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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作者:秦明

毒品检验,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在明确了死因之后,大家几乎都认为这是一个吸毒后自残并引发交通事故的事件。

后续的解剖,就是程式化的工作了。比如通过创口,找到了失血的源头,果真是裁纸刀刺入了盆腔,导致髂动脉不完全破裂而大失血。根据对死者胃肠内容物的分析,判断死者在昨天晚上十二点钟有进食,之后就没有进食了。而通过死者肠道内依旧保存着形态的孜然颗粒和辣椒籽,基本可以判断,死者最后一顿吃的是烧烤。

在赶去停车场和林涛会合之前,林涛那边就传来了资料。程子砚和其他侦查人员对死者的生前轨迹,进行了调查。调查走访情况结合调取的监控显示,昨天晚上六点开始,郭霞就和公司的总裁一起,陪着客户吃饭。因为郭霞要开车,所以没有喝酒。饭后,郭霞开车将几个人分别送到住处,然后自己回到了家里。晚上十一点左右,郭霞从住处离开,驾车向县城东边驶去,最后脱离了监控探头的追踪。今天早晨八点半,郭霞的车再次从失踪的探头处出现,向西进入县城,并且一路驶到了案发现场,直到发生车祸。

林涛抵达停车场后,拿到了宝马车上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经过程子砚的研判,最后一段录像是宝马车经过最后一个监控探头之后,在路边停下了。因为车的行车记录仪只能录下车前的状况,所以只能通过车门关闭声,判断出车上是上来了一个人。程子砚又将录像倒了回去,发现在停车前,确实可以看见路边树下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只可惜,车灯照射范围没有涵盖男人的身影,所以根本无法判断该男子的身形、衣着。男人上车后不久,行车记录仪就中断了,看起来这是这个男人有意识的行为。

所以,从林涛他们组的工作情况来看,这个案子充满了疑点。郭霞和这个男人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发生了什么?这些疑问不解释清楚,这个案子也就解释不清了。这和我们法医组尸检情况大相径庭。

林涛从轿车里提取了死者的手机,它是好好地放在包里的。虽然陈诗羽不在现场,但是县局也有电子物证检验部门。电子物证检验部门破解密码后,对郭霞的手机内容进行了检验,确实找出了很多与死者聊天十分暧昧的微信号,但是没有任何和郭霞约定昨晚见面的信息。通过对话单的深入分析,对当事人的调查,也排除了当天或前两天与郭霞通话的人有约她出来见面的可能性。

查不到问题,就更加可疑了。

看来,除了法医,其他专业都觉得这个案子有蹊跷,那么我们法医自然也就不能随便下结论了。

看完了传送过来的材料,我们也就抵达了停车场。林涛此时正围着宝马车转着圈,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有没有裁纸刀?”我下车后,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林涛愣了愣,说:“没有什么裁纸刀。”

“你看,车内没有裁纸刀,这说明我们之前的推论都是有问题的。”我转头对韩法医和大宝说,“总不能说,她是自己捅了自己,然后把刀子从车窗扔了出去吧?”

“那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啊。”大宝嘴硬道。

“如果是别人捅的,刀口方向就好解释了。”我说。

“自己捅自己?”林涛盯着我们看了看,说,“你们不会认为这是自杀吧?这案子蹊跷得很啊!”

“你说的蹊跷,是你传给我的那些材料上的吗?”我问道。

林涛摇摇头,说:“单纯从痕迹检验来说,也很蹊跷。死者晚上十一点出门之前,是送了几个人回到住处的,可是整辆车,各个部位,除了死者在方向盘和挡位上的指纹,居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任何指纹。”

“没有指纹,反而是疑点。”我沉吟道。

“车内的操控台、内把手、外把手、中央储物盒、窗户按钮、安全带扣等等,所有可以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没有指纹。”林涛说,“就像是打扫过一样。”

“会不会是她自己打扫的?”大宝说,“她今早才死,别人在她车里打扫,她不会有疑问?”

“其实也不麻烦,一块抹布,把车内所有光滑的地方擦一遍就行。”林涛说,“尤其是这个,你看。”

宝马车前排中央的点烟器被拔掉了,上面插着一个线头,是行车记录仪的电源线。这种行车记录仪的电源线线头上有一个开关,摁一下就可以直接关闭行车记录仪的电源。从程子砚发现的行车记录仪突然断电的情况来看,男人上车后,直接就关闭了这个电源。问题是,电源开关非常光滑,如果着力,自然会留下指纹。这个天气,也没人会戴手套上车,不然肯定引起死者的怀疑。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后来擦了。

“这案子,说难,就难在案件的性质上。”我说,“虽然我们法医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但是通过现场勘查和调查,疑点还是很明显的。虽然郭霞是车祸死亡的,但是失血和吸毒是她的间接死因。所以,找到这个半夜上车的男人,可能就找到了郭霞受伤和吸毒的起因,从而就搞清案件真相了。”

“是啊,侦查员查了几遍,所有认识郭霞的人,对郭霞吸毒这件事都是难以置信的。”程子砚说道。

“只要我们明确思想,确定这起案件中,就是有死者被他人侵害的事实发生,那么破起来,也不会太难。”我说,“找地点,找人。”

“还有,就是找证据了。”林涛皱着眉头说。

“对车辆勘查,除了以上的,你还有什么见解吗?”我问道。

林涛点了点头,指了指车内,说:“车内杂物不多,主要是后排的一个垃圾桶和死者随身携带的包,还有一个车载空气净化器。”

“这也是正常摆设吧?”我说。

“看似正常,其实不太正常。”程子砚说,“根据我们对监控的研判,死者生前开车送领导回住处,两名领导都是坐在后排的。”

“后排摆了这么多东西,就坐不下人了。”我沉吟道。

“所以,是那个男人上车前,郭霞主动移动这些东西的。”林涛说,“这些东西上,可以找到郭霞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根据调查,郭霞虽然被称为‘交际花’,但她是很会把控自己和别人的距离的。”程子砚说,“比如副驾驶上放东西,就是不想让不喜欢的人靠得太近。所以……”

“这个男人和郭霞关系不一般。”大宝抢答道。

“是啊,只可惜,现在的这条线索,完全摸不上来。”程子砚说,“她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情人。”

“有暧昧关系的也要查啊。”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后排车门探头进去,查看车辆后排的状况,说,“如果她身上的伤真的是别人捅的,那么捅的时候,她是衣冠不整的,很有可能是裙子下移、衬衫开扣的状态。这种状态,只有情人能做到啊。”

“你是说,情人吸毒后捅人啊?”大宝问道,又说,“欸?我为啥闻到车内有股烟味啊?”

“在车里吸烟也很正常啊。”林涛说。

“这女人的肺,不像是抽烟的肺啊。”大宝说。

“嗯,死者不抽烟。”程子砚看了看调查材料,说道。

“那就是那个男人抽的。”林涛说,“死者车内装了空气净化器,恐怕也是不喜欢车内异味吧。如果这样,这个男人能够在车内抽烟,说明这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

“好像,还有点烧烤味儿。”大宝接着说道。

“那就对了。”我说,“死者的最后一顿,就是十二点左右,吃的烧烤。不能排除,他们是打包了烧烤,在车上吃的。现在都是外卖的时代了,打包烧烤,这不多见吧?”

“明白了,从县城最东侧宝马车消失的那个摄像头往东,沿路寻找,找到那些摆摊卖烧烤的,询问昨晚十二点左右,谁打包了烧烤。”程子砚一边说着,一边拨通电话,和前线调查的侦查员取得联系。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抬头从后排向前排看去。

透过前排的车窗,我可以看到窗外的后视镜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因为光线的折射作用,镜子上明明有三条弯曲的“油脂线”。

“林涛,后视镜你看了吗?”我问道。

“车外的痕迹物证,还没来得及勘验。”林涛说。

我连忙拉着林涛走到副驾的后视镜边,说:“你看看,这儿有纹线吗?”

林涛眯着眼睛对着镜子看了半晌,说:“牛啊,有连指指纹。”

“这辆车,一般都是郭霞一个人开,碰不到副驾的后视镜。她送领导的时候,领导坐的是后排,也碰不到后视镜。”我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么新鲜的连指指纹,只会是那个男人留下的!”

“是的,前两天下雨了。”林涛说,“现场处置事故的交警也戴着手套,所以这个指纹很有价值。”

“抓紧入库比对吧。”我说。

林涛点点头,蹲在后视镜旁处理起来。

我接着说:“我们设想一下,郭霞和嫌疑人分别坐在驾驶和副驾驶座上,吃烧烤、吸毒、抽烟。如果郭霞对车内异味反感的话,肯定会打开车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嫌疑人如果把手架在车窗上,手指很有可能会接触后视镜。”

“是啊,如果他存心作案,坐在副驾驶上想观察车辆四周的环境,可能也会把有灰尘沾染的后视镜擦一擦。”林涛说,“这辆车好久没洗了,后视镜也有灰。”

“有了这个抓手,就不怕案件真相搞不清了。”我说完,又转到了后排,用戴着手套的手拿出后排放着的垃圾桶,说,“还有,你们看,这个垃圾桶这么干净,说明了什么问题?”

“是啊,好干净啊!既然不用,为什么要放车里呢?”大宝说,“垃圾桶又不是车内的必备品。”

“不是不用,而是不直接用。”我说,“这种圆形的垃圾桶,一般都是套个垃圾袋用的。你想想,吃烧烤,有饭盒、有竹签,不可能随地扔吧?多半是垃圾桶里的垃圾袋,被人带走了。”

“你又要去找垃圾了?”大宝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程子砚的警务通传来了消息,她说:“前线侦查员找到线索了,城郊的一个烧烤店老板说,昨晚见过郭霞。”

这是一个位于路边的小门面,平时开饭店做过路客车司机的生意,晚上就摆上个烧烤摊卖烧烤,据说因为货真价实且味道不错,所以生意还挺不错。

据老板说,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照片中的女人,也就是郭霞,开着一辆宝马停在摊位边,说要打包一些烧烤,总共是八十八块钱的烧烤。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掏出了一百元现金,没让老板找钱。

“现金?”从小店出来,坐在车上的林涛说道,“现场根本就没有现金和钱包啊!”

“我刚才细问了,老板有印象,郭霞是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小钱包掏的钱。”我说。

“车里肯定没有。”林涛肯定地说道,“我开始还觉得现在是电子支付的时代,不带钱包和现金挺正常的。”

“所以,这起案件的性质,多半是侵财。”我说,“有了这个判断,对于犯罪分子的刻画就容易多了。毕竟这个郭霞的交际圈里,很少有缺钱的人。”

“手机没拿走,死者的名牌包没拿走,就拿钱包,所以这人需要的是现金。”林涛说,“这和吸毒者的身份很吻合。”

“如果真的是郭霞的情人,他们有吃有喝的,甚至还有宽衣解带的亲昵行为,那么就必须找一个隐蔽的所在。”我说,“子砚已经框定了周围的监控范围,不被监控录制,并且人迹罕至,车辆开得到、停得下的地方,也就是这个湖边了。”

说话间,我们的车也沿着公路,停到了一个小树林旁。透过小树林,能看见不远处的小湖,波光粼粼。

“昨晚什么天?”我问。

“大月亮。”韩亮直接说道。

“如果车子停在这里,正好可以看见月光下的小湖。”我降下车窗,把胳膊搭在窗框上,模拟了一下吸烟的动作,又伸手擦了擦后视镜,说,“前面是美丽的景色,后面若是过车,也可以从后视镜清清楚楚看到。”

“所以,要在这附近找垃圾了?”大宝问道。

我点点头,说:“这里附近全都是公路,没有人家,也没有垃圾桶。垃圾袋,他不会拎多远的,就近找吧,不行就上警犬。”

实际证明,这种小事是没必要上警犬的,毕竟我们的小组里,有个“人形警犬”。小湖边范围并不广,都是一些小树。利用上次所说的,人们扔垃圾,下意识会扔在树根旁的理论,大宝很快就捕捉到了烧烤的浓郁气味,于是,我们在距离停车点大约五百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黑色垃圾袋。

现场勘查员就是一种奇特的生物,看到目标垃圾袋,甚至比中了彩票还兴奋。我们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先给垃圾袋拍照固定,然后将垃圾袋里的东西逐一拿出来摆放,又将袋子拿给林涛去处理指纹。

黑色的垃圾袋里,有两个白色泡沫饭盒,几十根竹签,一个“溜冰壶”,一把裁纸刀。另外,有一个空的红酒瓶,和两个高脚杯,还有一些散落的、手折的纸星星。

“你看,案件细节全部对上了吧?”我说,“如果是自己捅的,不可能意识清醒地把刀子和杂物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再开车离开,对不对?”

“之前说了,失血和吸毒是间接死因,那么这个犯罪分子至少也是个故意伤害罪啊。”韩亮说,“另外,红酒和酒杯,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浪漫。”我说,“湖边看景也是浪漫,如果之前说的,关于犯罪分子和郭霞之间的关系都是猜测,那这瓶红酒,还是可以说明问题的。他们是妥妥的情人关系了。”

“找了个缺钱的、吸毒的情人。”韩亮说,“这样一位事业成功、有智商、有情商的女性,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啊。”

“指纹和后视镜上的对上了。”林涛说道,“只可惜,这个人的指纹在库里没有。”

“现在又有了红酒杯,估计提取DNA也不是问题吧?”我说,“有指纹,且指纹可以和车辆关联,那么DNA也必然和本案有关联。这么多证据,还愁找不到犯罪分子吗?”

“找到是早晚的事,问题是如何快速地找到。”林涛说。

“那就要从这颗纸星星入手了。”我从地上捡起一颗纸星星,说,“这,恐怕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这个岁数,谁还玩儿这个啊?”林涛说。

“嗯,明白了,老情人。”韩亮微笑着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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