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的背面有一家名叫“安心精品屋”的精品首饰店。店面小小的，幽暗隐蔽，一般人很难找到。

但因为这家店卖的首饰格外精致，价格又公道，因此口耳相传，渐渐成为城中老少，时尚弄潮儿的必去之处。

店老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一头及腰的漆黑长发，喜欢穿着一件孔雀绿的宽长袍子，软绵绵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通常，她总是坐在那块“谢绝照相”的招牌下，低着头，手中拿着斑斓多彩的针线，忙碌地制作着精美的饰品。只有当顾客看上某一件饰品提出购买的时候，她才会幽幽地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不大，但却细细长长的，几乎延展到眉鬓处，如同古代戏曲里化过妆的美目，这种单眼皮在传统的中国人看来不觉得美，但在西方人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东方之美，女孩的名字叫安东眉，英文名字叫Kitty，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店里也经常有慕名而来的外国人，生意一直不错。

“安小姐，请问有珍珠手链卖吗？”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问。

“前排第三个架子左转第四个钩子上。”安东眉细眉一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早在4000多年前，珍珠就是我国宫廷中的珍品。珍珠安心明目，镇心定志，安魂解毒，圆润多彩，高雅纯洁，被誉为“宝石皇后”。 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特别就曾写道‘珍珠涂面，令人润泽好颜色。涂手足，去皮肤逆胪，坠痰，除面斑，令光泽洁白’等……

这就是安东眉的厉害之处，不仅对任何一款首饰的来源清清楚楚，就连历史典故等都倒背如流。

几个女生很快看上了几串珍珠手链：“这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

“是天然的。”安东眉解释道，“不信你看看这光色，闻闻气味……”她耐心地教那些学生们鉴别珠宝的方法。

“真的呀！”女生兴奋地戴在手腕上观赏，品头论足，“买这串淡一点的，还是那串大一点的好呢？”

“你的手指很纤长，皮肤又白，买那串淡色的和肤色比较搭配，又显得手很美。”

女学生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安东眉似乎根本没有抬头，却把女学生的细节观察得恰到好处。

“可，可是，我的钱好像不够呀。”那个看上珍珠手链的女孩子犹豫着说。

“差多少？”

“大，大概三十块钱左右。”

“嗯……” 安东眉沉吟了一下，“今天我心情好，就打九折卖你，希望你们的学业就像珍珠一样，在艰苦的磨难中得到幸福的收获。”

“谢谢眉姐姐！”几个女生笑嘻嘻地走了。

“喵”一只全身黑得耀眼的猫跳上安东眉的手臂：“小乌，你觉得我卖便宜了吗？”安东眉自言自语道，“不过是单纯的学生，我不赚她们的钱。”安东眉放下手中的针，拉过一个盛满蚌壳的水产箱子，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坚硬的三角钳，用力掰开一个蚌壳，一颗圆溜溜，亮晶晶的天然珍珠就滚了出来。

那只叫做小乌的黑猫乖巧地衔住蚌壳，用力一咬，咬碎蚌壳，吃掉残余的蚌肉，再把珍珠含在嘴里，一颗颗地搜集到碗里。

当然，有时蚌壳里未必有珍珠，有时是腐烂的蚌肉，连小乌都不吃；有时是裹着血丝和肉膜的半成品珍珠，直接扔掉；有时，蚌壳里……

小乌突然“喵”地叫了一声，猛地蹿到安东眉的肩膀上。

“怎么了？”

“哇……”小乌张开散发着腥臭味的嘴巴，朝安东眉葱白的玉掌吐出一截长长的东西。

“难道是罕见的象鼻珠！” 安东眉低头一看，却赫然发现手上是半根残缺的血淋淋的小拇指。

真不吉利！安东眉把那截可能是水手或者海洋浮尸的手指丢进了垃圾桶，郁闷地皱了皱眉头，准备提前关门。

这是她的经营之道，有的店家起早贪黑，反而没有什么顾客。

而安东眉，爱开不开的，顾客有时结婚买个手工制作的首饰还要提前半个月预定，下雨天干脆不营业，生意却一直源源不断地好。

也许是天眼珠的保佑吧！安东眉朝耳后捋了捋长发，露出挂在胸前的一条细长的白金链子，坠子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闪闪发光，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宛如上帝格外垂青的眼睛。

“打扰了。”正当安东眉准备打佯时，店里莫名其妙地闯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大概四五十岁，身材有些发福，加上他本不是太高，所以看起来有些臃肿。

安东眉微微皱了皱眉，打心眼里希望他快点离开。

“老板娘，请问您这里有猫眼石卖吗？”中年男人虽然穿着阔绰，却相当有礼貌。

“猫眼石？”安东眉道，“Cat’s eye，即“猫儿眼”、“猫睛”、“猫精”，又称东方猫眼，是珠宝中稀有而名贵的品种。但在国际标准中，只有具有猫眼效应的金绿宝石才能真正称呼为猫眼，其它具有猫眼效应的宝石都不能直接称为猫眼石。而其它具有猫眼效应的宝石，必须在“猫眼”二字之前加上宝石的名称，如海蓝宝石猫眼、电气石猫眼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矮胖子恭敬道，“我要的就是金绿猫眼石。”

“呵呵。”安东眉颦笑道，“我们店从金、银、铜、铁、人工金属到砗磲、玛瑙、珊瑚、琉璃、琥珀，什么都有，还真的没有猫眼石。”

“这样啊？”矮胖子表情显得有些失望，但目光还是希冀地扫视着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

安东眉被他的真诚所感染，也许，他是送给女儿当生日礼物的；也许，他是送给老婆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也许，他是送给刚满月的外甥的祝福。

“喵”小乌突然跳上首饰架，用爪子抠弄一个铜漆斑驳的抽屉，“嘭”的一声，抽屉掉了出来，地上滚落着明晃晃的一串手链——猫眼石！

“啊！”男子兴奋地拾了起来，“我要的就是它！”

安东眉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我，我可能忘记了，没想到还有最后一串猫眼石，而且这还是斯里兰卡猫眼，英文名叫Cymophane。这种猫眼有一种奇异的现象，当把猫眼放在两个聚光灯束下。随着宝石转动，猫眼会出现张开闭合的情况。”

矮胖子把那串猫眼石举起来，对着昏暗的灯光，那猫眼居然比灯光还亮，而且真的犹如栩栩如生的猫眼一样散发出阵阵幽光：“我就要它了！多少钱？”

安东眉思索了片刻，说出了一个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格。

“没问题！”矮胖子从包里掏出一大叠大面额的钞票，“不用找了，多的给这只乖乖猫买点猫粮吧！”矮胖子揣着猫眼手链离开了小店。

不知为何，安东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细小的瞳孔也像猫一样瞪得巨圆巨圆的。

下班了，安东眉抱着小乌回到了步行街附近的一栋高楼。

走进电梯，安东眉百无聊赖地看着广告电视，脚下的小乌却嗷嗷直叫。

安东眉一看，小乌的尾巴夹在电梯里了！这可恶的电梯，怎么没有自动防夹功能！

安东眉眼睁睁地看着电梯一点一点往上升，小乌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发出阵阵惨叫，那条黑油油的漂亮尾巴被遗落在堕落的最下层……

安东眉黑着秀脸，抱着一只没有尾巴的黑猫进了单身公寓。

她打开房门，马上冲进卫生间，把痛得打滚的小乌先用热水冲了一下，然后从镜子后面取出急救箱，止血，消毒，缝线，包扎，她干得异常利索，比医院里的急救护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发生意外的小乌也停止了呜呜的低号，乖巧地躺在安东眉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着她的纤指温柔地抚摸，那是寂寞的抚摸。

“乖哦！明天就去投诉物业！” 安东眉说着，脱去身上的衣服，赤裸地站在还残留着鲜血的浴缸里，享受着热水的冲洗。

“哗啦，哗啦……”在橘红色的灯光下，她觉得冲在自己身上的的不是水，而是源源不绝的血。

她倒了点洗发露，开始清洗她长如黑瀑的长发，头发长，见识短，她不由自嘲地想。从小到大，她都不算是一个见识少的女孩。

抓着长长的头发，似乎可以把整张头皮扯下似的，长发虽然好看，但很容易脱落，随着浴缸里的水越积越多，受到阻碍的水渐渐蔓延上来，看上去好像是下水道中有血水在疯狂地往上涌。

安东眉慌忙关掉水龙头，少了热水的包围，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她猫下腰去摆弄浴缸的下水道。

也难怪会堵住，常年累月的头发太多了，一圈又一圈，混合着皮屑，衣服上的纤维，水垢等等，让人恶心得发冷。

还好她的手指够细够长，她先用一根食指，后来又用中指，接着连无名指和小指也伸了进去，用力地抠着毛发，越抠越多！

浴缸旁已经是满满地堆起了很多，而且，她居然发现浴缸里不仅有自己的长发，还有一些其他部位的毛发，但更可怕的是——还有许多猫毛！

人的毛发和猫是迥然不同的，浴缸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猫毛？几乎可以称斤卖了！这么多的猫毛，起码要掉光小乌身上所有的毛啊！安东眉疑惑地想，继续用力地抠，抠啊，抠啊！

可以想象安东眉弯着腰，长发飘落，圆润的天眼珠垂在丰满的双乳之间，她那优美的姿势像极了传说中的丰收女神。

“喵……”小乌在外面大声地叫着，似乎在催促着补血的美味晚餐。

“啊！” 安东眉心急地往上抽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塞在了浴缸的下水道口里！

都怪自己刚才用了太多“润泽秀发”的泡泡，太滑了！安东眉紧张得额头直冒汗，自己的工作就靠着这双巧夺天工的手，怎么可以如此不小心！

“啪”！食指成功地脱离出来。

忍痛地用力一抽，中指也突兀地翘起。

再用力，用不可思议的弯曲角度，一点一点地把那最优雅的无名指也给拔了出来。

这么一来，下水道口的空间就变大了，纤小的小拇指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谁知，安东眉突然全身打了一个冷战，脚底打滑，直接摔倒在地，膝盖跪砸在浴缸上，把缸沿的水珠都震动了下来，而她的小指也顺势“唰”地一下，直直插进下水道口，清晰的骨折声震耳欲聋。

“嗷！嗷！”安东眉痛得大叫，奇怪，自己怎么发出了猫的声音。肯定是刚才小乌断尾时的叫声感染了自己。

现在，安东眉的右手小拇指卡在浴缸的下水道里，她身无一物，手机也放在化妆台上，正猖狂地响着“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的铃声，哪个可恶的顾客，这个时候居然还骚扰我！安东眉头痛欲裂，十指连心，果然不假！

房子里只有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她要怎么办才好！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手指也越来越痛。

她的左手是灵活的，她抄起了一颗大鹅卵石。这是她沐浴时，用来刺激穴道的。她举起了石头，试探地朝浴缸下水道砸了一下，干脆砸破了，再买个新的！

“砰！——啊！” 安东眉全身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也不知是痛还是冷。

时间继续无情地流走，外面的小乌叫得更凶了！

没有人。

难道我就这样等死？因为一根骨折的小指？安东眉感觉小指处有黏糊糊的鲜血渐渐地流出来，带走了身体的热量。血不是很多，但一直在流，越流越多。

手机响了很久，终于停止了聒噪。安东眉也从狂躁与暴怒中清醒过来，她忽然想起了早上蚌壳里的那截断掉的小指。

也许，那截小指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救命啊——”

安心精品屋最近都没开门。

几个女生一直徘徊在店门口，想买一串与之前副班长买的类似的珍珠手链，因为那串幸运的手链，副班长在新一届的班干部选举中，一举击败众人，成为新一任的班长，也得到了大学加分的奖励。上周的全校歌唱比赛，她戴着珍珠手链唱着“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得到了第一名，连附近大学的帅哥都组团为她加油打气，而最高最英俊的那个某某王子也像浪漫的喜剧爱情片一样，开始抱着一束玫瑰天天在她的宿舍楼下，背着吉他唱着动听的情歌，被保安赶了几次还死赖着不走。

一队送葬车缓缓地开过步行街，朝远方的殡仪馆驶去，在阳光与花圈的空隙中，无数双猫的眼睛鬼魅般地闪耀着。

那是一个有爱心的父亲，爱人，情人。

他买了一串喜欢的猫眼石，在回家路上的十字路口，他反复拿着猫眼石打量欣赏，猫眼石反射出的迷离光芒让他有点头晕目眩。

交通灯由红转绿，又由绿转红，在他迟疑的一瞬间，一辆高速超载的大卡车疯狂向他冲来，将他高高地撞飞出去，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那串晶莹神秘的猫眼石沿着诡异的抛物线陨落人间，红线断落，猫眼散落一地……

满地飞溅的的鲜血中，几只无家可归的野猫围了上来，闻了闻那散落的猫眼石，各自衔了一颗，在警车来临之前，鬼鬼祟祟地逃了……

安心精品屋又开门了。

那个充满个性的女孩又回来了，一头黑发，一身孔雀绿，一双长挑细眼，宛如花木兰。还有那只黑猫，不过尾巴秃了一截。

从店外经过的女孩子们好奇地望了一眼，窃窃私语了一阵，又彼此叹息着走开了。

不知为何，自从小店恢复营业之后，安东眉一下子提高了许多饰品的价格，而这些数字不是那些只有微薄生活费的女生所能承担得起的。

安东眉全然不顾生意，依然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制作着新的饰品，她十指纤纤，动作优雅，不时有一些成年的潮男潮女进来，又带着笑意离开。

虽然贵，但是值得。

也有一些大老板提议要收购安东眉的首饰店，甚至有外国人考虑要为她专门打造一个品牌，销售到国外去。

可是毕竟是纯手工制造，人力有限，产量也自然有限，安东眉都淡淡地拒绝了。

想合谋经营的商人也黯然地摇了摇头，这个神秘的女孩眉宇间隐藏的忧伤几乎让他们心碎，那只黑油油的猫不再像过去一样自顾自得，倒是战战兢兢地窝在小店的角落里，好像雄孔雀失去了吸引异性的尾巴，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安东眉发现最近的关门时间都很准时，5点14分，谐音好像很难听很不吉利。

但是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有时自己想晚点关门，但偏偏一个客人都没有，而有时实在无聊，想早点关门，偏偏又来了个客人，做了最后一笔生意。

抱着小乌，走在楼梯上，安东眉还是有点疑神疑鬼，因为她看过一篇小说，有台电梯被人操纵，夹住了一条狗的锁链，那条小狗就被活活勒死了。

不过，一个单身女子走在阴暗狭隘的楼梯，听着高跟鞋空荡荡的回声，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东眉掏出钥匙，转动门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右手的小指，她戴了一枚小小的红玛瑙戒指，红色的宝石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打开门，公寓里非常整洁。

她习惯地放下小乌，脱去全身衣服，把手机放在合上的马桶盖上，这样就可以随时抓到它，哪怕是用湿漉漉的手。

她站到了崭新的淋浴房里，享受着温热的流水冲刷每个毛孔的舒适感。

热气蒸腾，她伸手摁下旋转抽风的风扇，突然，风扇叶转动的瞬间，窗帘飘起，她的瞳孔陡然收缩。

正对着风扇的对面那幢楼里某个房间的窗口，像猫眼一样地闪了一下。

“偷窥！” 安东眉迅速地拉过窗帘，胡乱地擦干了身体，走出了浴室。

她冲到阳台，眯起细眼望向对面的楼层，密密麻麻的窗户，她也不知道那闪光究竟是从哪个房间里射出来的。

也许是个用高倍夜视望远镜偷窥的变态狂，也许不过是某个金属的反光，或是楼下车灯的折射，甚至不过是自己眼花的幻觉。

可是安东眉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她的胸前挂着天眼珠。

那一夜，安东眉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

密密实实的，她像躺在厚重的棺椁里一样辗转难眠。

可是她的内心里，仍觉得被无数强烈的眼光赤裸裸地盯着。

神在看着她。

都市新闻。

最近城市里频繁地出现宠物猫丢失的现象。有关单位提醒市民，出门的时候，请照看好自己的宠物，请尽量带上绳索，避免宠物乱跑乱走，传染疾病……

专家提醒，猫肉中存在着多种对人类有害的细菌……

第二天，安东眉去开店的时候。

发现店里的门孔被堵住了。

可能是某些小混混干的好事，当然，也可能是某个同行耍的小阴谋，或者，纯粹不过是个路过的小学生的恶作剧。

她无奈地倒腾了半天，没有结果，只好打电话叫来开锁的师傅。

“好漂亮的猫呀！”一身脏兮兮的师傅很快来到店门口，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小乌，开口赞叹道。

“真麻烦。” 安东眉抱怨着。

“是呀，锁就是门的眼睛，眼睛堵住了，还能怎么办呢。”没想到这邋遢的开锁师傅居然开口就是哲理。

安东眉的细眉碍眼地挑了一下，催促道：“师傅您快点，我还要营业呢！”

“就好就好！”师傅拿着钻机和铁钩轻轻推敲着，“似乎是什么油腻腻的东西。我说老板娘呀，要是锁坏了，可怪不得我哦。”

“坏了就买个新的。”

“嗯，这可比眼睛手术好多了！”师傅一边把眼睛凑向锁眼忙活着，一边废话说，“我年轻时还报考过空军呢。这几年，鬼知道，居然得了白内障，医生说一只眼睛手术费要一万多，好家伙！我可没那么多钱，老板娘你一个月能有一万多的收入吧……瞧那玻璃橱窗里挂的那么多个零……”

安东眉不耐烦地站在一旁，怀里的小乌剧烈地颤抖着，断掉的尾巴不知为何，总是时常会流出一些鲜血，似乎伤口永远都无法彻底痊愈。

“哟！”师傅大叫一声，“挖出来了！”

“是什么堵住了？” 安东眉焦急地问。

“哎呀！”师傅粗糙的手指头上捏着一颗湿漉漉，黏糊糊的玩意，黑中有白，软中有硬，“是鱼的眼珠儿！”师傅恶心地甩着手，“谁吃饱了撑的！”

“喵！” 安东眉手中的小乌突然奋力一跃，迎面扑向那颗鱼眼珠。

“啊！”开锁师傅的手顿时被抓出几道血痕，而小乌却含着鱼眼珠，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该死！”师傅提起脚就朝小乌踢去。

“对，对不起……” 安东眉花容失色地拉住开锁师傅，“师傅，我，我陪你医药费……”

“算，算了，不和畜生计较！”师傅骂骂咧咧地开始收拾地上的工具。

“我出钱，你去打个疫苗。” 安东眉手忙脚乱地掏钱，谁知昨天刚交过房租，现金不是很多，七拼八凑，也才四百多。

师傅非常不乐意，用死鱼般的眼睛瞪着她，摆明了说，瞧你穿金戴银的，原来也只是虚有其表！

弄了一上午，生意也走了不少。

打发走师傅，打开门，安东眉一仰头，墙上的老式挂钟直愣愣地停在五点十四分。

安东眉正要搬椅子，去拨上表轴带，古董自然也有他麻烦的地方。

这时，门外突然凶神恶煞般地冲进来一群穿制服的人。

是城管吗？这是安东眉的第一反映。

“怎么了？” 安东眉柔弱地问。

“我们是工商局的。”一个大个子，看起来能吃下一头牛的家伙毫不怜香惜玉地说，“我们接到群众的举报，反映你店里物价虚高，有欺市诈卖之嫌！”

“一分钱，一分货。” 安东眉镇定地道，也不多做解释。

“还有人反应你店里卖保护动植物的尸体。”

“那不过是一些稀有的砗磲、琥珀和珊瑚。” 安东眉澄清说，“货是从外国进口的，有合法的进出口单，我都可以给你们看。”

“这样？”见安东眉应付自若，大个子不免有点动摇了，但还是挂不住面子，暗地里借过一步，希望安东眉能塞个红包，给个台阶下，“这个，我说老板娘，你还是要注意点嘛，这个红水晶球很不错，是不是辟邪招财的，多少钱？”

如果安东眉顺水推舟说白送就解决问题了。但她却长眉一挑：“这不是水晶，是百血丹，是海地地区的巫师用各种非自然死亡的动物的血液混合凝固后秘制的，属于以毒攻毒的药品，一般用于绝症患者，博取一线生机。”

大个子差点没把中午吃的大餐吐出来，他顿时勃然大怒，心想这女人真是给脸不要脸：“既然来了，我们还是要认真彻底地清查一下。”

“爱怎么查就怎么查！” 安东眉的倔劲也上来了，“反正你们局长的投诉电话在网络上也都有。”

大个子带领手下查了足足三个小时，那麻雀大小的店里的商品居然是古今中外，无奇不有，从普通的金银首饰，价值数十万的罕见蓝钻石到火山熔岩形成的恐龙蛋琥珀，甚至宠物火化后用骨灰制成的舍利项圈都有。

“暂时没发现异常。”大个子悻悻地准备撤离。

安东眉望着满地的狼藉，神秘莫测地捋了捋长发，露出胸前那枚晶莹剔透、绚烂夺目的天眼珠，不知怎么，那宝珠居然散发出妖异的、吃人一般的绿色凶光！

把首饰收好，架子放好，抽屉盖好，首饰挂好。安东眉发现小乌在角落里挑衅地叫着。

“你再叫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安东眉闷闷不乐地过去一看，发现小乌的嘴巴里居然叼着一封信。

大个子开着公车回局里。

“那个小眼睛的女人，真他妈的不识相！”他朝同伴大声嚷嚷，伸手往屁股后一掏，掏出了一串小珠镶嵌的藏银首饰。

“嘿嘿！”几个同僚也从口袋，手中，裤裆中掏出各种五光十色的小首饰。

“哎呀，你怎么把佛珠压在屁股下面，真是大不敬呀！”一个老实的，没有浑水摸鱼的同事提醒大个子。

“我就不信这玩意他妈的还开过光！”大个子再次把藏银首饰塞回屁股后的口袋里。

“喵——”马路中间突然跳出一只黑得耀眼的猫。

“我操！”大个子慌忙掉转方向盘。一辆运输石油燃料的卡车正好拐弯驶来。

“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后，众人被烧为成灰烬。

只有那个老实人坐在最后，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出十米之外，滚倒在一只流浪猫的脚下。

“安小姐：

我知道你的秘密。

你的金是假的。不过是铅、锌、铜以特定的比例制成的合金。不过说实话，如果不采用美国最新的电子激光侦测技术，用肉眼真的无法辨认。

你的珍珠也是假的，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家贝类养殖场进的货，不过你从来没有出过城，也没有人送珍珠到你家，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珍珠，你说的清来源吗？呵呵，还是很佩服你的造假术，有空可以交流一下吗？

你的水晶？呵呵，那不过是人工玻璃混合了水银和液态磷，我很无聊吧，为了证明这点，我用一百块，托一个妇女，花了六千买了你的水晶，又花了一万五请了大学的教授帮我鉴定，前后用了一个多月才得出结论，不过还是那句话，你做的水晶比真的水晶还好。

还有很多，很多，反正，你很聪明，很有水准，很有眼光。

关于你的事，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吧？

很简单，上天有眼。

有时候，闭上眼睛，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

你一定更想知道，我想要什么？

嗯，没错，你接起电话，我告诉你答案。”

安东眉朝桌上的手机看去，铃声兴奋地响着。

很老的一首歌，“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

他怎么能随时知道自己的反应？安东眉的思维飞快地运转着，她的小店显然也被人盯上了。

她想象着店对面的那一排高楼，成千上万个窗户中，有哪个变态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正躲在高倍望远镜后盯梢着她。

这个变态是否就是那个偷窥她洗澡的王八蛋？

她来不及多想，接起了电话。

没有来电显示，太多的网络软件可以做到这点，也是意料中的经过音频软件修饰过的金属般的声音：“安小姐，我想要你的天眼珠。”

天眼。

佛学以为，天眼是天上人的眼，能够看得很远，为五眼之一。天眼有两种，一种是从福报得来，如天人；一种则是从苦修得来，如阿那律所得的天眼。

道学以为，气功练到一定境界，印堂下的天目开启，能透视五脏六腑，看穿阴阳人间。

现代科学以为，天眼就是传说中的松果体。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安东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

“别问太多，给我就好。”

“怎么给你。” 安东眉很快便妥协了，因为抵抗是无谓的。

“给你十年的时间，十年后的今天，我要天眼珠。”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安东眉很干脆。

“你错了，我要的不是一颗，我要的是一对。”话音刚落，电话被挂断了。

安东眉在转瞬间有种万念俱灰的念头，她的一切都被对方看穿了。

她想逃，可是逃到哪里去，她的一生就是永无止境的逃亡。

她已经累到根本不想再去逃避，只能等待命运的屠戮。

这个贪婪的勒索人究竟是谁？

她无能为力，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女巫，没办法用水晶球占卜，没法根据黑猫尾毛的征兆得知凶徒的方向，她只是一个没有人爱的女子，在她最绝望最伤心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个温暖踏实的肩膀可以依靠。

可她是安东眉。

勇敢的，倔强的，神秘的安东眉。

很快，安心首饰店又渐渐忙碌起来。

店里的货源越来越丰富，生意也越做越大，店员的人数增加到了十名，安东眉把附近的几家店也一并盘了下来，她每天只是躲在豪华的经理办公室里，透过细小的猫眼偷窥着员工们和顾客们的一举一动。

有的女孩子没钱，出门的时候偷偷揣走了一串便宜的玻璃坠子；那对装扮成恋人唧唧歪歪的，明显是同行过来偷艺取经的；刚请的胸部还没发育的小妹铁定爱上了胸肌比女人还大的领班；那个装大款的富翁手上全部都是水货；那个一身白色裙子的中学生般的女孩子胸前那鱼珠大的小钻石切工不俗，没看错的话至少价值六十万；那个穿的像华侨的老头明显不是来买首饰，而是来逗老乌的。

时间呀，时间呀，猫会老，人会老，钻石不会老，爱情，也不会老。

猫眼后面的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隐藏了太多太多尘世的秘密。

她睡在自己的瞳孔里，慢慢变老。

她花了许多的时间，许多的精力，准备着传说中的天眼珠。

如果可以许一个愿望，她希望天眼珠能帮她看穿轮回的秘密。

她的前生，可是一只在山村的谷场里，懒洋洋地晒太阳的猫；还是那一条在海边的沙滩上，瞪着眼珠搁浅的翻肚鱼；是那个用弹珠打猫眼睛的淘气男孩，还是那个善良的把一条条濒死的鱼扔回大海的女生……

今生，我无法与你一起。

下辈子，亲爱的，我愿我们在一起。

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无数个痛苦与伤心纠缠的日夜。

安东眉一针一线地刺穿着灵魂的寂寞，谁都看不穿隐藏在她那女强人般自信的眼眸后的孤单。

她的头发有多少根，她就为了这个十年的约定沉沦了多少回。

那个日子终于越来越近，像一条宽大的绳套渐渐勒紧。

安东眉在劫难逃。

那一天，安东眉静心焚香，沐浴更衣。

赤裸裸地站在淋浴房里，展露着青春尾巴所有的骄傲曲线。

她大大地拉开窗帘，无视对面贪婪的窥探。

因为偷窥的那个人，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这么多年来，彼此慰藉，彼此满足，彼此相安无事。也是一种缘分了。

她抱着没尾巴的猫出了门。

再也不会回来。

手机响了。

是已经过气的一个香港歌手的《十年》。

电话响起来，往事浮出来，时光如沧海，良人不归来。

安东眉优雅地接起电话，他没有说话，但是她一切都懂。

“宝珠天成。”她怀着浓浓的伤感。

“我来取珠。”十年了，他终于放弃了那金属般的声音，换回了天然淳朴的声音。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花了十年的漫长光阴，没有什么秘密还是秘密，没有什么难题是想不出，解不开的。

“我怎么给你？”

“亲手给我，当面给我，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付出。”那个男子用十年磨一剑的淡漠说，像一颗在深海中蕴藏了多年的珍珠吐出芳华。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那个久违的男人。

安东眉坐在店的深处，老乌在她的膝下打盹。

“东家有喜，本店放假”的招牌早就挂出，店里空无一人。

只为他的到来。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睁不开眼。

他像一道乌云一样挡住了她生命的阳光。

“小眉。”他淡淡道。

“小午。”她亦出尘。

“我要的东西……”他很直接，就像他当年追她的时候那样。

年轻时相同的感动，他爱上她，不过是因为她手上戴了一串地摊上买来的珍珠手链，当然是假的。

他们热恋，他也送花，也在楼下等她，也给她唱肉麻的情歌。

后来，后来也像年轻时的冲动。

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她。

一个叫颜的女孩，那个女孩子喜欢照相，喜欢所有色彩缤纷的美好。

而他，正是颜最好的模特。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当他轻轻吐出那伤心的两个字时，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湛蓝的天空。

她做了一个异常冲动的决定。

但是她从没有后悔。

她去摄影社找到了颜，给社团充当人体模特，忍受女孩和众多所谓的摄影爱好者的凌辱，他们其中的九成人用的是傻瓜相机。

问她要什么。

她一边坦然地穿上衣服，一边指着那个照相的女孩说，我想看一看她的胶卷。

颜带她到了暗室，正要冲洗作品，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众人冲进去的时候，颜两眼空洞地躺在地上，鲜血淋漓。

颜从此陷入永远的黑暗，沦落天涯。

那些裸体照片，他后来也都看过。

每一张照片上，她的眼睛，都像极了仇恨到极点的猫眼！

“你为什么要天眼珠？”安东眉问。

“因为它，很值钱。”小午笑眯眯地说，他的眼睛蛮大，可是充满了浑浊的势利与饥渴。

“你可以等十年，真的很佩服你。”

“因为天眼珠的制造要磨十年，”小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而我，也要你痛苦十年。”

“给你吧！” 安东眉取下胸前的那条项链，坠子上是心心相印的两颗天珠。

“啊！”小午一把抢过，紧紧地把天珠搂在怀中，疯狂地亲吻着，“颜，我终于找回你的眼珠了。”

“哼！”她淡然地泼水道，“别亲错了，有两颗眼球呢。”

“还有一颗眼珠？”他问，“你又杀了谁？”

“杀了对面的那个偷窥狂。”小眉淡淡地说，“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因为要救一只挂在树上的猫，掉下来时摔成了瘫痪，从此蜗居在家中，用高倍望远镜到处窥探，我每天洗澡的时候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有这样的事……”虽说已不是恋人了，但小午依然像是吃醋了一般。

“多亏了有他，” 小眉感慨道，“若不是他发现我被浴缸卡住，报警求救，我现在早就是浴缸里的一具干尸了。”

“那么，那些人救你的时候，也，也看光了你的全身……”小午对一些细节很纠结。

“我是个连心都没有的女人，难道还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小眉说，“为了制作另一颗天眼珠，我找到了那个偷窥狂，他很干脆地说：‘你挖了我的眼睛吧，这些年，你的样子已经永远凝固在我的瞳孔中了’。”

“啧啧，真是感人啊！”小午百味陈杂地抚摸着天眼珠，“真是好东西啊，这一对拿到黑市里，可以卖个天价了！”

他举起天眼珠，转身对着店外强烈的日光观察着珠子折射出的缤纷色彩。

“喵……”那只猫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眼中空洞茫然。

他陡然发现了什么：“妈的！这是假的！这是一对猫眼！”

“去死吧！我恨我爱你！”小眉手持一把锋利的剪刀，用力地刺进小午的心脏。

“你，你……”小午痛苦地转过身。

小眉用力，用力，再用力，她几乎把自己的手指，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肉体与心灵都塞进了小午的体内。

“我会和你一起走！”小眉的利剪刺穿了小午的身体，“让我最后看你一眼吧！”

小眉旋转着身体，面对面地望着小午，这个她爱了一辈子，也为之耗尽全部青春的男子。

“嚓！”剪刀带着他的血，刺进了她的心。

从此俩人，不分彼此。

神在看着你。

那对假的天眼珠滚落在地上。

烈日灼热地暴晒着天眼，聚焦在地板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一对，笑得很灿烂，很灿烂。

窗外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根本没有谁在乎发生了什么。

就连那只瞎了眼的老猫，也打了个哈欠，睡意蒙胧地趴了下来。

没有谁在乎明天会怎样。

阳光越来越强，聚焦点越来越热，终于，一丝青烟扬起，照片燃烧了起来，地板烧了起来，桌椅烧了起来，窗帘烧了起来，现金烧了起来，首饰烧了起来，欲望烧了起来，仇恨烧了起来，爱火烧了起来……

一切毁灭。

废墟之前。

几个附近学校的女生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咦，这是什么？”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孩发现灰烬中有一串美丽耀眼的项链，坠子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珠子。

远方高楼的窗户上。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痴痴地坐在望远镜前，望着女孩慢慢地，慢慢地，戴上风华绝代的珠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