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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气氛开始改变黑旗 作者:乔比·沃里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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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24日,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上传了一段视频,视频中的恐怖分子亲口证实了此前西方情报部门对该组织同“基地”组织关系的怀疑。这段视频的发布也标志着“基地”组织叙利亚分部的正式开张。 其实早在视频发布的前两天,各大宗教极端主义网站上就已经贴出了一个倒数的时钟,时钟上倒数的数字提醒着人们—某个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随着倒数的结束,人们终于明白了这个“时刻”意味着什么—“努斯拉阵线”炮制的宣传视频新鲜出炉。这则长达16分钟的视频制作精良,看上去仿佛是一款新车,或者苹果公司新品的发布会。不过这次,“推销员”先生介绍的却是这个所谓的“努斯拉阵线”。出镜的这位语调很是激动,不过,他却始终不肯露出正脸面对镜头。 “整个伊斯兰世界期待已久的盛事,今天终于发生了。”阿布·穆罕默德·祖拉尼表示。这个人是在5个月前接到“伊斯兰国”高层的命令后,才来到了叙利亚。谈话中,祖拉尼表示,自己似乎听见了“人民的呼声”。那么,“我们怎么能不做点成绩,以示回应呢”? 视频上线的时候,祖拉尼一行已经在叙利亚活动了3个多月。几个星期之前,大马士革刚刚发生一起汽车爆炸案,案发地点临近巴沙尔政权情报部门。这起案件策划精准,一共造成了44人死亡。看来,叙利亚的反对势力似乎又找到了对付巴沙尔的新手段。不久之后,“努斯拉阵线”主动揽下了罪责。而他们这次发布的视频也恰好坐实了之前反恐专家对他们的怀疑—专家们怀疑袭击案的主谋不是“基地”组织,就是曾经得到过“基地”组织的指点。 这起案件发生之后,叙利亚外交部的发言人费萨尔·梅克达德(Fayssal Mekdad)很快发出了谴责:“我方早已指出,恐怖分子参与了反政府活动。”不过,几家主要的反对派组织也对政府的谴责发起了反驳,他们表示自己并不赞同这种无差别杀戮。“叙利亚自由军”方面还发表了声明,称自己“从未使用过汽车炸弹,将来也不会考虑使用”—这是“自由军”发言人阿马尔·瓦维(Ammar al-Wawi)的原话。 这起汽车炸弹恐袭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卡车炸弹、自杀“人弹”和其他类型的爆炸恐袭还会依次登场,为叙利亚本就不乐观的局势增添新的危机。 祖拉尼出镜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是,每一次面对大众的时候,他都会反复强调“努斯拉阵线”绝无伤害普通民众之意。他说,一位平民百姓,哪怕和巴沙尔一样出身阿拉维派,也不是“阵线”的攻击对象,相反,他们的目标只有巴沙尔政权的军队和警察。当时,叙利亚反对派为了对抗巴沙尔,可谓各显其能。他们中有人举行和平示威,有人利用游击战骚扰政府军,还有人积极与西方社会联系、寻求援助。但祖拉尼觉得,以上的办法全都行不通,唯有自己的斗争策略才可行。 “‘努斯拉阵线’就是全体穆斯林在叙利亚的武装代表。”祖拉尼表示。他觉得,自己的行动虽然暴烈却也神圣。他还表示,这场行动,需要“所有虔信的叙利亚人团结在‘万物非主唯有真主’(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斯林常使用的一句箴言,意即“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个真主”,在“伊斯兰国”所谓的黑色“国旗”上就印有这句箴言。)的旗帜底下”。祖拉尼所说的这面旗帜源自先知时代,不过到了现在,这面“黑旗”已经成了宗教极端分子的常用标志。 祖拉尼的听众之中,有人远在叙利亚之外。“努斯拉阵线”的这番表态,他们很是受用。早在2012年初,波斯湾沿岸国家和北非各地的许多逊尼派信众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他们踊跃募捐,为“圣战”分子提供帮助。就这样,宗教极端分子也挤进了反对巴沙尔的队伍当中。 从阿拉伯语有线新闻台的夜间节目里,沙特阿拉伯、利比亚和突尼斯等地的不少年轻人看到了叙利亚暴乱的场景,还目睹了教胞惨遭杀戮的情形。而后,他们纷纷前往土耳其南部地区。此地邻近叙利亚,也是“努斯拉阵线”和其他“圣战”武装的募兵重地。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来到土、叙边境的这些小镇,很快就能找到“组织”。 更多的阿拉伯人选择为极端武装提供资金和物资的援助,他们有的捐赠现金,有的赠送首饰,有的甚至直接提供武器。除了单个的支持者,一些阿拉伯国家也在暗中向宗教极端武装提供武器。这些武器往往威力惊人,足以导致大量人员伤亡。 哈贾吉·阿兹米(Hajjaj al-Ajmi),科威特教士,也是极端武装最大的金主之一。为了向极端武装输血,他不但设立了私人基金,还在“推特”(推特(Twitter):美国社交网站,是全球互联网上访问量最大的十个网站之一。)上发起了募捐活动。阿兹米希望他的25万粉丝能将钱款打到某个户头中,而这笔钱将会用作“圣战”分子的军饷。2012年,“教士”又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发布视频,鼓励大家“捐赠金钱,支持圣战”。还有一些人本着同样的目的,将社交网站当成了“拍卖平台”,他们献出了汽车、游艇、度假别墅,换取资金当作叙利亚反对派的战争资本。此外,还有财大气粗的“天使投资人”直接飞抵战场,把巨额的金钱亲手交到宗教极端分子手中。一些反对派武装分子为了表示感谢,甚至出让组织的名称,冠上金主的姓名。 “简直是群魔乱舞。”中东某国的一位外交官如此评价。眼见同胞踊跃捐资扶助极端武装分子,他显得很是无奈:“各种势力都在收买极端武装作为自己的代理人。事情已经完全失控了。”为了止住这股歪风,一些国家也采取了严厉的措施,比如,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两国政府便加强了对银行转账的监管。当然,亡羊补牢的时机,可能有些太晚了,更何况,还有一些海湾国家毫无表示。卡塔尔和科威特同属海湾富国,同由王室统治,也同是美国政府的亲密盟友,但两国政府的不少要员也同为极端组织的拥护者。他们觉得,唯有宗教极端组织,才能彻底终结巴沙尔的独裁统治。表面上,两国政府仍然声称反对宗教极端主义,但私下里,一些高官却在为极端武装势力竭力开脱与辩解—哪怕这些团体早已被西方国家确认为恐怖组织。这样的态度,在他们和美方官员的交谈中体现得非常明显。 “他们觉得,巴沙尔是个麻烦,而‘努斯拉阵线’之类的势力则是解决麻烦的办法。”说话者是中东某国情报官员。他和科威特、卡塔尔两国相关人士关系密切,深知他们对于叙利亚问题的看法,“所以,他们愿意向‘努斯拉阵线’之类的极端组织捐献钱物。这些组织骁勇善战,又都出自逊尼派。假若他们能够夺取政权,背后的金主都是乐见其成的。” 卡塔尔远在叙利亚1100公里之外。对于卡塔尔人而言,关注叙利亚冲突只是隔岸观火,甚至,他们可以两面下注。不过,那些手持“黑旗”,又得到海湾国家资金扶助的恐怖分子却和阿卜杜拉近在咫尺。对此,国王十分不安。很多时候,约旦的边防警察站在瞭望台上,就能清楚窥见叙利亚境内如火如荼的几方大战。 2012年,宗教极端分子又向约旦跨近了一步。当时,约旦情报局不断收到线报,称有人持械闯入国境。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在哈希姆王国内制造“革命”。经过几周的观察,情报局人员发现来客不但在约旦境内找好了藏身之地,而且还囤积了大量武器。看上去,他们是想在安曼各地挑起纷争。 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一系列突袭行动过后,情报局及时出击,11名嫌疑人落入法网。约方缴获了大量机关枪、迫击炮、汽车炸弹和各类爆炸品,这些工具全都是通过偷运进入约旦境内的。经过审讯,情报局大致摸清了对方的企图—他们打算同时向安曼的多处民用设施和政府部门发起袭击。美国大使馆自然是目标之一,市中心的一家购物中心也位列其中。假如计划成功,约旦至少得赔上几十条性命。甚至,上百人都可能因此丧生。 不过,情报局的工作还没有完。一天,边境突然再生事端,一个巡逻小队无意间和一群极端武装分子狭路相逢。当时,后者正准备潜入叙利亚境内。一场激烈的枪战过后,对方死了4个人,一名约旦士兵也不幸牺牲—这是叙利亚内战爆发一年之后,约旦出现的第一名与之有关的死难者。 国王非常愤怒。几个月来,他一直苦口婆心警告的事情,如今终成现实。以前,无论是美国人、欧洲人、阿拉伯诸国的盟友们,甚至巴沙尔本人,对于阿卜杜拉二世提出的“叙利亚可能爆发全面内战”的警告都充耳不闻。而现在,叙利亚境内的种族冲突或是宗派对抗,随时可能冲破国境、蔓延开来。同样的事情曾发生在伊拉克。现在,旧事似乎又要重演。 “内战不是一个概念,而是邻国正在经历的事情。”阿卜杜拉告诉手下重臣,“如果任由局势发展,祸乱迟早敲上约旦的门。” 2011年底到2012年初,约旦国王一直忙于“筑墙”,防止邻人之火烧进自家庭院,但这仍没能阻止大量叙利亚难民逃到约旦。到了2012年年中,仅扎阿塔里(Zaatari)一地,就涌入了3万余名难民。一年之后,这个数字更是暴增到了15万6000多人。由此,扎阿塔里也成了约旦的第四大人口重镇。正因如此,阿卜杜拉不得不扩编安全部队,同时在边境哨卡上增加检查站点,确保难民有序流入。因为这股庞大人潮,约叙两国边界上建起了鳞次栉比的临时居所,乍一看去好像一座座“新兴城镇”。叙利亚境内随时可能发生化学武器袭击事件,叙利亚政府军的飞机也有可能闯入约旦的空域。阿卜杜拉先后与美、英和阿拉伯多国军方人士举行了会谈,共同商讨类似危机的应对办法。传说中巴沙尔手中的那些化学武器,最让阿卜杜拉不放心。万一叙利亚政府陷入崩溃,武器很可能引发灾难。为了防患于未然,阿卜杜拉特地向美、英两国军队求助,请他们帮助约旦训练特种部队。危机一到,特种部队可以随时出击,以免化学武器流入极端分子手中。 西方各国政府倒是热心资助难民,不过,他们的捐赠来得很慢。由于人道主义援助迟迟不到,阿卜杜拉不得不四方求告,好不容易才为边境线上的叙利亚难民解决了冬衣问题。另一方面,某些西方国家希望约旦划出一片土地,以训练叙利亚反对派中的“世俗势力”。这个基地当然属于绝密,而约旦方面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当时,巴沙尔部队的主力都在东线和北线苦战。按照有关方面的计划,这些“世俗势力”将会成为所谓“南方前线”的主力军,他们可以从基地出发,乘隙直扑大马士革。最终,阿卜杜拉接受了这个计划。不过,他很担心,如此一来,自己的国家可能身陷叙利亚内战之中,并因此引火烧身。2013年,“南方前线”正式开启。与此同时,在土耳其的南部,美国中央情报局也在培训类似的组织。不过,白宫虽然对这些秘密计划大开绿灯,却又在训练内容、武器规模和弹药发配方面设下了多重限制。中情局支持的武装分子月俸为100到150美元不等,还不及极端武装分子月收入的一半。他们的弹药也少得可怜。一名当地指挥官抱怨说,他的士兵每人平均只有16发子弹。许多新兵因此很快倒戈,投入其他队伍之中,顺便还带走了手中的武器。一名亲美武装势力的指挥官表示:“我们本以为选择美国就可以抱住西方国家的大腿,结果完全押错了宝。” 当然,对于阿卜杜拉而言,其他的阿拉伯国家领袖才是最为难缠的谈判对象。约旦的不少邻国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并因此富得流油,但这样的好事约旦却没摊上。于是,每到经济危机爆发之时,约旦政府常常要向海湾石油富国借债度日。“吃人嘴短”,债主如今提出了条件,他们希望约旦能够打开国门行个方便,允许他们给身在叙利亚的极端武装“亲兵”们递送一些武器和金钱。 这样的请求,让阿卜杜拉感到吃惊。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极端武装分子的目的,是要在中东大地上建立神权统治。他们的思想,可能还停留在公元7世纪。为什么邻国还要向这种组织提供金钱和武器? “您觉得这次‘革命’最终会怎样收场?”一天,国王和某位海湾国家的首脑正在举行私人会谈,席间,阿卜杜拉提出了如上问题。 “我希望‘革命’不要结束,希望它能够席卷整个中东。”这是在座另一位王者给出的答案。此人曾经公开表态,对一些宗教极端人士的观点大感认同。“我付出金钱,是要换取他们的支持。他们会向我效忠。” “不对,您想错了。”阿卜杜拉几乎是在呵斥,“您这是在作茧自缚。终有一天,他们会把您当成‘革命’的对象。” 滚滚的金钱、大批的武器装备仍在源源不断流进叙利亚。眼见此景,阿卜杜拉不禁为中东的未来担忧。国王曾向属下提及未来的种种可能:有可能巴沙尔将得到伊朗和俄罗斯的强力支援,最终夺取胜利—尽管当时看来,这种情况几无可能发生;或者,那些极端武装分子将最终成功入主大马士革—这种情况,似乎也不太可能发生。如果老天保佑、中东有幸,也许各方面可能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也许巴沙尔将被迫下野,把权力移交给联合政府。联合政府可以一边筹备选举,一边恢复社会秩序,为叙利亚人民提供安全保障。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战争持续不断,和平遥遥无期。在这种情况下,叙利亚将会慢慢解体。由此产生的凄风苦雨,还会飘散到邻近的其他国家。未来的几十年内,整个中东都会不得安宁。 言谈之中,阿卜杜拉和大臣们曾多次想象,一个四分五裂的叙利亚,又该是什么模样?它很有可能分裂为几个区域,分别落入逊尼派、阿拉维派和库尔德人的控制中。每个派别的背后,又各有外国金主在支撑、扶持。当前,巴沙尔政权仍然控制着大城市和海滨地区,而内陆则已经是宗教极端组织的天下。叙利亚的分崩离析,似乎已经不可扭转。“我们能够预见,叙利亚的武装割据时代正在来临。”国王的一名亲信表示。 当时,宗教极端势力正在不断壮大,海湾盟友也在不断施压,要求约旦向宗教极端分子提供支持。当然,这种要求表达得可能并不那么露骨。面对如此要求,阿卜杜拉一概婉拒。他常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点击查看各种视频—极端组织每日所犯下的恐怖罪行,都记录在这些视频里。国王看到,被俘的士兵遭到集体处决、神职人员像牛羊一样被人屠宰、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被人从千疮百孔的高楼上推落……有时候,阿卜杜拉会把视频链接发给手下顾问。这样的事,绝不能在约旦发生—国王希望大家都要警惕。 “我有我的底线。”据一名属下回忆,阿卜杜拉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我绝不向宗教极端分子提供支持。因为,支持宗教极端分子的人,必然遭到他们的反噬。我可不想那些人危害我的子民。” 2012年5月的一天,曾任美国驻叙利亚大使的罗伯特·福特接到命令,让他到国务院大厦7楼报到。这天,上司找他有事相商。过去3年,这位女上司一直是福特的直接领导,两人倒也经常见面,但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作为中层官员的福特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允许单独乘坐电梯直达顶层那间优雅气派的“桃花木船”(Mahogany Row)大套房,面见套房的主人—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 如今的福特虽有大使之名,却没有大使之实。表面上,他仍是美国派驻叙利亚的头号外交官。不过去年10月,大使就被召回了国内,据说,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7月那次“屋檐危机”实在令人心惊。尽管事后叙利亚政府曾派人登门道歉,而且承诺一定会保证外交使团的安全,但接下来又发生的几次事故,却让福特大感寒心。他觉得,叙利亚方面并不打算保护自己。 最让福特后怕的事件,发生在他的一次出行期间。当时的叙利亚国内,仅有少数反对党获得政府承认,属于合法组织。那天福特来到大马士革某地,正是要拜会其中一派的领导人。美国大使带着助手,出现在了主人的办公场所之外。没想到,那里早有一群人在等候他的到来。对方一行约有75人,都是巴沙尔总统的民间支持者。大使和手下迎着劈头盖脸而来的西红柿与鸡蛋,艰难而狼狈地钻到了办公楼里。一进大楼,福特等人就用桌子堵住了大门,这才挡住了示威的人群。面对不知所措的主人,福特只得惨然一笑以缓解尴尬:“我们刚刚从美国大使馆赶过来。”会面结束后,美国大使走出大楼,竟然发现自己和随从的座驾已经遭了秧。汽车的损毁程度十分严重,几乎无从修理。看着汽车,福特不禁后怕起来。照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赔上几根骨头和好些牙齿。“他们肯定不至于要我的命。”福特表示,“不过,一顿痛打大概是免不了的。”福特的担心并未成真,因为紧接着他就被召回美国国内了。3个月后,美国大使馆也关门大吉了。 福特遇上的倒霉事,希拉里·克林顿当然心知肚明。5月的这个下午,两人的话题也将会围绕叙利亚近来的种种大事展开,比如,伊朗方面对于巴沙尔的支持、最新的战果和战局、反政府武装的分类与各自的支持者等。福特刚想细细陈述这些情况,希拉里就打断了他。 “你知不知道这场内战的后果?说不定,临到最后,这就是一场地区灾难。”希拉里表示。然后,她把可能会出现的严重后果历数了一遍—内战变成外战,影响黎巴嫩、约旦乃至伊拉克局势;大批难民出逃;宗派战争爆发,并且把“从黎巴嫩到伊拉克的大片地区都牵连进去”。 国务卿的观点,福特非常同意,不过,他打算表现得积极一些。他说,联合国特使科菲·安南刚刚提出了新的和平倡议,也许,倡议会得到叙利亚各派的一致支持,这样危机也许可以得到遏制。“通过协商,也许叙利亚能够建立过渡政府。或者,我们可以向反对派提供支持,让他们有资本在谈判中获益。当然,我们也可以做出其他选择。”福特继续说道。 国务卿沉默了。她和福特都清楚,叙利亚的前景有100种可能,唯有一种最不可能发生,那就是巴沙尔愿意参加谈判,而且主动提及自己的去留问题。 “国务卿觉得,阿萨德不可能接受那样的提议。”福特表示。 那年夏天,在联合国的组织下,叙利亚各方势力进行了初步接触。为了促成谈判,福特费了不少心力。不过,谈判持续了两年半,仍然毫无进展。谈判总是卡在一个问题上—叙利亚政府强硬声明,一旦反对派要求巴沙尔辞职,那么他们就会退出谈判。 对于白宫的叙利亚问题专家而言,除却这些烦恼,还有一个新问题在徐徐凸显。此前势单力孤的几家“圣战”团体,如今已经集结成为一股统一的武装势力。国家安全委员会摆出的叙利亚地图上早已画满各种圆圈,每一个圆圈都代表着其背后的宗教极端势力。“基地”组织的下属团体“努斯拉阵线”,也在其中占了一块地盘。 叙利亚反对派的营盘就像流水,结构复杂、变幻无常。其中,有的团体出自本土,听从信奉世俗主义的“叙利亚自由军”的领导,另一些则属于宗教极端组织,“努斯拉阵线”就是其中的代表。在那个时候,宗教极端组织已经成了叙利亚反对派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了解这些宗教极端组织的情况,华盛顿方面举办了不少研讨会。“叙利亚自由军”的领导地位,绝不会得到宗教极端组织的认可。每天都有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来到土、叙边界,争相成为宗教极端组织的成员,这一点,实在让人心惊。十几年前,也有无数宗教极端分子聚集到伊拉克或阿富汗,踊跃参加当地的“圣战”。为了招纳更多新人,“努斯拉阵线”的领导层特地在“推特”和“脸书”上开设账号,发布“教学”视频。“课程”的内容既有宗教哲学,也包括战地装备的介绍,以及实战训练。 外籍“圣战”狂徒当中,有几个人还是情报部门的“熟人”。他们中一些人曾在中东其他国家大展拳脚,还有一些人曾遭到美军关押,由此留下了案底。 “有时候在研讨会上,”一名资深情报顾问回忆说,“主持人常会开开玩笑说:‘猜一猜,接下来哪位老朋友会在叙利亚亮相?’一轮介绍完毕,他会再抛出一个更出名的人物,然后打趣道:‘现在,还有人觉得刚才那个组织可怕吗?’” 当然,叙利亚的极端武装新兵当中,有不少人毫无案底。美国方面对他们一无所知,由此也生出了新的疑虑。这些新兵有不少都来自欧洲,最初大概只有几百人,但很快人数就过了千。他们大多出身穆斯林家庭,拥有欧盟或北美国家的国籍,正因如此,他们可以在世界各地自由来去。每次介绍到这里,与会人员都不禁忧虑,原来美国需要担心的不只是叙利亚内战和中东形势,还要考虑这股横越大陆、投奔宗教极端组织的新生力量。也许,还有更多的“极端主义胚子”正在孕育。顾问觉得,这个事实足够让最为老练的国家安全顾问夜不能眠了。 “我们并不认为‘努斯拉阵线’会立即发动袭击。但是,我们担心那些持有欧洲护照的‘还乡老兵’。他们回国之后会有怎样的作为,谁都不知道。”顾问表示,“提到这一点的时候,战略情报室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从中央情报局到五角大楼,所有的官方报告都提及了这一层忧虑。福特和他的馆员们饱经劫难回国后,加入了国务院的叙利亚问题小组。他们也合力撰写了一份报告,交给副国务卿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进行研究。伯恩斯很想把当时的各种时事总结分析一番,然后得出国际局势走向的结论。那份报告属于绝密,至今尚未公开,不过,福特记得其中的要点。据他回忆,报告提及叙利亚已经成为一片无法之地,许多危险分子都准备借此地利大干一场—“巴沙尔当局对东部地区已无控制之力,边境地区更是已被他们完全放弃。叙利亚和土耳其边境的许多关卡已被极端组织占据。”福特回忆着报告的要点,“这样一来,极端组织的控制力大大得到增强。这样的情况,曾经发生在阿富汗和索马里,所以我们有必要让温和反对派联合起来,对抗宗教极端组织、对抗巴沙尔。” 福特等人的报告分析认为,“努斯拉阵线”是叙利亚反对派中极端势力的代表。2012年底,“阵线”的威胁日益彰显。这伙人不但与“基地”组织关系密切,而且还在不断扩充势力,同其他“圣战”组织沆瀣一气。此外,越来越多的外籍宗教极端分子正在投奔“阵线”的路途当中。若以“基地”组织作为标准,“努斯拉阵线”的极端程度并不算高。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足以引起警惕。“努斯拉阵线”一旦占据村庄,就会立即着手推行“教法”。“阵线”成员很少对穆斯林平民施以暴力,甚至,他们还会组织人手清理垃圾,并在一些贫困街区发放食物与饮用水。如此举动,为“阵线”赢得了不少尊敬和美誉。 报告中,福特等人还提出了一个疑问:假如“努斯拉阵线”在叙利亚站稳脚跟,那么,该地区的局势将会如何演变?叙利亚和以色列相邻,堪称中东的“锁芯”。如果这样一个国家落入“基地”组织之手,会不会让其他那些“阿拉伯之春”波及的地方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暴乱发生之初,白宫的诸位安全顾问一致反对美国方面直接介入叙利亚事务。但到了2012年的夏末,顾问们的观点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奥巴马的几位亲信都觉得,向叙利亚的“温和”反对派提供武装,已经势在必行。扶持“温和派”打击“极端派”,已经是华盛顿满手烂牌中为数不多能打的一张了。 内阁中,支持这种建议的人并不少见,74岁的国防部长帕内塔(Leon Panetta)就是其中之一。帕内塔的工作经验异常丰富,这一点,让他在有关政策得失的争论中占了上风。出任国防部长之前,帕内塔曾在中央情报局担任局长。比尔·克林顿执掌白宫的时候,他则是陆军的总参谋长。他曾与伊拉克和“伊斯兰国”的恐怖分子斗智斗勇,也曾在利比亚的反政府势力起事期间,前去协调局势并为反对派提供援助。帕内塔出身意大利移民家庭,喜爱社交活动,人缘很好。从头到脚,他都没有一丝“鹰派”政客该有的气质。不过,主政五角大楼和中央情报局期间,帕内塔对打击恐怖势力毫不手软。许多作战方针,都是经由他的倡导而得到贯彻,比如无人机的使用和有针对性的突袭行动。在他的指挥下,许多藏匿在荒山野岭的恐怖嫌犯丢了性命。一年之前,帕内塔的功绩又添上了一笔—因为他的协调指挥,美国军队成功处决了世界头号恐怖分子奥萨马·本·拉登。 “阿拉伯之春”过后的混乱中东,为恐怖分子提供了新的避难场地。这样的形势,也让帕内塔非常忧虑。对于叙利亚问题,帕内塔也有自己的看法。他曾经担心叙利亚内战会危及地区稳定,宗派斗争会扩散到土耳其、黎巴嫩乃至其他临近地区。不过,帕内塔现在认为,外来“圣战”武装介入叙利亚局势才是最值得有关部门关注和警惕的。 “实话实说,有关情报让人非常焦心。”帕内塔表示,“叙利亚反对派之中,宗教极端分子越来越多。他们的组织结构日渐严密,效率也在稳步提高。万一他们在叙利亚站稳脚跟,并以此为基地扩张势力,这将会成为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景象。” 当时,白宫方面始终坚持只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非致命性武器”。同时,总统认为,应该利用外交手段迫使巴沙尔辞去职务,让叙利亚反对派组建临时政府。不过这些手段最后被证明并未奏效。眼见调停无望,科菲·安南辞去了特使职务。之前,尽管这位联合国前任秘书长费尽心力,但叙利亚的局势还是没有任何改善。联合国大会上,美方竭力主张对叙利亚进行制裁,无奈俄罗斯坚决不同意。叙利亚内战还在升级,不过双方都未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在巴沙尔的政府军现出疲态之时,真主党分子成为了他的新援军。叙利亚政府军不断派出军机,对反对派的据点进行空中打击。同时,土耳其和海湾国家对于叙利亚反对派的援助也是源源不断。渐渐地,反对派似乎被宗教极端分子渗透。至于美国方面,国务卿的一句话最能体现当时美国的困境:“我们眼前的选择一个比一个烂。” 私下里,希拉里正准备推行自己的一项政策。她觉得,美国“应在叙利亚扶持与训练温和反对派”,这些“‘温和派’值得美国信任”。国务卿在自己的著作《艰难抉择》(Hard Choice)中披露,2012年7月,她曾邀请中情局局长彼得雷乌斯来家中餐叙。其间,两个人大发畅想,立志要招募并组建一支叙利亚“温和反对派武装”。希拉里认为:“如果美国必须介入战争,那么,我们首先应该孤立宗教极端分子,然后在叙利亚培育温和中正的反对派势力。” 那年夏天,希拉里和北约各国外长频繁会面。此外,她也接触了不少叙利亚反对派领导人。而后,国务卿变得“信心满满”,坚信自己的“温和派政策”能有效改善叙利亚局势。彼得雷乌斯也协同手下制订了一整套方案,准备为“温和派”提供训练、武装和组织方面的帮助。根据他们的构想,这支“温和派”武装不仅足以推翻阿萨德政权,还能深入宗教极端分子的地盘并取而代之。8月底的一次会议上,希拉里向奥巴马提交了自己的行动方案。不料,一些资深顾问却觉得国务卿的计划并不可行。帕内塔也对该计划提出了质疑。 “我们恐怕无力干涉。”帕内塔表示,“叙利亚哪里还有秉性温和的反对派?就算有,恐怕也不愿投入美军麾下。温和的势力已经濒临覆亡,我们的政策根本无法做到有效扶持。” 帕内塔的看法不无道理。按照当时的局势,任何得到美国支持的反对派团体都有可能突然反叛。美式装备到了他们手里,更有可能成为杀戮的工具。之前的实例已经表明,即便是那些貌似友好的反对派团体,也在偷偷地贩卖美国提供的装备。 不过,面对总统,国防部长却对希拉里与彼得雷乌斯的计划表示了赞同:“凡事皆有风险,我觉得不妨一试。”毕竟,任由战局自由发展,未来同样不可预测。帕内塔最担心的,莫过于极端分子会趁乱攫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根据出席会议的官员回忆,当时,奥巴马听得非常认真。然而,总统一开口,就在希拉里的计划之中挑出了很多毛病。国务卿本人还记得,总统当时表示,历史上,美国政府曾为无数草莽游击武装提供过类似的帮助,但最后却往往遭遇背叛的结局。总统觉得,美国这一次完全没有必要重蹈覆辙。 总统确实不愿介入叙利亚事务。这一点,当天在场的本杰明·罗德斯可以证明。罗德斯表示,奥巴马非常担心,一旦希拉里遂愿,美国又将堕入另一个战争泥潭。 “他更想采用战争之外的手段。不过,大家对总统的犹豫感到不满:‘下一步怎么办?这一次您在叙利亚问题上退缩了,下一次又当如何?’”罗德斯还记得当天的情景,“不过,总统觉得军事干预的前景未可预期。如果再一次军事介入,美国很可能在叙利亚越陷越深。”当然,罗德斯还觉得,总统与各位顾问针对叙利亚问题产生的分歧其实没那么大,媒体在这方面的渲染有些过头了。 “容我大胆地猜想一下,某些人很想利用这次辩论来凸显自己。他们想证明,他们的看法才是最好的选择。其实,就算遵照他们的指示去施行计划,最终结果很可能并无二致。”罗德斯表示。而且,他觉得希拉里等人呈给总统的计划“感觉很不成熟”。要想打压宗教极端武装组织,必先扶持另一批武装组织—这个道理,显然没能说服奥巴马。“10多年来,我们从伊拉克战争中学到了不少教训。当地宗派冲突的现况,也值得我们反思。总之,这个问题太难解决。”罗德斯表示,“有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的力量很大,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最终,奥巴马否决了彼得雷乌斯提出的提议。选举期间,他曾明言要让美国从中东的纷乱中抽身。胜选之后,总统必须遵守诺言。当然,奥巴马也表示,未来,也许情势会有改变。比如万一巴沙尔政权越过“红线”,使用了化学武器,那么,美方也可以考虑利用武力解决问题。不过,在当下,美国不会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任何武器。 争辩并未完结,但美国的政策大局已定。希拉里深感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遵照总统的命令,继续寻找外交途径以解决叙利亚问题。其间,她曾经签署文件,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更多人道主义支援,比如毯子、食品、电脑、手机等。 “这些帮助都是小恩小惠。”希拉里如此评价,“在我看来完全于事无补,叙利亚的冲突还会持续升级。” 5个月后,帕内塔辞去了国防部长之职。回首自己两年半的对叙工作,他如此总结—美国政府在叙利亚耗费了大量精力和资金,最后却换来了失败的结局。 “其实经过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锤炼,我们已经积攒了许多对付‘基地’组织及其分支的经验。”他表示,“但是,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迈出武力干涉那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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