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瞎折腾!

海底两万里  作者:儒勒·凡尔纳

这些天,林肯号航行平稳,没有遭遇任何意外。但是出现过一件事,显示出了尼德·兰德的超群技能,也说明了他值得大家信任。

6月30日,在马尔维纳斯群岛[雅克·阿拉戈(1790—1854),法国作家,著有《环球旅行》]外海,我们的驱逐舰与美国多艘捕鲸船取得联络,我们得知,这些捕鲸船也没有任何关于那头独角兽的消息。但是,其中门罗号捕鲸船的船长得知尼德·兰德在亚伯拉罕·林肯号上,请求他帮忙追捕一条已经被发现了的鲸鱼。法拉古特船长也想看看尼德·兰德的本事,就允许他登上门罗号捕鲸船。我们的加拿大人运气特别好,他捕获的不是一条鲸鱼,而是一连两下叉上了两条。一条直直刺入鲸鱼的心脏,追了几分钟后,另一条也被捕获了。

毫无疑问,如果怪物遇上尼德·兰德的鱼叉,那它也凶多吉少了。

驱逐舰沿着美洲东南海岸飞速行驶。7月3日,我们到达麦哲伦海峡口,与处女岬在同一纬度。但是法拉古特船长不愿意绕弯路,他操作驱逐舰绕过了霍恩岬。

全体船员一致赞成他的主张。的确,这么狭窄的海峡里,我们能遇到那头独角鲸吗?很多水手都认为那怪物不可能通过,“这海峡对它来说太小了!”

7月6日,下午3点左右,亚伯拉罕·林肯号在南边15海里处,绕过这座孤岛。这是一块隐匿在美洲大陆最南端的大岩石。荷兰水手们把自己家乡城市的名字给了它,称为霍恩岬。船向西北方向行驶,第二天,驱逐舰的螺旋桨终于拍击着太平洋的海水了。

“睁大眼睛!睁大眼睛!”亚伯拉罕·林肯号的水手们一再喊道。

他们都把眼睛瞪得滚圆。说真的,那些眼睛和望远镜片好像都有点儿眩晕了,因为那2000美元奖金的前景,大家一刻也不休息。日日夜夜,大家时刻都留神着海面,那些患有昼盲症的人在黑暗中的视力增加了50%,这对他们拿到这笔奖金是个绝大的优势。

至于我,金钱的诱饵对我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我也是毫不偷懒地注意观察海面。我只花几分钟吃饭,几小时睡眠,不论日晒雨淋,我都不离开甲板。时而伏在船头的舷墙,时而倚在船尾的栏杆,我用充满热望的目光注视着棉絮般的航迹在海面上阵阵泛起,直至一望无际的天边!多少次,当一头任性的鲸鱼把它黑乎乎的背脊露在波涛之上时,我和全体船员一同分享这激动人心的时刻。驱逐舰的甲板一下挤满了人,水手们和高级船员们一下从油布罩下蜂拥而出。他们个个气喘吁吁、眼神恍惚,关注着鲸鱼的动向。我看着看着,看得视网膜都快脱落而成瞎子了,然而康赛议却始终非常冷静,用平静的语气反复对我说:

“如果先生愿意不把眼睛睁得那么大,也许会看得更清楚!”

一场空欢喜!亚伯拉罕·林肯号改变航线,向发现的动物冲去,原来只是一条普通的鲸鱼或者普通的抹香鲸,不久就消失在一片咒骂声中。

可是天气很好。船在良好的情况下航行。这正是南半球恶劣的季节,因为这个地区的七月相当于欧洲的一月,但是海面还是平静的,视野辽阔。

尼德·兰德始终坚定不移地表现出不肯轻信的态度,他甚至在他值班以外的时间装作毫不在意海面——至少在没有发现鲸鱼的时候。但他绝佳的视力本该可以帮上大忙。可是,12小时里有8小时,这个固执的加拿大人都窝在自己的舱室看书或者睡觉。多少次,我责备他的冷漠。

“啊!”他回答,“阿洛纳克斯先生,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什么动物,我们就有运气看到它吗?我们不是在瞎折腾吗?据说有人在太平洋北部海域中又看到了这头怪物,我也很愿意相信这件事。但是,自从这次遇见之后,两个月已经过去了,再想想您的这头独角鲸的秉性,它可不喜欢长期留在同一片海域!它生来就有极强的移动能力。教授先生,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大自然不可能做不合逻辑的事情,它不可能让一个生性缓慢的生物拥有如此快速的移动能力,因为它并不需要这种能力。所以,如果这种动物存在的话,它早已经跑远了!”

听了他这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很明显,我们的行动是有些盲目了。但是,有什么别的方法吗?我们的机会的确很有限。然而,还没有人怀疑这件事情终将成功,船上没有一名水手敢打赌说这头怪物不存在,或者说它不会再次出现。

7月20日,我们从东经105度线上越过了南回归线,同月27日,我们又从东经110度过了赤道。测定方位之后,驱逐舰便一直向西驶去,向太平洋中心海域进发。法拉古特船长想得没错,应该去深水区看看,远离大陆和小岛,这些地方似乎是这头动物总是回避不去的地方,“可能是因为那里对它来说没有足够的水!”水手长这样说。驱逐舰穿过柏摩图群岛、马尔济斯群岛、夏威夷群岛,从东经132度线上穿过了北回归线,向中国海驶去。

我们终于来到这头怪物最近撒欢的地方了!说真的,我们在船上的日子简直熬不下去了。心跳总是太剧烈,说不定未来会患上无药可救的动脉瘤。全体船员都极度紧张,那种程度无法形容。大家都不吃饭、不睡觉。因为瞭望的水手估计出错或者观察出错而引起恐慌,这种情绪每天重复20次,使我们保持一种极度亢奋,以至于接下来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

事实上,这种反应很快就发生了。三个月来,一天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亚伯拉罕·林肯号跑遍了太平洋北部所有的海面,有时直接向着看到的鲸鱼冲去,有时忽然离开航线,有时突然掉转船头,有时一下子停住……它冒着弄坏机器的风险,从日本海岸到美国海岸都搜个遍。但是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浩瀚如沙漠一般的浪花!至于什么巨大的独角鲸,潜在水中的海岛,沉没的破船,或是游走的礁石之类的神秘东西,倒是都没有看见!

于是情况起了变化。首先是大家非常失望,然后便有了怀疑。一种新的情绪在船上产生,这种情绪里带有三分羞愧和七分恼怒。大家觉得自己“太蠢了”,居然被一头空想中的怪物牵着鼻子走,但羞愧之外,更多的是愤怒!一年来积累起来的坚若磐石的理由,一下子全崩塌了。大家只想着好好吃一顿、睡一觉,来弥补愚蠢的自己牺牲了的时间。

由于人类天性的易变,我们总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当初最狂热拥护这次远征的人,现在却变成最激烈的反对者。这次反向从舱底发生,从司炉辅助工的岗位传到高级船员休息室。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法拉古特船长特别坚持,驱逐舰早就掉头往南开了。

但是,这种徒劳的搜索再也不能拖更久了。亚伯拉罕·林肯号没有什么可自责的,它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美国海军部派到这只船上的人员,从没有表现过那么大的耐心和热情,失败并不能怪到他们头上,现在也只有回航了。

关于回航的建议交给了船长。船长固执己见。水手们开始不再隐藏自己的不满,船上事务因此受到了影响。我不想说船上出现了造反,但是在水手们顽强抵抗了一段时间之后,法拉古特船长就像从前的哥伦布一样,要求耐心地等三天。如果三天期满,怪物还不出现,舵手就把舵转三圈,亚伯拉罕·林肯号就向欧洲海岸进发。

这个保证是在11月2日做出的。它的效果首先是重振了一下船员们疲惫的心。大家又开始注意海面。人人都想最后再看一眼海洋,作为这次远征最后的纪念。望远镜一刻不停地被使用。这是对巨大独角鲸的最后挑战。对于这次“出庭”的传票,它绝没理由视而不见了。

两天过去了。亚伯拉罕·林肯号以低速慢慢前进。在可能碰到这个动物的海面上,人们想尽方法唤起它的注意或者刺激它迟钝的神经。人们把大块大块的腊肉拖在船后——我不得不说,是为了让鲨鱼们感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亚伯拉罕·林肯号停航时,小艇就朝四面八方散开去,不放过一处海面。但是到了11月4日夜幕降临时,这个海底的秘密还是没有显露出来。

第二天,11月5日正午,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过了这一刻,法拉古特船长作为一个信守诺言的人,就要下令驶往东南方向,最终放弃太平洋的北部海域了。

驱逐舰这时正在北纬31度15分,东经136度42分。日本列岛正在我们下风处200海里处。黑夜降临了。晚上8点钟刚刚敲过。大块乌云遮住了上弦月,大海在驱逐舰的船首下舒展着平静的波纹。

这时候,我正倚在驱逐舰的前部,右舷舷墙上。康赛议守候在我身旁,望向前方。船员们爬在帆索上,仔细考察着渐渐缩小和暗淡了的天际。军官们拿着他们的夜用望远镜,向着越发黑暗的海面搜索。月光不时从云缝之间射出一道光,使原本昏暗的海面闪闪烁烁,随即又隐没于黑暗之中。

我观察着康赛议,发现这个勇敢的小伙子多少受到大家的情绪影响。至少我觉得是。也许,他的神经第一次在好奇心的激发下震动了起来。

“来吧,康赛议,”我对他说,“要拿到2000美元,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请先生允许我对您说句实话,”康赛议回答,“我从来没指望过获得这笔奖金,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可以答应给10万美元,它也并不会因此就穷了。”

“你说得对,康赛议。总之,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我们加入进来还是太轻率了。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白费了那么多感情!我们要是当时回到法国,已经有六个月了……”

“在先生的小房子里!”康赛议接着我的话说,“在先生的博物馆里!我早已经把先生的化石分类了!先生的鹿豚早已经安置在了植物园,吸引了首都所有好奇的人!”

“正如你所说,康赛议,我想,还没算上别人对我们的嘲笑呢!”

“确实如此,”康赛议平静地回答,“我想人们一定会嘲笑先生您的。还有,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下去,康赛议。”

“好吧,先生这是咎由自取!”

“的确!”

“一个人如果有幸成为先生这样的学者,他不会贸然让自己受牵连……”

康赛议没有说完他的恭维话。在一片寂静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是尼德·兰德的声音,尼德·兰德在喊:“看哪!我们找的那个东西,就在下风,就在我们眼前呢!”

上一章:第四章 下一章:第六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