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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栗  作者:索伦·斯外斯特普

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了进来。爱丝翠站在走廊里,她脚边的门垫上放着几个包。她不安地等骑车出游的那家人再骑远一点儿,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她开门冲出去的画面。她离车库和里面那辆又小又破的西雅特不过十五步之遥,但她依然不耐烦地蹭着脚。她想赶在别的自行车或汽车经过前回来接上穆勒。

爱丝翠有点儿睡眠不足,她昨天晚上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等到早上六点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违抗哥哥的命令离开这里。她打开了食物储藏室的门,进去摇醒了穆勒,让她在自己做早餐的时候穿好衣服。今天早餐只有几片可以抹果酱的脆面包吃,她把最后一个苹果留给了穆勒,她整整一周都没敢出门买东西了。上周五晚上就打包好了两人的行李,哥哥让她在他回来前做好出门的准备,但他始终没有回来。她站在厨房水槽上方的窗户旁,焦急地凝视窗外的乡间小道,观察着偶尔出现在黑暗中的车灯。但这些车子都会径直开过这栋孤零零的房子,在她周围环绕的只剩田野和森林。每次有车经过,她总会害怕起来但最终又会如释重负,但她什么都不敢做,只是又等了一天,接下来的每一天也是如此。平时哥哥总会像闹钟一样准时地早晚各打一次电话,向她确认一切正常,但从上周五早上起,他就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她没法给哥哥打电话,因为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他很久以前和她说过,留固定的号码太过危险,所以她也只好忍受这样的安排。她一贯对哥哥的所有提议言听计从,因为他很聪明,知道怎样做最好。

如果没有哥哥,爱丝翠可能早就迷失在毒品、酒精和自我厌恶之中了。哥哥不知疲倦地走访各家各户,敲开精神疗养中心的门,让他们再想新疗法治疗她,她这才振作起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听精神医生和心理治疗师解释她精神上受的伤害,但她一直没能明白,自己的痛苦有多深,哥哥的痛苦就有多深。她知道哥哥能做出什么事来,当年她在欧荣农场亲眼见过了。她这些年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没能注意到哥哥的痛苦。等她终于明白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大约一年前的一天,他去她当时住着的疗养院接她,带她上了车。他们开车去了渡口,然后去了罗斯托克南部的一个地方,来到一间用她名字买的小别墅前。她有些迷惑,但那天,那栋包裹在秋日色彩之中的小屋无比迷人,她感动极了,对哥哥的爱护充满了感激。然而随后哥哥和她讲买这栋房子的目的,以及之后要在这里做什么,她的这些情绪也就消失了。

一天晚上,他从后备厢里抱出一个被下药的小女孩。爱丝翠害怕极了,她一个月前在疗养院的电视上见过这个女孩。哥哥得意扬扬地告诉她这女孩的妈妈是谁。爱丝翠反对他的计划,他便勃然大怒,声称如果爱丝翠不照顾她,他立刻就杀了那女孩。他把女孩留在改造过的食物储藏室里,随后就离开了。走之前,他告诉爱丝翠,这栋房子里装满了监控摄像头,她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爱丝翠一直很怕他,他的举动让爱丝翠无比恐惧,甚至比当年看到他拿着斧子站在警察尸体边上还要害怕。

起初,她一直避免和女孩接触,每天只在进储藏室里送食物的时候,靠近她两次。但永不停歇的哭声实在让人受不了,女孩悲惨的遭遇也让她想起了自己被关在地下室的日子,很快,爱丝翠就放她出来了,让她到厨房和自己一起吃饭,或是去客厅看德国台的儿童节目。爱丝翠觉得她们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囚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没那么慢。她试图从前门逃跑过一次,爱丝翠不得不挡住她的去路,把她锁回储藏室里。周围没有邻居,所以吵闹一点儿也没关系,但这还是令人不悦。爱丝翠并没有精力庆祝圣诞节和新年这种节日,但她决定制定一些固定的日常活动,这样她们就能更有意义地利用时间了。她突然发觉自己对她生了怜悯之心。

每天都从早饭开始,然后是做功课。爱丝翠有次去附近稍大一点儿的镇上,给女孩买了粉色铅笔盒以及数学和英语课本,她开始尽己所能地给女孩上课。她找到了一个网站,让女孩在上面学丹麦文学,女孩抓住了这个机会,十分感激她。她们上午上三节课,然后一起做午饭,一起吃,之后再上一节课。这节课通常是体育课,她们会在客厅将就着锻炼一下。就是在体育课上,她们第一次一起笑了出来,因为她们一起做原地高抬腿跑的时候,都觉得对方看起来傻透了。这是三月底发生的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开始管女孩叫穆勒,因为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听的名字。

但每次哥哥来的时候,气氛都会变得不同。哥哥每周至少会来一次,爱丝翠和穆勒在他来时都会变得腼腆而沉默,那场面就像是刽子手进了房间一样。她哥哥也发现两人之间建立起了情谊,为此斥责了爱丝翠好几次。他看监控发现她对女孩如此宽容时,还打电话来骂过她。他们三人一起吃饭,一般没人说话,他通常只是阴沉着脸坐着,盯着穆勒,看她收拾盘子、洗碗。爱丝翠在这种时候总是警惕地关注哥哥的一举一动,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穆勒夏天也曾试图逃跑,哥哥在那时打过她一次,但仅仅是用掌心打了一下。

她那次逃跑前夕,由于天气热了起来,待在屋里闷得要死,所以他们就把功课挪到了屋后的露台上,也在那里上体育课。一天,穆勒问他们能不能去森林散步,爱丝翠觉得没什么危险,森林很大,而且她很少在里面碰见什么人。不管怎么说,他们离丹麦很远,而且穆勒也不是来时的样子了。她的头发剪短了,穿着打扮也像个男孩。哥哥大发慈悲,准许了这个请求,但在一次散步时,她逃跑了。像往常一样,他们一看到别人在树林里闲逛,就会背过身朝房子走回去,不过那次,她摆脱了爱丝翠,朝一对老夫妇跑去。爱丝翠不得不把歇斯底里的她一路拽回家。显然,监控里记录下了这不寻常的一幕,几个小时之后哥哥就到了,作为惩罚,他们关了她一个月的禁闭。整整三十天,她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能从储藏室出来。惩罚结束后,爱丝翠带她去了露台,给她买了最大的冰激凌。她告诉穆勒自己有多失望。穆勒向她道了歉,然后她抱了抱女孩虚弱的身体。自此,一切都非常顺利,她们每天照常上课、锻炼,她希望日子能永远这样下去。秋天来临了,她哥哥开始带栗子回家。

“穆勒,你在这里待着。我马上回来。”

骑自行车的一家人已经走了,爱丝翠打开前门,一只手拎着一个包,踏入寒冷清新的空气里。她匆忙跑进车库,思索着如果开快点儿她们今天能走多远。她没时间做计划了,平时都是他哥哥负责这类事情,但现在她只能靠自己。只要穆勒还在自己身边,一切就都还好。她和穆勒属于彼此,早就不觉得女孩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家了。也许哥哥不在也是好事,既然复仇已经结束,他保不齐会对女孩做什么。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进入车库,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里面有多少人?”

“女孩在哪儿?”

“回答我!”

他们抢过她手里的包。她吓坏了,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双眼异色,满脸瘀青的高大男人用丹麦语和她说话。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起来,不停地说他们不能把女孩带走。她的喉咙哽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对方完全没有听她讲话。

“她在哪儿?”男人继续问道。爱丝翠意识到,不论回不回答,这些举着步枪、戴着邪恶面具的人都会把房子扫荡一空。她给了男人想要的答案,然后整个人瘫倒在他脚边的瓷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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