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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者  作者:秦明

“《男博士疯狂虐杀亲生父母,原因只为这个?》这些标题党,真是让人无语。”大宝坐在车子的后排,拿着手机,说道。

“这是现在很多媒体的习惯性动作了。”我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不过,这个标题我倒是不觉得不好,毕竟他将重点引到了吸毒上,突出了毒品的危害性。毒品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害人了。”

“是啊,毒品害死人。”林涛说,“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堂堂的高科技人才,也会去吸毒。”

“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能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去杀害自己的父母。”大宝说。

我说:“现在还不确定,询问笔录一会儿会传给我。我们必须得先赶回去,他们雷影市的同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是啊,你们宝嫂以前经常犯这种错误。一看到网上爆料我们的案子破了,就来质问我怎么还不回家。”大宝说,“其实她不知道即便是案件破了,对我们刑事技术人员来说,工作还没有完成。我们还需要扎实各种证据,完成各种法律程序。案子破了,工作才做完一半。”

“那是宝嫂对你不放心好不好!”林涛嬉笑道。

“这个案子的证据应该问题不大。”我说,“对管文博的尿检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定他是长期吸食冰毒的瘾君子。虽然他杀人的匕首被他抛弃了,但是他的衣服还真是被他塞到洗衣机里去洗了,不过肯定是洗不了那么干净的。而且,管文博在杀完人之后,满脚都是血,就穿着现场自己的鞋子离开了,所以他的鞋子里也是有血迹的。另外,人身检查,汪法医他们也在进行,我相信这个管文博的身上,一定会黏附有死者的血液。”

“那是肯定的。”大宝说,“我们都安排过了,管文博的手指、脚趾之间、头皮里,都要去仔细寻找血迹。田莹的失血那么多,肯定会沾到他身上的,再怎么洗都不可能洗干净。”

“我相信他杀完人后心存愧疚,被抓住后,一定会很快招供的。”我说,“毕竟他正常的时候和他的母亲那么亲。”

话音刚落,我感觉腰间一震,知道自己的手机响了。于是我单手拿出手机,递给副驾驶上的林涛,说,“估计笔录来了,你先看一下。”

林涛拿起我的手机,默默地看了十几分钟,然后将手机递给自己后排的程子砚,对我说:“管文博招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交代得详细吗?”

“和咱们推断的过程差不多。”林涛说,“都是吸毒惹的祸。”

“他说他的科研压力太大了,又没有对象,内心空虚无助,所以在一年前惹上了吸毒的恶习。”程子砚说。

“说是案发的当时,他正在房间里吸毒,听见他妈在客厅喊他。”林涛说,“我猜是在叫他出来吃苹果。结果因为毒品的作用,他产生了幻觉。根据讯问笔录,他当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屋外有两个恶魔。正叫着他的名字,准备来索他的命。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就听见书房里的恶魔正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于是他走了过去,将恶魔从窗户上推下了楼。可能是听见了异响,田莹在客厅里大声询问怎么了。管文博说,他走出书房的时候,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只恶魔钻进了田莹的肚子里。于是,他走到田莹身边,夺过田莹手里的匕首,将田莹刺死,然后剖腹,想从她的肚子里把恶魔给揪出来。可是滚烫的鲜血喷溅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神志慢慢地恢复了过来。他开始努力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想起他似乎将自己的父亲推下了楼,于是到阳台上去看了一眼,果真如此。母亲尸体的惨状,他根本不敢多看一眼,于是慌忙逃离现场,并抓了一把草遮挡楼下父亲的尸体的面部,表达了自己的愧疚之情。”

“侦查员后来给你留言了,说管文博交代以后,痛哭流涕。”程子砚一边说,一边把手机还给我。

“哭有个屁用。”大宝恨恨地说,“谁也没逼着他吸毒,后悔也来不及了。”

“明明知道孩子吸毒,不仅不把孩子送去戒毒,还听之任之,简直匪夷所思。”程子砚说道,“这对父母难道不知道自以为‘保护’孩子的行为实则是在杀害他吗?”

“也是在杀害他们自己。”林涛摇头叹息道。

“所以,对子女的溺爱反而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说,“负责任的父母,应该及时制止、纠正子女违法或触碰道德底线的行为。”

一路无言,我们经过五个小时的颠簸,回到了省厅。

回到了办公室,我发现韩亮和陈诗羽并不在办公室,而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是吴老大。

我心头一喜,连忙问道:“是不是出结果了?”

“我告诉你,我最近这些天都耗在这上面了,好几份鉴定都压在那儿呢!”吴老大的开场白就是在邀功,“你不知道,这玩意不仅仅是臭,还原难度那可真是不小。我敢说,在国内都没多少人能给它还原到这种程度。”

“一顿小龙虾。”我伸出了一根手指,说,“管饱的那种。”

吴老大嘿嘿一笑,说:“那行吧。还原的物证不太好移动,我拍了照,你们看看吧。说白了,这就是一张相纸。正面是照片,背面有字儿的那种。”

我连忙接过吴老大的U盘,插在办公室电脑上看。

“别急,我和你说就行了。”吴老大说,“照片是一张婴儿的照片,看起来就不像是正常的生活照,更像是摆拍的那种。我放到搜索引擎里面搜了一下,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网络图片。显然,是从网上下载下来打印的。后面的字,是用中性笔手写的,具体是什么字,你看看再说。”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由吴老大拍摄的,经过修复处理的相纸背面。

“什么,什么,来什么教堂,给什么费,不来后什么自什么?”大宝皱着眉头看着屏幕说道。

“汤辽辽,来大洋镇教堂,给抚养费,不来后果自负。”林涛说。

“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大宝问道。

“你总是要结合一下案情的吧。之前的案情你都了解了,结合一下不就知道这些看不清的字是什么了嘛。”林涛说。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大宝竖着大拇指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从网上下载了一张网络图片,冒充是汤辽辽的孩子,拿去敲诈勒索汤辽辽的?”我说道。

“也许是敲诈勒索,也许就是单纯地想骗他到僻静的地方杀害。”林涛说。

“因为汤辽辽不仅是个‘妈宝男’,甚至还是个‘姐宝男’。从小被家里人照顾着,一旦出了事情,自然有他姐姐出面帮他解决。”我说道。

“所以,凶手是想杀汤辽辽,而没想到去现场的是汤喆。”林涛说,“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汤喆杀了。”

“但尸体身上的存折没有被拿走,凶手直接把她推进了粪坑里,说明这不是侵财。”大宝补充道。

我点了点头,十分认可大宝的判断,说:“这是一起仇杀啊,和其他所谓的女德没有关系。”

“但确实三起命案并案了呀。”大宝说。

我没回答大宝,说:“汤辽辽的仇人,是不是该细查一下?”

“之前一直是围绕三名死者调查,对于汤辽辽,确实没有细查。”程子砚翻着笔记本,说,“但是在办自产自销的案子时,对汤辽辽的社会矛盾关系有过大概的调查,不是很复杂,我觉得应该可以调查出来。”

“我们有结果了!”陈诗羽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随后,我们看见陈诗羽和韩亮风尘仆仆地进了办公室。

“果真是和汤辽辽有关。”陈诗羽说,“我们这次去栗园镇,调查也是有结果的。”

“先坐先坐,喝杯水。”林涛服务到位。

“我们找了几个老人,分别问了一下。”陈诗羽说,“他们不认识韩亮了,但是对韩亮的母亲许医生还是记忆犹新的,说许医生经常给他们义诊,很怀念她。”

我看了一眼韩亮,韩亮面色惨白,在自己的座位上喝着茶水,故作镇定。

“所以,对于许医生的不幸离世,他们都是耿耿于怀的。”陈诗羽说,“既然对这一天有印象,自然就对这一天许医生做的其他的事情有印象了。”

“什么事?”我问道。

“有两名老人都陈述,在许医生去世的当天,曾经带着一个小女孩去一户人家吵过架。”陈诗羽说。

我的脑海里,开始梳理陈诗羽之前和我说的有关韩亮的故事的时间线。看起来,这次所谓的吵架,应该在韩亮放学之前。

“后来在我们的引导下,一名老人可以确认,他们是去汤辽辽家吵架的。”陈诗羽说,“因为后来不久汤辽辽全家就搬走了,所以老人们对他们家的印象没有那么深刻。”

“为什么事情吵架?”我问。

“据老人说,他们都没有亲眼见到,只是从一个妇女口中听闻有这回事。”陈诗羽说,“他们说,那个妇女传言,似乎是汤辽辽强奸了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是谁?”我顿时警觉,问道,“是韩亮家门口的那个小女孩吗?”

韩亮一怔,似乎明白了陈诗羽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他并没有不高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因为这个过程老人们没有亲眼见到,所以对当时说是哪家的闺女,没什么印象。”陈诗羽也发现我说漏嘴,有些抱歉地看着韩亮,说,“但是,我觉得多半就是韩亮家门口的那个。”

“为什么?你有什么依据吗?”我问道。

“因为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陈诗羽说,“传言出来的那个妇女,就是汤莲花。”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说道:“所以,她才会被泥巴封嘴。”

“化粪池的事情,你也别忘了。”韩亮幽幽地说道。

确实,根据陈诗羽的转述,韩亮家出事的那天,韩亮清楚地记得他的某位女同学一身化粪池的臭味,待在他家门口偷听。而和这事有关的汤辽辽,却被威胁去一个有化粪池的现场。而且,替汤辽辽赴死的汤喆恰恰又是死在化粪池里。

虽然汤辽辽家一家四口是自产自销无疑,但是汤喆、汤莲花的死亡似乎和十七年前的这桩旧事有着某种联系。

“只是不知道上官金凤又和此事有什么关系。”我问道,“上官金凤不是栗园镇的人,当初也不可能和这件事情有什么瓜葛。”

林涛、大宝和程子砚满脸迷茫的表情,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林涛问道:“你们在对什么暗语吗?韩亮家门口的那个?哪个?”

我打算一会儿再跟他们解释,先问韩亮:“对了,这个女同学,韩亮你想起来是谁了吗?”

韩亮摇了摇头,说:“我回到我家的老房子,找了一张小时候班级春游的照片,现在送给我的班主任去辨别了,如果老人家能想得起来我圈出的那个女孩的名字,我们就有侦查的方向了。”

“侦查部门,我们都通知过了,现在对栗园镇所有的居民都在进行筛查。”陈诗羽说,“只是,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也没有闹大,所以大多数人都是道听途说一些小道消息而已,现在也都记不清了,所以侦查难度很大。”

“我说你也是的,小学同学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我转头问韩亮。

“我本来就不太和女生打交道。”韩亮说,“而且事发的时候,我初一了,那个女生是小学同学。”

“你不太和女生打交道?”大宝惊讶道,“听到现在,我就听懂这一句。”

“他是说都是女生往他身上贴。”林涛取笑道。

“我们回来,就是叫你们一起去市局指挥部的。”陈诗羽说,“目前所有的信息都会汇总到指挥部,包括韩亮班主任回忆的情况。”

市局专案指挥室里,一片忙碌的景象。这明显不像是一个久侦一个多月未破命案的专案指挥室,倒像是刚刚组建起来的现发命案指挥室。

显然,出现这样的景象,肯定是好事。

“董局长?你的办公室搬来这里了?”我见董局长坐在会议桌前,于是问道,“是有什么突破吗?”

“八戒,你来了。”董局长抬头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您还记得这个梗呢?”我一脸幽怨地说。

“那个女生的身份查到了。”董局长说,“嗯,现在已经不是女生了,三十岁了嘛。”

“对,他也不是男生了。”我指了指身后的韩亮,笑着说道。

“叫向三妹。”董局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韩亮。

韩亮一拍脑门,说道:“是的是的,就是叫这个名字。”

“目前我们对向三妹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是这样的。”董局长说,“她在十七年前那次事件之后不久,就随着父母到市里来打工了,初中辍学。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一个龙番市东城区郊区的一个工厂工人,卫成煜,比她大九岁。根据调查,这两人结婚十年,非常和睦,夫妻关系良好。向三妹主要是一个家庭妇女的角色,不工作,在家做家务。对丈夫百依百顺,在邻里间口碑极好。但唯一的缺憾就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孩子。”

“那当年的事情呢?”我问,“是汤辽辽强奸了向三妹,然后将她推进粪坑吗?这件事情被汤莲花传出去了?”

“这件事情已经无从查证了,汤辽辽全家都死了,涉事的人也都,都不在了。”董局长看了一眼韩亮,说,“所以,没法查。你的推断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了,因为经过我们的调查,卫成煜在上官金凤出轨男人的名单之内。”

“啊!”我拍了一下桌子,说,“那还说啥!这么多巧合就不是巧合了!就是必然了!为什么还不去把卫成煜抓来?”

“你别急。”董局长说,“我也知道卫成煜现在的嫌疑非常大。但是我们不能从作案动机上断案。卫成煜和上官金凤有染,并且最近也到医院去治疗过梅毒,所以他确实有杀死上官金凤报复的动机。同时,他也有为自己妻子报十七年之仇的动机。但是,我们没有一项证据指向他啊。”

“谁说的?我们不是有摩托车轮胎印和鞋底花纹吗?”林涛说道。

“是,我知道。”董局长说,“但我们必须要求稳,所以我们先取证,再抓人。不然万一有什么纰漏,打草惊蛇,反而会乱了阵脚。”

“秘密取证吗?”我问道。

董局长点了点头,说:“已经派人去蹲守了,目前卫成煜和他的摩托车都不在家里,我们也不好直接进去搜查鞋子。因为这双鞋子既然两起案件都有痕迹留在现场,说明是他常穿的鞋子,说不定现在也穿着。所以蹲守民警决定等待他回到家后,他们先去比对轮胎印痕再说。”

董局长说得很平淡,但是我的内心却异常澎湃,看起来,这起案件离破案已经不远了。

在市局等消息,我和韩亮一起走到了走廊拐角处。

“这么多年了,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我劝说道,“你父亲当年是因为误会才说出不该说的话,虽然你母亲的去世,和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但是他比你更加悲痛和悔恨,不是吗?”

“母亲去世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韩亮说,“我也想走出来,但是总感觉有一股力量束缚着我。妈妈是个很冷静的人,因为一次吵架就乱了心神,横穿那条我们都非常熟悉的马路,这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然而事实就是那样。”我说,“你没有理由去怀疑你父亲什么。”

“这个,我知道。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韩亮说,“其实这些事情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却从来没有细细地思忖过、整理过。这次和小羽毛无意中说起,反而让我思考过,释怀了许多。”

“很多事情,自己憋屈自己,就会越憋越迷糊。”我笑着说,“说出来,自然就好了。我相信,咱们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愿意当你的垃圾桶。”

我正准备拍一拍韩亮的肩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师父?不会又有案子吧?”我吓了一跳,接通了电话。

“辛苦,马上去青乡。”师父简短地说。

“可是,我们在市局,串并的案子现在有重大突……”

我还没说完,师父就打断道:“抓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马上去青乡,这边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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