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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栗  作者:索伦·斯外斯特普

长方形大楼的侧面有个附属的小教堂,坐落在诺雷布罗区和奥斯特布罗区之间,面对一条拥堵不堪的主干道。不远处的城市生机勃勃,行人和车流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与大楼咫尺之遥的公共操场和滑板游乐场上,也是一片暖洋洋的欢声笑语。与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栋长方形的大楼本身,楼内有四个无菌解剖室,地下室则是寒冷刺骨的太平间。在这里,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总让人产生不真实感,也很难不感叹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图琳已经来过法医检验鉴定中心好几次了,但还是没能习惯这里。她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上,迫不及待地想要穿过前方的另一扇弹簧门。她刚刚旁观了验尸官对劳拉·卡杰尔进行尸检的过程,现在想找根茨谈谈。她给根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电话被转到语音信箱,她就不耐烦地挂断,再打一遍。根茨之前向她保证:会在下午三点之前,发送劳拉电子设备的初步调查报告,包括受害人的邮件联系人、短信以及通话记录。但现在已经三点半了,她什么都没收到。以往根茨做事比手表还要准时,从未遇到过他不能按时交报告的情况,甚至都没遇到过不接电话的情况。

尸检并没有发现新的关键证据。那位从欧洲刑警组织来的客人—一天到晚都在打电话的男人也没有按约定在这里现身。图琳感到厌烦,不想再等他了,于是直接让验尸官向她汇报结果。沾满泥土的劳拉·卡杰尔的遗体躺在解剖台上,验尸官一边点着电子屏查看笔记,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忙得不可开交的一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组织好语言,开始汇报尸检的发现。他们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当天的晚饭,她吃了南瓜汤和鸡肉蔬菜沙拉,饭后可能还喝了杯茶,不过茶已经被完全吸收了。她不耐烦地让验尸官直接跳到重点部分,验尸官生气地说道:“这种要求简直就像让佩尔·柯克比[佩尔·柯克比(1938~2018年),丹麦画家、诗人、雕塑家、地理学家]解释他的画一样,太外行了!”但她还是坚持让他快点儿说。今天一整天,她都没能为自己心中的疑惑找到任何答案。在验尸官大声念尸检笔记时,她心不在焉地听着雨落在屋顶上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水滴落在棺材上一样。

“她身上有很多刺伤和撕裂伤,还被钢或铝制的棒子击打了五十到六十下。我们还不能断言棒子具体是什么样的,但是从伤痕来看,棒子顶端应该有个拳头大小的球,上面布满了长约2到3毫米的小刺。”

“像是狼牙棒那样吗?”

“大致来讲差不多,但不是狼牙棒。我在想这是不是什么园艺工具,但目前还没有更多进展。她手腕上缠的宽塑料绳让她动弹不得,无法自卫;她还多次摔倒,所以身上有很多其他的伤痕。”

图琳其实早就已经知道验尸官报告的大部分细节,因为她早上和根茨谈到了这些。她又问了问验尸官有没有找到将嫌疑指向她男朋友的证据。

“可以说有,但也可以说没有。”验尸官的回答有点儿令人恼火,“我在她的短裤、衬衫和尸体上都做了DNA检测,目前所发现的DNA很有可能都来自他们同睡的双人床。”

“有强奸的痕迹吗?”

验尸官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没有检查到任何性欲留下的痕迹。除非犯人是个虐待狂,会通过惩罚受害者得到性快感,否则我们觉得犯罪动机应该不会与性有关。图琳让他再就这点详细说说,他随即指明劳拉·卡杰尔死前受到了残忍的折磨,“犯人一定是有意识地想让她承受痛苦。如果仅仅是想杀了她,那可以用快得多的方式。受害人在遭受袭击时昏迷过好几次,我猜她在受到眼部的致命伤之前大约被折磨了二十分钟。”

劳拉被截肢部位的伤口也没能提供新的线索,而且还没有找到那只断手。验尸官不知道犯人是用什么工具切断的手腕,但他想到在摩托车帮派很常见这种形式的身体损伤—他们通常是切掉一根手指来偿还所欠下的债,常用的工具是分肉刀、武士刀或者类似的东西。他没办法确定这件案子里的截肢是什么情况。

“园艺剪刀?羊毛剪刀?”图琳问道,同时回忆着在房子车库里见过的工具。

“不是。肯定是某种锯子,可能是圆锯或者是斜锯。很可能是电力驱动的,毕竟凶手是在小游乐场里徒手作案。关于锯片的材料,我觉得是金刚石。”

“金刚石锯片?”

“由于用途不同,锯片的类型也不同,金刚石锯片是最硬的。通常来说,这类锯片是用来切瓷砖、水泥或是砖头,在大多数家居建材店都能买到。另外,锯片是粗锯齿的,因为伤口上有很多杂乱无章的锯齿状伤痕,而细锯齿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犯人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对劳拉的截肢,无论是什么情况,都极大地削弱了她的体力。”

劳拉·卡杰尔在被截肢的时候还活着。这个极其恐怖的事实让图琳大脑一片空白,以致她都没听到验尸官之后的几句话。她缓过神来,让他重复了一遍。“通过尸体上的其他伤口推测,劳拉·卡杰尔在被截肢之后曾试图再次逃跑,但由于失血过多,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几乎无法再挪动自己。当她逐渐虚弱得无力挣扎的时候,凶手便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到了玩具屋旁边,也就是她最终被杀害的地方。”霎时间,图琳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女人在黑暗中逃跑的画面,而犯人就紧跟在她的后面。随后她脑海中又跳出了另外一个场景,那是她儿时曾目睹的场面:在朋友的农场里,一只鸡被砍掉了头,身体却还在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她努力不去想这些画面,又问了问验尸官在受害者的指甲、嘴和皮肤的擦伤上有没有什么发现,但除了已知的伤痕以外,他没有发现任何犯人接触受害者的痕迹。验尸官指出有可能是大雨抹去了这些痕迹。

离开的路上,在经过第三道弹簧门时,图琳又给根茨打了电话,但还是无人接听,这次她留了个言,要求根茨尽快给她回电话。窗外依旧大雨倾盆。她穿好了外套,耸耸肩,决定在根茨回话之前先开车回局里一趟。目前,他们证实了汉斯·亨利克·霍芝的确在前一天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开车离开了商展会,走之前还和一位从德兰半岛来的领导、两位同事喝了一杯白葡萄酒,谈了谈新防火墙的事。但在这之后,霍芝的不在场证明就没那么充分了。他的确入住了那家汽车旅馆,但没人能证实他那辆黑色的马自达6轿车是不是整晚都停在那里。从理论上讲,他完全可以开车到哈瑟姆的房子再开回去,但警方没有足够的证据去申请全面调查霍芝和他的车—这也是图琳想立刻和根茨见面拿到取证小组调查结果的原因。

“对不起,我来晚了。花的时间比想象的更久。”赫斯出现在弹簧门后面,走进了停尸房。他的衣服湿漉漉的,滴到地板上的水汇聚到一起,他又把外套脱下来甩了甩。“我花了好一会儿才联系到财产管理人,一切都顺利吗?”

“嗯,都还行。”

图琳大步流星地穿过弹簧门往外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冲进雨里,小步跑到车边上,盼着别被淋得太湿。她又听到赫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知道你的调查怎么样了,但我能帮你去受害者工作的地方收集证词,或者……”

“不用了。我已经去过了,不劳你操心。”

图琳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但在她关车门之前,赫斯赶上来,挡住了门。他在雨中有点儿发抖。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对于今天的迟到很抱歉,但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在海牙把什么事搞砸了,然后有人让你来我们局里打卡上两天班,然后等那边同意你回去了,你就从这里脱身。所以你在这儿就是混日子,把工作当儿戏,能不做就不做。”

赫斯站在门边没有动,眼睛紧紧盯着图琳,图琳不习惯他这样的视线。“今天的任务又不算最难的。”赫斯辩解道。

“我觉得把话说明白了对大家都好。你专心处理海牙和公寓的事,我什么都不会对尼兰德说的,好不好?”

“图琳!”图琳转身望向大楼的入口,验尸官从里面出来,打着伞呼唤图琳,“根茨说联系不上你,让你现在马上去取证组那边。”

“为什么?他不能直接在电话里说吗?”

“他说有些东西需要你亲自过去看看,不然你肯定觉得他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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