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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者  作者:秦明

“可是调查结果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宝说。

“一定有某种隐藏的信息没有被我们发现。”我说,“一旦发现这个信息,将会是案件的突破口。”

胡科长点头认可,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我们去殡仪馆吧。”我看着正在包装尸体的宁文。宁文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语气重了,有一些伤了他的自尊心。

尸检的情况和我们尸表检验的情况是一致的。死者是在前天夜里,被人用某硬质绳索勒死的,勒死之前应该失去了意识,从而失去了抵抗能力。在死亡之前,死者应该有六小时以上没有吃饭了,而且从脚面的破损来看,应该是走了不少路。

除了这些意料之中的检验结果,我还发现了一处异样。死者顶部的头发,被人为地拔除了一小撮。

这倒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一般在命案中,偶然可以见到因为搏斗而被拔除的毛发,但是既然毫无抵抗,凶手为什么要拔除死者的毛发呢?而且在拔除的时候,死者并没有死,因为毛囊处还有出血的表现。

我皱眉想了想,抬头问胡科长:“你的电脑里有前面几具尸体的照片吗?”

胡科长点头,脱了解剖服,打开隔壁间的公安网电脑。很快,几具尸体照片文件夹被胡科长找了出来。我让胡科长找出前面三具尸体的头顶部照片。

和耿灵灿尸体不一样,前面三具尸体的头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通过对照片的仔细观察,我还是发现了和耿灵灿头顶部一样的缺失毛发的头皮,以及毛囊周围的出血痕迹。

“凶手杀人前会拔头发!”我叫道,“你们看见没有!”

“你不说,还真注意不到。”胡科长叹道,“这么隐蔽的行为,也不算是标志行为,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的动机只有他自己交代了。”我说,“但是,这样的依据,足以串并四起案件了吧!”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回去汇报。”

发现了这一处关键的串并依据,我并没有多么激动。我知道,那是因为早在第三起案件发生之时,我对串并的观点就已经明确了。

尸检结束后,我发现宁文仍是一副不自然的表情,于是搂着他的肩膀,到解剖室二楼阳台上抽烟。

“怎么了?说重了,生气吗?”我笑着问。

宁文摇摇头说:“和你无关,是最近比较背而已。总是被纪委约谈。”

“这算什么事情啊。”我说,“你问心无愧吗?”

“嗯!”宁文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经常被约谈。”我说,“这是每个法医都必然会经历的事情。”

“可是纪委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宁文说,“昨天约谈了六个小时,饭都没吃,各种凶我,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哈哈。”我拍了拍宁文的肩膀说,“我记得你也是第一志愿就报法医专业的,就因为被约谈几次,就动摇了信念?”

宁文垂着脑袋说:“想回学校走一走,重拾一下信念,算是回梦想的起点加加血吧。”

我点点头,说:“也好,请个假回母校看看。不过,我也请你随时记得,心中的热爱是自己的,并不会因为外界的环境、外人的眼光所迁移。热爱就是热爱,选择就是为了心中的热血。在一个行当做久了,棱角确实有可能被磨平,但是热爱绝对不会熄灭。这才是真的热爱。”

“师兄的这碗鸡汤,我喝了!”宁文高兴了起来。

“啊!”我叫了一声,把宁文手上的烟蒂都吓掉了,“你看那是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远方是龙番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龙番河的河面上,漂浮着一个纸箱子。我们距离较远,但依然能清晰看得到纸箱,说明这个纸箱不小。

纯天然无污染的龙番河,怎么会漂浮着那么大的一个纸箱呢?这显然是一种很不合常理的现象。而一旦出现了不合常理的现象,多半就意味着我们有活儿了。

“苍蝇是我们的好朋友。”大宝蹲在纸箱旁边说,“那么多苍蝇在上面,我看啊,估计这里面不是啥好东西了。”

“嘿,是你的好朋友!”陈诗羽反驳道,“我可不愿意和苍蝇做朋友。”

此时的天已大亮,因为出现了新的情况,所以我打电话把小组成员们都召集到了殡仪馆附近的龙番河边。

在我和宁文聊天的时候,看见了龙番河上漂着的这个纸箱。龙番河的河水流速不快,所以纸箱也是在河道之上缓慢移动。走近看才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纸箱,大约有一个滚筒洗衣机的大小。这么大的纸箱,没有完全漂浮在水面上,而是吃了一部分水,说明纸箱里是有分量不轻的东西。

这显然非常可疑。

纸箱漂浮在河道中央,我们是没有办法去直接打捞的。所以,我让胡科长喊来了辖区派出所,找到了一条小船,然后划着小船向纸箱慢慢靠近。

也幸亏是慢慢靠近,并没有惊动纸箱上面附着的一片苍蝇。

苍蝇喜欢腐臭之气味,所以在河道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大纸箱,纸箱又吸引来了那么多苍蝇,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纸箱里应该是一具尸体。

有了这样的戒备心理,我没有贸然让民警打捞,而是让民警绕着纸箱划船,只要不惊动纸箱上专心致志产卵的苍蝇就行。林涛也根据小船的方位,对纸箱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拍摄,好固定下纸箱最原始的状态。最后,我们记录了时间,此时是凌晨五点半。

打捞一个纸箱比打捞一具尸体要简单多了。派出所的民警用一个抓钩钩住了箱子的上沿,然后划着小船就把纸箱拖到了岸边。

纸箱果真就是滚筒洗衣机的纸箱,周围缠着胶带,把箱子的四周都给牢牢地粘住了。因为我们人为挪动了箱子,上面附着的苍蝇纷纷闻风而逃。

既然怀疑纸箱里是尸体,林涛在我们开箱之前,先对纸箱的四周进行了检验,以期发现有明确的指纹痕迹。可是,毕竟是纸箱,在水里泡久了,水分被纸箱吸上来。虽然纸箱只有一小部分在水下,但是整个箱体因为吸水的作用都已经潮湿了。如果有指纹,我知道,只会保留在防水的胶带之上。

这个纸箱并没有像快递那样反复缠裹,只是简单地缠了几圈,其目的也是封闭箱口。在胶带的起始端和结束端,都没有发现指纹。

我们知道,因为胶带有较强的黏性,所以只要指腹接触到胶带面,就一定会被胶带保留下指纹。即便是戴着纱布手套,也会在胶带面留下棉布纤维。然而,林涛经过勘查后,一无所获。

根据林涛的分析,没有指纹的原因,要么就是缠胶带的人戴的是塑料或者橡胶手套,要么就是使用了手持式的胶带切割器。因为现在快递行业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人使用物流快递,所以家里有一个简易的胶带切割器也很正常。

在我们准备开箱的时候,小组成员们坐着韩亮的大“卡车”来到了殡仪馆院墙外的龙番河边。

在林涛的全程录像下,我用裁纸刀划开了胶带。

周围的派出所民警异口同声地发出一阵“喔”的声音,因为不出所料,纸箱里果真蜷缩着一具尸体。

我知道,这个“喔”并不代表惊讶,因为看到几个法医认真地勘查纸箱,民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他们知道,在破案之前,他们有得忙了。

死者是一个男性,只穿了一条裤衩,身上黏附了不少类似灰尘、泥巴的脏东西,蜷缩在纸箱之内。

我从勘查车里拿出一条尸袋,在地面上铺平。然后招呼大宝、韩亮和林涛来帮忙,拽着尸体的两个胳膊,把尸体从纸箱里掏了出来。

尸僵已经在尸体的各个大关节完全形成,所以尸体在被放到尸袋里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他蜷缩的状态,丝毫没有改变。

“嘿,这倒是省事儿哈。”大宝说,“我们直接就把尸体挪解剖室去了,都不需要殡仪馆的人帮忙了。”

“该走的手续还是要走的。”我张开戴着手套的双手,朝纸箱内部看去。

纸箱里面空无一物,但是在内壁上,倒是斑斑点点的有不少痕迹。

“别着急。”我见林涛想开始对纸箱进行勘查,说,“内部没有附着物,只有一些擦蹭痕迹,我觉得还是先尸检比较好。”

“哦,好的。”林涛点了点头说,“我不着急,尸体一会儿直接检验了,我就在物证室先看看纸箱外面究竟有没有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里面的我不动。”

毕竟是清晨,殡仪馆还没有正式上班,两名值班员伸着懒腰从后门走了出来说:“就隔着一堵墙,你们自己抬进去就是。”

我笑了笑,没有辩驳,等值班员把尸体抬进了殡仪馆里的解剖楼,我帮助林涛把大纸箱小心地抬进了解剖楼二楼的物证室。

大宝和我穿戴好解剖服,把尸体抬上了解剖床。从蜷缩的尸体侧面看,死者大概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孩,肤色很白,一头黄色的卷毛。如果尸体保持蜷缩状态达到尸僵最硬的话,对于法医来说是很头痛的。如果说法医经常会破坏尸体肩关节和肘关节的最硬尸僵的话,那么想去破坏更大力度的髋关节尸僵,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破坏尸僵之前,大宝先看了一眼解剖室的挂钟,说:“现在是早晨八点整。”

我点了点头,示意大宝、宁文和我合力去破坏尸僵,把尸体放直。

几乎所有的法医都有习惯在观察尸体现象之前先看好时间,这样方便通过尸体现象提示的死亡时间推断出死者死亡的具体时刻。

不过,我和大宝花了五分钟,硬是没有把尸体给掰直。因为林涛和程子砚正在楼上勘查纸箱,于是我招呼在一旁“观战”的韩亮和陈诗羽戴上手套来帮忙。胡科长则负责全程录像。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性别之分了,即便是体力活,女孩也得上。

“我去,这么硬,我感觉手套都要撕碎了。”大宝龇牙咧嘴地在使劲,“尸僵在死后十五到十七小时最硬,看来是在昨晚晚饭前死的了。”

又花了十分钟,在五个人的合力之下,尸僵终于被完全破坏,尸体终于成了仰卧状态。眼前,是一具浑身沾满了尘土的年轻男孩尸体。

我们四个纷纷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你看,我掰的这条腿,比你掰的直。”陈诗羽对韩亮说。

“是是是,你是女汉子。”韩亮抱了抱拳,说,“女侠受我一拜。”

我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拿出一根温度计,插入死者的肛门,测出了死者的直肠温度。然后用纱布擦拭干净温度计上的粪便,看了看,说:“嗯,不假,大概是十五个小时之前死亡的,也就是昨天下午五点。”

“身上有破口呢。”大宝一边用酒精纱布擦拭尸体上的灰尘,一边说,“除了好几处破口,还有大面积的皮下出血,哇,整个后背都是,大腿后面也有,这伤可够重的。对了,这些创口会不会就是致命伤啊。”

说完,大宝用探针挨个探查死者腰背部和大腿外侧的创口。

“哎?奇怪了,这些创口怎么都只深达皮下啊,而且还这么不规则,好像还有点发炎。”大宝说。

这一句话引起了正在看温度计的我的注意,我赶紧走过来看。

死者的腰背部和大腿外侧有十几处类似创口的东西,有几个排列密集,让人看了不自觉地恶心。我皱起眉头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左右的创口周围都是不规则的,十几处创口的形态也都不一致。创口的边缘不仅弯弯曲曲,而且有五毫米宽的像是“镶边”的深黄色区域,和白色的皮肤颜色反差巨大。创口的创面也是黄色的,而且湿漉漉的,用纱布甚至都擦不干净,我知道,这是在流脓。创口都不深,只是到了皮下,皮下的脂肪和肌肉都看不见。

我想了想,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说:“大宝,让疾控中心给我们送一些点板来。”

“什么点板?”大宝问。

我看了看大宝,大宝说:“哦!啊?不会是……”

“快。”我说。

韩亮和陈诗羽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都过来询问。

我说:“就是使用胶体金免疫层析科技快速检测的一种方法,和早孕试纸有一点相似。”

“胶体金我听说过。”韩亮说,“但好像都是检测毒品什么的吧?”

我摇摇头说:“这个人皮肤上有大量溃疡面,我怀疑他有艾滋病,所以我让大宝去要的,是艾滋病快速检测点板。”

“艾……艾滋病?”韩亮吓了一跳,“那我刚才掰尸体,不会……不会吧?”

陈诗羽鄙视地摇摇头说:“不至于吧?有那么吓人吗?不过就是接触了一下,不会传染的。你不知道吗?和艾滋病病人正常相处是可以的,没那么吓人啦。”

“说……说是这么说。”韩亮跑到隔壁去洗手,说,“心里多膈应啊。”

市疾控中心和殡仪馆只有一公里的距离,所以说话的工夫,点板已经送到了解剖室。我顾不上向疾控中心的同事道谢,赶紧抽取了一些死者的心血,滴到点板上。不一会儿,点板上出现了两条红线。

“强阳性。”我说,“换防护。”

胡科长点点头,赶紧从解剖室里拿出全套式防护服、防护眼镜和防毒面具。我们把自己穿得像是在非典时期的医生一样,丝毫不露,然后在两层橡胶手套的外面,加了一层纱布手套。

“你们也恐艾啊?”陈诗羽问。

“这不是恐不恐艾的问题。”我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听起来有嗡嗡的回音,“确实,和艾滋病病人普通相处没问题,但是我们法医可不一样了,我们可不是普通相处。”

法医是要解剖尸体的,所以自然要直接接触大量死者的血液。眼前的这个死者死亡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体内的艾滋病毒都没有灭活,依旧存在传染性。如果在工作的时候,我们不小心划破了手,或者死者的血液迸溅沾染到我们皮肤、黏膜有破溃的地方,就会发生传染。我们在橡胶手套外面加戴纱布手套,就是为了最大限度防止手被划破,因为纱布手套被割破的概率比橡胶手套要小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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