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架像土豆一样棒极了

高兴死了!!!  作者:珍妮·罗森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上的大部分女生都热衷于追求“3P标准”:Popular(受欢迎)、Pretty(漂亮)和Petite(娇小)。显然,我没有机会在其中任何一项取得成功,所以我想创立自己的“3P标准”。我轻轻松松就把“Peculiar(古怪的)”据为己有,但是接下来,我就想不出其他任何以P开头的好词了。

我妈建议我用“Papillose”,意思是“拥有多个乳头”,但我觉得这个目标太低了,对我而言都太低了。她又提议了一个词“Palmiped(脚趾间有蹼的)”,她说如果我爸在标本工作室里用胶水把我的脚趾粘在一起,看上去一定非常逼真,没有人会怀疑它们是假的——这大概是因为没有人会假装自己有一双脚蹼。她还提议了另外两个词:“Pecorous(遍地都是奶牛)”和“Potateriffic”——这个词甚至不存在[这个词是potato(土豆)和terrific(棒极了)拼在一起构成的。],但是“念起来非常有趣”。(确实非常有趣。你念念看。po-ta-te-ri-ffic。好极了。)后来我放弃了创立自己的“3P标准”的念头,但我在心里记了一笔:我妈在“如何获得肤浅的好人缘”这个问题上,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玩拼字游戏的话,她还会带来极大的危险。

在我读八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上所有人缘好的女生都会在周末参加私人睡衣聚会。几周后,她们统统染上了疥螨。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疥螨,你就别再往下读了,因为接下来的内容会非常恶心,恶心到你想烧掉自己的房子。疥螨是一种钻在表皮下面的微生物,它们会在那里产卵,会在你的血肉里安营扎寨。和它们相比,虱子简直就像一阵夏日微风。如果动物染上疥螨,会变成兽疥癣。所有漂亮孩子都染上了会吞噬血肉的寄生虫,你原以为这对于其他孩子而言会是一种巨大的补偿,但结果绝大部分孩子把疥螨当成参加私人聚会的外在标志,只不过参加聚会的优势碰巧变成了现实生活中的虱子。突然间,病菌感染成了新的友谊手环,人们为了能够加入漂亮孩子的行列,甚至假装自己身上也有疥螨。人们竟然开始吹嘘自己感染了内部的疥螨,而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感染!

就在那时,我意识到“人缘好”是一大坨狗屎。

我明白了“人缘好”有时候就等于“人类疥螨”,这治好了我的心病,我再也不想让自己变得“人缘好”了。但对于另外两个P,也就是Petite(娇小)和Pretty(漂亮),我依然无法释怀。我的长相不算难看,但也实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小时候,我的妹妹金发碧眼,根本不认识的人总会说她看上去像个“天使”,并开玩笑吓唬她,说要把她掳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玩笑,你们最好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这就等于在说“我想吃了你”,和“看你一眼就让我就变成了凶猛的食人怪”的意思差不多。请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这令人毛骨悚然。)而我呢,刚好相反。一直有人对我说:“你看上去就和你爸一模一样。”(我爸是一个身材魁梧、令人生畏的男人,留着浓密的胡子,身上经常沾满了血。)

我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你没有见过我。

我长着一张大众脸。这一点在我读大学期间尤其讨厌,我永远会被认作校园里的另一个女生——据说她长得很像我,连姓氏也差不多。我从没见过她,不过据说她很有名。陌生人会朝着我微笑挥手,然后问我有没有烟。我会解释说:“我不是那个人,我甚至不抽烟,你把我当成另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生了。”陌生人会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或者我其实很吝啬于我的烟。有时候,我有点嫉妒那个比我坏一些的“我”,她总能在偷了男大学生联谊会的吉祥物和赢了喝酒比赛后与朋友击掌庆祝,而真正的我只能深埋在图书馆里。那个“我”开始和已婚男人睡觉并贩卖毒品。我想找到那个“我”,摇着她说:“你不能再这么做了!我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不过,我确实遇见过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责问我。那个女生耍了他们,而他们不相信我不是那个女生。我有点怨恨“另一个我”把我拖入她的混乱生活。最后,我决定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我告诉那些坚持说我在酒醉后和他们鬼混过的陌生人,他们应该去做一次剧毒疱疹的血检。当路边有人拦住我,悄悄地问我“还有没有货”,我告诉他们,新法规要求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可能是个便衣警察。接着我再问他们一遍,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要说得响一点,否则我身上的话筒录不到你的声音。”——我指着我的胸口,慢慢地、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同一时刻,他们仓皇而逃。我听说另一个“我”在下个学期搬走了(也许是因为她不断听到那些关于她的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疱疹、便衣警察的传言)。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以后也见不到了。我感到有些悲伤,因为和同样长得平淡无奇的另一个“我”见面,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过我现在又想了想,才意识到也许当时我经常见到另一个“我”,只是我从没注意到她而已。

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为相貌问题所困扰,因为我祖母过去总说:“内在更重要。”这大概是真的。凭借我的好运气,我身上长得最好看的部分被藏在我身体最最内在的地方。我怀疑自己长得最好看的部分是我的骨骼。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也许拥有世界上最优雅、最令人难以忘怀的骨骼。但是,只要我身上还覆盖着足够的脂肪让我可以活着欣赏它,我就永远不会得到别人对它的赞美。这就是为什么如今我希望人们对我说“你有一副漂亮的骨骼”。虽然你们看不到,但请选择相信我,知道了吗?

我已经开始向陌生人表达类似的赞美了,但是我不会赞美他们的骨骼,因为我已经认定自己拥有世界上最性感(致命的性感)的骨骼,我再赞美别人的骨骼会显得我很虚伪甚至好像在挖苦别人。你发现我刚才做了什么吗?我用那个笑话赞美了我的骨骼。既聪明又漂亮。不,我不会赞美你的骨骼,取而代之,我会说“我打赌你肯定有一个精致的胰腺”或者“我打赌你的筋腱肯定极其出色”之类的话。人们通常会被赞美得晕头转向,他们会飞快地跑开,或者对我说他们身上没带钱。面对陌生人赞美自己的内脏,所有人都会措手不及,这正说明了这些赞美多么难得。

对于这条规则,灵魂有点例外。人们总是赞美“古老的灵魂”“美丽的灵魂”或者“完美无缺的灵魂”,但那些似乎都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灵魂根本看不见,永远得不到泳装选美比赛的冠军。另外,人们超级关注灵魂,总想为自己心目中的上帝赢得灵魂,或者把灵魂献给火山,或者把灵魂当作赌注,从魔鬼那里赢得金色小提琴。我想说的是,灵魂是挺不错的,可是有点被高估了。就好像锁骨,或者你卷舌头的本事。这些都很重要,但是我们忽略了人体的其他部分其实也很值得赞美,也很性感,只可惜我们太过专注于赞美紧致的胸肌、纤细的手腕和未受玷污的灵魂。我想说的只是,我们要扩大一点赞美的范围,这并不会带来伤害。我打赌你的小肠子肯定很可爱。

我在写了自己的内在有多么出色之后,才意识到我刚才让自己死后残留的骨骼成了盗墓者垂涎不已的对象。现在我必须布置几个装着诱饵的陷阱,用来保护我的尸体。比如说,也许我应该安排自己躺在一个装满闪粉的棺材里,因为今后要是有谁把我挖出来,他会说:“这是什么鬼?是闪粉吗?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真是烦人!我们还是去挖旁边那个男人吧。”(对不起,维克托。)我就是这样赶走盗墓者的。如果我被火化了,我会让殡仪馆员工把我的骨灰撒在装满闪粉的棺材底部。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决定挖开我的坟墓,他们也得让闪粉淹没了自己的胡子,才能找到我。我的骨灰里会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就是你来我这里盗墓的下场,浑蛋!”或许,我可以在我的棺材里放一个小棺材,在小棺材里放一个更小的棺材,一直这样放下去,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在最小的棺材里,有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信封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恭喜你,现在你已经染上了疥螨!”这就像你爸妈在圣诞节给了你一个超大的礼物盒,你打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礼物盒。打开小一点的礼物盒后,你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礼物盒。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包装材料在你身边堆成了山,而你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些新袜子和大量无处发泄的愤怒。这就是想要打扰我的尸体的人会有的下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最后得到的不是新袜子,而是闪粉和疥螨。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圣诞节!

为了让我的外表能够符合社会已经建立起来的一套荒唐的标准,我试过很多折磨人的手段,但始终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因为我的身体活在现实社会中,而那里有太多奶酪。

“我认为这都怪电脑修图软件,”我的朋友麦莉有一次对我说,“我用修图软件把我的腰修细一些,把我的脖子弄长一些。后来,我希望自己在现实中也能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网上的人们在没有修过图的照片里看见我时就不会问我:‘噢,我的天啊,你怎么啦?’每到那种时候,我只能假装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之类的厄运。”

“修图软件是一个可怕的工具。”我表示赞同,“在把照片发布到网上之前,我总会先把自己修得苗条一点,把头发弄得好看一点。我想用修图软件去掉别人挡在我前面的上臂,柔化我膝盖上的脂肪,给自己加一件没有沾上那么多猫毛的外套。换一种做法会比较容易:只管说一句‘去你的’,然后在照片里加一只猫——它从窗口摔下来,正好落在我的身体上,把我覆盖掉。‘好了,完美的自拍,这破玩意儿弄好了。发布!’”

我把我祖母关于“内在比外在重要”的老生常谈告诉了麦莉。麦莉抬起眉毛表示赞赏:“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她说,“也许我的子宫长得很惊艳!”

“我打赌它一定华丽。你用它造出了几个我最喜欢的人。”

麦莉点点头:“我应该为我的子宫做一次网络直播,节目名称叫作《麦莉,最近怎么样?》。”

我不确定这个直播会不会放在黄金时段,但它可能比卡戴珊家族[纽约知名家族,在美国体育圈和娱乐圈享有很高的声望和地位,被称为娱乐界的肯尼迪家族。卡戴珊家族的真人秀节目在美国拥有很高的收视率,仅《与卡戴珊同行》每周的平均观看人次就高达350万。]的节目更有意义。

最近,我做了一次能够去皱的水疗美容。不过我刚刚读到一篇文章,里面说一些地方用死人捐赠的皮肤填充皱纹。我觉得这是在侮辱别人,因为这就好像在说:“你看上去太糟糕了,我们认为往你的脸上注射一些死人的皮肤或许会有所改善。”我现在又想了想,我打赌只有从年轻的、充满胶原蛋白的死人身上剥下来的皮肤才有用。这似乎有点像在处女的血液里洗澡,只不过少一些血液,多一些注射。

那些皮肤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阴茎上的皮肤,怎么办?或者睾丸上的皮肤?没有人想用别人蛋蛋上的皮肤填充自己嘴唇上的皱纹。实际上,每当我看见整容脸,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知道他们脸上有多少地方是用生殖器上的皮肤做的。”我的第二反应是:“移植过来的皮肤尸体大概是从盗墓者那里买来的。”那就是为什么我让维克托在我的棺材里留一张字条,写上关于疥螨和闪粉的警告,告诉那些可能来我这里盗墓的家伙,别把我的尸体注入到那些年迈的有钱人的脸上。不过,维克托说他打算在自己的办公室门上装把锁,因为我似乎不太明白在他开电话会议期间,什么能说而什么不能说。

这并不意味着我彻底反对整容手术,也不意味着我以前没做过这种手术。前阵子,维克托发现了一张照片,上面写着:“珍妮,七岁,手术后。”照片里的我完全失去了意识,脑袋上裹着一大块纱布。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窗户上的那些东西是金属栏杆吗?”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照片:“那些是装在医院病床边缘、防止我摔下去的栏杆。我在那个年纪的时候,睡觉时总会从床上掉下去。”

他盯着我脑袋上的大纱布看了一会儿,接着又看了看我,最后对着自己点点头:“这张照片说明了太多的问题。”他低声说道。

实际情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刚为我做完扁桃体切除手术的医生说,既然我已经被麻醉了,不如顺便把我那只天生畸形的耳朵也修复了。我怀疑那不是他的专业领域,当时他只是感觉无聊或者喝醉了酒,就想:“等等,我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我之所以如此怀疑,是因为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头上裹着一团形状不规整的纱布,从里面伸出一簇簇难看的头发。我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喝醉的小孩,想折一顶纸帽子戴在愤怒的史纳菲[Snuffleupagus,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儿童节目《芝麻街》里的大鸟幻想出来的好朋友,是一只可爱的没有扇形耳朵的大象。]头上。一周后,他们拆掉了我头上的纱布,剪掉了我的一些头发,剥夺了我仅剩的一点点自尊。我的耳朵看上去和从前完全一样,于是医生让我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用头带裹住耳朵睡觉,这样能起到保持器的作用。如果这个保持器一点作用也没有,那么它确实能够将我的耳朵保持在原来的样子。

二十年后,我又尝试了一次可有可无的外科手术。当时我已经厌倦了戴眼镜,决定去做眼睛激光手术。诊所想推销给我一种价格更高的、被他们称为“超人视力”的手术给我。我告诉他们我不想拥有能够透视衣服的视力,因为这会毁了我的感恩节晚餐。他们解释说,这只意味着你会拥有比20-20更好的视力[正常视力标准,即在20英尺(约6米)处,能够看清正常视力所能看到的东西。]。但是它的价格太高了,而且说实话,我更希望看见东西的边缘有一点柔化。世界看起来有点模糊的话会更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很多人吃晚餐时会喝第二杯酒。

“这与我想要的刚好相反。”我在手术过程中尖叫道。

据说这是一种少见的反应,所以他们不会在手术前特别提醒患者注意。我说:“你们还在吗?我闻到了一股焦味。”接着,我意识到焦味是从我身上传出来的。医生后来解释说,这是一种化学反应的味道,闻起来碰巧和肉体烧焦的味道一模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相信医生了,就因为这件事和上一次的耳朵手术事件。

近视眼手术的效果还不错,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不用再戴眼镜了。但是,后来我的视力又开始变差。的确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希望你能被永久修复,但实际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视力又会开始变差。不过,两者到最后会达成一种美丽的默契:你的年龄越大,你越不想看清楚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几周前,我的朋友布鲁克·谢登来给我拍照。她早在几年前就想做这件事情了,但由于我始终坚信下个月自己会变得更苗条,我不断地推迟拍照的日子,直到最后布鲁克决定直接上门来找我。她是我最喜欢的摄影师之一。她的作品黑暗、混乱、美丽。我想象我的照片会是迷人而又深刻的。至少也能拍出一半的效果。

我们开车来到一片沼泽地。我穿着一条从二手店买来的晚礼服,披着一件用桌布制成的斗篷。布鲁克想让我坐在一根树枝上,树枝在高出我头顶几英尺的地方。维克托和海莉也跟着一起出来兜风。维克托决定抓住我的双脚,把我扔到树上去。这一招很管用。但是后来,当我要下来的时候,我完全不知所措。维克托建议我踩在他握紧的拳头上,然后倒在他的身上,但我做得好像不对,因为维克托一直在哼哼大叫:“珍妮,快倒在我身上。”我说:“我正在倒下。”他说:“没有,你只是趴在我的手上。快倒在我身上!”我说:“我已经尽力往你身上倒了,维克托。”他大叫:“你没有正确地倒下!”我说:“倒下是我唯一能够正确做到的事情。这已经是我最好的倒下了。”这时海莉大喊:“你们看,我发现了一只小猫!”这情景真令人担忧,因为我们身处沼泽地,大部分在沼泽地里被发现的小猫最后都会被证明是丧心病狂的臭鼬。不过,海莉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她令我措手不及,一下子倒在了维克托的肩膀上。不幸的是,维克托的肩膀重重地砸在我的肚子上,害得我放了一个很响的屁。

当时,我就是这般模样:放屁,尖叫,上下挥舞着手臂,抓住维克托的裤子后面,支撑自己站起来,然后疯狂地检查沼泽地里有没有染病的臭鼬。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我在那一刻的模样,如果有的话,“淑女”的反义词一定是首选。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但是,布鲁克大笑了起来,她说这样很完美,因为她认为自己抓拍到了我的精髓。维克托主动评价说,要避开我的精髓是一件难事。但我很肯定,他在讲一个无聊的关于屁的笑话。

一周后,布鲁克完成了我的肖像照。照片里的我是一只幸福的青鸟,身上充满了矛盾的色彩。我被锁在笼子里,却依然无忧无虑、乐观开朗,即使周围乌云密布。

这只青鸟就是我,身上到处都是肿块和皱纹,甚至还有一只歪耳朵。它不是漂亮,而是比漂亮更好。

它真是该死的像土豆一样棒极了。

照片承蒙布鲁克·谢登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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