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会变得轻松,但不会变得更好

高兴死了!!!  作者:珍妮·罗森

我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正处于最严重的发作阶段。它每年只会发作几次,可是一旦发作起来,问题就会变成简单的“今天我能否活下来”。这听上去既荒唐又夸张,因为我起码知道一点:疼痛最终会消退,到时候我将能够从床上爬起来,不必忍住尖叫。最初的几天似乎是最糟糕的,因为在那段时间里病痛最为剧烈,剧烈到最后我经常会被送去急诊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疼痛会减轻一些,但我会因为缺乏睡眠和依然让我感觉极其难受的没完没了的疼痛而变得尖刻暴躁。你的亲朋好友理解你、关心你,但是他们在过去的半个星期里一直看着你在房子里跌跌撞撞和在浴室里放声哭泣,他们也会感觉疲惫不堪。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你感觉到强烈的疲乏,好像自己被下了迷药。你想要爬起来,去工作,去洗澡,去微笑,但你发现自己在女儿初次登台表演的时候睡着了。当所有人都在庆祝时,你不得不离场,回到床上。

时间推移,抑郁症随之而来。你感觉自己再不会好起来了,你害怕这类病痛的发作会越来越让你熟悉或者越来越糟糕,并且永远不会离开。你疲于斗争,于是你开始听从自己的大脑对你撒的小谎。有人说,你把你的家庭榨干了;有人说,一切都是你脑子里的幻觉;有人说,如果你能更坚强或更优秀,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有人说,你的身体想杀了你,这总有个原因,你应该停止注射所有的类固醇、药物和治疗。

上个月,在维克托开车送我回家休息的路上,我告诉他:“有时候,我感觉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会变得更轻松。”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或许会变得轻松,但不会变得更好。”

每当我感觉黑暗永无止境的时候,我就会提醒自己他说过的这句话。我知道黑暗会结束的,我知道明天会多一点光明,我知道等到下周,我会回忆起他的这句话,并想到:“在我的大脑想杀掉我的时候,我应该不再听从它的指挥。可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傻乎乎的话?”这正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要写下这些话,因为我很容易忘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并从另一头走了出去。如果我能读到这些文字,我也许会在下一次发病时想起这句话,它能帮助我坚持呼吸,直到药物开始发挥作用,直到我再次走出洞穴。

我过去常常因为自己有抑郁症而感到内疚,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那跟因为自己有一头棕色头发而感到内疚是一样的。然而,即使这种想法不符合现实,却也很常见。在防火护林熊呼吁“只有你才能保护森林免遭大火”的时候,我也有相同的感觉,我会说:“什么玩意儿?只有我?这似乎更应该是整个团队一起努力的事情吧?”再说了,我才不会接受一只熊分配给我的森林工作呢,因为一些熊为了能够吃掉你,会躲藏在森林里。所以,这基本上就等于一只挑三拣四的熊让我按照它的要求建立一个没那么多火灾的餐厅,好让它在这个餐厅里把我给吞了。另外,依靠人类来防火完全说不通,因为一些森林火灾不是由闪电引发的吗?熊啊,我又不能阻止闪电。我不是上帝。我不能阻止闪电,不能消除沼气,不能扑灭由此引发的大火,也不能消灭抑郁症。这些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不能怪我。”

熊啊,别再责怪受害者了。

自从我站出来承认自己正在与精神疾病作斗争的那一年起,就不断有人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因为与精神疾病斗争而丢尽了脸,我是否会后悔自己公开承认这一切……

与精神疾病斗争并不丢脸。

疾病(精神上的和身体上的)有一些可怕的方面。但是,如果我与疾病的斗争十分明显并不得不被公开,很奇怪的是,这会给我带来宽慰。从某个角度来讲,我是幸运的。我的抑郁症以及间隔发作的焦虑症和妄想症是如此极端,让我无法隐瞒。我过去不想把它写下来,我想为自己编造一个虚假的过去。说实话,在我第一次把它写下来的时候,我猜想自己会失去读者,我猜想自己会吓到别人,我猜想人们会感觉自己被骗了——他们找一个人要一些轻松幽默的东西,结果那个人却把他们拉进一些严肃而又棘手的破玩意儿里。我猜想会有一片沉默。

我没猜到自己会得到什么。

我诚实地讲出了我与疾病的斗争,我因此得到了回报——那是一大群人的声音,他们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挣扎。”“我们怀疑你是疯了,但我们依然在这里。”“我为你感到骄傲。”还有成千上万在崩溃边缘爬行着的人也低声承认:“我也是。我觉得你写的就是我。”这些低语日渐成为最响亮的声音。低语变成了咆哮,咆哮变成了圣歌,引领我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时刻。我不是一个人在乘风破浪。

我有一个文件夹,标签上写着“24人文件夹”,里面放着来自二十四个人的信。那些人本来正在积极地筹备他们的自杀行动,但最终停了下来并得到了帮助——不是因为我在博客上写的那些内容,而是因为那些读了我写的东西后表示“我也一样”的人回复的令人赞叹的评论。他们被一些人救了回来,那些人写了自己在失去父母或孩子之后痛苦得想要自杀,以及自己如何竭尽全力回到生活中来。那些人说服他们不要相信精神疾病对自己撒的谎。他们也被另一些人救了回来,那些人提供了鼓励、乐曲、歌词、诗歌、护身符和祷文,这些东西在那些人身上起了作用,也会在一个有需要的陌生人身上起作用。有二十四个至今依然活着,他们依然在这里,因为人们有足够的勇气谈论自己的挣扎,或者有足够的热情让其他人相信自己的价值,或者能够简单地说一句:“我不了解你的病情,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因为有你而更加美好。”

我在宣传自己的书《让我们假装这件事从没发生过》的旅途中,经常会被问起:会不会后悔公开承认自己与疾病的斗争?我的答案始终如一……那二十四封信是我通过写作得到的最好报酬。如果没有这个拯救了他们生命的令人赞叹的博客社区,我永远不会得到其中的任何一封信。我极其幸运,我感激自己能够参与这项活动,它让一切如此不同。

而且,它永远不会停下来。

在我第一次谈起我的“24人文件夹”时,我非常震惊地发现,有很多人在签售会现场在我耳边低语,说他们是第二十五个人。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现场。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有一个决定用治疗代替自杀的男人带着全家来了。每当我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认为世界如果没有他们反而会变得更好时,我会想起我的脑子想要杀了我的时候,我自己也在同样的想法中挣扎。所以,他们也救了我。这就是为什么我还能继续谈论精神疾病,即使代价是把人们吓跑,或者让人们对我指指点点。我想坦白自己感受到的羞耻,因为坦白能够给我带来更大的自由,还有理解。我知道如果我的疾病在我走上台时发作了,我会一头钻到演讲台后面躲上一分钟,没有人会对我指指点点。他们都知道,我疯了。尽管如此,他们会依然爱我。实际上,还有些人因为我的疾病而爱我,因为包容别人的缺点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你会因此有机会包容你自己的缺点,并认识到:正是那些缺点让我们有了人性。

我确实很担心,等到未来有一天,其他孩子长大到能阅读和了解我的故事后,会嘲笑我的女儿。有时候,我怀疑最好的做法是保持沉默,不再挥舞“乱七八糟但我骄傲”的标语。可是我想我不会放下这块标语,除非有人从我手中夺走它。

因为退出或许会让一切变得轻松,但不会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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