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写着“北川说话技巧教室”几个大字。二吉做了个深呼吸，翻开手上的笔记本。

也就是说，我在说话技巧教室上课？得了这种病还去学新东西？学什么都记不住啊。而且自己都没机会在人前说话，就算有，也只能在说话前看看说话技巧的书才有用。

问老师？老师认识我，可我不认识老师啊。而且和陌生人说话压力太大了，还是看笔记本吧。

“哎呀，田村先生，你来啦？”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二吉回头一看，不认识。

“那个，不好意思，呃……我……”二吉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你的病情。”女人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是说话技巧教室的讲师，北川京子。”

女人大概三十五岁，容貌不算出众，但模样很可爱，让人联想到小鸡，或许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莫非我在这里上课是因为一位女性？不会吧？再怎么说，以现在的状态谈恋爱都是非常轻率的举动，我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已经看过来这里上课的理由了吗？”

二吉摇摇头。

“那就由我来解释。先进去吧。”

教室里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除此之外，还摆放着白板、投影仪、照相机和电脑。

“坐那张椅子吧。”

二吉依言坐下。

“田村先生来这里的契机，是在医院的候诊室听北条先生提起这间教室的事。”

“北条先生？”

“对，北条先生。”

“不好意思，或许我的问题有些奇怪，请问北条先生是谁？”

“一点也不奇怪，他是你的朋友，你们在同一家医院就诊。”

“那个人和我得了一样的病？”

“他身患宿疾，但和你得的应该不是同一种病。”

“我认识的人……见到他我会认识他吗？”

“如果笔记本中有记录他的特征的话，你应该能认出来吧。”

“可是，描写人的外表，特别是一下就抓住对方的特征，太难了。”

“那倒是。”

二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么看来，老师算是我的朋友，您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是啊，是很苦，不过你已经开始发起挑战了。”

“挑战？”

“为了表现自己，学习新技能的挑战。”

“这是不可能的吧？”

“你应该已经发觉了，或者说是北条先生提醒你的，就算患有顺行性遗忘症，也能进步。”

“进步？不能说是进步，只是单纯的变化吧。譬如以前能做到的事现在做不到了，以前记得的事正在一点一点被遗忘。”

“不，你已经学会新的事物了。”

“新的事物？我不相信，而且我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学会了新事物。”

“田村先生，这个机器你认识吗？”京子从兜里取出一个带有液晶显示屏的装置。

“不认识。我看像是手机、照相机或音乐播放器一类的。”

“你说的这些都对，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是手机。”

“不好意思，我要强调一下，这并不是说我记得它，我只是根据形状和大小推测出一个答案。”

“我并没有说你记住了它，只是确认一下你认不认识这个机器。这个位置能显示文章，看到了吗？”

液晶屏上显示着一些字，看起来像是百科全书，具体看内容，是在“程序性记忆”标题下的开头部分。

“你看看这篇文章。”京子将机器递给二吉。

“需要我读出来吗？”

“可以，也可以默读，你自己决定。”

二吉不太好意思读出声，便开始默读上面的内容。

原来如此，游泳、骑自行车都属于程序性记忆，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记忆，这是对大脑有损伤的人进行研究后的结果吗？二吉想继续看后续内容，便伸出手指滑动屏幕。

“看，这不是做到了吗？”京子说道。

“做到了？做到什么了？”

“刚刚你不是滑动了页面吗？”

“是，可这只是我下意识的动作。”

“你不记得自己曾使用过这个机器吧？”

“不记得。”

“那你是怎么知道可以滑动页面的呢？”

“应该是出于直觉。”

“电视、电脑，其他的也行，你能想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机器是这么用的吗？”

可以直接接触屏幕滑动的机器吗？

“不清楚，我知道ATM机上有触摸屏，但应该不能滑动。”

“你试着将文字放大。”

二吉放大了画面。

“你记得怎么操作吗？”

“应该不记得，可是身体好像记住了……原来如此，这就是程序性记忆吗？”

“对，没错。实际体验过的情节记忆，以及类似词典上的词语解释那样的语义记忆，都可以付诸语言。与之相对的，对动作本身的记忆，即程序性记忆，则无法用语言表达。记住这种非陈述性程序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通过反复练习才行。”

二吉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反复练习，大概需要练多少次呢？”

“这点因人而异。你在学会骑自行车之前摔过几次？”

“嗯，我从小运动神经就不太发达，也许我的程序性记忆原本就不怎么样。”

微弱的亮光开始晃动。

“但也不是完全记不住，对吗？听北条先生说，你练习了十次左右就记住了智能手机的基本操作方式了。”

“智能手机？”

“就是这部手机。”

“可我自己没感觉啊。用这个怎么打电话啊……”

“要表述使用方法会用到语义记忆，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像这样……”说着，京子点击一个图标。

画面发生了变化。二吉反射性地点击了新出现的图标。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类似人名列表的东西。

“这是什么？”

“通讯录。”

“好神奇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用这个打电话，可看到画面后，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因为程序性记忆不是语言，要想通过语言回忆起来很困难，但通过感官上的刺激，也能想起来。”

“明白了。也就是说，我有新的方法去记住事物了。”

“对，你还有在笔记本上记录的模拟记忆，如今再加上程序性记忆，你正在努力回归更加普通的生活。”

“请稍等一下，现在我知道自己还有程序性记忆的能力了，但这与说话技巧教室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您不是说，程序性记忆不是可以用语言表达的记忆吗？”

“嗯，对。”

“既然如此，来说话技巧教室上课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又记不住新讲的内容。”

京子露出微笑。

“没必要记住新讲的内容啊。”

“那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是教人说话的，而是教人说话的技巧。说什么不重要，可以是以前发生的事，也可以是现在心里所想。”京子说话时眼睛闪闪发光，就像顽皮的孩子。

“‘说话技巧’是指什么？”

“包括说话时的声音、表情、视线变化等一切行为举止。”

“原来如此，说话技巧不一定指语言信息。”

“嗯，而你认为自己能够掌握说话技巧。”

为了让二吉安心，京子轻轻点了点头。

“可我为什么突然想学习说话技巧呢？”

“你觉得正因为记忆存在障碍，沟通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这话是我说的？”

“是的，是你最初来这里的时候说的。”

真的吗？的确有必要具备沟通能力，但我平时都在家待着，只在买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以及去医院时才外出，用得着沟通能力吗？这样的生活或许有些空虚，可我根本记不住新的事物，连生活过得是空虚还是充实也会忘记，既然如此，让生活充实起来又有多大意义呢？

二吉用不会引起对方不快的眼神注视着京子，心想，该不会是那个叫北条的人给我看了这位老师的照片，我才决定来这里学习说话技巧的吧？有可能，这样的理由可以接受。想必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对眼前这位女性一见钟情吧，她非常有魅力。

这究竟是幸运呢，还是不幸？二吉再次看向京子，京子正好也在看他，想要慌忙移开视线前，他看到京子露出了微笑。这个瞬间或许还是挺幸运的吧。

“无法接受这个解释吗？”京子脸上的微笑变成了不安。

老师，请继续保持微笑。

“不，我明白了，我有种感觉，似乎也记得曾说过那样的话。”

“真的吗？”

“没有……抱歉，我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听了您的话，我确信我的确那么说过。”

“太好了。”京子的笑容又恢复了。

“我每次都会像这样接受吗？”

“是的，每次都会。”

“每次上课都会从解释这些开始？”

“是的。”

“每次说的话都一样？”

“不完全一样。会根据当天的情况发生改变。”

“我有过不接受或生气的时候吗？”

“一次都没有，不过刚开始几次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解释。”

“那几次我是怎么都不接受吗？”

“确切地说是陷入了混乱。”

“最近没再陷入混乱状态吗？”

“是的，最近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我发生了变化吗？”

“相较于田村先生的变化，或许我的变化更大一些。我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如何与你接触了。”

看到京子露出柔和的表情，二吉产生了被温柔包裹的错觉。

“习惯是指，已经熟悉如何应对我了吗？”

“也不能说是应对，是说话方式吧。能根据你的反应，随时调整解释的时机和顺序。”

“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研究说话技巧本就是我的工作。这么说或许有些不礼貌，这样的经验真的令我受益匪浅。”

“给记不住事情的人不断地解释说明吗？这种状况一般不会发生，应该没什么用吧？”

“可以模拟与初次见面的人对话，积累经验。与人熟悉之后就没了警戒心，对话时不会紧张，和你对话却能一直保持新鲜的紧张感。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需要与初次见面的人对话的情况，但想找到一个练习对象却很难。”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我还有点用，那我就安心了。就是有点可惜。”

“是觉得始终都有紧张感，无法亲切交谈吗？”

“嗯，我每次都会发这种牢骚吧？”

“是的，不过没关系，每次下课后我们都会重新变成朋友。”

唉，要是真的就好了，可就算是真的，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二吉在心中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