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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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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蔡自杀、汲黯离京,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朝廷的相位。 可皇上诏书下来后,却是大出许多人的预料:庄青翟转任了丞相,高陵侯赵周继任为太子太傅。 这个新的格局,让张汤十分不解,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多年在廷尉任上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时候,一句话说不好,不仅会功亏一篑,有时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有耐着性子,寻找新的机会,把政敌踩在脚下。 他清楚,让皇上闹心的不仅是先帝陵寝的堧地被倒卖,更是推行的盐铁、币制和算缗变法进展十分缓慢。 尤其是朝廷的缗钱令已颁布数年,但民间逃缗现象还屡有发生。而且,逃缗的大都是富户豪强。 张汤觉得,整治这些人靠庄青翟这样的书生是不行的,最后还得靠他。 因此,在十月初的朝会上,张汤推荐由御史中丞杨可负责告发逃缗者,凡情况属实,将没收偷漏缗钱一半奖励给告发者。 这种办法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在郡国掀起了一股旋风。特别是在京畿各县,开始的时候,告发者大体还能据实而告,到了后来,知情者告之,不知情者编了假案也来告。有些邻居之间发生了口角,也借机诬告对方逃避算缗。 杨可派使者抓回来的罪犯那可是真假难辨,没几天,到处就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义纵那里,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半是出于职责所系,另一半是出于对御史大夫属下之人霸道的愤慨。于是,他传来内史丞,要他以“乱民”罪,将杨可派出的人悉数抓回,严加审问,录下狱词。 可他没想到,在几天后的早朝上,他的那些狱词远不如张汤列举的数字更吸引皇上的注意力。 张汤道:“虽有报假案者,然瑕不掩瑜,自推行告发逃缗者、奖励一半财产的制度以来,得民财以亿计,足可以充实府库,缓解眼下的拮据。其中还发现,各地官僚富豪隐瞒奴婢以万计;田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 “好好好!”刘彻轻轻地敲击御案,表示着满意。 “传朕旨意,没收所得各县土地,由水衡都尉、太仆、大农官署耕种,所得充入府库。搜出的奴婢则充任杂役或释之。” 张汤趁机弹劾义纵,说他假借逮捕杨可的使者为名,行废弛皇上诏命之实。 义纵欲图辩解,刚刚才开口,就被刘彻喝住了:“自己的事情一塌糊涂,还吹毛求疵,指鹿为马。去年朕在鼎湖病愈回京,路过你的辖内,道多不治,坎坷崎岖,车驾颠簸,朕还没有问你的罪呢!” 结果,义纵被弃市,人头在东市挂了许多日子。庄青翟每次路过那里,就禁不住毛骨悚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因为在自己辖内抓了几个人就被处弃市这个严酷的现实。 以人为鉴,以致他每每于宣室殿与皇上谈论起“盐铁官营”的事来,不得不字斟句酌,小心翼翼了。 这一天,他们的话题依然没有离开“变法”的主题。 刘彻问道:“爱卿说说,盐铁官营,利国利民,为何却收效甚微,这症结究竟在哪儿呢?” 庄青翟似答非答道:“前些日子,微臣筋骨疼痛,到太医坊诊病。淳于大夫为微臣做针灸,说到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乃气阻滞也。” 刘彻“哦”了一声,道:“听爱卿的意思,政之不行,气不通耳。此乃郡国出于私利,消极对抗之故?” 庄青翟点了点头道:“皇上明察秋毫,见微知著,微臣想应该是这个道理。” “依爱卿之见,将何以处之呢?” “微臣近日反复思索,郡国之所以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皆因督察不严。因此臣认为可派人持皇上符节,赴各地督察,鼓励吏民举报不法商贩和贪官污吏,查出一个,就严惩一个,如此则政风大变,新政推行亦无碍矣!” 刘彻击节称道:“爱卿此言,正合朕意。此事就交给御史大夫去做吧!” “这……”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庄青翟建议道:“臣以为可从太常寺抽调几名博士,与侍御史们一同前往督察。” “好!就依卿所奏。”刘彻觉得,这个庄青翟做了一段时间太子太傅,明白多了。 庄青翟进一步奏道:“另外,盐铁官营和算缗主事悉归大农令署,因此此事是否也要严大人参与,还请皇上明示?” 刘彻点了点头道:“丞相所言之事,明日早朝一并廷议吧!” 从宣室殿出来,庄青翟一摸脖颈,汗津津的,心跳也比平常快了许多。 他为自己经过巧妙的周旋而没给张汤留下大权独揽的机会而放心了许多。 这些年,庄青翟虽然没有在外朝供职,但他对张汤此人有些了解。身负监察之责的张汤,素来深竞党与,心理阴暗,让他还没有进入这个圈子,心里就先有了压力。 第二天早朝时,大臣们对派人奔赴各个郡国督察没有什么异议。 “好!朕决定此事由张汤总管,大农令严异辅之。”刘彻高兴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刘彻召见了从太常寺选出的博士褚大、徐偃和御史台抽出的侍御史等人到宣室殿训话,要他们到郡国督察时,一定要放手办案,也要注重证据,务必做到法有准绳,罪有应得。 在这些日子里,张汤也没有闲着,当侍御史们从宣室殿回到署中时,他都会将他们一个个叫去,问皇上讲了些什么,他们有什么体会? “各位!你们说皇上眼下最关心的是什么呢?” 王侍御史答道:“当然是新政了。” “那皇上最喜欢听的消息又是什么?” 李侍御史则回答道:“禁盐铁私营和新币推行啊!” 杜侍御史则不解地问道:“丞相从太常寺抽掉了三名博士同往,请问大人,我等将如何处之?” 张汤眼里就露出轻蔑的笑意,脸色忽然变得严肃了:“靠那些书呆子?哼!什么事情都不要办了。不管博士们怎么说,你们只管放手办案。为了皇上的新政,多杀几个人又有何妨?历来变法没有不流血的。” “如果那些书生要阻拦呢?” 张汤摆了摆手道:“不要理他们,也不要争辩,就当他们不在就行了。” …… 现在,时序已经进入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八月。 严异不断接到徐偃等人从郡国传来的报告,言说自推行币制改革以来,各地查出盗、造、铸币者达百万人,死者数十万人。 严异向来是个认真的人,也曾在地方任过职。在他看来,私铸钱者,必是王侯之家,郡县无可奈何;凡走私食盐者,必是豪强,非有万金而不能为之。现在一下子查出了这么多嫌犯,这其中会不会有冤案呢?会不会是这些诸侯豪强,假皇上诏令,行兼并吞噬之风呢? 严异的眉头一下子紧锁了,要真是这样,那岂不违背了皇上推行新政的初衷? 接下来的日子,徐偃和褚大又传来书信,说三位侍御史持着朝廷符节,到了郡县便逼供、诱供,他们虽然屡次提醒,但侍御史们根本不听。 河内太守闻听朝廷钦差将要到来,就悬梁自尽了。 上党郡壶关县县令,由于惧怕朝廷钦差,干脆用绳索绑了全家,投了黄河。 雁门的勾注山,原是朝廷打造兵器的精钢产处,侍御史们硬是要那些作坊主承认是私自冶铁,他们被逼无奈,跳了冶炉。 褚大怕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危及自己的妻儿老小,恳请严异让他返回京都。 这两种情况交织在一起,使严异觉得此事干系重大,不容延宕。他急忙带了文书,到丞相府上来找庄青翟了。 庄青翟闻听后就觉得很奇怪,说道:“昨天老夫还听御史大夫向皇上禀奏,各个郡国遵照旨意,雷厉风行地查处案件。几位侍御史办案得力,没收了大批私钱型范。短短两个月内,盐铁官营,如飓风一样席卷宇内。” 严异急道:“大人仔细想想,天下刘姓诸王那么多,能铸钱者也不过淮南、衡山等国;至于走私食盐的嫌犯,这数十万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经严异这么一说,庄青翟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不禁建议道:“事情来得突然,大人是不是先将情况通报给御史大夫?” 严异便有些不寒而栗,道:“御史大夫的为人丞相不是不清楚,他一贯揣摩上意奏事,指望他把这些禀奏皇上,恐怕……”下边的话没有说完,庄青翟已猜出了意思。 “好!那就直接面奏皇上。” 第二天早朝时,大臣们刚刚站定,张汤就第一个出列向刘彻奏事。 “据奔赴各地查案的侍御史报告,河东太守不遵法令,极言盐铁官营不便,有损工商之利,已被缉拿廷尉府审理。会稽太守整治私盐有功,入狱者数千人,监狱容纳不下,后来搜罚做官营煮盐的刑徒,也省了朝廷的费用……” 张汤讲得津津有味,听得刘彻频频点头。他及时命令道:“古语云:鞭笞不可弛于家,刑罚不可废于国。凡逆于新政者,均以法罪之。” 待张汤退下后,刘彻又高声问道:“大农令来了么?” 严异急忙出列答应。 “可有事禀奏于朕?” 严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所知道的事情奏明皇上。他之所以这样,除了职责所系外,更在于自己平时廉直,并没有把柄落在张汤手里。 “刚才张大人所奏,与实情稍有出入。” “哦?” 他的话一出口,就引起刘彻的关注,“有什么出入?说给朕来听听!” 严异道:“据太常博士褚大、徐偃等人发来的文书称,不少郡国豪强假皇上之诏,名为官营,实则兼并。朝廷查处的数十万人走私私盐者,其间不少是为私盐巨头雇佣的百姓,如此下去,朝廷之德废矣。” 这话让刘彻听起来就有些不高兴了,他忍着性子问道:“还有么?” 严异道:“据褚大的报告,郡国对新币使用也感不便。” “怎么不便?” “郡国反映,今王侯朝贺献苍璧,折价数千,而一张白鹿皮币面值四十万,这有些本末倒置。” “还有呢?” “这……” 就在严异犹豫之际,庄青翟说话了,他列举了侍御史在各地逼死郡守县令的情况后,不无忧虑地说道:“微臣担忧因此而酿成内乱,请皇上明察。” 听完他们的陈述,刘彻转而向张汤问道:“可有此事?” “据侍御史报告,这几个郡的官员借盐铁官营之名,在辖内大行兼并之风。名为官盐官铁,实则有三成入了私囊。他们闻听朝廷派人巡察,畏罪自杀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朝廷就此作罢,臣恐往后官营废矣。”张汤回禀道。 严异到这时候才觉出皇上刚才一连串发问的语气里,实际上已带了不悦的色彩,果然,张汤说完后,皇上的指责就下来了。 “自郑当时去世后,大农府毫无建树,以致新政徘徊不前,朕这才命人巡察郡国,惩治不力。孰料你不报喜倒也罢了,反倒报这些对朝廷的指责。难道只有让诸侯们大肆铸钱,滥起私盐,朕的功德才算圆满了么?若是这样,朕宁可不要这个德。” 借这个话题,皇上继续责备道:“听丞相说你一向廉洁忠直,可在朕看来,不能做好分内之事就是不忠不直,与有罪无异,你要有郑爱卿一半就好了!” “丞相如何看呢?”皇上又把话转到了庄青翟那里。 “这……”皇上点到自己,他就没了推脱的理由。且此事事大严异事先也告诉过自己,因此就更没有推脱的理由。 “新政没有错,币制变革也没有错。张大人所言不尽是虚言,而严大人的意思,臣以为是请朝廷辨别真伪,对假借盐铁官营而营私者,要严惩不贷。至于所谓新币不便者,不过是郡国一己之见。严大人奏明皇上,意在使皇上警惕诸侯中的不轨者,请皇上明察!” “众位爱卿都是这样看么?”刘彻环顾站在下面的大臣们问道。 大农府计相桑弘羊正要说话,却见侍中霍光匆匆走进殿来,对包桑耳语了几句,等包桑小声转奏给皇上时,眼见他的脸色都变了。 接着,就听包桑喊道:“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各位大人回署吧!” …… 元狩六年的秋天比往年似乎来得早了一些。长安街头的树叶开始发黄,被秋风吹着,飘飘荡荡地在街头飞舞。从南山生出的灰色云块,终日笼罩在京城上空,终于积成霏霏的秋雨, “滴答”地唱起了季节的哀歌。 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停。只有安门大街、太常街、尚冠街、华阳街的车驾照旧每天按时到未央宫集散。 霍去病很久没有上朝了。自随皇上从甘泉宫狩猎归来,他的箭创就复发了。 一年多来,那恼人的箭创就不断地折磨着他,只要遇到雨天,就疼痛难忍,他真担心从此再也不能提枪上马,驰骋疆场了。 从第一次随舅父进军漠南时起,他就抱定信念:军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绝不能死于安逸。 他才二十四岁,憧憬着有一天再度挥师北上,可上苍为什么对他如此残酷呢? 七月,箭创周围的皮肤渐渐地发黑发紫,并且出现溃烂。 进入八月,伤口溃烂不断扩大,而且浑身发起阵热。 开始的几天,他总是向皇上“赐告”,到后来刘彻干脆批准他长期在府中养病,不再参加早朝。 这天霍光要到侍中点卯,临行时来到榻前,问他有什么话要带给皇上。霍去病撑起身体说道:“替为兄带话,要感谢皇上隆恩。” “对公主有什么话要说么?” 霍去病摇了摇头道:“没了。” “哦!都是弟弟笨头笨脑,你俩的话怎么好让我转达呢?还是等公主来了,兄长自己说吧。” 霍光冒雨走了,霍去病盯着窗外发呆。他看着这雨珠,就好像是阳石公主的泪珠。 一向喜欢舞枪弄刀的她,现在也终日守着霍去病,督促丫鬟们把药熬好,看着他服下,又亲自调好外敷药敷在他的伤口处。 她一个公主,从小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呢?可现在为了他,却……霍去病每日盘桓在心头的唯有愧疚。 一个人的时候,他排解病痛的唯一办法就是想心事。 回顾自己的人生,他觉得后悔的事情不多。 要说遗憾,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他没有能亲手擒住伊稚斜,漠北之战后,他曾向皇上提出,一定要亲率大军再次北征,可现在看来,这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另一件让他情感纠结的事,就是李敢的死。 卫、李两个家族的仇恨,自漠北之战后就更加深了。李敢身为郎中令,每日不离未央宫,卫青是中朝砥柱,常要进宫向皇上奏事。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次在司马道上相遇,卫青都主动上前打招呼,可他得到的总是李敢的怒视。 端午节,皇上在未央宫前殿置酒,李敢借酒醉之机寻衅滋事,打了卫青。 其实,卫青并没有将这件事看在眼里,可霍去病却不依了,他一直寻找机会,欲图报复,果然,中秋节皇上到甘泉宫狩猎,他趁机向李敢射出了复仇的一箭。 那一刻来得如此突然,等到陪同的大臣们赶到时,刘彻已经命人拔去了李敢胸前的箭。李敢的嘴微微张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刘彻要包桑把经过描述给大家听。于是,李敢的死因不是被暗箭所伤,而是为了保护皇上被一头公鹿抵死。 皇上诏令厚葬李敢,以褒扬他的忠义之举。但无论是卫青还是霍去病都明白皇上的苦衷。 霍去病从甘泉宫回来后,箭创就复发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这难道是上苍对自己的惩罚么? 其实,当他躺在病榻上的时候,就后悔了。 霍去病使劲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烦恼事驱除出去,却不想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这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丫鬟站在门外小心禀告的声音。 “禀大司马,公主和二少爷来了。” “哦!”霍去病睁开眼睛,里面立时有了光彩。 “他们来了,在哪里?”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府令又来禀报道:“皇上和皇后驾到了。” 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霍去病想着,心里很是不安,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被从门外进来的霍光按住了。 “皇上带太医来了,为兄长治病。皇上口谕,不让兄长起来。”霍光说道。 “这怎么可以呢?君臣相见,臣却卧榻不起,这不是折杀微臣么?” “兄长少安毋躁,小弟去去就来。” “唉!为这恼人的伤口,惊动了如此多的人,我……”霍去病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刚刚喘了一口气,皇上、皇后和阳石公主就进来了。 “表兄!”阳石公主一声呼唤,泪水就哗啦淌了下来。 相爱的人感觉是多么敏感,仅仅一天没见,阳石公主就觉得霍去病又瘦了许多。 卫子夫暗地拉了拉公主的衣袖,忧郁的眼神意思很明白——你这样哭哭啼啼只能加重去病的疑虑。 其实,要说内心难过,还要数刘彻了。眼前的霍去病,哪里还有当日驰骋河西的英姿呢?他脸色清瘦,黄中泛着青紫。 “辛苦爱卿了。” 霍去病压下心头的感慨,尽量使自己的神态变得轻松些:“臣些许小疾,惊动圣驾,分外惶恐。” 刘彻转身对身后的三位太医道:“霍爱卿驱马塞外,纵横漠北,功在社稷。今染沉疴,朕甚悯之。你等皆当今名医,务必精心诊治,明白么?” 秦仲、淳于意和秦素娟忙道:“臣等将竭尽全力!” 卫子夫对秦素娟说道:“你一向诊脉果断,处方谨慎,大司马必是中毒很深,你还要多费心思才行。” 说完,她又招呼人把从宫中带来的滋补品抬进来,叮嘱丫鬟们好生服侍,不可疏忽。 霍光见机便奏请皇上、皇后和公主到前厅用茶,等候太医诊断结果。可阳石公主却执意要留下。 刘彻和卫子夫知道女儿的脾气,只好由她去了…… 三位御医依次为霍去病诊脉。 秦仲的小心谨慎,淳于意的沉着稳健,在秦素娟看来,不免有些保守又拘谨。 及至秦素娟上前,听那脉搏,弱而浮,时有间歇或停顿,心中顿然有了八九分的判断。撤了脉枕,她对阳石公主说道:“请公主稍待片刻,臣和父亲、师叔向皇上禀奏之后就来开方子。” 但无论是霍去病还是阳石公主都从秦素娟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霍去病道:“生死有命,秦太医有话不妨直说,好让在下心中有数。” 这话一出口,阳石公主的眼泪就下来了。 秦素娟看了看父亲和淳于意道:“大司马不必忧虑,虽然匈奴箭头含有剧毒,然我大汉地广物丰,定会找到排毒除痈的法子,化险为夷的。” 阳石公主心事重重的样子,让秦素娟不忍将霍去病的病情隐瞒下去,但她还是选择了一种很委婉的方式说给公主听。 朝廷重臣大病在身,刘彻根本没有品出今天茶的味道,他不断地朝门外张望,弄得陪伴在身旁的包桑提心吊胆,生怕皇上发脾气。 看见三位太医和公主走来,包桑急忙上前迎候。 果然,刚一进门,刘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诊断结果如何?” 秦仲和淳于意彼此看了看,嘴张了张,又缩了回去,刘彻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秦素娟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隐瞒结果只能自取其罪。 她轻舒一口气,就跪倒在刘彻和卫子夫面前:“启奏皇上。请皇上恕臣无罪,臣才好说话。” “恕你无罪,快把真情奏上来!” 秦素娟用简明的话语告诉刘彻和卫子夫,霍去病所中之毒乃匈奴人用毒草和动物胆汁蒸煮而成,一旦中毒,毒气会顺着血脉向体内慢慢扩散,腐烂人的皮肉,侵蚀人的筋骨,最后致人死亡。 “恕臣直言,大司马这毒,而今已入膏肓……” “什么?你说什么?”秦素娟后面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刘彻打断了,“你的意思是……” 秦仲和淳于意脑中霎时一片空白,那大祸临头的恐惧使他们嘴边只剩下“微臣有罪”四字了。 倒是秦素娟的坦然和直率让刘彻刮目相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秦素娟继续道:“依臣观之,大司马时日有限了,请皇上为大司马安排后事吧。” 她毕竟是个女人,面对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生命即将熄灭,她还是忍不住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此天折我大汉矣!”刘彻长叹一声,黯然神伤地垂下头去。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包桑看到,皇上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为一个将军流泪。 “起驾回宫,传丞相、御史大夫、大行、宗正到宣室殿议事!”刘彻断然下令道。 “不!”阳石公主拦住皇上,撕心裂肺地哭道,“一定是他们玩忽职守,耽误了大司马的病情,父皇应该把他们下狱!” “蕊儿!你冷静些。”刘彻拍了拍公主的肩膀,迈开步子走出了前厅。 “母后。”阳石公主扑到卫子夫怀中,母女相拥而泣。 阳石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望着窗外的秋雨,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上天:“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卫子夫的手颤巍巍地拂过公主的肩头,一任公主的泪水撒在身上:“蕊儿!想哭你就哭吧!” “母后!”阳石公主一声长叹,昏倒在卫子夫怀中。 “蕊儿!蕊儿!”卫子夫抱着公主,焦急地呼唤道,“秦太医!秦太医!” 秦素娟应声上前,狠狠掐了掐公主的人中,只听见公主从胸中呼出一口气:“表兄……夫君……” 接着,阳石公主就要挣扎着起来去找霍去病,秦素娟趁势拉过公主的手,慢慢地按摩,不一会儿,公主慢慢安静下来了。 秦素娟的中指按在公主的腕部,就觉得那脉象圆滑如按滚珠,跳跃而欢快,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忙对皇后说道:“请娘娘屏退左右,微臣有事要禀奏。” 当前厅只留下卫子夫和阳石公主时,秦素娟道:“恭喜娘娘,公主有喜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公主有喜了。臣观公主脉象,从‘寸’至‘尺’有如行云流水,依次跳来,而且‘寸’的脉象跳动比其他的更明显,估计是个男婴。” 听完秦素娟的陈述,卫子夫心中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今日之事,你不可以对任何人说,泄露出去,拿你是问!” 卫子夫严肃的目光扫过眼前的面孔。她俯下身体,深深吻了女儿的额头,叹道:“蕊儿!本宫要奏明你父皇,即日为你们完婚。” “母后!孩儿……”阳石公主的头抵着卫子夫的胸口,又哭了。 …… 九月中,在走完二十四年的人生旅程后,汉大司马、景桓侯霍去病带着对阳石公主深深的爱和对大业未竟的遗憾去了。 尽管这是预料中的事情,而且一个月以来,茂陵东侧的将军墓冢按皇上的诏命,为彰显河西之役殊勋,依祁连山的山势而筑。 葬礼的筹备也由宗正寺、太常寺和大行令分工负责,加紧进行,可当庄青翟传来大司马西去的消息时,刘彻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正在批阅奏章的朱笔也掉在了地上。 刘彻仰天长叹,良久才对等在一旁的庄青翟说道:“传朕旨意,发属国玄甲为大司马送葬,朕要亲自送他上路。” “皇上!这……”庄青翟和包桑不解地看着皇上。 “朕的话你们没听明白么?你们是在顾忌朕是一国之君,不该如此吗?”刘彻阴沉着脸,“可你们可曾想过,自建元以来,收复河西,驱逐匈奴,去病之外,夫复何人?他这一去,大汉顿失中流砥柱,朕是何等悲伤啊!” 皇上要亲临霍去病的葬礼,本来就很隆重的殡仪一下成为朝廷官员们争相向皇上献殷勤的舞台。 不管平日里意气相投还是政见相左,现在都把矛盾搁置在一边,而一心一意地筹办起丧事来了。人人都以能够出席霍去病的葬礼为荣,生怕落下了自己。 而卫青却一病不起了,霍去病先他而去的事实,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这是建元以来规格最高的葬礼。出殡的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五日,但霍去病的灵柩、主持葬礼的有司、出席葬礼的官员、护灵的仪仗几天前就出发了。 走在前面的是高举招魂幡的庞大仪仗,后面接着是霍去病的灵柩。 刘彻特别恩准霍去病以“樟棺”之礼葬之,与诸侯王无异。棕红的棺木散发着清凉的香气,弥漫在通往茂陵的驰道两旁。 硕大的棺木由四匹匈奴马拉着。那些马个个体格雄健,昂首挺胸,是刘彻亲自挑选的。 为霍去病灵柩驾车的是金日磾——他现在早已不是马监,而迁入侍中了。前几日,他向皇上奏请,要护送霍去病上路。皇上允准了。现在,他就坐在执辔的位置上,眼里满是哀伤。也许,今天这个场面让他想起了河西的往事…… 仅是大臣的车驾就达数百辆。这葬礼简直就是一方舞台,见证着每一个人的人格。 这也是大臣规模最大的葬礼,三十万大军,由各路校尉、司马和将军统领着,一律的玄甲,军阵的前锋已到了茂陵,而后面还在长安城外。 一代将星的陨落,使举国都笼罩在悲凉之中。 皇后与阳石公主坐在同一辆车驾上,她们紧紧地依偎着,抚慰着对方心中抹不去的痛。 眼前车马萧萧的威仪,身边飘飘霏霏的旗幡,将士撼天动地的哭声,又怎抵得上她们对亲人的思念。 阳石公主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离开了车驾,在天空中追着霍去病的灵魂,一会儿到了河西,一会儿又到了漠南;一会儿到了雁门外的长城边,一会儿又到了漠北的狼居胥山。 她望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披上铠甲,与霍去病并马奔驰在漠北草原。那草原真是多么辽阔,怎么也走不到边。 霍去病指着远处的狼居胥山道:“那就是当年受命封的狼居胥山。自漠北之战后,那里再也没有单于庭了。” 前面是一片粉色的野花,霍去病拉着阳石公主走进花丛,告诉她,匈奴人称这花叫锦鸡花。如今这花也属于大汉了。 他们静静躺在鲜花丛中,说着从来也没有机会说过的那些话。 阳石公主问道:“表兄还记得横门前的送别么?你就只看了我一眼,就义无反顾地策马走了,可我的心仿佛……在表兄奔赴战场的日日夜夜里,我常常走神,错把窗外竹林风声当了你的脚步。” 霍去病道:“为兄并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接到公主赠剑和信物那天,我正追击着匈奴逃敌,可我那夜久久没有睡意,生怕辜负了你。” 阳石公主道:“有了咸阳原上的海誓山盟,我很满足了。” “可我给不了你那么多,因为边关烽火未熄,我不能、也没有理由被儿女私情缠住手脚,而撇下皇上的宏图大志而不顾。” 阳石公主不说话了。她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就想静静地依偎在霍去病的怀抱。 一阵风吹来,霍去病“呼”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伊稚斜!哪里走?” 他一个口哨,立时就有一匹神马来到面前,霍去病翻身上马,追着远方的黑云去了…… “表兄!你回来!”阳石公主睁开眼睛,四下里搜寻,“我刚看见表兄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卫子夫的心都碎了,女儿的神情让她的心剧烈地收缩着,她对驾车的人说道:“缓些行,慎勿颠坏了公主。” 卫子夫抚着阳石公主洒满泪水的脸颊道:“儿啊!你不可以这样,你腹中怀了去病的骨肉,你要为他着想。你是当朝公主,不可如此。自去病沉疴不起,你父皇日渐消瘦,去病的离去,他也很伤心啊!” “母后!孩儿心里苦啊!” …… 刘彻的车驾就在前面,霍光为皇上执辔。 虽然被队列和警跸隔着,可刘彻还是听到了阳石公主的泣诉。 他们才刚刚完婚,霍去病就走了,这该是多么的残酷? 他知道女儿对于自己为了漠北之战,而宽限了他们的婚期而怀着怨气。可她哪里知道,霍去病的死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切肤之痛。多日来,他没有吃过一顿舒心的饭菜,只要一端起碗筷,就会看到霍去病的影子;他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闭上眼睛,霍去病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去病是为朕辛劳而亡的。”刘彻固执地这样认为,不断地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躺在灵柩里的霍去病,听着生前一直没有机会听到的皇上心里话。 “爱卿与朕虽隔了一代,可朕拿爱卿当知音啊!” 只有刘彻知道霍去病弥留之际的牵挂,他的心在积雪皑皑的祁连山,在鹰的故乡狼居胥山。他下诏命陇西、张掖、酒泉三郡太守采献祁连巨石,分布于墓冢周围。 “从此,爱卿的灵魂与天地同在,与大汉社稷同在!爱卿的功绩若日月昭昭,祁连为证!”刘彻闭着眼睛,在心里说着。 朝廷不仅举行了国葬,还要“黄肠题凑”,以柏木黄心致累棺外,木头皆向内。墓室的外回廊堆垒木条两千四百根,隐喻去病二十四岁的人生历程;四壁堆垒各三十层,刘彻要让大汉朝野、让域外藩国都明白,霍去病在他的心中与刘氏诸王一样。 执辔的霍光,听着皇上的喃喃自语,淌下了酸涩的泪水。 皇上对霍去病的思念让他思索着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皇上!兄长已去,皇上龙体关系大汉社稷,还要节哀才是。” 刘彻点了点头道:“你要以兄长为范,以后才能担当大任。” “臣谨遵皇上旨意。臣将来也要率军开疆拓土,以光大汉盛德。” 前面有战马的嘶鸣,刘彻抬头看去,原来是侍中金日磾在车驾前勒住了马。 “有事么?” “启奏皇上,灵车已至槐里县北,漯阴侯浑邪王请求觐见皇上。” “哦!他也来送去病了?宣他来见!” “诺!”金日磾闻言,忙令羽林军在驰道两旁散开,警跸们也纷纷面朝外,背靠车驾,肃然挺立。 金日磾去了不多时,刘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哭声。 “霍将军!你如何就走了呀?我还有多少话要对你说呢!霍将军!你一世英名,英年早逝,我该向何人讨教啊?” 不一会儿,浑邪王和他的部属在刘彻的车驾前跪倒了一大片,不少人割了耳朵,断了长发,甚至用弯刀划破自己的面颊——这是匈奴人哀悼亲人的方式。鲜血一滴滴地在他们面前的土地上开出了殷红的花朵。 刘彻的眼睛又一次阵阵发热:“卿等对霍将军一片深情,感怀至深,卿等有何话就对朕说。” “皇上!没有霍将军,臣等焉有今天?臣无他求,只求为霍将军殉葬,陪将军远行。臣等乞求陛下恩准。” “请陛下赐臣一死!” “请陛下赐臣一死!” …… 刘彻道:“卿等岂可出如此谏言,当初霍将军越关山,度大漠,引领爱卿归附长安,绝非要卿等随他而去,而是要卿等为汉匈和睦尽忠竭力,倘若朕准了卿等的奏请,岂不让霍将军在天之灵寒心么? “这!”浑邪王长叹一声,“可臣……” “卿等情怀让朕甚是感念,待朕百年之后,将卿等刻石为像,永立茂陵如何?” “臣谢皇上隆恩。”浑邪王率领部属再次跪倒在地。 人群中又一次爆发出动地的哀声:“将军走好!” 伴随着匈奴人的哀恸,羽林军阵中也哭声绵延,此起彼伏。 金日磾抬头看去,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轻轻落在关中广袤的沃野;南望南山,太阳早已隐没在团团乌云之中。金日磾不敢耽搁,来到刘彻面前:“陛下,茂陵就在前面了。” “哦!爱卿到新居了。”刘彻含着热泪道。 茂陵东北角矗立起一座雄伟的墓冢,上面遍布祁连奇石。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刘彻诏命从修筑茂陵的大匠中抽掉一些人过来,将从南山采来的秦石依自然形态,雕刻成马、牛、虫、鱼。特别是“跃马”和“马踏匈奴”的雕塑,形神兼备,呼之欲出。人们都说那是霍去病的灵魂转化成石马来护卫大汉社稷的。 茂陵邑的百姓更是传得分外神奇,说是一天夜深人静时,一位商贾夜出入厕,忽然听到邑外喊杀连天,远远瞧见东北角的电光闪闪,两位年轻将军乘着天马,在空中杀得难解难分。忽然,就看见星光下一道弧光,有颗人头咕噜噜落了地,第二天早晨去看,却是一块石头。人们从此就断言,霍去病并没有去,他就在茂陵为皇家守陵。 元鼎元年冬十一月,这是个雪落长安的日子,褚大、徐偃和侍御史们从郡县回来了。朝会上,张汤力主对已下廷尉诏狱的太守们处以斩刑,以大张盐铁官营局面。 他的谏言获得了廷尉司马安的积极响应。 其实,在处置触犯刑律者这点上,庄青翟、严异与张汤并无根本冲突,只是他们认为盐铁官营的案子,从京都到地方牵累数十万人,有违常理。 因此,庄青翟和严异再次主张,廷尉府和各郡县有司务必认真甄别,不要造成冤案。对于被裹挟的百姓,好让他们尽早回到家乡去。 刘彻在这些日子最关心的还是新政的推行。当着大臣们的面,他严厉责备了庄青翟和严异,说他们优柔寡断,办事不力,要他们多向张汤学习,并当殿准了张汤的奏章。 庄青翟和严异直到走出未央宫前殿,仍然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向张汤学些什么。 京城杀戒一开,各地的人头也就像切瓜砍菜一样不可遏止。每天从地方传来的充满血腥味的文书让庄青翟十分纠结。 他做了一个估算,如果照这样杀下去,人数会远远超过当年的巫蛊案。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将这个实情报告皇上,心里一直叹息:唉!要是汲黯在就好了。 而严异则从此以后,就越发地沉默了。 他一想起散朝那天张汤冰冷的目光,就心里发慌,有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他不再到庄青翟府上讨教,怕因此而连累了丞相。 冬深的日子,他一人骑着马,到郊外去了。 出了长安城,向西北走大约几里地,就是渭河。河水早已封冻,看上去白茫茫一片。河的拐弯处,枯槁的芦苇被雪压得严严实实。但就在这冰天雪地间,一株腊梅正孤独地在开放,在银色的背景下金灿灿的。虽然只有几朵,却是生机勃勃的。 严异在梅树下站了许久,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发现:自那天朝会后,他变得不会说话了。嘴里表达的总是跟不上心里所想的。 严异觉得脚趾有些发麻,他知道这是天冷的缘故,在最后看了一眼孤梅后,就转身向岸边不远的酒店走去。 酒旗被雪冻得生硬,沉沉地垂着。客人也不多,严异进店,示意要了两样小菜,一鼎热酒,正要驱寒,却被一声“严大人”给打断了。那人一边拍打肩上的雪花,一边和严异说着话:“严大人不认识在下了?” 严异觉得面生,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人便笑道:“严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就是御史台的杜侍御史啊!” 严异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表示认识了,并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杜侍御史也不客气,从鼎锅里盛了酒,然后自己饮了。 刚刚从郡县巡察回来的他很快就把话题扯到盐铁官营上来。 “严大人可知,下面都感到盐铁官营多有不便呢!” 严异不答话,只是埋头喝酒。 杜侍御史又道:“听说严大人也在朝上言说盐铁官营诸多弊端。”他说着,还伸出大拇指赞扬严异敢于直言。 严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嘴唇动了几下,依旧是毫无声息。 这场酒喝得十分沉闷,午后未时一刻,严异丢下杜侍御史,自己一人出了店门,上马回城去了。一进府门,就坠入梦乡。直到后半夜,他才被府令焦急的声音喊醒。 “出什么事了?” 府令急道:“廷尉府来了不少府役,声言要见大人。” 严异很坦然地笑了笑,起身穿衣:“本官平日两袖清风,怕什么廷尉府?” 他刚刚走进客厅,连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就听为首的队史喊道:“拿了!” 府役们立即上前,给严异戴了镣铐。严异一边抗争,一边问道:“你们这是为什么?” 队史出示了御史大夫手令说道:“奉御史大夫令,今以‘腹诽罪’捕你,有理请到廷尉府讲吧。” “腹诽罪?”严异的嘴嗫嚅着,最终没有辩白。 腊月初,严异以“腹诽罪”被判处弃市。 那天倒是没有下雪,天空阴沉沉的,张汤像当年对李文一样,早就在严异的口中安了钢卡,直到他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也没有给这世界留下一句话。 张汤为自己发现这一罪名而兴奋了好些日子。 他以此对刘彻陈奏道:“今后谁敢在内心非议朝政,严异就是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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