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抽着烟，香烟的味道好像和平时不同，此刻他并不像平时那样急着拥抱机场的国际氛围。他现在在三号航站楼的入口，尽管外面大雨倾盆，他还是想再等等，看图琳会不会出现。

他心中依然没有消散昨天的情绪。就算他有片刻遗忘，只要随便在手机或iPad上面看看新闻，就能马上回想起来。哈通一家和女儿团圆的新闻已经取代了有关西蒙·根茨的报道，成为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唯一能压过这条报道的风头可能只有中东地区爆发新战争的消息。看到那对父母站在风中的田野里拥抱那个女孩的时候，赫斯把眼泪强忍了回去。离开德国后，他回到奥丁瘫在床上。昨晚，他多年以来第一次睡够十个小时。

今天他带着一种早已遗忘的幸福感醒来，然后开车接上图琳和她女儿，一起去了马格纳斯·卡杰尔所在的疗养中心，这对母女现在正享受着迟来的秋假。两个孩子很快就因为他们的共同爱好《英雄联盟》混熟了。马格纳斯的继父汉斯·亨利克·霍芝上周末在日德兰一处休息站被交警发现并逮捕了，不过这不是他想去看望马格纳斯的原因。部门主管告诉图琳和他，已经为马格纳斯找到了一户不错的寄养家庭。这户家庭来自吉勒莱厄，在做寄养家庭方面有十年的经验。他们还有一个比马格纳斯稍小的养子，想为他再添一个兄弟姐妹。马格纳斯和新家庭的会面很顺利，不过他后来还是表示，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和“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警察”住在一起。当然了，这话也不能太当真。图琳带小乐去散步的时候，赫斯和马格纳斯一起玩了一会儿。他们这局推了一座塔，消灭了一群杂兵，杀了对方一个英雄。赫斯把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交给马格纳斯，然后离开了房间。他又和部门主管确认了马格纳斯的寄养家庭足够好，这才出了门。

在科技馆里，赫斯和图琳吃了当日特色菜。小乐忙着玩光迷宫，他们两人则继续在小餐馆里坐着。周围都是带小孩的家庭，整个场馆充斥着吵闹声和尖叫声。他们心里都明白，赫斯马上就要去布加勒斯特了，这几天两人之间亲密自然的氛围突然变得尴尬了起来。赫斯对图琳那双眼睛着了迷，他想说点儿什么，但就在这时，小乐跑了回来，把两人拽到狮子洞前。这是一个游乐设施，只要把头伸进箱子的洞里，用尽全力大声叫，狮子洞就能测出你吼声的威力。图琳该走了，分别的时候，她告诉赫斯会去机场为他送别。听到这话，赫斯精神一振，赶回奥丁和管理员、房产经纪人安排了会面。

房产经纪人却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买家反悔了，说是在奥斯特布罗找到了“更安全”的房子。但和赫斯相比，这个消息好像对那位巴基斯坦管理员的打击更大。赫斯向他道了谢，给了他钥匙。去机场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他让出租车司机顺路在威斯特列公墓停了一下。

这是赫斯第一次来扫墓，他不知道墓的确切位置，但公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给他指了路。他来到一棵小树旁边，正如他所害怕的，坟墓看上去无比凄凉。她的墓上布满青苔，草木和鹅卵石覆盖了墓碑，他不由得内疚起来。他在森林里摘了一朵花，放到鹅卵石上，然后把婚戒摘了下来，埋到墓碑下面。她应该很多年前就希望他这么做了，但即使是现在，对他来说也很困难。他站在墓边，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任由记忆流淌。走向墓园出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情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三号航站楼又经过一辆出租车，赫斯捻灭了香烟，转身背对着外面的大雨。图琳没来，但也许这样最好。他活得就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不可能安稳下来。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翻找着自己的登机牌。在通向安检的扶梯上，他看到有一条未读短信。

屏幕上只有“一路顺风”寥寥几个字。他看了看收件人，打开了图片附件。

一开始，他没看出照片上的是什么。那似乎是幅儿童画，画上是孩子用稚嫩的笔描绘出的一棵奇怪的树，树枝上粘着他、一只鹦鹉和一只仓鼠的照片，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到安检处的时候，他已经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照片，但依然抑制不住地笑着。

“你发了吗？他看了吗？”

小乐看着图琳，图琳放下手机，在厨房抽屉附近寻找可以贴海报的地方。

“嗯，发了。现在给你外公开门去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现在去开门！”

小乐不情愿地回到走廊，向门铃走去。对图琳来说，这是奇怪的一天，在她发完照片之后，奇怪的程度达到了顶点。在看望卡杰尔家的儿子之后，她和赫斯都变得感性了。小乐说服了两人带她去科技馆玩，那里挤满了出游的家庭。在小餐馆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午餐盒中间，图琳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她的生活要沦落得和周遭的这些家庭一样了。她知道赫斯不是这类人，他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她脑中不禁浮现出独栋别墅、养老金还有核心家庭这些词汇。片刻之后，她说会去机场送他，但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能摆脱这一切安全回家。

到家之后，小乐坚持要打印一张在狮子洞拍的赫斯的照片，不仅如此，她还想把赫斯贴到学校的家谱海报上。图琳很不情愿。但等她把照片贴了上去，赫斯和他旁边的那些动物看起来一样自然。她让图琳发给赫斯的就是这张家谱照片。

图琳在厨房抽屉旁犹豫着，脸上挂着无法抑制的微笑。她决定在厨房墙上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贴上海报，油烟机边上就挺好，反正就贴一两天而已。她听见小乐开门让外公进了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