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婴儿很美味

高兴死了!!!  作者:珍妮·罗森

我连自己第一次在孩子面前吸冰毒的情景也不记得了。

这主要是因为我其实从未吸过冰毒。但是在这一章里,我要写人们如何害怕成为失败的父母,而这句话是一个好的开头,因为它把抚养孩子的标准降到很低很低。无论你在孩子面前做过什么事情,只要和冰毒无关,相比之下就还算不错。

我的女儿海莉今年九岁。至今为止,她尚未表现出任何我在她这个年纪开始发作的焦虑或会严重损害健康的胆怯。认识我的人与她待在一起时,他们总惊讶于她有多么强的适应能力以及她有多么开心。这是一种极具侮辱性的赞美,但我很难与之争辩,所以我一般只会说:“我应该谢谢你吗?”

坦白地说,我认为父母在孩子乐观性格的培养上能给予的影响非常小。我父母用完全相同的方式养育我和我妹妹,但结果我们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这并不是说,即使你是个浑蛋,你的孩子也不会变坏,因为孩子是小海绵,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模仿你所有最糟糕的举止。我只是相信在一般情况下,你孩子身上的优点很少是因为你的教导,更多是因为你没有故意挤掉他们与生俱来的一些随机的让他们变得优秀的东西。

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是我这种人用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让孩子参加287项各种各样的课外活动和辅导班的借口。那些人说得对。我很抱歉。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出于自我保护或敢于与众不同。但事情的真相是,我不是一个擅长坐在露天看台或舞蹈教室门口的母亲,我不会勉强和其他一些看似相互认识(并偷偷相互讨厌)的永远不会穿睡衣出门或者穿不搭调的鞋子的家长闲聊。我会一直说一些令人尴尬而又不合时宜的话,比如,“我觉得这只是为了好玩而已”或者“不,实际上我觉得那个小宝宝还没有胖到不适合跳芭蕾的程度”。

我记得萨特说过:“他人即地狱。”我怀疑他是在和其他过分投入的家长共处了一个小时之后写下的这句话。那些家长永远不会停止大吼大叫,他们吼叫的对象包括运动教练、授课教师和其实只是想吃刨冰的哭哭啼啼的四岁孩子。

即使你让自己的孩子参加一两个课外培训班或俱乐部,你还是会一直听到人们谈论其他一些更好更尖端的俱乐部。孩子们在那里一边跳棍棒操,一边背诵中国古诗。于是你立即开始担心,如果你不让孩子参加那种俱乐部,孩子最后会无家可归、失去双腿、被变成地毯或者其他什么的。反正结果一定很糟糕,因为几乎我认识的所有父母好像都争着想知道自己能把多少这样的破玩意儿打包进自己孩子的生活。

我并不是在对那些人指指点点,因为我自己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做法。海莉参加过的培训班包括体操、钢琴、爵士乐、街舞、芭蕾、摔跤、合唱等,但没有一门课程对她的吸引力能持续一年以上。她很喜欢上舞蹈课,但她似乎创下了摔倒次数最多的纪录。说实话,她聪明、漂亮、善良,不过即使在铺了胶布的平地上,她仍有办法仰面摔在地板上。

她五岁那年,开始参加那种不准家长进入教室的芭蕾舞课程。(因为有些家长喜欢大吼大叫,而大部分舞蹈室认识到了这一点。)家长可以在大厅里通过闭路电视观看上课的实况。也就是说,我们能够在整整一小时内,一直盯着电视机上一群跟不上老师的法语指示的幼儿园小朋友。维克托和我观看小孩子们在地板上做连续跳跃的动作。轮到海莉了,她做得确实非常好,但因为她一直专心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撞到墙上弹了回来,一头栽进了一个大型的橡胶垃圾桶。我们唯一能看见的是她胡乱蹬着的小细腿。我们吓坏了,可是海莉认为这很欢乐(在她被别人拖出垃圾桶里之后)。大厅里的其他家长认为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欢乐,他们很不高兴看到课程因此被打断。为了调节气氛,我说:“喔,我喜欢那个小孩,她好像喝醉了,我说得对吗?”没有人发出笑声。

后来,很快我们让她转而学习她的确很擅长的一门课程——戏剧。她在舞台上的表现很自然,她喜欢在成百上千的观众面前表演。我怀疑她是不是出生时被别人调换了。

我小时候生活在得克萨斯州的乡村,当时似乎完全不存在培训班之类的东西。我不认识任何一个参加舞蹈培训班的人。也没有人懂武术。你可以在学校里参加乐队培训,但前提条件是你有钱购买或者租赁乐器,而我的家庭负担不起,因此当一些孩子去参加乐队培训时,我只能和一些比我更穷的孩子待在一起,参加一门叫作“音乐回忆”的课程。这门课程基本上由一个装满老唱片的房间和一位时常昏昏欲睡的老师构成。我们听着吱吱呀呀的莫扎特唱片,互相展示着弹簧小刀的功能,并学习如何撬锁。这听上去有一种夸张的戏剧效果,但事实就是这样。当时,我为自己感到有些难过,因为所有神气的孩子都拥有装着通气音栓和长笛的锃亮的盒子。不过,我在“音乐回忆”课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有很多场合需要我撬锁,却从来不需要我吹奏低音管。所以,我认为这一段经历终究是有用的。

然而,如果你的孩子不能做其他孩子做的事情,你依然会感觉自己是个糟糕的家长。我妈是一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母亲,但她从来不带我去上课外培训班,也从来不会把整整好几天奉献给我,强迫自己与我一起度过珍贵的亲子时光。有时候,我会认为她为我树立的榜样也是一门课程,我通过这门课程认识到:世界并不以我为中心,我有责任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不过,我妈读书,读了很多书。她读给我听,更重要的是,她在我面前读书。这让情况大不相同。我由此认识到:我妈的时间也很宝贵。如今,当我为自己没能给海莉安排一个完美的日程而产生罪恶感的时候,我又会努力学习这门课程。

偶尔,海莉也会抱怨自己很无聊。但无聊没什么不好,人生的大部分是由无聊构成的。如果你小时候没能搞清楚如何克服无聊,那么等你长大了就惨了。学着克服无聊本身就是一门课程,这门课程不要求你开车送你的孩子去任何地方才能学习。当然,坏的一方面是,你的孩子可能和你一样,有时候会在无聊之中做出一些极其愚蠢的事情。需求是发明之母,而无聊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蠢事之母。放火、拆电视机、骑山羊、误食爽足粉、让二十五只蝌蚪在我的卧室里长成青蛙(因为我忘了自己把它们藏在了床底下)、探索废弃的大楼、用打火机烧掉自己的眉毛……这些都是我在无聊中做过的事情。我妈看到我做这些蠢事的证据后,困惑不堪。她问我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诚实地回答说:“我不知道。”坦白地说,事到如今,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至少我很早就了解到这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状态(还有不能放心地把火种交给我)。

无聊让你依赖于自己的想象力,也让你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我和我妹妹莉萨把大量的童年时光都用来在我家周围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挖洞。也许一开始,我们想挖一个地窖或者寻找尸体,但是后来变成了挖一些足够深的洞,让自己能够轻易地掉进去,完全消失不见。开车路过的人会看到一个小孩在一块空地上发疯似的挥舞着手臂,但转眼间就彻底消失了,好像被某个平行空间吸了进去。开车的人会被吓坏的,或者至少在我们的想象中是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也有可能他们看见的只是一个小女孩跳进洞里,让人摸不着头脑。过了一段时间,莉萨指出:我家的院子底下埋了一个生锈的天然气罐,我们经常拼命挖的地方就在那个天然气罐的正上方,再挖下去会不太安全。

幸运的是,“20世纪70年代的孩子如何生存”之神注意到了我们,我们最终才没有丧生于一个巨大的火球。有一次,我们在高高的石茅高粱地里挖了一连串的洞,但是后来彻底忘记了它们。直到几个月后,我们碰巧看到妈妈驾驶的割草机陷入了一个像是污水地的地方。她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洞?”我们想声称这是摩尔人在这里挖的一些抓大丹狗史酷比的陷阱,但我们没有时间描绘所有的细节,于是我们只是冷静地解释说,这些洞是我们挖的。她问我们为什么要挖洞,我们诚实地瞪着彼此,说:“我不知道。”这是事实。我们自己也被弄糊涂了。也许这就是现在人们把孩子的日程表填得满满的原因。也许这是为了防止你的割草机从被地鼠性格的孩子挖出来的小悬崖上跌下去。

然而,不让孩子有任何感觉无聊的机会,结果似乎会适得其反。这就好像你的猫咪带了死老鼠给你,你想对着它大吼大叫,但你不能这么做,因为它会这么做,是因为它认为你是一只很差劲的猫咪,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我们对待孩子的态度差不多也是这样,给他们私教课程、参与奖牌和选美比赛皇冠,就好像我们怀疑,没有我们督促他们反复练习技艺、给他们买昂贵的戏服和用好几个周末参加竞赛和选美,他们就不能成功。此外,现在我们教孩子期待自己能够赢得所有比赛,一旦他们做不到,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很糟糕,因为他们明白:他们是否有能力击败其他孩子,牵动着我们数不尽的情感。

我小时候从未赢过任何比赛。我对我妈讲起这件事时,她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对我说,我曾经是全世界最年轻的人。是的,就在那么1毫秒的时间里,但这是一个没有花任何力气就创下的纪录。于是我继续看自己的书,忘记关于比赛的所有事情,直到我自己的孩子出生。轮到她接过冠军的头衔。我认为我们的家族在这方面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

在你成为一名家长之后,从来没有人警告过你,你不得不做的关于培训课程和体育项目的选择是一件复杂并具有政治性的事情。我读八年级的时候,为了让我们学会如何为人父母,家政课要求所有学生都必须在两周的时间里照顾一个面粉袋宝宝,但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关于让你的面粉袋宝宝参加体育项目的事情。我们每个人会拿到一个封口的面粉纸袋。每当你移动这个纸袋,就会有面粉尘冒出来。你去任何地方都被迫带着它,我想这是为了告诉你婴儿是很脆弱的,以及他们会在你身上留下各种污迹。两周结束后,你的宝宝会被称重。如果他的体重减少太多,就意味着你对待他过分随便,你还没准备好为人父母。这是一个严重脱离现实的养育课程。我们从这个课程里学到的关于宝宝的知识包括:如果你把宝宝掉在地上了,你可以用万能胶把它的头重新粘上;如果八年级的男生看到你的宝宝,他们会用它来玩扔球游戏,所以把宝宝放在汽车后备厢里才是更安全的;你应该用保鲜膜把你的宝宝包裹起来,这样在你开车回家的路上,当它在汽车后备厢里滚来滚去的时候,它的肚子不会爆炸;如果你没有把宝宝正确地存放在冷冻柜里,它会生出象鼻虫,到时候你只能把它扔进车库,之后你也不能用它来做学校考试要求的蛋糕了。(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学校集中教授烹饪。我用我的面粉宝宝做了一个倒置的菠萝蛋糕。我的宝宝味道很好。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未感觉有什么异样,直到你开始把它们写下来。)

最近,海莉决定参加女孩童子军。我告诉她,我认为那就是一个饼干传销组织,但是她喜欢。我去参加她的军队会议,躲在会议室的最后面,努力不让别人看出我在一群家长中间感觉很别扭。

上周,我坐在自己常坐的角落里。这时另一位母亲在我身边坐下,和我闲聊了几句。我在心里默默地庆祝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过了一会儿,和其他几个女孩一起坐在会议室另一边的海莉抬起头来看到了我。她咧开嘴笑着呼喊:“妈咪!你交了一个朋友啊!太好了!”我一头栽在了地板上,因为你成年后你的孩子带给你的尴尬,就跟你在青少年时期你的父母带给你的尴尬是差不多的,只不过前者更加糟糕,因为你不能对你的孩子翻白眼,也不能假装他们不了解你。孩子完全了解你,远远超出了你想要的程度。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被送去学习那么多的课程和参加那么多的露营。也许这样他们的父母就能够趁那段时间待在家里,偷偷地观看一些不好的电视节目,哭着吃掉一大桶土豆泥,并给猫咪穿上衣服,同时又不会被自己的孩子严厉而又准确地批评。

现在,这一切都有点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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