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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过河入林 作者:海明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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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房间已经收拾整齐,上校感到很高兴。先前他还以为房间仍旧是乱糟糟的。 “站到它边上去,”他说,随即想起来又添了一句,“劳驾。” 她站到了画像旁;他从昨天晚上看它的角度看着它。 “确实无法比较,”他说。“我并不是说不像。而是像得无可挑剔。” “有什么可比较的吗?”姑娘问。她头往后仰着站在那儿,身上穿着跟画像里一样的黑毛衣。 “当然没有。可是昨天夜里和今天凌晨,我跟画像谈话时,仿佛那就是你。” “你这样做真好。这说明画像能派上些用处。” 他们俩在床上躺下。姑娘问他,“你往常都不关窗吗?” “不关。你呢?” “只在下雨时关。” “我们俩有多少相像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们没有很多机会来发现这一点。” “我们俩从没有一个好机会。不过我们有机会让我知道这一点,这就足够了。” “知道了这一点,你究竟会得到什么?”上校问。 “我不知道。一些比现在已经有的更好的东西。” “是的。我们应该努力尝试那么做。我不相信目标是有限的,虽然有时候得强迫自己。” “你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别人的命令,”他说。“你的呢?” “就是你。” “我不希望成为你的痛苦。我自己有许多次像狗娘养的那么痛苦。可我从来不使别人痛苦。” “你现在就使我痛苦。” “好吧,”他说。“姑且就算这样吧。” “你肯承认显得很可爱。今天早上你非常温和,这么一来我就不好意思了。请紧紧地抱住我,别去说事情本来也许不是这样的那种话,也别这么想。” “女儿,这是我知道该如何做的事情之一。” “你懂很多很多的事情,可别这么说。” “当然,”上校说。“我懂得如何冲锋陷阵和撤退,还有什么呢?” “还懂绘画、书籍和生活。” “这并不难。只要欣赏绘画时不带偏见,读书时抱着虚心的态度,生活中不自欺欺人。” “请别把上衣脱下来。” “好的。” “当我说‘请’时,你什么都愿意做。” “你不说‘请’时,我也做过。” “不是常常这样。” “是的,”上校承认说,“‘请’是个可爱的字眼儿。” “请,请,请。” “Per piacere[意大利文,意为“请,劳驾”,也可以直译为英文的“for pleasure”(为了快乐),所以有下面一句。]。我说的是‘为了快乐’。我希望我们一直能讲意大利语。” “我们可以没人时悄悄讲。虽然不少事还是用英语讲更好。 “我爱你,我最后的、唯一的真爱,”她引用他的话说。“当庭园里的紫丁香最后一次绽放花朵的时候。还有,从不停摇晃的摇篮里出来。还有,来吧,快吃,你们这些狗崽子,要不我就扔掉了。你不想用其他语言讲这些,对吗,理查德?” “是的。” “请再吻我一次。” “说‘请’是多余的。” “或许哪天我也会像一个多余的‘请’一样告终,那对于你将要去世这一情况来说倒是好事,因为这样你就不能离开我了。” “这样说有些粗鲁,”上校说。“你那张可爱的嘴要当心点。” “你粗鲁,我也粗鲁,”她说。“你不喜欢我完全变个样吗?” “我不喜欢你在任何方面变得跟原来不一样。我真心地爱你,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你有时候把美好的事情说得太直截了当。如果可以问一问的话,你和你太太之间究竟怎么了?” “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而我又经常不在家。” “你是说当你因为公务出门时,她却为了野心而离开了你?” “是的,”上校说,尽量抑制住内心的辛酸。“她比拿破仑的野心还大,而才智大约相当于中学毕业生。” “随它怎么样吧,”姑娘说。“我们别再谈她了。很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她不能和你在一起肯定很伤心。” “不。她过于自负,不会伤心。她跟我结婚是为了在军界扩大社交圈子,为她的职业,或是她的艺术建立更好的社会关系。她是个记者。” “这样的人很可怕,”姑娘说。 “我也这么看。” “你和一个女记者结了婚,又让她继续干那行,这怎么行呢?” “我告诉过你,我犯了错误。”上校说。 “让我们谈些高兴的事吧。” “对。” “不过那真的很可怕。你怎么做了这样的事呢?” “我不知道。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你,但还是以后再说吧。” “那就请以后说吧。我没想到这事竟然那么糟糕。现在你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对吗?” “我向你保证,心肝。” “但是你不写信给她吗?” “当然不。” “你不把我们的事告诉她,让她写出来吗?” “不。我曾经告诉过她一些事情,她也确实写了出来。但那发生在另一个国家,而且,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真的死了?” “死得比腓尼基的福玻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和诗歌音乐之神。]还彻底,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 “如果我们俩在皮亚扎碰巧遇见她,你会怎么办?” “我会视而不见,让她明白她已经彻底地死了。” “非常感谢你,”姑娘说。“你知道,对我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姑娘来说,要跟另外一个女人,或是记忆中的女人打交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没有什么别的女人,”上校告诉她;回忆使他的目光变得阴郁起来。“也没有记忆中的女人。” “非常感谢你,”姑娘说。“当我这么看着你时,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但是请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也永远别这么想我。” “我们是不是该把她抓来,吊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上校好像预见到了她的想法。 “不。还是让我们忘记她吧。” “她是被忘记了,”上校说。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原先就已被忘记了,却竟然在这个房间里出现了一会儿,险些引起一阵恐慌,这实在是最奇怪的事情之一,上校想。他很了解什么是恐慌。 不过她现在走了,彻底地一去不复返了;她已经被灼伤,被赶了出去,带着一份调往别处的文件,其中包括一式三份经过公证的正式离婚证明。 “她是被忘记了,”上校说。这是确凿无疑的。 “我真高兴。”姑娘说。“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让她进入旅馆的。” “我们俩太相像了,”上校说。“我们最好别他妈的太过分。” “如果你想把她吊死,尽可以那么干,因为她使我们不能结婚。” “她已经被忘记了,”上校对她说。“也许她哪天会在镜子里好好照照自己,然后去上吊。” “既然她现在离开了这个房间,我们就不该再诅咒她遭殃。不过,作为一个诚实的威尼斯人,我希望她死了。” “我也一样,”上校说。“现在她既然还没有死,就让我们永远忘掉她。” “永远,永久,”姑娘说。“我希望这样的措辞是正确的,或者,用西班牙语说para sempre[西班牙文,意为“永远”。]。” “Para sempre,及诸如此类的说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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