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和牡丹

浮木  作者:杨本芬

金刚和牡丹是我前面那栋房子住一楼的一户人家养的。狗屋就在主人厨房窗后的几棵树下面。

这是对杂交狗,体重不超过十斤。金刚有一身墨黑油亮的毛,短短的紧贴皮肤,太阳照在它身上,亮闪闪的。整个身子显得壮健美观。

而牡丹就不行,全身的毛黑不是黑黄不是黄,还夹杂一点白,蓬乱得如一堆冬天的枯草,有些邋遢。

金刚和牡丹是狗主人同时收养来的,青梅竹马,既像兄妹又像夫妻,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主人采取放养,到食堂带些人们吃剩的各类骨头回来给它们啃,再摆上一盆水,其他一概不管。

金刚和牡丹活得自由,整天在蓝天白云下的绿草地上嬉戏追逐,亲昵撕咬,极其尽兴。金刚是牡丹的贴身保镖,不许别的狗儿近身。一日带毛毛经过,三条狗立刻玩作一团。毛毛尤其对牡丹感兴趣,一个劲要闻它。金刚左抵右挡,身手灵活地周旋,必要时也龇牙咧嘴以示威胁,毛毛愣是不得近身。

牡丹的肚子慢慢渐大,明显是身怀六甲了。我想,这父亲非金刚莫属。牡丹生出来一只黑狗和一对花斑狗——花斑狗以白色为主,全身只有三块酒杯大的黑毛,两只耷拉的耳朵全是黑的,脸一边白一边黑。三只狗崽放在一个纸箱里,尽管没睁开眼睛,吃的本能让它们在纸箱里蠢蠢地动着,直到叼住了奶头饱餐以后才会安静。

牡丹虽丑但极温柔,袒露着黑黄的肚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尽情地让小狗崽吃奶。

后来金刚不见了,心里记挂着,见到养狗的老爷子便急急走过去:“师傅,怎么不见金刚了?”

“金刚跑掉了,有一星期了,肯定被人捉走了。”

“怎么会呢?它晓得回来的。还真有人偷狗?”

心里说不出的惆怅。被人捉走了,很可能是打死吃掉了。

望着纸箱里的小狗,说:“这只小黑狗是金刚的翻版,金刚总算留下了血脉。”

牡丹喂饱儿女后,独自落寞地坐在草坪上,它的悲哀挂在脸上,即使我走近它,也只轻轻摇下尾巴,以示礼貌。我猜它对金刚的想念就像我们想念亲人一样,很深沉很哀苦。

一日早晨我正遛狗,看到那位老爷子站在纸箱旁边,我走过去看小狗,纸箱里只有那对小花狗了。

“师傅,小黑狗呢?”

“送走了。”

“还没断奶呀!太可怜了。”

“满了月,能养活。那小狗不行,惹蚊子。”

我能讲什么呢?有权利讲人家吗?小狗必死无疑,才一丁点大。只在心里可怜小狗,活生生的一条生命。

小狗们长大好些,能和牡丹一起玩耍了,感觉牡丹慢慢走出失去金刚的痛苦,见到我便如往常般飞奔过来,匍匐在地,让我用脚帮它挠痒。

觉得有几日不见牡丹了,一颗心悬着。看见养狗老爷子在门口,赶紧过去问他:“师傅,怎么没看见牡丹?”

“牡丹我送到乡下去了,它会叫,怕别人有意见。”

“牡丹不吵人,养了这么久没听人有意见呀!乡下那人家还好吗?”

“那人家还好。”老爷子很快地说,大概是为了让我好受点。

不知道牡丹是被丢弃了,还是真有乡下人家收养它。我总担心着,它既难看又不会看家,会有人愿意收养它吗?也许它成了一条流浪狗,正饥不择食地在路上寻着能果腹的东西;也许它早已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如今我不想和小花狗们走得太近了,免得留下悲伤。曾经和金刚、牡丹实在是太亲近了,它们因未洗澡的缘故,身上定有跳蚤,我总是用脚去擂它们的背,然后它们自己翻转来让我擂它们的肚子。我一出现,它们就飞奔过来,往地上一趴,尽情享受我用脚对它们的抚爱。

写到这里,我的眼睛被雾水蒙住了。我想念金刚和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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