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行

国民大饭店之暗流  作者:汪洁洋

这段经历,让他的人生从一页纸,丰满成一本书。

---汪洁洋


这是母亲最欣赏的作品

献给这世上我最爱的她

---姜淑贤女士


1

不知这是文明的第几次轮回。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如同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这样彼此憎恨!

陌生人彼此充满敌意,开车时你争我抢,网络上恶语相加,完全不顾别人感受。不留神的身体触碰,便出言不逊,甚至大打出手。人们见死不救,对别人的痛苦置若罔闻,只求自我安生。

熟悉的人也勾心斗角,见利忘义,互不尊重。合同契约,视为儿戏,夫妻之间,轻贱道义,甚至父母至亲,为了金钱,也能对簿公堂! 人类甚至对完全不相干者下手,破坏环境,残害动物,随处吸烟吐痰,恣意地在食物里下毒,工厂的废物直接排放到空气、土壤和淡水之中。抢劫、盗窃和诈骗遍布全球,甚至孩子、女人和人体器官, 也成了丧心病狂者的交易商品。

人们为什么会彼此仇恨呢?

因为人类从没有这样恶,念,深,重!

这股恶念从上古绵延而至,无法考证来由,却屡禁不止,遗毒至今。

时而外化为惨烈的战争,时而内化为深刻的矛盾,如同巨大旋涡, 将越来越多的人类裹挟其中。

从出生开始,纯良的孩子就被告知要在起跑线厮杀,竞争是不二法门,成年人变本加厉,丛林法则主宰一切。这场从出生到死亡的残酷比拼,逼迫人类抛弃信仰,使人类连最基本的道德都开始沦丧!

这是可怕的沦丧,量变产生质变,如同瘟疫,孕育数万年,终于在人类社会中爆发。

有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问题的视而不见。

古者云:疾在腠理,汤熨所及,在肌肤,针石能及,在肠胃,火齐尚及,至骨髓,便无可奈何。

正当人类逐步滑入毁灭的深渊之际,有人在遥远的海岛上建立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可恨的人会被抓来,消失在这个叫作“国民大饭店”的地方——

失踪案件不断增多,甚至包括某些大人物和明星,人们开始疯传国民大饭店的存在,可各国政府却矢口否认,严禁媒体传播,甚至成立委员会伪造失踪人员行踪,处理善后事务,平息社会不安定。

不过,人类并不愚蠢,在有识之士的反思和大力倡导下,恶念逐渐抑制,文明逐步提高,因为大家都听说,国民大饭店是地狱一样恐怖的地方,自己千万不要被带走。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回来,向世人描述那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数年之后,躲在密林丛生的偏远小镇,准备在茂盛的枫树和浓密的灌木掩护下,就此安度残生的约瑟夫才不过 28 岁,还不敢回忆自己曾经不叫约瑟夫的日子。

那时候他叫杨木,只是普通人,却被一封不期而至的邮件带到了那个叫国民大饭店的地方,度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也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这段经历,让他的人生从一页纸,丰满成一本书。

胸口的伤疤在起风的日子还会隐隐作痛,即便在静谧的夜里,在女人温热的怀抱、孩子安宁的鼻息声中,他也会无数次惊醒,时刻警示自己,危险随时会再次逼近——

2

5月,转眼就到了。

为了赶在青年节迎娶名字里带“青”字的女友,本来就瘦削的杨木,腰带眼儿又缩了两格。

必须得在任青青肚子更大之前把婚礼办掉,这是任家下的死命令。这是应该的,杨木自知理亏,只得耷拉着脑袋听未来岳父数落。

“年轻人真不知道检点!任家有头有脸,先上车后补票成何体统!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宝贝女儿的婚礼必须风风光光!别人有的, 她一样也不能少!”

这一连串的惊叹号像斧子一样砸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际杨木无法招架,心里却能体谅理解——女方家是极不乐意这门婚事的,虽然自己是个帅气小伙,但家境实在太差,穷得那叫一个叮当乱响,试问这年头谁愿意自家女儿裸婚呢?如果看脸蛋儿就能吃饱那还好说,不然谁跟了杨木,吃苦受罪必然少不了。

特别是任家,父母都是医生,任爸爸还是医学院院长,家里住着别墅,青青开着豪车——虽然她现在也整天吃饱了闲逛,无所事事地啃指甲,但毕竟是留学“海龟”,家世、学历甩出杨木好几个银河系。

杨木在任家只好低眉顺眼,打骂由人,没办法,自家条件摆在这里。杨木没有父亲,母亲瘫痪在床,自己呢,偏远小镇上出来,职高没毕业就漂到这个大城市,和几个小青年蜗居在城中村,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活着。

好在任青青承诺以身相许,杨木每次坐在她的大奔副座,呼吸着真皮座椅散发的神秘味道,也搞不清楚,条件这么好的女的怎么会看上自己?

难道真是看脸?!

裸身站在洗手池前,杨木一遍遍地端详镜中的自己。你还别说,这小伙儿长相可不白给!

杨木偶尔健身,肌肉虽不多却匀称紧致,一米八九的个子摆在这儿,可以牛哄哄地俯瞰众生了。他浓密的头发不知道让多少油腻大叔眼红牙痒痒,新潮的发型是打工挣来的福利,刘海儿遮住额头。他细长的吊梢眼,高挺的鼻梁骨,樱花般的小嘴巴这么一搭配,当真有几分潘安再世的感觉。

杨木摆了几个小 POSE,又嘟嘴又抛媚眼,顿时恢复自信,鄙夷任家也不过如此。

本来就是嘛!任青青整天自诩人见人爱,杨木窃以为自己才是花见花开,只是不想和她争辩,两人的相识就是最好的佐证。

那天和一群朋友泡吧,邻桌一女的暗送秋波,杨木并不认为她漂亮,只觉得打扮还勉强。对方拎着酒瓶主动搭讪,宵夜之后便随杨木去了他的出租屋—— 20平方米的小平房,从那晚开始,两天两夜没走出房门。

任青青立马就怀孕了,坚决要生下孩子,拖着犹犹豫豫的杨木去见了家长。为了给富家公主一个让其娘家人满意的婚礼,杨木打肿脸扮王子。

未来岳父母到杨木的出租屋视察过一次,岳父脸色铁青,眼睛里的机关枪直挺挺地扫射杨木桌上的化妆品和衣柜里花哨的衣服,扯开抽屉正看到散落的避孕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后脚还没出房门就破口大骂起来——

“一个男的涂脂抹粉,这是正经人吗?一抽屉避孕套还把肚子搞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好在岳母硬拉扯着,岳父才气鼓鼓地坐上自己的卡宴。岳母回身看着嬉皮笑脸不以为然的女儿说:“你还年轻所以任性,但你记住,路是自己选的,以后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任青青倔强地翻着眼皮,手指紧紧抠着杨木早已冰冷的手心。岳母瞟了一眼准女婿俊俏的小模样,叹了口气:“房子我们给你们买了,后面的日子你们好好过……”

3

杨木一边忙着婚礼,一边还牵挂着城郊的那块荒地。

这半个月来,杨木每天都坐地铁到这一带转悠,风雨无阻。为了不给别人留下特别的印象,他费尽心思。

都说大隐隐于市,可把有两条逆天大长腿的杨木扔在人群中,还是难以掩盖他与生俱来的光芒。

不时卖弄的好身材和脸蛋儿,平日里是杨木“俯视苍生”的本钱, 此时却成为劣势。杨木深知,不能戴墨镜或用帽子遮脸,故弄玄虚反而会弄巧成拙,更加引人注意。好在穿上平底鞋,背上双肩包就像附近高校的大学生,再哈点腰缩点脖儿,小杨同学勉强也能混迹于人潮。

从地铁的终点站下车,马不停蹄地再走 20 分钟,就会来到这片荒地。

杨木的心“咯噔”一下,如同冰块滑进衬衫,从头到脚打了一长串寒颤。第一次到这里的情景再次浮现,那晚黑灯瞎火,眼前杂草丛生,杨木以为这里人迹罕至,可白天过来却傻眼了——荒地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在建工地,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这块地就会被铲车翻起来, 地下的秘密将重见天日。

怎么办呢?

杨木抠着头皮,那一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因为自己杀了人,尸体就埋在这里 !

蹲在荒地不远的小土包上,杨木掏出在地铁站口买的玩具望远镜,像猎狗一样监视着铲车的一举一动。这里是偶然间发现的最佳观察点,既可以一览荒地全貌,又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书虽然没读几天,可杨木懂法律,自己杀了人,难逃法律审判的那天。但他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只要尸体没被挖出来,自己就还是安全的,可以多苟活一天。

杨木终日祈盼那些忙碌的工人偷偷懒,可事与愿违,不知疲惫的铲车不知道给哪位敬业的老板服务,前几天已经开进荒地,渣土车也屁颠屁颠地运来运去,也许很快,一切就将结束……

杨木不是没想过把尸体挖出来另埋别处,可是,可是!杨木捶着脑袋,真是难以启齿啊,自己竟然忘记当初埋尸体的准确地点了!

那天事出突然,杀人是临时起意,尸体又不好搬运,就在死者倒地的位置有个天然的小土坑,身子一歪自己趴进去了,杨木扒拉扒拉土,顺势就把他埋了。本想着第二天挖深坑重新埋,可带着折叠铲子过来,却再也找不到那具尸体了!鼹鼠一样没头没脑地挖了几天,却一无所获。

杨木暗骂自己,难道我真一事无成,杀个人都搞砸吗?

当时那个男人确实死了,杨木可以按确认键。尸体是绝对不会从土里跳出来跑掉的,杨木也深信不疑。而且荒地风平浪静,没有警车来过的迹象,这段时间又逢旱季,一滴雨也没下,没有被洪水冲走的可能。

那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也许是老天爷要亡我?!杨木只能听天由命。

4

怀孕只三个月,任青青就胖得没法见人了,肚子比六个月的还大, 走路都踉跄。

杨木一路小跑伺候着,整天赔着笑脸。只是在背后偷看未婚妻浑圆的腰身,不由脑补出一部动画片的名字。等满脸的暗沉和痘印彻底暴露之后,杨木已经不敢直视她的脸,只把目光放在她的肚子上。好在任青青此时再无男女之事要求,杨木暗舒一口气。

怀孕的女人是最美的!

杨木反复自己催眠,而且,肚子才是他的希望,因为那里面有他的孩子,牺牲一切也值得的孩子!

任青青只吃进口水果,岳母千叮咛万嘱咐准女婿,说她只要吃国产的就会消化不良,上吐下泻,搞不好还会送医院急诊。

杨木还没弄清楚这是哪门子怪病,需要什么方子治疗,任青青又宣布怀孕之后只吃某国进口的樱桃,必须用特定牌子的进口矿泉水洗干净,每天两斤,说是这样才能长胎不长肉。

杨木得懿旨,每天从荒地回来就颠颠跑去水果批发市场,钱包并不丰盈的他只能趁别人挑过买剩的水果开始降价才敢出手,搞得任青青常常不满意,嫌弃果子个头儿小,味道也不新鲜,嘴巴噘得比二郎腿还高。

即便如此,任青青的樱桃还是把杨木吃成月光族,自己只能吃泡面嚼榨菜。

未婚妻忙着安胎,杨木独自筹备婚礼。

好不容易换着地铁倒着公交买回喜糖、喜帖,预订了酒席之后, 岳父视察一番又发飙了——如果是这么寒酸的婚礼就不要办了,我可丢不起这人!

任青青又哭了一鼻子,往死了捶肚子,杨木急火攻心牙龈都肿得老高。好在兄弟明子江湖救急,介绍了一家不错的婚庆公司,给打了不少折扣。杨木硬着头皮上门安抚,重新上交婚礼方案,岳父才勉强收回成命。

费用虽然打了折,看到婚礼预算杨木还是冷汗直流,但一想到任家如同办丧事的脸色和任青青越来越大的肚子,便咬牙签下合同。

不久任家买的房子也交付了,装修和家具的钱再不肯出,任青青躺在床上一边嚼樱桃摸肚子,一边晃着腿斜眼瞅着杨木,杨木又全部答应下来。

一切为了孩子!

杨木给自己打气,也实实在在地拼了命——

杨木费了好大劲儿才甩掉攀在身上的阿敏,阿敏死活不肯,手臂还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依然哭着喊着威胁,他走了,她就死!

“别闹了……”

杨木捡起被女人扔在地上的枕头,掸掸浮灰,摆回床上。

“你就这么无情?转身就走?”阿敏光着身子,脸上的妆全花了,露出40多岁女人应有的模样。

“还要赶回去上晚班,迟到了要被罚款。”杨木蹬上裤子,瞄了一眼手机,还有五分钟闹钟就会响。

“罚款……”阿敏赶快去翻钱包,“罚多少我出,你不准走!”

“这怎么行!这份工作找得很辛苦,我得好好做。”

“我们之间就是交易吗?”阿敏哀怨地看着已经开始穿鞋的杨木。“这就是你的一厢情愿。”杨木脱口而出,有些后悔,话重了。

“我一厢情愿,那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呢?!”阿敏厉声质问杨木, 一跃而起又钳住他的脖子,“今天不说清楚,绝对不让你走!”

“放开我!”杨木再次推开阿敏,小声吼道,“别纠缠了,我又不欠你。”

“可你害得我离婚了呀!”杨木走进洗手间,阿敏追进来,一丝不挂却还不依不饶,“我全心全意爱你,你应该知道!”

杨木实在无可奈何,忙不迭地作起揖来:“阿敏阿姨,阿敏奶奶,行行好,咱俩年纪相差太大,我妈年龄都比你小。你是店里的客人, 我们只是朋友,我都劝了你很多次,你何必一定要离婚呢?”

阿敏一声尖叫,扑上来就打杨木,杨木怕她在洗手间滑倒,扶着她的手臂任她厮打了半天,见她确实伤心,只好央求道:“真别闹了,求你放过我,你再去店里挑一挑,有喜欢的衣服,我送你两件, 行不行?”

杨木趁阿敏发愣,夺门而出,还没走进地铁,手机又响了——

“木木,怎么不回电话?”这女人懒洋洋的,“来,我一个人在家,明天同学聚会,帮我搭搭衣服”。

杨木满心厌恶,但语气还是毕恭毕敬地:“春姐,今天实在不行,这几天换季,店里活儿多,而且晚上还得陪女朋友。”

电话那头的女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哟,听说你要结婚了,看来真得恭喜了!哪天安排我和她见见面,我给你把把关,或者还能分享一点关于你的床上经验呢!”

“你可别乱来,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杨木急了。“那你马上过来!我命令你,马上!”

5

杨木一个人回到刚用廉价贴纸和假花装饰过的出租屋,为了迎接岳父母的到来,房间里还游荡着粉刷墙壁的石灰和油漆的味道。这味道很有后劲,吸到喉咙里,有种诡异的甜。

不想再洗澡了,浑身酸软无力,特别是小腿,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杨木钻进被窝,把头紧紧蒙上,热乎乎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男人不是不能哭,小男人可以在街上嚎,大男人只好在被窝里哭。杨木今天在街上和被窝里都哭过了。

爽约任青青,她大发雷霆,一会儿要割腕,一会儿要流产,杨木被逼无奈,只能按照她的要求,跪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直播道歉视频,播着播着,眼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阿敏打了上百个电话,杨木不堪其扰,烦闷不已。半路被春姐截走,店长也发了脾气,还扣了一千块绩效。春姐更是把他大腿内侧掐得青紫,她越掐越来劲,杨木只能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皮肉的痛苦杨木都能忍受,但春姐讲的那些难听话,让杨木很受伤——

是的,打工之际杨木结识了几位中年大妈,偶尔迎合,这是事实。但谁想做这样的事情呢?我杨木绝不是好吃懒做之徒,更没有一次主动为之,只是不会拒绝。

没有学历的乡下年轻人进城能做点啥,送快递?端盘子?迎宾? 房产中介?卖保险?当保安?搞装修?进工地?说实话,为了生存, 这些工作自己哪样没做过呢?!

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愿望,身处社会底层,即便一根稻草,杨木也得死死抓住。

因为外形帅气,杨木偶尔走走秀,但在车展上当模特的好事也不是天天有,就算偶尔有一单,也被层层盘剥。

说到春姐,杨木痛不欲生,死命捶打自己的胸骨—— 这个女人,是一辈子的梦魇!

春姐算是杨木的“恩人”,在他刚到这个城市身无分文时,给介绍了第一份工作——小超市拍了几张海报。从这 100 块劳务费开始, 杨木得以在这个城市苟活。

杨木牢记一饭之恩,发誓一辈子报答春姐,单身多年的春姐也就此“躺上”功劳簿。所以,在她有意无意地暗示下,杨木屈从了,把第一次奉献出来,那时他只有 17 岁,比春姐的儿子还小两岁。

生活中的春姐的确像位好姐姐,快人快语,仗义豪爽,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张罗一大桌子饭菜。可在床上,她却是个令杨木极度厌恶的女人,那松垮的肉体,不新鲜的口气和纵欲时扭曲的五官,让杨木绝望透顶 。杨木逃无可逃,只企盼着赶快结束,可春姐把握每一次宝贵的机会拼命榨取他的精华,直至杨木疲惫至极。

杨木不会反抗春姐,甚至随叫随到,因为他认定要知恩图报。

无数次杨木想到死,哭了不知多少回,终于破罐子破摔。

也许冥冥中对人生还有期待,杨木从不透露真名,一直以“木木” 自居。

去年,朋友介绍杨木到一家高档女装店做导购员,收入平稳却不高,依然居无定所。大城市房价畸高,实在难以承受,更重要的是, 杨木总感觉自己不属于这儿,只希望多赚点儿钱,早点儿逃离。

女装店又是女顾客扎堆,店长也搞起 KPI 考核,硬逼着导购员与顾客加微信,交朋友,挖空心思卖衣服,就这样,杨木又结识阿敏之流,不得不周旋其中。

这种状况下还谈梦想无疑荒诞可笑,可杨木就是不甘心。他咬着牙拼命学习店铺管理,学习服饰搭配,色彩搭配,期待自己能早点儿开家店。

世界无需再多留恋,直到遇到任青青,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曙光, 让杨木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杨木在被窝里倔强地吸饱一口气,充满自己的胸腔,再慢慢吐净, 把脸贴在枕头上,用枕套吸干眼泪,才渐渐入睡。

6

眼看银行卡的余额就要归零,装修和即将到来的婚礼让杨木烦恼至极!

杨木学会了摔东西,这是很让自己舒服的发泄,不过只能摔塑料的,而且还得灰溜溜地捡回来。杨木又开始抽烟,可没抽几根就意识到这是花钱的营生,只好再次依依惜别。

除了透支身体在店里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应付女顾客的暧昧要求,杨木还要维持未婚妻超高的生活水准。任青青对饮食百般挑剔, 除了天天吃进口水果和营养品,每次都直奔高档餐厅,点那些杨木听都没听说过的菜。

杨木看着她把冰草、芝麻菜、龙虾球蘸上油醋汁,用叉子卷呀卷, 优雅地送进嘴巴,神户牛肉切成小块,再把香草橄榄油面包蘸上白松露奶油酱慢慢咀嚼咽下。她翘起小手指,捏着小汤匙的尾巴,喝一口芦笋培根汤,抛一个媚眼给杨木。

杨木打个寒颤,暗暗吞下口水,想象着这些食物的味道,也小口小口地嚼着摆在眼前的,餐馆里最廉价的一种牛排。他边吃还边计算,今天的这餐饭等于多少斤樱桃。

明子实在看不下去,劝杨木和任家摊牌,要么对方再出点钱装修,要么让任青青拿点私房钱,如果都不行,这个婚也别结了,孩子尽早打掉,大家一拍两散。可杨木却坚决不肯。

因为杨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一直瞒着任青青,面对已经怒气冲冲的任家,实在不能说出口。

杨木每次流泪都为了自己的家——母亲瘫痪几年又得了癌症,一路走来,只有娘儿俩相依为命。父亲嘛,就当世界上没这个人!

杨木总是抱怨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好,父母取个三个字的会累死吗? 杨木,杨木,写起来头重脚轻,一不留神就会大头朝下,摔个鼻

青脸肿!难怪我的运气这么差,日子过得这么苦!

杨木尤其爱在给邵风华换尿片子的时候抱怨,为了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妈妈,杨木把她带在身边,就安置在出租屋的另外一间。平时除了社区义工偶尔上门聊天搭把手,杨木一个人要照顾她的全部生活起居。

每次从名字开始就没完没了,杨木越说越气,一手扶着邵风华僵硬的身体,一手抹着她身子下面的大便。邵风华咬着牙关忍着眼泪, 一声也不敢吭。

只有她知道儿子的心结——名字是父亲起的,杨木把对父亲的抱怨发泄在自己的名字上,个中苦涩一言难尽。

邵风华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加怨恨,甚至恨到骨头缝里!

当年那个男人一走了之,是死是活没有音讯,所以杨木整天吵闹着要改姓、改名,邵风华真是左右为难。

按理说杨家三代单传,怎么也要留个根,但是这家的家风实在不好,杨木的爷爷就是突然失踪,丢下孤儿寡母,最后四个孩子只活了一个。邵风华跟了杨诺几年也没看到他上坟,缺德缺得祖坟都没有!

活该!邵风华心里暗骂,眼睛又不免湿润起来。

到了邵风华的屁股底下长出一层新的褥疮时,杨木就要结婚了。邵风华从窗口看到儿子陪着任青青经过,见这女孩儿肚子已经斗

大,也默默欢喜。亲家来破口大骂的时候她听得真切,却也只有垂泪的份儿。等杨木换完尿片子,邵风华摸索出一个存折,儿子,这是我全部的钱,你都拿去吧。

手握存折,看着少得可怜的数字,杨木欲哭无泪,春姐的话就在耳边萦绕,你以为你是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没钱的穷小子怎么娶富家女?给人家提鞋拎包,当个小白脸就是你的命,你要认命!

杨木自知,任家要的彩礼、装修钱和婚礼的费用完全没有着落, 眼前的存折无异于杯水车薪。这几年自己没攒下钱,妈妈病了之后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刚还了一部分,她的癌症手术治疗又是一大笔开销,现在每个月还得打针吃药。

钱!钱!钱!你们究竟在哪里?

杨木揪着自己头发,用力抠着脑门,真切地体会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他吃不下睡不好,走路的时候皮肤都在微微发麻,身上不时渗出细密的冷汗。每天夜里,杨木都能梦到自己在各种场合捡钱,有时候在雾蒙蒙的海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的海水里捞钱, 有时候跟着送葬的灵车,手里捡起的纸钱飘乎乎地变成一沓沓百元大钞。

杨木甚至后悔平时不多巴结一下店里的女顾客,少顾及一些男子汉的尊严。

任青青肚里的孩子还要不要?这个婚结不结?不结婚的话,任家那边怎么交代?结婚的话,钱到哪里搞?去偷,还是去抢?去抢银行还是抢妇女?抢劫的时候带手枪还是带刀,要不要蒙面?枪到哪里弄,刀到哪里买?蒙面还能不能看到路?用丝袜还是头套?……

这些问题鬼魅一样纠缠着二十出头的杨木,让他每日如油锅沿儿上的小鼠。

正当杨木为了残酷的现实而苦恼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7

大餐之后杨木把任青青送回家,怀孕期间她还是由娘家照顾,杨木没意见,也不敢提意见,因为自己的确没法儿提供让未婚妻满意的生活环境。在任家独栋别墅豪华的门口,两人蜻蜓点水般啄一下脸颊,任青青闪身回到自家皇宫。

夜风习习,周遭幽静,空气中花香浓郁,形单影只的杨木如释重负,卸下“妻儿”的包袱,暂时轻松下来。看天边,还有一丝稀薄的云彩,月儿也爬上树梢——正是彩云追月的难得美景。

杨木压根儿不想回到出租屋那个所谓的“家”,恍惚间甚至就想这样一直晃到天边。小路一转弯,忽遇一位老奶奶坐在路边,只见她穿戴齐整,面色也不错,就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花丛。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谁家的老人还在外面?

杨木心生怜悯,来到老人身边,轻轻蹲下,口里柔柔地问道:“奶奶,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看猫儿打架呢!”

老人口齿伶俐,中气尚足,咧嘴一笑露出净白的假牙,手指径直指向那边。杨木顺着一看,果然有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撅着小屁股,正呼噜噜地啃从垃圾箱里叼出来的骨头。它们不时用小爪子扑倒同伴,样子呆萌滑稽。

杨木也被吸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问老人,家在哪里? “家?”疑惑爬上老奶奶的脸,她琢磨半晌,“我不知道啊……”杨木确定自己碰到走失老人了,只好握住她的手,耐心哄道:“奶奶,您认真想想,您家人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我不知道……”思考给老人的大脑带来压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毛拧在一起,嘴里开始嘟囔。“那您,吃饭没,肚子饿不饿?”

“吃饭,没有。”

杨木站起来掏出手机想拨警察局的电话,一低头才发现老人的脖子后面吊着一个布条,就钉在衬衫的后侧,上面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

拨通号码,接电话的果然是老人的家人,一问才知道,老人得了老年痴呆症,三天两头就走丢,没想到今天竟然走出十几个街区之外, 家人托杨木照料一下,马上赶过来。

“成,您放心吧!”杨木满口答应。

这边电话还没讲完,老人竟睡着了,身子就靠在路边的铁栏杆上, 脑袋却无处承托,小鸡啄米一样。杨木又怜惜,也赶快并排坐下,让老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听到细微的鼾声。

把外套脱掉,杨木轻轻为老人披上,便安静地坐着,数着老人的呼吸,又看那两只小野猫,吃饱了钻进路边一个塑料袋,玩得正欢实。

就这样坐着,坐着,好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杨木的双腿彻底麻了,老人的儿子才骑着一辆破单车过来,不停道谢。杨木连说不谢, 和老人的儿子一起扶老人上单车的后座。这儿子一看也是细心孝顺的,单车后座加装了一个座位,垫着软垫子,座位上的铁杆子都磨得铮亮,看来经常驮母亲。

杨木把刚才点的外卖也交给对方,老人还没吃饭,餐送到了,见她睡着又不忍心叫醒,干脆带回去,喝点粥给奶奶暖胃暖身。

老人这时也醒了,任两人扶着,突然,她一把抓住杨木的手腕, 另一只手伸进口袋——

“怎么?”

话还在嘴边,右手手腕就被蜇了一下,看不清老人手上拿了什么, 也不知道她的动作怎么这么快,杨木看手腕,发现竟然被烙红了一片,虽然不太疼,但吓了一跳。

“别怕!”老人慈爱地看着杨木,“孩子,你很善良,我没什么送你,给你盖个章,有一天也许能救你一命。”

“娘,这可使不得!”那儿子赶快拦住,“太珍贵了,咱们刚认识他,怎么能……”

“识人不在长短,我记性不好,眼力可不差。”

杨木还想追问,那儿子也意味深长地笑笑,便扶母亲上车,挥挥手走了。

再看那手腕,红肿之下逐渐浮现出一个长方形的印章,一角硬币大小,就着路灯,中间出现一个字——玉。

8

杨木正在店里忙活儿,听说有人找他。

透过货架瞄一眼来人,男性,头发修剪得十分整齐,冷眼一看像店长的老公,细看又不是,没胡子没戴眼镜,气质完全不同。

在店里待久了,又精于搭配,杨木也算小有名气,经常有熟客会请司机或异性朋友,顺路来拿杨木推荐的新款。

“您先坐会儿喝点水,等我招呼一下这位女士。”

杨木请对方坐在女装店的沙发区,端上一杯菊花茶,赶忙去给之前的顾客找 L 码的裙子,又帮她把试衣间的帘子拉好。

“请问,您是帮哪位姐姐拿衣服?”杨木满脸堆笑,抽空过来招呼这位,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拿衣服,我想现场选选。”

“那您想为什么年龄段的女士选衣服呢?”

杨木回答专业,笑容也显得极有耐心,指点着货架,那一排都是刚上的新款。

“我夫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公务员。”

得嘞!杨木连跑带颠,不久就手举几条裙子,站在男顾客面前。

挺好的。

男顾客挑了一条,说明尺码,请杨木包起来。“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认识不?”

“店里的吗?”

“不是。”

“那我可能不认识。”杨木摊开薄薄的白色宣纸,轻轻地把裙子摆上去,四角折叠,用带 Logo 的胶带封口,这才放进厚实的黑色大纸袋,把金色的提带交到顾客手中。

“没事。”男顾客的手在裤兜摸索着,掏出一个物件,悄悄展开给杨木看,“那你就先认识认识我吧。”

这一惊,杨木差点叫出声,男顾客掏出的是警官证。

一股电流瞬间从涌泉穴直达百会穴,杨木知道大事不妙!

名叫张国良的警官好像并不在意杨木的微妙表情,压低声音,温和一笑:“杨木先生,我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等下我们慢慢聊吧!”

警官付款之后继续坐在沙发上,几分钟之后,杨木借故向店长请假,两人来到女装店旁边的肯德基。

叫了份薯条,杨木一口也咬不动。

“我打听的人叫郭川,郭靖的郭,山川的川。”警官继续刚才的问题。

杨木在大脑里搜索一番,不认识,真的。

看他并不像撒谎,张国良警官接着提醒,郭川是芬雅法国餐厅的服务生,这是一家你经常去的餐厅,现在有印象了吧?

原来那个男人叫郭川!

看来他的尸体被找到了……

内心剧烈颠簸,如同跌进万丈深渊,表面还在掩饰,这对杨木来说真的好难!咽咽唾液,杨木按照之前自己在镜子前排练了上千次的样子摇头:“芬雅餐厅我去过几次,因为我未婚妻特别喜欢那儿的菜,不过服务生很多,我不记得有个人叫郭川。”

“那如果我告诉你,就是曾经和你大吵一架的那个服务生,有印象了吗?”

杨木只好瘪嘴,那就知道了——

我们的确吵过架,但完全是他无理取闹!您可以问餐厅老板,那天我们正在吃饭,我去上洗手间,回来看见他指着鼻子骂我未婚妻, 我冲过去制止他,谁知道他又转身骂我……

“他为什么骂你未婚妻?”

“这我不清楚,我后来问未婚妻,她说是上菜发生了口角。” “那他骂你什么?”

杨木知道这些细节最好实话实说,因为当时餐厅有很多人,如果警察去调查,知道自己说谎一定会怀疑。

“他骂我是绿毛龟,以后生个龟儿子,您看多过分!”杨木装出怒不可遏的样子。

警官附和:“这样骂人的确太过分,然后呢,你没有再见到他吗?”杨木假装不悦:“您这样问什么意思?我只是在餐厅和他斗嘴,

难道犯法吗?他为了这点小事竟然报了警吗?”

张国良用手指弹弹桌角:“吵架是不犯法,但那天和你们吵完架,郭川就失踪了。15 天之后,也就是今天清晨他的尸体被发现,法医推测死亡时间是 3 月 14 日,也就是你们吵架的当晚。”

“他死了?!那和我也没关系啊!”

杨木拼命抑制自己的汗水,极力掩饰心虚,抬高嗓门虚张声势起来——那天在餐厅吵架之后,老板给我们免了单,我们立刻就走了, 再也没去过芬雅,更没见过这个服务生!至于他是不是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不是把我当成杀人犯了吧?

“别激动。”张国良警官双肘撑住桌子,身体前倾,笑吟吟地盯着杨木脖子上的青筋,“请你多理解警方的工作,现在发生了杀人命案,事发当晚恰好是你和未婚妻与被害人发生冲突,我们只能找你例行调查。”

“据餐厅监控显示,你们晚上 7 点离开,餐厅领班回忆,你们前脚刚走郭川就请假,说心情不好要休息,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当晚后厨清点,发现少了一把剔骨刀。

“如果你坚称没有杀人,可以提供当晚 7 点至第二天凌晨的不在场证明吗?”

“真倒霉!”杨木假装抱怨,这事怎么被我摊上了呢!至于不在场证明呀,杨木暗自得意,略显轻松地说——

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吵完架,我未婚妻还在生气,她肚子大了就不开车了,所以从餐厅出来,我们就沿着大路散步。可走了一小段路她就喊脚疼,那里比较偏僻,我们等不到的士,就拦了一台黑的士,我把她送回家之后又坐另一辆黑的士,大概 9 点钟到家。她的家人,我的家人都能做证。

“你与你的未婚妻都是嫌疑人,彼此相互证明对方不在场的证词不能完全采信。”

“这我知道!”杨木有备而来,“回家之后我洗了澡,就和一起租房子的朋友出去吃宵夜,一大群人都能给我做证,那晚我们喝酒喝得十分尽兴,闹到凌晨 2点,然后才回房间睡觉。”

“时隔半个月,当晚的情景你还记忆犹新,真是有心人啊!我连昨晚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张国良警官感叹。

杨木轻蔑一笑:“警官,侦探小说我看得不多,但《名侦探柯南》一集也没落下,您别故意给我带笼子,这太老套了!能记得当天的情形一点儿都不奇怪,我很少和别人吵架,所以印象特别深。再说现在人天天都玩手机,我又特别喜欢自拍,照片显示上都有时间。昨天我恰好翻看手机相册,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你误会了,我说的是真心话,近来我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警官揉揉两侧有点雪花白的鬓角,眼睛也有血丝。

杨木只好赔上笑容,掏出手机,指着里面的照片——这些就是当晚 9 点 20 分我们在烧烤摊拍的,我 9 点到家,简单洗个澡就被他们拉了出来,当时拍照的不止我一个人,您一调查就清楚。

两人正说话间杨木手机响了,店里催他回去……

9

杨木把路边捡回来的两只小猫带到宠物医院,打完疫苗洗了澡, 送给明子的女朋友,然后立刻接到一个走秀的活儿,也不得不和广告公司外号叫“P 哥”的家伙再次打交道。

P 哥,是个男人,却不像个男人。

杨木想不通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奇葩,各种缺点在他身上争奇斗艳却毫无违和感,融合得那么自然而然,春风化雨。

P 哥身材魁梧却尖刻贪婪,在秀场吆五喝六,动不动就扣大伙的工钱。休息时又爱装出和善的模样,有说有笑地混在大家中间,炫炫富,讲些黄色笑话,搂一下这个的腰,抠一下那个的屁股。

P 哥这爱抠屁股的毛病真让杨木受不了,不顾场合不管地点,而且男女通吃,所以被大家称为“P 哥”。如果他不是广告公司老板娘君姐的亲弟弟,早就被大家揍成“D 哥”了。

杨木后来才知道,这个 P 哥从小在家被过度溺爱,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只能放在其姐姐的公司看住他,顺路供他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杨木化好妆正在小隔间换衣服,P 哥挤了进来,立马动手动脚。“干吗!”杨木呵斥。

“嘴儿一个,小小的一个,行吗?”P 哥噘起嘴就往杨木嘴上贴, 香水味呛得杨木直想咳嗽。

“贱人,给我滚!”杨木推开他,P 哥却一点儿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小声撒娇,“木木,爱爱,我晚上组织个 PARTY,你友情出演一下,怎么样?”

“我晚上有事!”

“别价呀。”P 哥哀求,“你就这么狠心驳我面儿呀,我对你一直怎么样?”

“不怎么样!”

P 哥终于有点挂不住,用圆咕隆咚的中指刮刮杨木的后背,皮笑肉不笑道:“木木,你现在学会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了,你可知道我姐夫把我姐揍了,现在到处查你这个人吗?”

杨木一惊,正纳闷君姐怎么很久不来店里了,原来出事了。君姐人很不错,知性高雅,只是老公黑白都混,整天在外面玩女人,她最初就是想报复她老公。

“你说,如果我告诉我姐夫,你是什么下场?” 杨木心里一紧,竟无言以对。

“而且,听说你要结婚了,还找了个富二代?”P 哥肆无忌惮地搂着杨木的腰,“你说我该不该把你的事告诉你未婚妻呢?”

“晚上几点?我要按走秀的价格收费!”杨木真想一脚踢死这个浑蛋,可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句。

“还出场费呢,做梦吧!”P 哥拧了一下杨木的屁股,不由分说上来嘴儿了一个。

10

杨木被一群乌烟瘴气的男女夹在中间,气都喘不过来。

这是君姐的一套房子,本想借给杨木,现在成了她弟弟胡闹的场所。在女顾客中,杨木也能碰到有好感的女人,甚至成为红颜知己, 君姐就是一个,杨木认定对方重情重义,是位值得疼惜的好女人。

出门之前,杨木给邵风华喂饭换尿布,当妈的小心翼翼地问起任青青和婚礼的事儿,杨木又火冒三丈:“问什么问,你这样子问了有什么用?”

杨木把尿片子丢进纸篓,脚直接踩进去。邵风华心在流泪,眼睛却只是潮了一下,她太了解儿子的秉性,如果这时候自己哭,只能火上浇油。

捕捉到邵风华的异样,杨木还是暴跳如雷起来,他把手上沾了粪便的纸巾往地上狠狠一丢,就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哭你就大声哭嘛,你做这个样子我更难受! 我就说了,我就是被这个破名字给害的!

杨木又纠结名字,祥林嫂一样念叨,却看到邵风华的眼睛回避自己,紧盯着瘫痪的双腿,瞬间感觉快要窒息,涨红了脸吼道:“对!你就故意看你的腿吧,你的腿是我害的,这个家其实是我害的!是我离家出走你到处找我才被车撞了,是我害的你,我才是害人精!”

邵风华怕儿子气坏自己,赶快又把眼睛移向旁边,怯怯地小声安慰道:“都说一万遍了,不怪你,是我的命不好。”

这句话又不对杨木的口味,杨木立刻变身一只炸毛鸡:“你的命不好?你又不叫杨木,你叫邵风华,你的命怎么不好了?”

邵风华的喉咙如同被浓痰堵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杨木见妈妈终于哭了,不再歇斯底里,而是瘫坐在地上,刚才愤怒的羽毛散了一地,不久也呜咽起来,边哭边扇自己的脸,是怪我,是怪我! 邵风华挣扎着想去抚慰儿子的肩膀,可僵硬的躯体拖累得她根本

不能动弹。杨木缩着脖子蹲在装尿片子的纸篓面前流泪,哭着哭着竟抓起纸篓里的废纸擦鼻子,嘴里却开始旧事重提——

从小到大我一直好好学习,你说我成绩好不好?

可你实在供不起我上学,当兵的名额又让人家给抢了,我想改变命运多难呀!

我带着你流浪到这儿,天天喂你吃喝,给你擦屎抹尿,挣的钱不是还债就是给你看病吃药,咱们穷得只剩两个肉人,不是卖你就是卖我!

这话一下戳到邵风华的死穴,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好像希望用哭声堵住儿子下面的话,又好像引诱他继续讲出来。

杨木抽泣,你都和多少男人好过,你自己有数吗?我都给你拿本子记得呢!那些男人都给了咱们啥,卖菜的老王头你记得吗?

邵风华的哭声顿时提高了八度。

杨木不依不饶,他那么恶心那么脏,鼻涕直往墙上甩,衣服锅底一样黑,你也往家里带,晚上和他哼唧一晚上,他给了咱家啥?一筐萝卜!

老张给了啥?给咱家打了张吃饭的木头桌子!还有那个老侯,来得最多的总赖在咱家不走的死猴子,最后把我的学费都偷走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给你记着呢!

最可气的就是老林,虽然给了一点儿钱,但是每次醉醺醺,整天找碴儿打我,你说我能不离家出走吗?!

“那你说我到哪里搞钱?我到哪里搞钱?!”

邵风华也嚎叫起来,她用手拼命地拍打床沿,挣扎着想离开这个坟墓一样的小床,“我们在镇上没有地种,我只能给人家打零工,我和大老爷儿们一起出苦力给人家盖房子。你长身体要吃饭,还总生病,一病就要花钱,我实在养不活你呀!”

“那你还不如先掐死我呢!”杨木恶狠狠地说道。

邵风华说到这里万念俱灰,她忽然厉声骂道:“杨诺,可恨的是杨诺!是他害得我们这样,害了我们一辈子!”

娘儿俩就这样哭了骂,骂了哭,好一阵子杨木才从地上站起来, 把已经冰冷的饭菜重新热过,一勺一勺喂进邵风华的嘴里,邵风华和着眼泪吞下,默不作声地重新躺好。

碗筷洗干净之后,用热毛巾给妈妈擦净脸,帮她漱口,把纸篓清空,把房间整理好,又倒了一大杯清水放上吸管摆在床头,接着把电视打开,遥控器和书放在床边,一切妥帖之后,杨木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临出门,杨木想再撂下几句狠话,可眼见邵风华平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干尸,千言万语最后咽下了。

11

任青青慌着联系杨木,两个人在电话里没多说,刚一见面任青青就先怪罪起来:“你不是说事情都办妥了吗,怎么警察这么快就找上我们了?”

“尸体被发现了。”

“你不是说要挖出来,重新埋吗?”

“一直也没找到尸体……”

怎么会这样?!任青青也慌了神,当时真不应该拿石头做记号,那片荒地上到处都是石头,天一亮就分不清了。

都怪事发突然,埋得也慌乱,埋完之后又怕被别人发现,把土踩平之后才抓了一些石子儿撒在上面。

毕竟这是第一次杀人,实在没有经验。

“算了,说这些没有用,尸体已经被发现,警方正在调查我们的

不在场证明呢!”杨木看似平静,心底却像不会游泳的人快沉入水底时才有的恐惧。

“这你大可以放心!”任青青扳过杨木的脸,杨木不得不和一脸暗疮对视,“幸好我们早就想到互相做证警方不会采纳,埋了他立刻分头行动。现在只要分别把自己的证词准备好,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天衣无缝,一定会没事的!”

“那你是怎么和警察说的呢?你学一遍。”杨木好歹抓住一个破救生圈,想象着自己也许能慢慢浮出水面。

“非常完美!”任青青颇为得意,“警察到医院一调查就可以证实,当晚 7点我们从芬雅餐厅出来,你送我回家之后,我就头晕,家人马上送我去医院,8 点半到医院抽血检查,我感觉好多了,就回家睡觉了。”

“你的不在场证明比我的完美!”杨木看看未婚妻的厚嘴唇,上面有一些斑驳的黑色素沉积,“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证词被警方破解了,我们要不要向警方自首呢?毕竟是郭川跟踪我们在先,我们和他无仇无怨,可以算正当防卫吧?”

“你这个没骨气的男人,绝对不可以!”任青青一把抓住杨木,“你倒无所谓,可我父母有头有脸,我的前途无限,怎么能有这样的人生污点呢?”

“你敢去自首,我就和孩子一起死给你看!”

杨木提前抓住任青青的手,怕她又去捶肚子,赶紧发誓绝对不会自首。

“那你说郭川为什么执意要杀我们,他是不是疯了?”杨木拿起樱桃讨好地喂到孩子妈妈的嘴里,她皱眉吐了出来,不新鲜!

“谁知道呢,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跟我们去了那么远, 还带了刀,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所以说我们还是正当防卫吧?”杨木一副祈求肯定答案的可怜样。“就算是正当防卫,你也不准去自首!”任青青阴冷着脸,“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这样做,孩子我现在就从肚子里挖出来,尸体摆在你面前!”

12

春姐也是说到做到的女人,还真找到任青青,虽然没说什么,杨木还是如惊弓之鸟,好在任青青的心思不在这个频道,她满脑子都被尸体填满了。

“找她干什么,她还怀着孩子呢……”

“你就这么怕她,这么想攀高枝?”春姐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恶狠狠地咬住杨木的肩膀,一边吸着鼻子流眼泪,“无情无义的家伙,就老老实实陪我过一辈子不行吗?”

杨木忍着痛,眼泪涌到眼眶又生生咽下去,姐,我一辈子都感激你,但现在有孩子了,我得做个负责任的爸爸,不能像我爸那样。

“负责任?还记得当年我在路边捞起你的样子吗?你和乞丐、流浪狗有什么区别!谁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今天竟然要抛弃我!”

“我没抛弃你,我和你不断,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满足……”

“我要你满足?谁要你满足呀!”春姐扯起嗓子,顾不得四下有没有人了——我是爱你,舍不得你,你知不知道!而且你实在太天真了,你以为娶个富家女就那么好吗?门不当户不对,你在人家眼里狗屁不如!

……

杨木抡起木棒子在出租屋的院子里一顿乱砸,当然都是房东说不要了的杂物,杨木一边学李小龙“喳喳”地叫着,一边拼命拍打那些破瓦片、破棉裤和烂木头,灰尘夹着棉絮“呼啦”地腾起迷住眼睛, 可他不管不顾,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一腔愤懑。

邵风华躺在小床上看得真切,眼泪簌簌地流,除了叹息,心里依旧诅咒那个叫杨诺的男人。

P 哥的 PARTY 搞得挺热闹,在炸裂的音乐中,不良男女抱成一团,喝酒嗑药不一而足,保安来敲了几次门,邻居就要报警。杨木厌恶至极,却身陷地狱,不能逃离。

索性窝在沙发上喝闷酒,不一会儿酒劲就上来了,P 哥靠在他身上,不停蹭着,杨木能闻到他头发上厚重的发胶味,不久就睡着了。

梦中,杨木看到 P 哥和另一个男人走向自己,笑着说,小美人儿, 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醒来时果然天亮,杨木不记得怎么回到出租屋,浑身上下奇奇怪怪的味道和宿醉让他作呕,强打精神回了任青青的查岗信息才重新躺下,脑袋里却像暴雨洗过一样空白,一双眼睛死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被黄呛呛的旧报纸糊住,字迹已经模糊。墙壁的缝隙里堆满了蜘蛛网和经年的灰尘,蜘蛛肯定死去多年,不知已到何处投胎。被一股力量驱使,杨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发了

一会儿呆,在衣柜里翻翻拣拣好半天,穿上最喜欢的 T 恤和牛仔裤, 手指把头发抓顺,径直出了门。

晨光正好,无霾无风,晴。

遛弯和买菜的老人三三两两,一大哥光着大膀子骑着三轮,斗子里坐着一个挺漂亮的小媳妇儿,染着耀眼的黄头发,抱着和她同样发型的小贵宾犬,两人说说笑笑。这哥们儿见杨木目光呆滞地在马路中间横晃,“哎!哎!”招呼两声,咧着嘴笑着瞅了瞅杨木,继续往前骑。

阳光给眼前的一切都镶上金边,连稀疏的树缝都被填满,忙碌的人们从身边闪过,可杨木却失了魂魄。

心迷了路,脚也没有方向,脚跟着鞋走,鞋沿着路行,最后竟来到了涉江大桥,顺着窄窄的非机动车道走了上去。

一步,一步,一步。

杨木默数着自己的步子,已经忘记加法,看着桥下刚刚开闸的江水滚着浑浊的波浪,出现了难得一见烟波浩渺的气势。

不知不觉来到大桥中央,杨木站定,这里是视野最为开阔的地点, 风也最大,深吸一口气,眼睛从远处慢慢聚焦,好半天才回到眼前的防护栏。

“跳下去!”有个声音告诉杨木,杨木被惊醒。

“跳下去就解脱了!”那个声音又催促,杨木环顾一周,什么人都没有。但他的双手双脚已经不受控制,几下就攀上防护栏,大半个身子探出桥外,双手一松就会坠落。

“嗨!哥们儿,快跳嗨,给我们扑腾个响!”几个小混混蹲在桥上抽烟,正好看热闹,大声嬉笑着。

“好死不死跑这儿死,你丫要跳快跳,交通都瘫痪了!”有司机摇下车窗,对着杨木骂骂咧咧。

杨木此刻对一切全无感觉,眼前只有江水。

他就这样站了半个小时,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警车也来了,杨木看到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巴,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孔,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好像那些声音来自平行宇宙。

“跳吧!”那个声音最后命令道,“没人能帮你了……”杨木打定主意,松开双手,鸟儿一般从桥上跃起。

13

警车把杨木送到出租屋前面的巷子口,杨木反复保证不会再寻短见,警察才目送他走进家门。

千钧一发之际,有位警察不顾安危,纵身跳起抱住杨木的双腿, 他才得救。刚走进院子,杨木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喷射状狂呕着,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木木,是你吗?”传来邵风华的呼唤,杨木抹抹嘴巴,“嗯”了一声,扶着墙站了起来。

“怎么了,病了吗?”邵风华焦急地问,杨木赶紧掩饰,“没什么事,就是喝多了点儿酒,您别担心。”说话间才想起今天还没给妈妈做早饭,便捂着肚子挪进公共小厨房,点火煮粥。

“滴滴。”

手机提示音来了,杨木打开邮箱,发现收到一封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字:

亲爱的杨木先生:感谢您网购时扫描我旅行社二维码,我们欣喜地通知您,我们新推出的海岛七日至尊游线路,您获选首批测试团免费出行。此外还有一份现金大礼相赠,请您留意相关银行卡到账信息。青年旅行社。

杨木想,天上掉馅饼了,哪有这等好事,肯定是骗子。

正听着锅里的粥冒泡,手机提示音又响,杨木一看,还是这个旅行社发来的:

亲爱的杨木先生:为了打消您的疑虑,现金大礼的一半我们已经预支给您,请您查询相关银行卡。青年旅行社。

杨木哭笑不得,现在骗子的伎俩升级了,估计是生意难做呀!我倒是看看,你还能真给我打钱吗?

“滴滴!”又是提示音,这次是银行短信,有一笔款刚汇入杨木的网购关联银行卡。

杨木这下来了精神,有点意思,等定睛看数字时只惊得目瞪口呆, 因为对于杨木来说,这是一笔比天都大的巨款!

在这样的绝境下,飞来这笔钱,是老天开眼了吗,天不绝我杨木?!

杨木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舔舔已经干透的嘴唇,才用颤抖的手拨通银行客服的电话,当他确定自己的卡上刚被转入这样一笔汇款,深信不疑。

枯木逢春,雪中送炭,这些词语都不足以形容杨木此时的心情, 杨木想尖叫,想大哭,在狭窄凌乱的出租屋公共小厨房,小狗咬尾巴一样打着转转,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时候,手机又响,邮件又来了:“现金大礼的尾款部分,我们将在测试游结束后汇款到您账上,请您按照附件内容做好旅行的准备。青年旅行社。”

14

“杨木!”

杨木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回头看到张国良警官坐在酒店的大堂茶吧,桌上放着一杯绿茶,看那泡开的大片茶叶,应该等了很久。

这里是酒店,杨木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见到警察无地自容。

“你有正当职业,好好干,别做这些歪门邪道的。”

“不是,这次是和女朋友……”想到自己没收钱,杨木有了底气, 他没撒谎,这次是见君姐,君姐与老公终于和解,与杨木算是某种道别。

“那最好,你年纪还这么轻,清清白白做人,以后自己开家店。” 警官挥手,服务员又端上一杯茶,杨木只好坐下。

“开店?”

杨木怅然若失,不提还好,提起开店真是一肚子眼泪!本来日子不至于这么艰难,当初就是被老乡忽悠开店,杨木拿出全部积蓄,还借了十万,结果经营不善,老乡卷起租金跑了,杨木血本无归……

“换个话题。”杨木心烦,“你竟然追到这里,还在怀疑是我杀了那个服务员吗?”故意用“你”来称呼警察,杨木想表达一下小小的不满。

警官摆出无奈的表情,“是呀,谁叫这是我的工作呢,穿上警服就有这份职责。我的确还有几个细节要和你核实,请多配合——听说你前几天去跳桥,干吗这么想不开呢?”

“我没有……”杨木斜眼看到警察脸上奇怪的笑容,有点恼羞成怒,却只敢小声支吾,“这是个误会,我根本没有跳桥……”

“误会就好!人都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别做傻事!”

警官也没有纠结下去的意思,进入正题——关于你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查证:当晚 9 点,在出租屋巷口网吧门口的监视器里的确看到了你,9 点 20 分你拍的手机照片,以及你朋友们的手机照片,还有他们的证言,证实你在晚上 9 点之后至第二天凌晨 2 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但最关键的时间段,晚上 7 点至 9 点,也就是法医解剖尸体之后,根据胃里食物的消化情况认定的郭川的死亡时间,你恰好说得很模糊。

你说你们坐的是黑的士,对车辆和司机的印象很模糊,这个城市黑的士特别泛滥,很多私家车都随便接客揽客,一个人站在马路边, 立刻就有好几台车子围上来,我们无法追查。

所以,事发当晚 7 点至 9 点间,你还有其他证据可以提供吗,比如还接触了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

“没有,细节我实在记不清楚了。”

张国良警官有点失望,你还是好好想想为妙,你看你未婚妻的不在场证明就完全成立:当晚 8 点 30 分左右,她被家人送到医学院附属医院挂了急诊,医院有监控,而且她还有一个关键性的物证——就是她的血液。

医院保留的是她当晚采集的血液样本和她本人昨天被警方采集的血液一致,也就可以证明是她本人到的医院。所以她的杀人嫌疑被完全排除了,现在只剩你的,你还是好好想想。

“我能问问郭川的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吗?”思索几秒,杨木发问。

“河谷高新开发区的一处工地里。”

“那里距离市区很远呀!如果是我杀了郭川,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我怎么可以做到杀人、埋尸体,再回到家里呢?”

杨木心里得意,终于引导着警察问到自己不在场证明的关键点。“的确啊!”张国良警官露出脸颊上的酒窝,晚上 7 点钟从芬雅出发,2 个小时往返河谷高新开发区,9 点钟再回到你家,时间的确非常紧张。

“那就请你尽量再回忆一下,把当天晚上 7 点到 9 点,你和任青青散步的路线图,在哪里搭上黑的士,能想到的一切细节都告诉我吧!如果无懈可击,警方会解除对你的怀疑。”

15

在金钱方面出现的峰回路转,让杨木惊喜万分,可激动平复之后,却越想越不对劲——

我叫杨木,杨木啊!这样头重脚轻的名字,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从小到大,不管多穷,杨木从不买彩票,他知道那是白送钱给人家,因为自己连个塑料脸盆都中不了。

不过,如果是骗局,人家还能骗自己什么呢?

杨木呜呼哀哉,自己穷得都想到处去骗了,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来骗?

骗肾、骗心脏、骗眼角膜?黑市里的确有人在买卖,杨木早就打听过价格,可就是自己把这些零件全拆开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啊!

杨木翻看手机记录,上月网购时果然随手识别过一个叫“青年旅行社”的二维码。再次进入对方的网站,从五颜六色的页面、不停滚动的信息来看,这的确是家业务范围很广,规模很大的正规旅行社。杨木想找朋友商量一下,可离家至今,并没有什么真正妥当的朋

友,除了明子。可明子也是个棒槌儿,还是洗衣服用的那种,刚走进社会的乡下娃子,问他基本等于白问。春姐和君姐见多识广,可杨木不想让她们知道这笔钱的来龙去脉,一筹莫展时倒想起家乡有个小学同学现在做了警察。

警察同学也是半信半疑,他帮杨木认真查了一下,青年旅行社总部在首都,没有违法记录,应该是一家正规公司。而且旅行社用免费测试游做促销很常见,只是这笔奖金的数额太大,有点可疑。但既然钱已经汇到杨木的账户上,估计天上的馅饼真的砸了下来,反正就是一场旅行,把手机开通国际漫游,一路上多留个心眼儿,去去也无妨。

听同学这样说,杨木把心脏揣回心窝窝里。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岳父要求追加 10 万块钱彩礼,张国良警官又不依不饶,找了任青青好几次,弄得她在杨木面前不断扑腾幺蛾子,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杨木,他下定决心去参加旅行团——

这是一场来得正好的旅行,窒息的鱼儿嗅到氧气的味道。

虽然目的地只是热带小岛,短短七天,杨木却好像要永别地球。出发前两天,杨木一分不剩地取出卡里的那笔钱,雇了位钟点工

每天来照顾邵风华,又请任青青美餐一顿,给她买了名牌包包,也给岳父、岳母甚至保姆都买了礼物,婚庆公司的钱付清了,新房的装修款结了一大半,彩礼用红纸包了,亲手交给岳母,不由长出一口气。岳父看到这些转机,神情温和一点,岳母赶快留杨木吃晚饭,一

家人总算给了个笑脸。杨木趴在任青青的卧室,静静听她的肚子,一声咕噜响,两人相视而笑。

“杨木,到了海岛看到比基尼美女可别乱来呀,不然小心回来看不见孩子!”

“怎么会!”杨木搂住未婚妻的肩膀,“在我眼里,谁也比不上我老婆,因为她给我怀着大胖儿子呢!我如果对不起她,就让我坐的飞机从天上直接掉下来,摔死我!至于警察那边,你多加小心,千万别出任何差错,你是孕妇,估计他们不会为难你。总之,这次我们一定会化险为夷……”

“反正一切看你的表现。”任青青意味深长地瞧了瞧肚子,又瞥了瞥杨木。

16

出发当天,杨木仔细打扮一番,明子借了台车早早把他送到机场, 瞅瞅电子显示屏,时间还太早,便在书店流连,买了一本诗词入门, 夹在腋下。

来到邮件里约定好的会合点,又枯等几分钟,一个女孩儿拖着硕大的箱子出现,瞟了杨木一眼,脸蛋儿立刻通红,眼神忽闪着不敢和他对视,但最后忍不住还是主动搭话:“你是等团的吗?”杨木知道她被自己的外表惊艳,便拿出一个亲民的微笑:“对,我来早了,你也是等团的吗?”

女孩儿立刻笑逐颜开,“我也是呢!”伸出水芹菜一样的小手,“我叫李黛,今年大三,你好!”

杨木礼貌地轻握对方手指,“幸会,我叫木木。”

“木木?”李黛笑,露出好看的小虎牙,“你也姓李吧?咱们姓李的人,小名净是叫木木的!”

“那你小名也叫木木吗?”杨木不置可否,笑着反问。

叫李黛的女孩儿假装叹气,“我可苦了,我小名叫李子。”

“小李子?”杨木笑点不高,已经咧嘴,“那你是古代穿越回来的吗”?

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一见如故,又有人走近,这是个中年男人, 也问话,你们两个是等团的吗?

“是的!”杨木和李黛异口同声。

那男人放下箱子,“这我就找到组织啦!你们帮我看着行李,我想上个厕所,今天真不顺,我还以为会误了飞机,还好按时到达。接下来咱们就是团友了,请多多指教,两位小朋友怎么称呼?”

杨木和李黛报上名字,那男人掏出名片,“我开了家小公司,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叫桂园。”

“桂圆儿?”李黛憋不住乐,“今天真是奇了,李子和桂圆都来了,这一路上不愁吃喝。”

“此园非彼圆也。”桂园文绉绉的,拿手指头在掌心比画着,才想起自己还有重要任务,连跑带颠地奔向厕所。

“你快看,那不是游游吗?”李黛扯着杨木看向那边,可不是,正是她!

陆游游是影视新秀,演了两部电视剧,最近有点冒红。今天虽然是休闲装,但也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拎包拿行李,排场不小。

此人怎么会不认识,甚至可以说是老相识!

杨木几次和她在车展上搭档,当时大家都是“白丁”,短短两年已经天壤之别,不由感叹名气这东西实在有魔力,心里如同吃了一筐酸角。

“估计是去拍戏吧?会不会和我们一个航班?你说我去找她签名好不好?”李黛喜鹊一般叽喳,举起手机拼命拍照,杨木则巴望游游别看到自己。

女演员带着助理转了一小圈之后,也在不远处站住,杨木听到一个女助理在抱怨:“咱们这么大的腕儿干吗偏参加这个团,这和咱们身价也太不符了,贵宾室也没进,站在这里展览,被记者看到写出来怎么办?”

另一个助理就说:“写出来怕什么,上了头条咱们正好提高曝光率!”

李黛偷听助理的对话,又惊又喜,嘴巴张得老大。杨木却暗自叹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在这里遇到发达的旧相识,不尴不尬。

“上次活动借的衣服还了没,那么一大块红酒印子洗掉了没?”

“哪里能洗掉?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搂着咱们硬灌酒,搞得人家品牌直骂人,说以后再不借给咱们衣服了。”

“不借拉倒!咱们这么大腕儿不给他们免费做宣传!”

“看你能的,人家是国际大牌好不好,还能被咱们吓倒?”

两个助理嘀咕之际,陆游游只是看手机,好像她们聊的不是自己, 只有李黛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

这时又一位男士走过来,对陆游游几人视而不见,直奔李黛和杨木过来,大家打了招呼,果然也是团友。“怎么称呼?”李黛有点自来熟,看那男人气度不凡,打扮也不俗,就主动发问。

“我叫卢甘泽。”

这名字一出口,李黛跳起脚笑,“可巧了!今天怎么了,竟然碰上这么多名字自带水果的人,你更厉害,芦柑、甘蔗,不是开水果店的吧?”

卢甘泽被年轻的小妞感染,也自然地熟络起来,听完李黛和桂园的名字也说,“真巧!”

这边好不热闹,陆游游斜眼瞥了过来,李黛吐吐舌头,扯扯卢甘泽的袖子,“可不得了,你看,大明星都参加我们的团呢!”

卢甘泽端详半天,“哪个是明星?”

李黛惊叫:“你不会是外星人吧,你不看电视的吗?”

卢甘泽无辜地摇头,“我很少看电视,最多看看新闻。我还真不太爱看那些云里雾里、胡诌八扯的连续剧。”

李黛认为这话在讽刺自己品位低,无趣地“哼”了一声,重新站回杨木身边,刚刚对这位陌生人燃起的好感,至少减掉 30 分。

17

不断有人来报到,等前前后后到了十几个人,约定的时间也到了。这其中有人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地站着,也有人立刻和大家打成一片。一位穿着黄色运动套装,手拿蓝色三角小旗子的女孩儿走过来,

看年纪和李黛相仿,自我介绍,自己是这个团的导游,叫Pinky。“小姘?”李黛又哧哧笑着,她和杨木已混熟,而且惊奇地发现两人竟是同月同日出生,只是杨木早了两年,这种缘分实在难得!所以在外人眼里,两人亲昵得如同小情侣。

“你笑点也够低的了!”杨木俯身望着娇小的李黛,细看之下,这女孩儿眉眼特别精致,肤质也细腻,清纯学生妹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杨木回想起这几年自己接触的女人,包括任青青,虽有肌肤之亲, 其实都非自己所爱,只是被动地接受。

“是的,我是发散性思维,所以笑点低。而且我记性特别不好, 算是半个残疾人,只好靠起外号记人名字。”

“那这个团里你还记得几个人的名字?”

李黛得意,凡是刚才报过名字的都记住了,其中有几个人的名字很有趣,人也好记:一位叫钟孝全,大学教授,“忠孝两全”,听名字就是个老夫子。一位叫余光远,牛哄哄的,不用正眼看人,余光倒是撒得很远,好像是工程师。还有那位美女,何安安,开了家美容院, 她本人也是美容科医生,我在公交车上看到她为自己的医院代言,但愿她为任何人做的手术都“平平安安”。

“真厉害!”杨木赞叹,“你不做外交家可惜了,那你觉得这个导游怎么样?”杨木的视线转回到 Pinky身上。

“这么快就看上她啦?”李黛调侃,暂时还没听出醋意,“我觉得,她有点个性。”

两人停止交谈,凝神看导游,只见“小姘”远远站着,和团友几乎零交流,只顾着对表格数人头,有人问话她就皱起眉头,寥寥几个字打发。一般的导游和大家初次见面都争取留个好印象,一路上靠撒娇卖萌、威逼利诱推荐自费项目和购物店,她有些与众不同。

导游怎么样并不会影响杨木的好心情,正和众人谈笑风生,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瞬间把他按进冰窖深处!

张国良警官,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警官径直找到导游,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杨木看到 Pinky 拿出手机在旁边打电话,不一会儿朝他点头,张国良便走了过来——

“杨木,真巧啊!”

从头到脚已经结冰,杨木欲哭无泪,还是勉强回应:“巧……” “你们认识吗?”李黛凑过来,好奇地盯着眼前另一位资深帅哥。

“一面之缘而已。”张国良语气轻松。

“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李黛又开始查户口。

“我叫张国良,是高中体育老师。”

哇,李黛拍手做可爱状:“我最喜欢体育老师啦,你们又酷又帅,看来这一路上你可以保护我们啦!”

“愿意为美女保驾护航。”

等换好登机牌,过海关的时候,杨木才发现陆游游竟然是一个人参团,而且也和大家坐经济舱,心里顿时舒坦不少,看来她也不是混得那么好!张国良警官并没纠缠在身边,并且刻意隐瞒了身份,一直主动保持距离,与杨木再没有交流。

事到如今,杨木只好劝自己不要一味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又候机一小时,一行人终于登上飞机,这是一架飞往热带某国的航班,属于该国的一家航空公司。杨木帮李黛把行李安顿好,和桂园三人坐在一排,桂园一屁股就坐在过道旁边,跷起二郎腿,空姐走了过来。

“先生,请您让一下,这个座位是那位先生的。”空姐操着还算流利的国语,俯身客气地对桂园讲,指指不远处站在过道上的一位满头白发的外国人。

“美女,我们几个人都是一起的,你给换换位置呗!”桂园嬉皮笑脸,摇摇自己的登机牌,“你看,我就是前面一排中间的位置。”

空姐有点为难,走到外国人身边,讲了半天走回来,“很抱歉,那位先生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不灵活,这么不讲情面!”桂园的脸迅速由晴转阴,“只是几个小时,坐在前面会死呀,你们这是什么航空公司?”

一位空少听到骂声也走了过来,客气地请桂园回到自己的位置, 桂园就是不肯,杨木和李黛碍于情面也给桂园帮了几句腔。已经坐下的 Pinky 重新站起来,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她用也带着热带国家口音的国语命令桂园:“桂先生,请不要这样,回到属于您自己的座位!”

“导游你来得正好!”桂园抓到了救命稻草,他重新跷起二郎腿, 颐指气使道,“你说,我们是一起的,当然要坐在一起,你是怎么换的登机牌呢?”

“这个座位已经被那位先生提前预订好。”Pinky的脸色更加难看。“我不管,我就要坐在这里,我喜欢坐靠过道的位置!”

桂园也放起了横,嘴里竟然不干不净起来,不久老子、妈、大爷和奶奶,圈圈叉叉的都出来了。

“不行,你必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导游突然拉扯桂园,想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

“你胆子太大了,胆敢动手打客人,我要投诉你!”桂园也去推搡导游。

算了!算了!杨木和李黛赶快相劝,就几个小时,坐哪里都一样, 不要吵啦!桂园见众人劝他,更加来劲,嘴里越骂越难听。

这时候,坐在前排过道的钟孝全站了起来:“小伙子,我这个位置靠过道,你坐在这里吧,别吵了。”

“关你什么事,你不用多此一举,我今天就要坐在这个位置!” 桂园胡搅蛮缠起来。

“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否则本航班不再为您提供服务!”

这时机长也走了出来,周围的乘客都在指责桂园,迫于眼前的压力,桂园老大不愿意地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用力坐下来,嘴里还在骂。

那个外国人坐定,杨木和李黛对他怒目而视,对方视而不见,自顾自看起随身携带的书,空姐和导游都过来道歉,对方只是笑笑。

在飞机起飞前欢快的旋律中,不愉快很快如雾消散,桂园又笑逐颜开,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坐在了美女医生何安安的身旁,两人很快就混熟了。游游升舱了,杨木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张国良警官,他坐得很远,只能看到一小块头顶。

“他这个人不太拘小节。”李黛指指坐在前面的桂园,小声对杨木说。

杨木认同,“是的,素质太低,这一路上估计少不了要丢咱们的脸!”

飞机开始滑行,桂园突然解开安全带又起身了,一边打开头顶的行李箱翻东西,一边对着后排的杨木和李黛大声喊——

“老子和这个死导游、这架死飞机结下梁子啦,你们做个证哦, 把我惹火了,等下我就把它炸了!”

他的这个举动再次惊动空姐,空姐跑过来制止,满飞机的人都横眉冷对。

被点名的李黛和杨木无可奈何,偷偷交换个鬼脸,身子不好意思地缩进座位里。

18

飞机上的时光甚是愉悦,短短几小时之后,杨木一行降落在热带某国的首都。异国风情扑面而来,杨木等人满眼满心都是期待和好奇。

这里是世界著名旅游胜地,遍布上万个海岛,细软沙滩,纯净海浪,蔬果满地,万花争艳,绿植如被,真乃天堂之地!

扫兴的是飞机上桂园又出事了,送餐的时候他坚持要吃两份,因为机上备餐不足和空姐再次起了冲突,争吵的过程中,他竟然打翻了餐盘,滚烫的饭菜扣在空姐的脚上,结果刚下飞机桂园就被警方带走, 全团人苦等了他三个小时,才被导游弄出来。

“消停一点儿吧,哥哥!出来玩就是寻开心,别那么较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杨木拍拍桂园的后背,对方却还满不在乎,“对呀!本来就是玩嘛,我也图个心情好,谁给我不舒服,我也不能让他舒服!”

钟孝全又走过来劝,“今天多亏导游把你救出来,在飞机上你骂得那么难听,至少谢谢人家一句。”桂园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还谢谢她?都是她害的!”

“那你至少给钟教授赔个不是吧!人家好心给你让座,你还出言不逊!”李黛也面有愠色。钟孝全大度摆手,“没事没事,咱们都是自己人,出来在一个团里就是缘分,我不会计较的。”

“你不计较我也不会谢谢你!”桂园反而冷冰冰的,“你也许是好心,但太不会看脸色了!我今天摆明是给导游下马威,让她别那么跩, 这明明是替大家出头,可你却跳出来给她解围,你说你安得什么心?”

大学教授面露惭愧,旋即无奈摇头,没有接腔。

看他这份胡搅蛮缠劲儿李黛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和桂园继续理论,被余光远扯住:“不要劝这个神经病了,我只是奇怪他情商这么低,是怎么做生意当老板的?这个国家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多,不知道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发家致富的。”

卢甘泽也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这边桂园刚消停,又有一位团友当众出丑,过海关的时候,明明看到巨大的禁止拍照的警示,这位哥们儿还是肆无忌惮地举着手机开着闪光灯啪啪地给海关照相,直到被工作人员当众斥责,并删除了手机里的全部照片才允许他过关。

过关之后他还在抱怨海关小题大做,站在他后面的何安安特别不爱听,但还是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海关不能拍照是国际惯例,因为海关是执法机构,同时也代表了国家主权,神圣不可侵犯,而且你拍照会干扰到别人或者泄露别人的隐私,不管是出于保密还是安全考虑,海关都不能拍照。

“听你的意思我就是坏人,是间谍?”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这位团友对何安安口出不逊。

“我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就上纲上线了?”美女医生保持耐心。

“我既然不是坏人,就拍张照片,你说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呢?” “可是那么大的禁止拍照的标志,大家都在遵守,你为什么就是要拍呢?”

“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我也是人,干吗要遵守别人定的规矩呢?”

“那人为什么要遵守法律呢,法律就是一种规定呀!你一个人丢人可以,别给这个团,这个国家丢人!”何安安见对方几十岁的人了还蛮不讲理,嗓门也立刻高起来。

卢甘泽见这边的气氛也僵住了,赶快拦住何安安,“算了,少说几句。”

“好心劝你,我看你是不知好赖,早晚要吃大亏!”何安安气愤难平,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虽然话不投机,毕竟是出来玩的,等李黛把气氛调节好之后,大家搁置不愉快,海岛游开始啦!

女人们早就蠢蠢欲动,艳丽的花朵长裙从旅行箱里抖了出来,搞得男人们心旌摇曳。女明星陆游游果然会打扮,妆容精致,浑身名牌,李黛也不输人前,走小清新路线,何安安是专业美容医生,时尚性感,微露的半球几乎要从领口弹射出来,这三位女性走在一起, 看点实在多多。

杨木和李黛已经形影不离,李黛崇拜陆游游,不久也邀她入伙,陆游游倒比想象的随和,她其实早就认出杨木,主动打招呼还开起了玩笑,等两个人扯到“P”哥,吐槽起他对大家的种种刁难,惺惺相惜之余,杨木对陆游游的嫌隙就完全消失了。

桂园嘻嘻哈哈地跟着杨木三人,这四个人就组成了团中团。

卢甘泽和钟孝全一路边走边聊,杨木不时还和卢甘泽搭搭话,其他人三三两两的,全都有说有笑。李黛留意到张国良孤零零的,拖着箱子走在众人后面,就主动把他拉到身边。杨木十分不自在,张国良一眼看穿,不久与何安安走在一起,聊得也不错。

熟悉之后,李黛对团友都很友善,只是讨厌一个人,私下不停地非议导游 Pinky:“你说她怎么这么跩,态度恶劣,天生一副死人脸!这一路上,她把我们往旁边一撂,就告诉我们哪里吃饭哪里拉屎,几点坐车,几点睡觉,当我们是猪啊!这样的导游老板还不开除,早晚把客人得罪精光!”

卢甘泽又安抚李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计较她,岂不和她一般见识,不喜欢的人置之不理即可,先和谐,再发展。”

杨木钦佩,“卢哥,听您讲话的水平,肯定不是一般人!真人不露相,估计也是大学教授吧?”卢甘泽抿嘴,“哪里呀,我可没这个水平!”然后赶快拉钟孝全另起话头。

其实杨木也认为没必要和一个导游纠结,咱们本来就是个免费的团,商家全程赞助,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因为没有自费项目, 咱们也没给小费,导游在我们身上揩不到任何油水,人家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

桂园完全不同意杨木的看法,撸胳膊挽袖子准备随时和导游再干一架的模样,杨木知道他和导游已经“结下梁子”,不想事情闹僵,就尽量缓和气氛。

19

身处一个旅行团里,不可能完全没有交集,而且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尸体沉重而顽劣,压得杨木窒息。这具尸体虽然解剖了,可能泡在药水里,但他还存在,就算已经火化了,可阴魂始终不散。

所以,虽然对方全无暗示,杨木对张警官此行目的还是心知肚明, 绝对不会是偶遇这么简单,不知不觉主动找机会和张国良坐在一起, 趁四周无人,低声问道——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没杀人,竟然还跟到这里?”

“我并不是跟着你,我也是来参团的。”警官玩捏着手中的椰子壳, 把吸管折成一个简单的蝴蝶结,这才丢进垃圾桶。

“你也中奖了?”杨木将信将疑。

“我没有中奖,而且这个团里的人也不都是中奖的。警察也是人,我也有年假需要休息,现在我和你只是普通团友关系,你不必太介怀。”

怎么会不介怀呢!杨木心里叫苦,嘴上无话反驳,更不敢再节外生枝,含糊了几句便找李黛和桂园去了。

海岛行的确是趣味无穷,特别是有大把的机会展示自己的傲人身材,暂时把警察和尸体放下,杨木开始如鱼得水,刚穿上泳衣来到海滩,包括李黛在内的所有女人都看直了眼。结果当晚,就有外国女人在沙滩上主动搭讪示爱,好在杨木见怪不怪,妥善应付过去。

看完杨木的泳装秀,李黛更加主动,看得出她在打扮方面下了苦功夫,围在杨木身边寸步不离,连上厕所都要结伴而去,互相拎着包。

为了让李黛开心,杨木一路上边走边摘,看到盛放的花朵就连枝一起扯下来,编成花环给她戴在头上,又帮她和陆游游摇树,拍了好多张花瓣雨的美照。

杨木托着李黛,让她爬上高高的佛像,亲手抚摸那些珍贵的壁画, 又打开闪光灯用手机对着拍了个够,真是过足了瘾!

在海岛国首都游玩一天,拜了两座寺庙,逛了水上集市,吃了海鲜大餐,众人终于回到酒店休息,李黛意犹未尽地张罗着打牌,杨木找准机会,拦住导游 Pinky,递上了今天在集市上买的手工香皂。

杨木知道自己抿着嘴略微眯起眼睛笑最帅,便摆出这个表情,低声下气地问道:“贫可儿姐姐,我想问一下,是不是回国之后,尾款就付给我们?”

“什么尾款?”黑瘦的热带女孩儿还是板起脸,瞪着杨木。

“不是,就是那个……”杨木慌乱之中咬了舌头,“就是之前给的钱,中奖的,首付了一部分,后面的说结束了给,我想问问,是不是回去马上就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你也不要再问我!”Pinky又瞪了杨木一眼,手里的香皂砸回他的怀里。

李黛在不远处看得清楚,朝猴屁股红脸蛋儿的杨木做个鬼脸,“活该,让你去撩她!”

卢甘泽也笑吟吟地看着,杨木只好自我解嘲,“我勒个去,这个导游,彻底废了!”

20

“佛曰,皆缘!我们这些人缘分不浅,不如组成一个临时班级, 怎么样?”

导游指望不上之后,李黛便自告奋勇,爆料自己就是旅游管理专业的,毛遂自荐当起文艺委员。众人积极响应,李黛大大方方地抓起麦克风清唱了一首歌,大巴车里一片掌声。

“我年纪最大,还是当老师的,应该多照顾大家,我就当生活委员吧!”钟孝全第一个举手呼应,大家马上起哄,“那怎么行呢,钟教授应该当班长 !”

游游呼声也很高,很快就当选了副班长,也给大家唱了几句电视剧的主题曲。听说张国良是体育老师,那就当之无愧是体育委员;卢甘泽敏而好学,诲人不倦,勇夺学习委员称号;余光远是组织委员; 何安安是卫生委员;桂园叫得也凶,大家让他当了宣传委员;杨木年轻力壮,是劳动委员的不二人选。团里的每个人都分到了“职务”,临时班级热热闹闹地在大巴车里组成了。

杨木瞥瞥导游,只见她对大巴车里的一切置若罔闻,眼睛只浏览窗外的风景。有几个男团友还想逗一下,见对方横眉冷对,也不再自找无趣。

“来,来,大家做个游戏如何?”

文艺委员李黛继续拿着话筒,咱们就玩个“分牛”游戏吧!

“游戏很简单,咱们一个挨一个,轮流‘吃’牛身上的一个部位, 比如我说,牛奶,你说牛腩、牛排,等等,谁三秒钟接不上就要罚, 别人说过了自己又说的也要受罚,怎么样?”

大家都说简单,也就玩了起来,不一会儿,大巴车里牛肚、牛百叶此起彼伏,几轮下来之后竟然连牛尿、牛乳头和牛前列腺都憋出来了。李黛一边递话筒一边调侃大家:“你口味真重,这也能吃!”“不错,祝你好胃口!”很多人眼泪都笑了出来。

李黛一边带大家玩一边又瞟导游,对方还是硬挺挺地坐着,竟然完全无动于衷。李黛彻底服了,奇葩!

好在这一路上吃住行都特别妥当,去的每个景点和海岛都叫人流连忘返,摩托快艇、拖伞、香蕉船和潜水都一一玩遍,住的酒店更是超级豪华。

而且,除了大声喧哗、随便插队、忘记冲厕所、房间里没给留小费,顺便带走餐馆的牙签之外,团友没再干出惊动警方的大事。

尤其有李黛这位开心小果,大家一路欢声笑语,杨木的身体随着李黛,耳朵却跟着钟孝全和卢甘泽,这两人讲国学说经济,杨木虽然不懂但特别爱听,不过心思还是在张国良警官身上。

唉!

杨木止不住地哀叹,美中不足,事不遂愿。

张国良却比想象中随和,一路上他和众人也是谈笑风生,杨木揉脚踝、假装系鞋带还是偷听到不少,原来他也是位踏实有责任心的男人、一对乖女儿的父亲。虽然出身贫寒,但励志经历十分感人,而且浑身充满正能量和正义感,虽然隐藏在高中体育老师的身份下,但自然散发,入人心田。所以只一两天,团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成了他的朋友,何安安更是他的忠粉,几乎寸步不离。

灵光闪现,杨木一拍大腿,也许这是个好机会呢!

警官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果能趁这次旅行和他成为朋友,也许有一天他能放自己一马!

虽然这可能是一厢情愿,甚至是痴人说梦,但杨木还是不由自主地朝警官微笑,更在餐桌上把自己带来的辣椒酱分给对方。友善不久便在两人之间自然地流动,杨木的心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开始全身心地享受李黛、海岛和度假酒店带来的欢愉。

不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很快起了作用,快乐的日子转瞬即逝,一晃已经第六天了。

一路上众人按照行程表坐车转船,往深海里越走越远。昨晚海边烧烤的宿醉还没醒,一行人又被导游叫醒——

天空还是深蓝,海上犹有明月,杨木洗漱过后拖着行李打着哈欠, 晕晕乎乎地爬上大巴,和李黛、游游挤在一起,头靠着头,肩挨着肩。

杨木只听到卢甘泽嘟囔了一句“这也没有按照行程表呀?”,突然闻到大巴车里一阵甜甜的奇香,不知不觉就歪在李黛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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