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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牛头犬非正规反抗分子 作者:石田衣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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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都会随身带着很了不起的秘密小盒子上街。 这个小小的黑盒子,可以变成电子的小钱包,可以数字录音,也可以充当拍摄相片与影片的摄影机。当成音乐播放器或电视来使用也相当有效(虽然到哪里都想看电视的那种粗俗家伙应该并不是那么多)。它也能够连上网络,马上回答“全球第六多人口的国家是?”之类的问题(正确答案是巴基斯坦,约一点六亿人)。它在行程管理方面或当成备忘录使用很有帮助,也附有方便的文字处理功能。最近的年轻人之中,有人光用拇指就能写出什么小说来。但由于屏幕很小,故事本身的架构也跟着变小了,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吧? 这个秘密的小盒子,可能成为锁定你目前所在位置的GPS目标,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把你三百个一面之缘的朋友(其中是朋友的,大概百分之十吧)的联络数据吞下去。说起来,你花了几十年时间在全世界撒出去的蜘蛛网,就是由这个电子玩具坐镇在正中央,亮闪闪地让它的金属盒子发着光。 只要是在闹市区,到处都看得到穿着超短迷你裙与紧身裤,露出微笑的促销小姐。由于是那种虚情假意的女生以有如免费般的价格在销售,手机看起来就好像是什么无聊的东西一样;但如果你这么觉得,可就大错特错了。什么程序都能够安装到手机里,数量甚至不输核能发电厂,而且水平高得可怕。 当然,手机纯粹只是一种工具,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刀子、汽车、手机以及货币,所有的工具都有它的两面性,有时候会变成凶器。只要人类有无数张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次的事情发生在秋天的池袋,讲的是愚蠢的恐吓集团与极其可怕的老人家活跃的故事。里头的小玩意是收藏了不堪入目照片的银色手机。那个大叔也让我稍微吃了点苦头,但既然我是做这一行的,偶尔碰到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毕竟每天在池袋的街上,到处都会发生警视厅统计中不会出现的微妙小冲突。 一旦在这种地方长大,就会变成像我这种既聪明又风雅的青年。我说,全国的爸爸妈妈们,要不要把你们家的孩子带到池袋来呢?我觉得来池袋,会比去上只懂得塞考试技巧的补习班,还更能培养小孩子的生存力量呦。 那通电话是我在店头排列着有如秋天夕阳般通红的富有柿时打来的。时间也恰好是西一番街大楼上方的天空燃烧通透的傍晚。由于深夜才是我们家生意最好的时候,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客人。店头播放着贝多芬第七号交响曲,因为一讲到秋天,就要听这首黄金七号曲吧。日剧里都不知道播了多少次,或许各位早已耳熟能详了,但它依然还是一首好曲子,没有改变。 手机传来耳熟的声音。 “阿诚吗?” 是持续在池袋街头担任国王,甚至谣传他是永世国王的崇仔。 “是我没错,但除了联谊之外,所有邀约我一概拒绝。我现在正为截稿忙得不可开交。” 我在街头时尚杂志上连载的专栏还有一星期截稿。虽然没有多少页,但到这时候都还没决定写什么可就累人了。毕竟我只是个业余作家而已呀。 崇仔仿佛极其愉快地低声笑道:“什么呀,你又没素材了是吗?既然这样,要不要听我讲讲?或许多少对你写的专栏有点帮助。” 我放下柿子站了起来。 “你觉得是可以拿来用的素材吗?” 大概是知道我已经上钩了吧,国王好整以暇地说:“谁知道呢。不过,至少是个蛮有意思的故事。” 这阵子池袋每天都是平静的,或许也差不多该做做看店之外的副业了。虽然和写专栏一样,是完全赚不到一毛钱的副业,但惟一的好处是不无聊。 “好吧,你讲。” 最近的手机杂音真的变少了呢。耳边听到崇仔声音,就好像现场听到的一样。 “你等一下。” 他只讲了这句话,就突然切掉了。与此同时,崇仔一面把手机收进牛仔裤的口袋,一面转弯走了过来。他穿着今年秋天流行的学院男孩风、带有滚边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以及经过一次水洗处理的牛仔裤,一如往常时髦。保镖至少有两人。他在我家店前的栏杆上坐下,举起右手说:“呦!你这是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的小快板吧。” 最近在我的影响下,崇仔也开始听古典乐了。他的头脑很好,耳朵也很好。这样下去,我搞不好马上会被他超过。我以颇快的速度把柿子丢向崇仔,不是由下往上丢,而是由上往下丢。他面不改色地如吸住般接下水果,咧嘴笑道:“你在音乐方面有品味,但似乎不太有担任投手的才能呢。” 我也在他身边坐下,随行的两人在我家水果行的左右分散开来。 “所以这次的委托是什么?” 崇仔皮也不剥地啃着富有柿说:“很甜嘛。假装很涩,其实很甜,这一点和阿诚好像。委托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不喜欢的黑道组织,是个年轻女子。细节的话,我也不太清楚。”我真是受不了国王,或许他对庶民的生活并不关心。 “光是这样的情报,你就把事情丢给我吗?” 池袋的冷冰冰国王蹙起眉。或许他并没有什么忠臣会对他这样出言不逊。“嗯。这件事是通过G少女告诉我们的,似乎是个遭人恐吓而感到困扰的年轻女孩。”遭到恐吓,那是以钱为目的了。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犯罪了,去报警就好了。” 崇仔微微一笑。如果他再这样笑个二十秒,池袋的年轻女孩们都会蜂拥过来吧,或许我们店里的生意会变好。 “因为某种因素,她无法报警。这么一个孤立无援的年轻女孩陷入困扰,怎么样,这不是你好像会喜欢的状况吗?” 或许我确实不讨厌这种状况。如果那个女的是个好身材的美女,那就更棒了!不过,这很难称得上是能够拿来写专栏的有趣事件。企业的业绩再怎么空前地好,大家再怎么说东京有迷你泡沫,钱还是不会落到池袋的小鬼头身上。最近街上出现恐吓、诈欺或飞车抢劫的案例相当多。少男少女们虽然外表穿着入时,却缺钱得很。 “真尴尬,我完全提不起劲来,总觉得在我们家看店还比较好。”说起来,大多事件都是这样的。由于崇仔是天生的国王,不懂得纠缠。 “这样啊,那我就回绝对方说没办法。虽然,对方已经指定今晚碰面的地点了。” 听到这样的事,也很难抽手了。崇仔从牛仔裤口袋抽出手机,从档案夹中选择照片。他似乎找到目标了,把液晶画面转向我。黑头发,黑黑的大眼睛,眼线粗到像是拿粉笔涂的,让人想到不断在惹麻烦的美国少女偶像布兰妮。要说美女,她确实是美女没错,但好像有某个地方坏掉了。 “我知道啦,至少我先去听听她怎么说。我该到哪里去碰面?” “在Hardcore前,十二点。” 我马上对他说:“这是通过崇仔委托的,如果需要帮手的话,我可以借用G少年吧?” 他略微露出思考的表情说:“嗯,看状况吧,但不要花他们太多工夫。柿子很好吃,感谢招待。等一下我们要举行集会。” 他把吃剩的柿子递给我,我无可奈地接了过来。和来的时候一样,他连再见也没说就走了。我在心里比较着手掌上的柿子,以及他硬塞给我、毫无吸引力的麻烦。我到底应该把哪一个向国王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丢去呢?出身高贵、不知什么民间疾苦的人,有时很让人困扰。 虽然没有六本木或涩谷那么多,但池袋也有夜总会。Hardcore是个颇酷的地方,播放的是介于电子舞曲与朋克摇滚之间的酷音乐。打烊后,我前往位于西口铁轨旁的这家夜总会。 就算已正式进入秋天,东京还是暖得像夏末一样,只穿着一件长袖的格子衬衫也还微微出汗。宾馆街到处都亮着空房的霓虹灯,没有人影,鸦雀无声。只有通往地下的夜总会楼梯周边有几个小伙子聚着,时而发出怪声,或许是在嗑什么诡异的药吧。因为就算是合法的药,也有多如繁星的异常嗑法。 没有看见像是委托人的女生。我站在停车场边灯塔般的自动贩卖机旁等待她来。确认了一下手表,刚好十二点。就这样每隔五分钟看一次表,一直到第四次看表。就在我差不多想回去时,一个摇晃着脚步的细瘦身影从楼梯走了上来。 女子四下张望,似乎注意到我,笔直朝这里走来。我仔细观察她,身高近一百七十公分,与其说她很瘦,不如说是病态的瘦。黑色的热裤短到快要看见内裤了,长到膝盖中央的长筒袜是流行的银色。从热裤往下垂悬晃着的,似乎是吊袜带的带子;上身穿的是无袖的银色T恤,脖子上还缠着长到好像可以拿来走钢索用的围巾。整体来说,大概算是一个会走路但不健康的人体模型。 这时,女子哈哈大笑向我挥着手,在道路正中央绊了一下,维持着大笑直接趴到了地上。我不由得在口中喃喃道:“……喂,喂!” 原本想就这样回去,但女子跌了跤似乎还不当一回事,她双手还是撑在柏油路上,对我说道:“你就是阿诚先生吧?” 要是我说“不是”就好了,可惜我本性正直。 “是我没错,你是谁?今晚喝了几杯啊?” “不知……道。” 女子胡乱发着笑,把脸抬向池袋没有月亮的夜空。她的妆因为汗水而变得糊糊的,再糟糕不行的登场。这么一来,也不可能变成什么美好的爱情故事了。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交给热裤女子。再换到别的地方也很麻烦,因此我们把地点换成投币式停车场的一个黑暗角落,直接在仍留有白天热度的柏油路上坐下。看来虽然不雅,但没有目击者也就算了。 “我从G少年的国王那里听说了,你有什么困扰是吧?” 女子似乎浑身是汗,应该是跳舞跳得很激烈吧。她喉头发出声音喝下冰水,然后豪迈地擦了嘴后说:“是啊,你是叫阿诚是吧?是麻烦终结者对吧?怎么好像乐团的名字啊?”哪里会有这种又没钱又好心的摇滚明星啊?还是赶快完成工作,赶快回家睡觉吧。 “你叫什么名字?” “宫崎遥,二十二岁,B型,笔直飞翔的射手座。”她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那困扰的根源是?”已经完全变成让人很想草草了事的工作了。小遥从后面口袋抽出手机,啪的一声弹开手机盖,选了一张照片后把屏幕朝向我。总觉得今天是个好多人都把屏幕拿给我看的日子。“这种照片还有多达几十张。” 那是一张小遥被人以红色绳子绑起来的照片,身上穿的是只有胸部的地方开了圆圆大洞的全身网状紧身衣,乳头的地方夹了小小的夹子。讲好听一点,她的表情像是极其享受的样子。给我看这种别人玩乐的照片,实在很厌烦。 “很好啊,找到一个兴趣相投的男生。”小遥在柏油路上盘起腿来,她大眼睛的四周整个是黑的,好像大病初愈的恶魔一样。 “在我们交往的期间,是真的蛮好的。该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可以放纵地玩的感觉。可是分手之后,他态度就变了。大部分男人分手后都会改变对女人的态度吧,你不是这样吗?” 我试着问她,“是差异极大的变化吗?” “是啊。他寄来好几张这种手机照,叫我给他两百万日元。”毫无疑问是个人渣般的男人,但这种数字总觉得有点不上不下,不是真正的犯罪者会要求的金额。 “你前男友的名字是?” 小遥唱歌般说道,“池本和麻,二十七岁,AB型,是胆小的处女座。” 只要和这女的往来,她都会用这种一整套的方式介绍人物吧。讲客气一点,烦得不行。 “和麻还说了什么?” 小遥露出略为思考的表情。“唔,他说这个金额的话,只要跑几家上班族贷款中心就能筹到了。以你来说,只要到池袋的SM俱乐部去打工,马上就能付得起这金额。你老爸是警官,如果有人寄女儿的SM照片过去,他也会困扰的,不是吗?”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报警。无论在哪一国,公务员都极其厌恶流言蜚语。“和麻这个胆小的处女座,还有没有讲什么?” “这个嘛,他说不付两百万的话,就要把手机照寄到学校、警察局以及我朋友那里去。他好像是从我的手机里把通讯簿挖走了,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 最近出现一些可以很方便拷走手机数据的软件。头脑好的家伙,什么东西都会拿来做坏事。即便如此,这个被害者也太大方了,仿佛是别人随便散播她玩SM的照片也不痛不痒的那种女生。 “和麻还说,错的是我。他说‘都是你不好,抛弃我’,还噙着眼泪。” 真让人不舒服的男生,我心想一定是个丑八怪,问道:“既然你们交往过,应该也留有他的手机照吧,能不能给我看看?” 小遥操作着手机,找寻和麻的照片。“这个嘛,哪一张拍得比较好呢……” “只要让我认得他的长相就好了,不需要拍得最好的。” 可是,小遥仍没有停止找照片。女人的心很不可思议,就算是威胁她的前男友,还是希望让别人觉得是很好的男人吧?小遥总算把屏幕朝向我。 “呐,就给你看这张珍藏的手机照吧。如何?” 白衬衫与如铅笔般细的黑领结,发型是老式的朋克头,以发胶弄得尖尖的。长相的部分,出乎意料不是个丑男,而是不错的帅哥。眼睛周围清楚画着与小遥相同的黑眼影,不过长相不知道哪里给人一种讨厌的感觉。既自恋,又容易受伤害到病态的地步。已经二十七岁,别扭的嘴角却还是透露出这些信息。 “眼影很流行吗?” 小遥啪的一声关上手机。“并不特别流行,不过心情不好时只要化眼妆就会变好呢。会暂时有一种想到哪里去玩的感觉。阿诚要不要也画画看?我刚好带着,可以帮你画哦。”化了妆去看店是吗?或许池袋有这种人吧,但我绝对不要。 其后,我听小遥喋喋不休地讲着她与和麻的相识,以及爱情的开始与结束。两人在午夜的夜总会相遇,感情在盛夏到达最高潮,在秋天结束,是很女性周刊的那种故事,司空见惯。 最后,小遥说:“这次的事我不想靠我父亲。因此请你千万保密,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设法解决。” 难得露出认真表情的小遥咬着嘴唇。 “为什么?”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去世后,一直都是父亲把我养大。虽然我很讨厌‘光靠男人一手拉拔大’的这种说法。虽然我父亲就像国王一样不可一世,别人的事什么都想控制,但我还是很感谢他。因此,我想在不仰赖父亲力量的状况下,干净利落地把事情解决。” “这样啊。”这是真的,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女儿或儿子。就算是眼睛四周全黑、喜欢SM的女孩,这一点一样没变。到那之前,我都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这次的委托,但听到最后这番话,我有了一试的干劲。于是,我们总算交换彼此的手机号码与手机邮件地址。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呦,只要没和别人交换这几个数字,竟然就好像没和对方碰过面一样。 我从投币式停车场的一角站了起来,拍拍牛仔裤臀部的地方。池袋的夜空中,有着映照出地面光亮的七彩云朵在移动着。 “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呢?” 小遥也站了起来。由于她穿着高跟鞋,身高和我差不多。“我要回夜总会去跳通宵。” “这样呀,那你好好玩吧。不过,下次可别再迷上奇怪的S男啊。” 小遥露出一副有些依依不舍的表情,抬眼看着我。 “我问你,难得来这里,阿诚要不要也跳个舞?” 我已经不是会随音乐起舞的个性了,只要静静聆听就很够了。“不了,我明天还要看店。有什么困难,马上到西一番街来吧。” 小遥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走了两三阶后,她回过头来双手围在嘴边叫道:“和你说,阿诚,等到一切都搞定后,我会陪你玩玩的呦!” 自信过剩的女人,小遥。不知为何,我总是受到这种可以不必喜欢我的女生欢迎。 在一天的严酷工作后,还要听这种古怪的威胁情节到半夜,累死我了。赶快回家去冲个澡后睡觉吧。手表时间是一点半,就连池袋站前的人烟,也只有白天的二十分之一左右。不过,在这种麻烦连续到访的日子,云上的某个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我。就在我打算抄近路走进宾馆街的小巷里时,眼前出现一个如黑色小山般的人影站在那。到底是谁呢?难道我才刚接受委托,就马上遭到和麻的袭击吗?我正感吃惊时,魁梧的男子快步滑近我。 “你就是池本吗?” 从腹部发出低沉的声音。我正想大喊我不是时,格子衬衫的衣领就被他抓住了。超大的握力,大到光是被拧住就动弹不得。我就这样被拉了起来,一回神,天与地整个倒过来了。这就是柔道中的“体落”技吗?由于太过利落,我没有被摔出去的感觉。如果就这样摔到地上,应该会直接送医院吧?但男子没有松手,而是骑到了瘫在地上的我身上。好重哦,好像被小型卡车压在身上一样。男子把我的衣领往上拉到不能再拉。 “你就是池本吧,你对小遥做了什么?” 这个男子极其魁梧,但仔细一看,头发已经半白,大概是六十多岁吧。不过,身体厚度却有我的两倍左右。我轻拍男子的手腕说:“……你认错人了。不然你打给小遥,我是真岛诚。” 男子看着我的眼睛。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在和女友分手后勒索对方的低劣家伙,但他似乎这时才察觉到,离开我的身体,帮助我起身,立正站好后向我鞠躬。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你没受伤吧?” 我自认为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但猛烈撞到地面的左小腿外侧开始痛了起来。我配合着心跳节奏,忍着疼痛说:“是没有什么大碍,但脚很痛。”刚步入老年的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哪。对了,你和小遥是什么关系?”度过糟透的一天后,在漆黑的巷子里与年老的大熊对峙——拜托各位想想我的心情,这只大熊不知是敌是友,因此我谨慎发言,希望他不要再赏我“体落”技吃了。 “小遥卷入了某种麻烦中,我接受委托帮她解决。”男子盘起手。 “什么嘛,你这副德性,原来是侦探?” “不,我不是侦探啊。我不收钱,但也不是职业的。” 男子以肆无忌惮的视线骨碌碌地从我的头部端详到脚趾。我身上又没有什么凶器,却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恐怖分子一样。“不过,你似乎很熟悉聚集在夜总会那种地方的年轻人。我有点话和你说,可以陪我一下吗?”池袋也已经到了深夜两点的半夜了。我好想念自己那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垫被。 “现在吗?” “是啊。一到明天,状况可能又会改变。” 完全没完没了的一个晚上。我没精打采地驼着背,跟在姿势标准到异常,刚进入老年的大熊身后。 我们前往的是位于西口圆环的麦当劳。那里二十四小时营业,到这种时候都还有一半位置坐了人。大熊把冰咖啡放到了我面前。窗外只有出租车排了长长的一排,好一片孤寂的站前广场。这么看来,与其说这里是城市中心,还不如说像是某个乡下都市的车站前面。池袋的范围不大,席卷各地的都市更新浪潮也只触及到这里一点点而已。不过我个人觉得这样子很好。大熊喝了一口热咖啡后,一脸不爽地说:“我叫大垣忠孝,如你所见是个前警官。我还在当警察时的主管,是宫崎裕史警备课长。” “你的主管是小遥的爸爸?” 大垣自豪地挺起胸膛。 “没错。宫崎课长在警视厅柔道部虽然是我学弟,在工作上却是我的主管。虽然他不是通过国家高级公务员考试的精英,但别说是警视正了,哪天就连警视长他都可能当。然而,这次……” 平常很早睡的我此时想睡得不得了,但还是连忙阻止前警官。 “等一下。小遥要我对恐吓的事绝对保密,不让她父亲知道,为何那位课长又会要你来调查呢?” 大垣绷起脸道:“手机照片也寄到课长那里去了。” “是小遥被绑起来的照片吗?” 虽然他的腕力很强,毕竟是旧时代的男人。前警官在麦当劳里头四处张望。 “不要那么大声讲这种事啦。大小姐她还没嫁人哩。”乳头被人用夹子夹住却很享受的未婚女孩是吗?时代真的变了。虽然我个人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 “小遥的父亲也知道恐吓事件的存在了?” “没错。” 仔细想想,真的很怪。小遥希望瞒着父亲设法解决事件而来找我;她父亲却又瞒着小遥派以前的部下跟着她。小遥虽然讲了父亲不少坏话,两人却出乎意料是为彼此着想的父女。 “问个假设问题,如果女儿的这种丑闻曝光,父亲在警方内部的立场会变得如何?” 他颈部后方的斜方肌如小山蜿蜒般地鼓了起来。大垣全身使力,露出郁闷的表情说:“升迁会在那里停住吧?不会再往上了。警察是采用扣分主义的。” 我再次观察了眼前的大汉。这时借重他的力量或许也不错。要让恐吓男心生害怕,他会是比我合适的角色吧。“对了,刚才你的摔技好厉害。大垣先生年轻的时候很强吧。” 前警察撑大了鼻孔,挺胸说道:“我以前在慕尼黑奥运会是柔道无量级的指定选手,虽然在选拔赛的决赛中我输掉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六十几岁还能轻易把人像绒毛娃娃一样摔出去。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这样?我们两人合作设计那个叫池本的小鬼。当然,一切都掩盖着不要让它浮上台面,也不和警察接触。目标是教训那家伙一番,取回手机里小遥的照片。这样子可以吗?” 大垣凝视着我的脸。六十几岁与二十几岁;体重破百与约七十公斤;穿着白色短袖的开领衬衫与穿着二手格子衬衫;前警官与前不良少年——我们从头到脚都是相对的。因此搞不好反而可以成为很好的搭档。 前警察用力点点头。他在麦当劳的桌上伸出有如棒球手套般的手。 “我知道了。虽然你似乎不是太可靠的搭档,但阿诚应该很熟悉我所不懂的年轻人的世界吧。就请你多多指教。” 我握住他厚厚的手说:“OK啦,老大哥。我们赶快把这无聊的事件解决掉吧。”约好第二天再见后,我们走出了和白天一样明亮的快餐店。 第二天,我一如往常在午前开店。前一天崇仔坐过的栏杆上,坐着盘起手的大垣,好像一只会耍杂技的大熊一样。 “你等我一下。” 我和他讲了一句后,在店头排列起装有水果的瓦楞纸箱。 “让我帮忙吧。”说完,他轻而易举地三个三个地搬起装有香瓜、苹果与梨子的纸箱。重达三四十公斤的重量,这只大熊似乎完全不当一回事。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家老妈从店里露脸鞠躬。大垣搔搔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是旧时代的人,只要看见有人在工作,就无法置之不理。等会我要暂时借用你儿子一下,我会注意不让他发生危险,请多指教。” 客气的态度,谦卑的措辞。老妈似乎遭到他一击毙命,像在演戏一样砰的一声拍着胸口道:“如果这种男孩可以的话,请你尽量使唤他。阿诚,如果没把工作做好,我可饶不了你啊!” 气味相投的老人家,真是太可怕了。 开完店后,我们走到秋天的池袋西口公园去。今年由于暖冬的影响,榉树与染井吉野樱树才染上一点色彩而已,还没开始落叶。当然,走在路上的年轻人们,也都还穿着夏天的衣服。有超短迷你裙,以及露脐针织服或薄针织衣。值得一看的是不穿丝袜的腿,以及腿上穿的长靴。地球暖化,也不完全是坏事。 钢管长椅的邻座上,大垣正展现着前警官的习惯。他拿出黑色的小笔记本,摆出一副要拿圆珠笔做笔记的样子。在至今和我一起行动的人之中,完全没有什么人认真做过笔记。正统的做法毕竟还是不一样。 “这次的事件很简单不是吗?只要把池本叫出来,适度威胁他一下,就解决了。毕竟对方也是恐吓小遥交出两百万,自己也不可能去报警的对吧。” 我这么说完后,大垣露出吃惊的表情。“阿诚已经习惯这样的事件了吗?” “还好啦。在池袋,这种呆头呆脑的麻烦发生频率多到像蝉一样。”我看向背后的榉树。就算已经十月,蝉儿们还是闷热地在叫着。 “可是要怎么把池本叫出来?”这位前警官毕竟是行动派的,思考的工作全都我给我来做,也难怪他只升到不太高的职位了。问题就在这里,要怎么把业余恐吓犯叫出来呢?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思考的。能连到池本身上的,就只有一条线而已。我抽出手机,选了小遥的号码,眨眨眼向大垣说:“你等我一下。顺利的话,搞不好今天之内就结束了。”大垣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直盯着我的方向看。 “是我,阿诚。” 电话那头传来极其想睡的声音,“什么啊,这种时间打来!我昨天可是熬夜跳通宵啊。”虽然她这么说,但时间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上午十一点半了。 我无视客户的身体状况说道:“我问你,你那里有和麻的手机邮件地址吧?” “有是有,怎么了吗?” “现在你在哪里?” “要町的朋友家。” 地下铁一站的距离。但如果从这个公园出发,走路可能比去坐地铁还快。 “既然这样,你马上过来,我人在池袋西口公园。” “到底什么事呀?” “我就说,这种简单的事件要赶快解决掉啊。你明明没付钱给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听好,马上来啊!一小时后在圆形广场见。” 小遥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我无视她,果断挂掉了。如果是收费的专业工作,可就不能这样了。业余万岁!我露出一副完全搞不懂状况的表情对大垣说:“就是这样,那我们去吃午餐吧,我会好好讲给你听的。” 大垣一脸不服气。“你别让大小姐知道我的事。” “我知道啦。” 我们在吉野家吃了牛丼,又到罗多伦喝冰咖啡,加起来是五百日元多一点。对没钱人来说,通货紧缩真棒啊。我把灵光乍现想到的计划讲给大垣听。他在罗多伦的二楼一脸狐疑地说:“这么粗糙的计划,真能把犯人叫出来吗?” 我喝了一口冰咖啡。吃完牛丼后喝的咖啡真是棒啊!“在池袋做坏事的小鬼水平都很低。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够了。再说,会派大垣先生过来,表示课长也认为只要用一点腕力胁迫,就能够马上搞定对方吧。” 大熊的脸上缓缓地浮现理解的神色。“你说得也对。”虽然不方便大声讲,但第一线警官的水平,事实上就差不多是这样吧。管用的是系统,而不是个人。这是日本各种组织都存在的状况。我们随便打发掉一段时间后,走出咖啡店。池袋的站前什么都有,真的很方便。 过了约好的时间十五分钟后,小遥穿着和昨晚一样的装扮来了。在长椅隔壁坐下后,略有一点汗水的味道。大垣在相隔一段距离的长椅上戴着大阳眼镜坐着,在手上摊开着体育报。“手机借我。” 我一伸出右手,小遥露出真的很不情愿的表情。我又没有叫她给我看内衣裤,但或许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手机现在已经是人身上最私密的工具了。 “要干吗?” “发短信。” 又是一副狐疑的表情。我这样的做法让她很不能信任吧。 “阿诚要代替我,用我的手机发短信吗?” “对。然后要把和麻叫到这里来。” 她似乎总算弄懂了。 “可是,不会露馅吗?阿诚你不会用什么绘文字那种东西吧?” 与其说我不会用绘文字,不如说我很少发手机短信。 “所以啰,很抱歉,你与和麻间互传的短信,全部都借我看吧。我必须假装是小遥才行。”我要扮演的是喜欢夜总会和SM的警视厅干部的女儿。这次的事件中最困难的,或许就是假装女生发短信。 就这样在长椅上坐了一小时。我彻底读过和麻与小遥间达数百则的爱的往来短信。在春天结束时,两人在夜总会认识后不久的短信,和麻写得很温柔。接着,内容渐渐变得大男人,到了夏天已经当成自己是她的主人一样。不过,口气骤变是进入九月后的事。 看到突然以咒骂开始的短信后,我问小遥:“这一阵子,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小遥读了这封以“糟透了的人渣女!”开始的短信,也面不改色。 “他限制得太过火,我开始觉得烦了。而且,如果没有征得他同意就去联谊,回来后他就会骂个没完。和麻这个人,喜欢的是会听话的那种娃娃般的女生。” 无关年龄长幼,这种不成熟的男生,随处可见。短信读着读着,从态度骤变两星期后两人就分手了,接下来那星期就开始恐吓了。原本很美好的恋爱,却是这种让人兴味索然的结束,我读来直发腻。既然这样,在秋天的池袋单身也不坏。 “好了,我来发发看吧。”我点选撰写新信息的画面,扭了扭肩,看向远方长椅上的大垣。刚步入老年的大熊惊讶地回看我。我冒用身份发的短信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好久不见了,和麻。 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 觉得自己也稍微有不对之处。 讲好的金额,我可能无法全部给, 但我准备了一笔钱, 今天能不能碰面呢? 我也想看看和麻的脸。 四点我在池袋西口公园等你来哦, 一定要来哦…… 在连续用了三个爱心符号的时候,我整个背脊发凉,但我勉强无视它的存在。小遥从旁看着屏幕,指责道:“我先声明,我完全不想看到那家伙的脸,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那是当然的吧。对方可是拿在床上的照片威胁前女友的人渣。“我知道。当然,我们一毛钱也不打算给他。不过,对于自以为是的男人,要撒出这样的诱饵比较好。因为,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小遥露出无法认同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们决定好与和麻会面前的二十分钟再行集合,就先解散了。小遥说她要在PARCO看看秋冬的服饰打发时间,我目送她穿着热裤信步往东武口渐渐远去的背影后,往另一张长椅移动。 “阿诚,真的光靠一条短信就能钓到池本吗?总觉得你这种做法不行,太靠不住。” 一拿下太阳眼镜,他的眼睛很小,是一张很和蔼的脸。我耸耸肩道:“不知道啊。不过,短信里写着要给他钱,而且也假装对池本还存有依恋,我想他十之八九会开开心心地上钩吧。”我刚在长椅邻座坐下,大垣就把体育报折起来了。今年秋天,每天报上都有和相扑界相关的负面消息。 “这个嘛,一旦你干了几十年的警官,看待世界的眼光就会变得简单。这个世界固然有阴暗与光明两面之分,但很少会有光明面的阴暗面或是阴暗面的光明面这种状况存在。一般的犯罪者只会一个比一个阴暗。以前街上全是一些可以马上解决的事件。但是到了十五年前左右,泡沫经济结束后一阵子开始,街道与犯罪都变得莫名其妙了。” 我也是一样觉得莫名其妙。 “你的心情我能懂。就连那些你当成是外星人看待的年轻人,也完全无法解读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 大垣露出疲惫的样子站了起来。 “再来是四点嘛,我到咖啡店休息一下。仔细想想,或许我是在一个美好的时代担任警官。现在的话,应该当不下去了吧。” 大垣缓步朝着车站的方向消失了,背影厚厚圆圆的。人生的巅峰结束,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我试图想像着四十年后的自己。连明天的生活如何都不知道了,又怎么可能知道那种天荒地老以后的事。 我回家去卖一百五十日元一个的富有柿去了。感到迷惘时,就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这才是庶民最聪明的生存之道吧。 秋天的午后四时,是阳光渐渐成熟为金黄色的时间。 池袋西口公园有如掸过了金粉一般,有点蒙蒙的,不过也可能只是布满灰尘而已啦。这次小遥很准时来了,在长椅上坐下,一面发出啪啪的声音开开关关着手机,一面等待和麻。我在隔壁的长椅上观察状况。大垣在距离更远的长椅上。 这次如果能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搞定,就轮不到奥运会的强化指定选手出场了。毕竟,这里是太阳还高挂在天空中的站前公园。我打开手机,打给大垣。“听得到吗?” 他在距我约十五公尺的长椅上,把手机靠到了耳上。 “嗯,听得到。” “池本差不多要来了,我手机就这样保持通话,你就听听我们讲什么。已经调整成录制对话的模式了吧?” 耳边传来大垣低低的声音。 “嗯,没有问题。我倒是要问你,你不觉得我出面彻底威胁对方,事情会解决得比较快吗?” “你是想在池袋警察署眼前的公园做这种事吗?再怎么说,能够和平解决总是比较好吧。这里可不是道馆啊。”任谁都一样,只要自己有力量,就会想要把它用出来。一旦醉心于运用力量,会变成怎么样呢?美国的中东政策就是明证。 “好吧。不过阿诚,有什么事的话,要呼叫救援啊。” “谢谢你,有你在我很放心啊,老大哥。” 我一面疑惑着大垣有没有读过乔治·奥威尔的书,一面闭上嘴。 刚刚好下午四点,和麻自东武口入侵池袋西口公园。他出乎我意料地娇小,差不多不到一百七十公分,穿着朝气蓬勃的黑色窄牛仔裤,以及骑士夹克。发型还是那个朋克头,眼影也和手机照一样。这家伙以为自己是“剪刀手爱德华”吗?他在小遥坐着的长椅前站定后,以不可一世的声音说:“嘿,好久不见啦,稍微反省过了吗?” 小遥露出一副强忍着想吐的感觉的表情,这个小鬼头确实让人很不舒服。小遥看看我的方向,讲出我们事先套好的第一句话。 “阿诚,这家伙就是池本和麻。” 我一面看着和麻的脸,缓缓站了起来。 “和麻就是你呀?我是小遥的新男人。” 好像那种低成本、小规格电影里的台词,冷到爆。不过,台词如果没这么好懂,就不会有冲击啦。我一靠近他,他后退了半步。“你拿以前的照片勒索小遥是吧?你真是最差劲的男人。”我确认了一下胸口口袋里的手机,是不是好好保持在通话状态呢?和麻背后的长椅上,前警官正竖耳倾听着。此时必须好好威胁一下恐吓犯才行。 “你以为那种照片可以拿来捞钱吗?勒索金钱也是犯罪,散布照片也是犯罪。” “那又怎样?”池本和麻,二十七岁,AB型,胆小的处女座。这个不断换工作的打工族,音调出乎意料地高亢。“我已经听小遥讲过太多她那自以为了不起的警察臭老爸的事了。她之所以变成这么彻底的M,也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老爸害的。” 要比吵架与嘴硬的话,我不可能会输。我又往前一步,施以那家伙压力。“蠢材,你以为我会担心小遥她老头的事吗?那种家伙会怎样,跟我没关系啊。”在长椅上的前警官连忙起身。虽然我非常想笑,但还是勉强维持可怕的表情。“可是,我很不爽你拿我女人的裸照到处散播。我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也知道你住哪个公寓,和麻。”最后叫出他名字时的声音,激烈到让平和的公园里四周的人都转过头来。我好歹也有这么一出能够演得像的戏。 “……干、干吗?!” “如果你也住池袋,应该听过G少年的事吧。我的身份就像是G少年的终身荣誉会员一样,你和我作对,就等于和池袋所有年轻人作对,知道吗?”像这样实际扮演国王的角色,真的很爽。他似乎完全吓坏了,看得出他的脚在抖。“手机借我。”和麻有所迟疑。我又催促了一次。“赶快拿出来!”他的手慢吞吞地伸进牛仔裤口袋,拿出一个如银色鸡蛋般的漂亮手机。我从他的手中抢下,打开手机盖,选择数据目录。上头浮现着密密麻麻的小照片。 “不要这样,我也有隐私……” “你有资格有隐私吗?” 游标往下卷动后,我发现被他拍摄的还不只小遥而已。我没有细看,因此不知道正确的数字,但目录里还有小遥之外三四个年轻女生的裸照。 “和你分手的女生,你全部都威胁过她们对吧。” 看得出他很害怕,似乎被我完全说中了。我一面笑着一面回到最开始的画面去,选择删去整个照片目录。我从侧边的沟槽中取出Micro SD记忆卡,把银色手机丢给和麻。他相当惊慌地双手接下了手机,好像在接一个点了火的炸弹。 “你听好,不要再靠近小遥。要是敢这么做的话,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和麻似乎只关心手机而已。他找寻着已经删去的目录,拇指按来按去。 “等一下。” 女生的手从旁伸了出来,抢走他的手机。小遥似乎从通讯簿中删除了自己的号码与手机邮件地址,还很细心地把往来的短信与通话记录全都删去了。这个嘛,没有把他的通讯簿整个删掉算不错了。 小遥扑向我,勾住我的手。“我可要声明,像你这样的自恋者,我一点都不会依依不舍。不要再打给我了。”讲完后,她在我脸颊发出声音亲了一下。“我们现在可是恩爱得很啊,没有空理你。” 我们抛下生气又感到屈辱、全身发着抖的和麻,走出了池袋西口公园。这样子就解决一件事了,可喜可贺。走出公园时,我挥开小遥的手。“你要勾到什么时候啊?那个吻也太过头啦。” 小遥似乎心情正好。“又不会少一块肉,那种程度没什么吧。而且看到和麻那表情,真是太爽了。他就是一副既懊恼又想哭的表情呀。” 一天内就解决掉的轻松麻烦。如果每次池袋都是这样的事件可就好了。“我想这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如果还有什么事,再打给我吧,拜拜。” 我正想回公园时,小遥撅着嘴说:“阿诚,我请你吃晚餐当谢礼吧?有一家好吃的韩国家庭料理店,要不要去?” 虽然她不是坏女人,但和小遥交往有一点可怕,因为我可不想自己的手机记录全被她删去啊。 “我还有工作要做,下次再吃饭吧。” “像我这样的美女,可不会有什么下次的机会啰。真是的,无聊的男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解决麻烦后还被对方抱怨的。池袋也变了啊。 回到公园后,和大垣会合。“我刚才都听到了。但那种程度够吗?我是觉得让池本再多吃点苦头,会对他比较好。”确实如他所说。池本不断和女生交往,又不断拿裸照威胁对方。耍这种伎俩的男人,给他点惩罚或许比较好。“可是你们希望把所有和小遥有关的事都保密对吧。既然这样,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正常男人的话,我想绝对不会再靠近小遥的。” 大垣抬头看着建筑物间那片池袋的狭窄天空说:“告诉你,阿诚。在我活的六十几年中,已经慢慢搞不懂什么是所谓正常的家伙了。你所讲的正常、我的正常、大小姐她的正常,以及池本的正常,大家的正常都各有不同吧。” 我投上了年纪的大熊一票。随着我年事渐长,也渐渐感觉到这一点。反过来说,正常或许反而是一种最独特的状态。大垣站了起来,向我伸出手。“谢谢你,阿诚帮忙做得很好。” 我用力回握。“哪里,一如往常而已,不值一提。”我们在夕阳的天空下道别。蜻蜓弯着它透明的翅膀,在都心的公园飞翔。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个令人舒畅的完美结局。任何人有时候都会对“正常”有所误解。 三天后,半夜来了通电话。这种时候是谁打的啊?我极为不爽,躺着接电话说:“喂,什么事?”有印象听过的高亢声音。“是我啊,和麻。”他是怎么查到我号码的?真是头疼。他毫无疑问是个不到“正常”水平的家伙。“你不是小遥的男人,也不是G少年的成员,竟敢撒那种谎威胁我!”耳边传来痰在喉头卡住般的笑声。半夜听起来,实在是开心的声音。 我说:“你还是一样那么蠢。” 和麻嗤笑一声,开口了,这次似乎还蛮游刃有余的。“你能够讲这种话也只有现在了,我让你听听声音吧。”手机传来摩擦的沙沙声后,突然传出惨叫。 “可恶,住手,你这变态!真恶心!”是小遥的声音。 我大叫道:“住手,和麻。你对小遥做了什么?” 和麻以陶醉的声音说:“痛是一件好事啊。你不是也知道这女的是个变态吗?” 怒气在我刚醒来的肚子里沸腾着。我勉强压低声音说:“和麻,你到底想怎样?” “呼呼呼,这个嘛,这次换我把你叫出来了。一小时后,到上池袋图书馆后面的公园来。你一个人来呀,真岛诚!”通话突然断了。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在黑暗的房间里全身感觉到夜晚的沉重压力了。 我直接打了手机。 先打给大垣,响了到第六声时,前警官接了。 “怎么了,阿诚?” 我说明了事情。小遥被抓走,他找我出去。这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说明。大垣呻吟般道:“知道了。我也去。这次可以和他打照面吧?” 我点点头,回答道:“嗯,好好让他尝尝你给的苦头吧。” 告诉他地点与时间后,我切掉通话。到此为止花了两分钟多一点。接下来,是把这次的麻烦丢给始作俑者。即便过了凌晨一点,国王的声音还是清楚到像刚起床一样。 我直接切入正题说:“之前那个女的被抓走了,希望你们提供后援就好。” “不需要帮手吗?” 我想到武斗派的小队与几台休旅车,以及和麻发着抖的脸。 “不用了,这次应该没有麻烦到那样。我和另一个人就搞定,你们只要当后援即可。” “真无聊啊。地点和时间呢?” 我跳出棉被说:“上池袋的樱公园,时间是今晚两点。” “了解。”国王的电话突然断了。 我从停车场里把大产的货车开出来。通过池袋大桥时,我看到JR轨道的两旁形成一个耀眼的光之谷。每栋建筑就算到了半夜,也都是灯火通明,一定是没有什么关灯的开关吧,就跟和麻那个小鬼一样,不知道该如何适时收手。 樱公园正如其名,是个位于办公区里、包围在染井吉野樱树里的公园。这里有几盏路灯,但由于依然长着绿叶的树木掩盖了灯光,园内很昏暗。我才在秋千架上坐下等着,就传来出租车的停车声。大垣小跑步过来说:“真麻烦的家伙啊。” “嗯。” “在那之后,池本还有联络你吗?” “没有。他叫我一个人过来,所以你能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呢?我打暗号后你再出来就行了,这样行吧?”我的右手拍了拍胸脯。大垣点点头,开始做轻度的准备体操。无量级的柔道选手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实力仍然小觑不得吧。就让我见识一下他的本领吧。 我的手机响了,是崇仔的声音。“树丛中躲了四个人,我也在远处盯着。你转头看后面假山的水泥管。”池袋的国王躺卧在那里挥着手。我也温柔地挥了回去。 “知道了,这样就准备完毕了,再来就是伺机而动。”我确认了公园的时钟与自己的手表,距凌晨两点还有二十分。 公园外传来汽车声,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人影一个个走进园内来,我赶快数了数,一共四个人。全部都是男的,似乎没有小遥。和麻以充满自信的口气说:“嘿,阿诚你不错嘛,前来赴约而没有逃走。你明明没和小遥交往不是吗?”我观察了那三个男的,时尚品味与和麻的朋克风完全不同,穿的是牛仔裤与随便搭的运动衫、运动外套。他们是什么关系呢?看起来不像朋友。 和麻说:“请你们揍他,寺内先生。” 被称呼为寺内的男人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不要乱把别人的名字讲出来啦,这样不是被要教训的对象听到了?!” 从这种口气可以得知,他们是和麻花钱请来做坏事的。 “你们几个被这种蠢小鬼使唤不太好吧。你们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是个分手后拿前女友的裸照向对方勒索钱财的男人啊。” 三个男子从臀部口袋拿出手套,似乎是格斗技中使用的皮手套。应该是不想弄痛拳头吧。寺内说:“我们也无可奈何,而且和这家伙也不熟。我们和他只是在网络上认识,收他的钱揍别人而已。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不要怪我们。” 既然他这样讲,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吧。我的右手在胸脯上一拍,大垣从树丛中跳了出来。这台重型战车脚步一滑,靠了过来。这三个来自网络、什么都干的坏家伙显现出不安的神情。我一面晃着脸颊上的肉,一面向有如牛头犬般冲过来的大垣叫道:“两个人交给你,另一个我来收拾。” 池袋的国王也在旁观看,我可不能手下留情。虽然打架不是我的专长,但我实在很不爽三人围攻一人这种做法。我朝着带队的寺内而去。有人叫道:“呜喔喔!” 那是巨大灰熊的咆哮。我的脚停了下来,大垣好像一个人形的龙卷风一样,最先成为牺牲者的是最右边的男子。小跑步靠近的大垣一抓住他的衣领,他的身子就弹了起来。大垣的右脚也朝向空中,是一记很精彩的“内股”攻击。被大垣摔在地上的男子没有再站起来,那样的速度快到无法招架。 大垣就这样马不停蹄,朝我原本打算攻击的寺内而去。这次他轻轻伸出右腿,把队长身份的荣内摔了出去,这招应该是“隅落”吧。速度实在太快,连出的是哪一招都搞不懂。剩下的那个人铁青着脸,从公园逃走了。大垣叫道:“池本!” 大垣又小跑步朝和麻而去。虽然已经把两人打得爬不起来,但他连一滴汗也没流。 和麻身体发着抖,和上次在池袋西口公园时一样。不过,这次比上次害怕得多吧。他连忙伸手探向口袋,拿出来的不是银色手机,而是同样闪着银光,玩具般的刀子。他朝着对他而来的大垣朝乱挥着刀,是个连刀子怎么用都好像不懂的家伙。 前警官毫不在意般地渐渐靠近他,抓住了他拿刀的手,转到身体侧边去。和麻发出惨叫的同时,刀子也掉到了地面。才一瞬间,大垣就让和麻的肘关节错位了。和麻抓着呈反“ㄑ”字形的手肘,在地上打滚。大垣骑到和麻身上后,打着他的脸颊说:“小遥小姐在哪里?老实交代的话,就帮你把关节弄回去。不讲的话,我让你的左手也错位。”如棒球手套般的手,抓住了他的左手腕。和麻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大大的。 “绑着倒在我房间地上。”和麻看向我的方向,噙着泪水乞求道,“阿诚,拜托你,把这只牛头犬从我身边弄走。你说什么我都听,拜托你。”大垣又着实赏了他一巴掌后,把和麻的右手臂弄回去了。 说真的,我很惊讶,所谓的“下巴都掉了”,就是这种情形吧。有人的手放到了我肩上。“你找了一个非同凡响的大叔搭档呢。”是崇仔的冰冷声音。 我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是你,要怎么阻止那只退休了的牛头犬?” “真棘手呢。要是被他抓住,一刹那就会把你丢出去,因此要在那之前就决一胜负吧。如果没精准打中他要害,就是我被撂倒了吧。” 这个男的无论对象是谁,都很冷静。我对着前警官说:“怎么了,他刺到你了吗?” 他右前臂有一道长十五公分左右的割伤,流出的血滴到了公园的地上。崇仔手指一弹,树丛里跑来一个G少年,打开腰包,从中取出纱布与胶布。由于大垣摆出迎战的姿势,我出声道:“他们是我拜托担任后援的人。大垣先生,让他们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比较好。” 崇仔露出莫名所以的表情和前警官说话,那是来自国王的亲自赞美。“看来你不需要什么后援嘛。别看阿诚是这样的人,他可是我们团队的大脑。谢谢你救了他。”他救了我?开什么玩笑。 “如果你指的是躺在那里叫寺内的家伙,我本来就打算好好解决他的。” 国王以有如干冰的声音说:“这样吗?阿诚的腿抖得和那边那个小鬼头一样啊。” 下次G少年再拜托我什么,我会断然拒绝。 我和崇仔在公园道别。我的货车里,坐了大垣、和麻与我三人,座位几乎没有什么空间了,好像三个人挤在长椅上一样。和麻住的公寓在板桥,位于北园高中后方。 大垣从后抓住和麻的皮带,要他带路进房。明明大垣只用一只手,和麻的身体却不时浮起。有如大力水手般的六十几岁男人。打开门锁,走进玄关。在整洁的单人房里,嘴里被塞了堵嘴球的小遥倒在那里。她脸的旁边积满了口水,看到大垣的表情比看到我还惊讶。 我解开她的绳子,拿出堵嘴球。小遥连谢也没谢就叫道:“大垣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小姐,你太不听话了啦。女孩子一定要慎选交往的男生才行。” 他有如棒球手套般的手打了和麻的头一下。我察看了屋里,就算手机的照片删除了,一定还有备份数据存在吧。小遥的住址,应该也是从那里查到的。我看到书桌上的计算机,一面拔掉电线,一面抱走主机。我对着和麻说:“计算机只有这台吗?” 他发着抖点头。 “知道了。那,手机也交给我。” 他没有再反抗,只顾一面压着右手肘一面流泪发抖。这家伙虽然对女生暴力相向,自己应该也没被暴力对待过吧。真是缺乏想像力的小鬼头。我从他手中抢走银色手机后,向两人说道:“这么臭的房子,我没办法一直待下去,走吧。” 回程的车上,稍微有一点在开车兜风的气氛。小遥总算察觉到大垣的伤口,她看着渗血的纱布喧闹起来,“叔叔你会死掉,我们去医院。” 我摇摇头道:“不能在池袋这里。明天再到有熟人的警察医院去吧。” 大垣点头道:“是啊,那样比较好。阿诚,我之前或许有些瞧不起你,但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阿诚,就会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了吧。你干得很好,我代替宫崎课长感谢你。” 有一瞬间,我的手从方向盘上松开。 “不用这样说啦,你也是很厉害啊。崇仔说,等你有空,随时都欢迎你加入G少年突击队。” “那个G什么东西的,是什么?”我笑了,对着大我四十岁左右的大叔眨眼。 “是你不知道也没关系的事。” 靠近池袋大桥时,大垣说:“车子停一下。”这里其实禁止停车,但停一下应该没关系吧。我把卡车停在横跨轨道的陆桥路肩上。 大垣与小遥并肩站在扶手那里,我在略远的地方,靠在货车的门上。小遥说:“大垣叔叔会来这里,就表示我老爸也知道事情了吧。” 大垣的声音完全和与男生讲话时不同,温柔到好像在和小女孩讲话一样。或许两人初次相遇,就是小遥在那种年纪的时候。 “那个男的也把照片寄到课长那里了。我想他一定是打算向大小姐与课长双方面勒索钱财吧。” 小遥用脚上的高跟靴踢了扶手一脚,出乎意料地发出清脆好听的金属声。 “那大垣叔叔也看过我的照片了?” “嗯,我在职务上不得不这么做。” “这样啊。叔叔和我老爸都很失望吧。” 大垣耐心十足地说:“没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啊。世界上本来就有各种嗜好存在,我认为每个人在床上也是自由的。不过要做那种事,一定要挑选对象才是。” 小遥似乎完全没有回答。“是是,我知道了。因为我没有妈妈,小时候就一直是叔叔在凶我。如果叔叔来当我爸爸有多好。”小遥把头靠在如小山般的肩膀上。大垣双手抓住小遥的手臂,要她笔直站好。 “大小姐,那就不对了。从刚才听到现在,你一直称呼课长是‘我老爸’,不可以用这样的叫法。不是‘我老爸’,而是‘我父亲’才对吧。”把两个男的摔出去也面不改色的男子,这时却拼了命在教导。“这次的事件也是这样。如果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课长原本打算,就算自己的升迁付诸流水,也要把一切都公之于世。但我阻止了他,说在那之前,先让我出马看看。” 小遥那全黑眼影的眼睛凝视着大垣的右臂,汩汩渗出来的血,渐渐溢出纱布外。“……我那个父亲是吗?” 我原本打算保持沉默的,但还是松开盘着的双手说:“小遥,你一开始不也讲过吗,你惟独不想造成父亲的麻烦。并不因为你是M,你表现爱情的方式也就跟着扭曲,不是吗?你真的很不坦率。” 小遥的眼底流出几滴黑色的泪水。一开始,是小到听不到的声音。“……爸……爸……我的爸爸。” 大垣含着泪抚摸她的头说:“没有关系啦,大小姐。” 大半夜在陆桥上,小遥紧抱住大垣那有如大熊般的身躯。秋天的夜风干干的,很轻巧。我就这样等了几分钟后,悄声向两人说道:“在禁止停车区被人家开单前,我们回去吧。我送你们。” 和麻的手机与计算机,结果是拿到了Zero One那里去。本来打算就这样毁掉它,但还是必须调查被害的实际状况吧。那家伙存在硬盘里的裸女总共有二十三人,当然小遥也是其中一人。过了几天,我把一叠印出来的东西交给小遥说:“只要有这些照片和小遥手机里留下的胁迫短信,随时都可以把和麻关进拘留所。再来就随你怎么用它们了。” 这次我们不是在夜总会前,而是坐在舞台旁的沙发席。我偶尔也会玩玩,小遥也醉了。后来我们没有再联络,也不知道和麻变得如何。不过那种程度的事件,我想报纸应该不会写吧。 我是在赤坂的高级日本餐厅接受宫崎课长的招待。当然,大垣大叔也一起去了。他不同于小遥,是个出色的警官,不过在谈到自己对小遥的教养方式有错的时候,眼里略泛泪光。但没有什么像孩子的抚养这么困难、这么难以预测未来的了。我们家也一样,老妈老是讲相同的事。 不过,至少我在池袋当地算是名人,也没有太过偏离正道。不但如此,我还是不错的名作家。这一点只要看了我假装女生发的短信,应该就能知道吧。 崇仔在结束G少年的聚会后,和我去喝了一杯。他把酒当水一样喝,但绝不会酒后乱性。 “阿诚,能不能请那个叫大垣的柔道家当我的练习对手?” 国王怎么会想到这种离谱的事。 “我和那个男的,体重应该相差近五十公斤吧。我很想找奥运级的选手试试自己的拳头与速度可以运用到什么地步。” “知道了,我联络看看。”我把手肘靠在吧台上,空想着国王被大垣过肩摔出去的样子。偶尔让这个男的尝尝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感觉或许也不错。因为人类要是不受伤,是不会成长的嘛。至于我,已经受够肉体上的苦痛了。我的工作靠的是脑力,重要的是沟通能力。在精神上,我也有堆积如山的青春烦恼。我是个每天成长的麻烦终结者,不过,你也千万不要着急。看到那位前警官就知道了,人就算过了六十岁,还是能够动成那样。 每个人都没有必要急着成长。只要这么去想,就能够在无忧无虑的心情下度过每一天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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