。”

“犯罪嫌疑人去售楼部这个行为,我们一开始不太能理解。”韩亮接着说道,“但后来想想,我大概想明白了。”

“探查监控运行情况。”我和韩亮异口同声地说道。

“明白了。”荣支队说,“我们之前认为,了解监控运行情况的,肯定是物业这一块。完全没有想到,几公里之外的售楼部里,营销经理们也都非常了解这一块啊!因为这么先进的循环监控模式、永久性的监控保存,肯定是一个营销的推荐点啊!”

“太可怕了。”凶手的作案过程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我说,“这该是有多大仇啊!缜密跟踪、细致调查。为了杀这个人,做了多少前期工作啊!”

“快,去售楼部,调查这辆摩托车究竟是售楼部里面的人的,还是专门去售楼部调查别墅区监控情况的人的。”荣支队没时间像我一样大发感慨,急着发号施令,“如果是有人打着买别墅的名号去售楼部了解情况,一定要尽可能地搞清楚这人的资料。”

几名侦查员领命,匆匆离去。陈诗羽不甘寂寞地跟着一组侦查员赶赴前线。

我们只有坐在专案组里默默地等待着结果。

“这案子证据链可以吗?”大宝说。

最近我们之间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证据链了,随着法治进程的发展,我们越来越重视证据链的作用,不单单只相信孤证。

“没问题。”我咬着大拇指说,“现场有足迹,是凶手的,可以在凶手家里找鞋子。既然是新鞋,我觉得他未必会毁掉。现场有手印,是放风的帮凶的,这个可以直接认定。另外,还有程子砚的这一套视频侦查的套路,也一样可以确定摩托车,确定去售楼部大厅监控情况的人员特征,这都可以作为证据。所以一个系列看起来,证据应该是确凿的。”

“雨衣,还有雨衣。”林涛说,“如果他们没有丢弃,肯定还在摩托车里,即便是做不出血液DNA了,也可以就纹路进行比对。”

“是的。”我说,“只要能顺利抓到人,证据没问题!”

傻傻地等了几个小时,连中午饭都是在专案组吃的盒饭。在下午昏昏欲睡的时候,小羽毛突然闯进了专案组。

“怎么?搞定了?”我顿时来了精神。

“搞定了!”陈诗羽满头是汗,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没有想到啊,作案的居然是父子俩。”

“哦,合理。”我说,“是父亲作案,儿子放风对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陈诗羽问。

我笑了笑说:“这是正常人的心态,而且,让儿子当人梯,也说明父亲的攀爬能力有限嘛。”

“审了吗?”大宝问。

“晾了他们一会儿。”陈诗羽说,“等相关搜查、比对工作做完以后,再审讯比较容易审下来。”

既然侦查部门采取了这个策略,不管我们有多着急,也只有静静地等待着结果。我们可以说是度秒如年,更何况这一天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先于主办侦查员,李蒙走进了专案组,从他脸上自信的微笑,我们知道这起案件应该是告破了。

“雨衣、鞋印、手印全部都比对一致。”李蒙说,“和我们推断的情况基本一致。”

“那就证据链完善,铁板钉钉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说,“即便是零口供也没事。”

“可是,外围调查倒是有些奇怪。”主办侦查员跟着李蒙走了进来,说,“通过外围调查,这一对庄姓父子,和霍骏没有丝毫关系。难道他们是为了抢劫?”

“不会。”我坚信我的论断不会有错,说,“确定调查仔细了?”

“非常详细了。”侦查员说,“霍骏和他俩没有任何可能相识,完全就是陌路人啊。”

侦查员说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乐天一和苏诗。他们看起来也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但是在我的心里,总是隐隐地觉得他俩的死,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既然这样,可别零口供了。”大宝说,“我们还是去听一听他们为什么杀人比较好。如果真的是劫财,那犯了错的老秦得请吃小龙虾。”

又到了小龙虾上市的季节,大宝天天想着招儿让我请客。

“行啊,如果我没错,你请。”我起身招呼大家到旁听室去旁听审讯。

“我可没说啊。”大宝说,“你没错干吗我请?没道理啊。”

“证据你都看见了,我们公安是不会随便乱抓人的。你,想通了吗?”监视器里的侦查员严厉地问道。

原本以为年轻的儿子庄峰会先开始交代问题,可没想到这个庄峰从进来之后就各种装死,什么也不说。倒是另一间审讯室的父亲庄解放的心理防线先崩溃了。

“这事儿,和小峰没有关系,你们抓他干吗?”庄解放这么一说,基本就表示他要开始交代了。

“和他有没有关系不是我们说了算,你交代清楚问题,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侦查员说,“你和霍骏什么关系?”

“没关系。”庄解放说。

“没关系你会杀他?”侦查员问。

庄解放开始沉默不语。

“好吧,那我们换一种说法。”侦查员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要杀他的?”

“一年前吧。”庄解放说。

“预谋了这么久?那么在这一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先是骑车跟踪他,了解他的作息习惯和家庭情况。”庄解放说,“这些事基本都是我做的,和小峰无关。”

“庄峰有没有参与,我们自然有定论,这不需要你说。”侦查员说,“你说的谎越多,对他越不利。”

庄解放低头沉默。

“你为什么选择周六晚上动手?”

“因为这一天他老婆不在家,我不想伤及无辜。”庄解放说。

我和林涛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个杀人犯居然还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了这一天。

“你怎么知道他老婆不在家?”侦查员问。

“我们跟了霍骏一个月了,只有周六他老婆开车走了,晚上十点多都没回来,我就知道她肯定不回来了,所以我们决定动手除恶。”

“除恶?”侦查员问。

“是的,这种暴发户、富二代都是恶人。”

“你说说你的作案过程。”

“周六晚上,我们在路口守候,看霍骏开着他的小车回来了,不一会儿他老婆开着她的宝马离开了。我们等到十点多,知道他老婆不回来了,就决定动手。”

“说清楚点,‘我们’是指谁?当时下雨,你们怎么守候的?”

“‘我们’就是我和我的儿子庄峰,但是小峰没有参与除恶。”庄解放说,“天下雨,我们都穿着雨衣,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在绿化带后面守候。”

“接着说。”

“因为我们之前去售楼部了解了一下这个富人区监控录像的运行方式。”庄解放说,“每隔一天,晚上十二点、凌晨三点会有一分多钟不保存。而恰恰在这个时候,保安室的保安正在巡逻。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的一个管理漏洞,只要能找准时间进出大门,是不会被发现的。”

“保安巡逻的这回事,连我们都没调查到,他们还真是花了功夫!”我说。

“我们在十二点进入大门之后,直接去了霍骏家。”

“你们怎么知道霍骏家在哪里?”

“这有什么难的?小区管理漏洞都能被我们找到。”庄解放冷笑了一声说,“其实这个小区我们利用监控漏洞已经进去过两次了,对他家的位置、开窗习惯和周围地形都了解过了。所以我们进入小区后,按照既定的方案,小峰在下面当人梯,托了我一把,然后我攀登路灯杆从窗子进去了。当时为了怕被人看见,所以我俩都穿着雨衣。我上去以后,发现雨衣穿着很不方便,所以脱下来拿在手上。说老实话,我进去以后还是有点紧张。为了克服紧张,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霍骏的卧室,这个时候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鼾。”

“接着说。”

庄解放喝了口水说:“我走到他身边,他完全不知道。我就拿出裤带上别着的锤子准备下手,但是因为紧张,手还是很抖。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雨衣可能碰到了霍骏的脸,他转了个身。这把我吓了一跳,直接就把雨衣按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反复击打他的头部。看不见他的脸,我就没那么紧张了,所以很轻松地就把他杀死了。”

“然后呢?”

“当时我又害怕,又很累,所以很喘。在床边坐了十几分钟,平静了一下心情,思考了一下还要做什么。我觉得我必须做出伪装,让警方以为是小偷干的事情,这样就不会查到我了。所以我把他家柜子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你从他家里拿了什么吗?”

“我只为报仇,不为劫财。”庄解放故作清高地说,“不过为了让警察确信是小偷干的,我把他的手提包拿走了。”

“直接走了吗?”

“不是,我们在楼下的小树林里一直等到三点整,知道系统又重启了,就趁这个时间跑出了小区。还好,并没有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后来我们回到路口,骑着摩托车就走了。”

“好,你说的都是实话。”侦查员说,“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霍骏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调查他,然后冒着生命危险去杀人?”

庄解放想了好久,最终还是和盘托出:“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是在为民除害。一年前,我和我儿子骑摩托车的时候,和他的玛莎拉蒂发生了一点刮擦。他恶狠狠地跳下车来看,其实他的车并没有刮伤,我们也道歉了,可他向我儿子身上吐了口口水。”

“没了?”

“没了。”

“这算什么仇恨?”

“士可杀,不可辱!”庄解放怒目圆瞪,“这种暴发户、富二代,以为有钱就可以欺负人吗?从那一天开始,我儿子就发誓要杀了他,我支持我的儿子。”

我们几个在旁听室里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算什么事儿?”大宝说。

林涛愣了半天,缓缓摇头,说:“所以,这是因为‘尊严’而杀人吗?……人心也太复杂了吧?”

是啊。把自己所谓的尊严建立在剥夺别人生命的基础上,这扭曲的自尊心,是怎么滋长起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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