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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蜥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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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火鸡,每到圣诞夜便有多达上千只被活活勒死。 G街[G街及后文U公园、T大学、S站等,分别应指银座、上野公园、东京帝国大学、品川(或新桥)车站。且不说后文提到的黑蜥蜴的手下就职的T大学,后面的大阪天王寺公园也用T公园称之,连一些无关紧要的地名都用字母替代,这可能是《日出》杂志的要求。但奇怪的是,“京桥”这个地名却不用字母替代。]是京城最大的繁华区域,闪烁的霓虹灯,一明一灭间在空中架起无数的彩虹,把行人染得五颜六色的。从这条街道再往里跨进一步,横亘在眼前的竟是全京城最为罪孽深重的黑街。 每到晚上十一点,G街一带便几乎不见人影,这对喜爱夜生活的人而言实在扫兴,但作为最具代表性的京城街道,这倒也符合其拘谨的表征;然而与此拘谨背道而驰的,则是位于G街后方的黑街,它开始热闹起来了。直到凌晨两三点,众多无休止地沉湎于享乐的浪荡男女仍在窗户紧闭、光线暗淡的房间里闹腾不休。 正如前文说的,某个圣诞夜的凌晨一点左右,黑街上一幢气派的建筑物里正举行一场超豪华的派对。当然,从外头看去似空屋般一片漆黑,然而,这场异常疯狂的派对,此时正进入最高潮。 虽非官方开办的舞厅[日本的舞厅兴起于大正末年,昭和十五年(1940)被禁止。凡购买白天十钱、夜间二十钱的入场券,就可以和专门的舞者共舞一曲。当时知名的舞厅有京桥的东京舞蹈研究所、人形町的联合舞厅、赤的佛罗里达、新宿的国华、饭田桥的饭田桥舞蹈场等。],格局却毫不逊色,场地宽敞,地板也平滑如镜。几十名男女,有人举杯喝彩叫好,有人头上歪着一顶五颜六色的尖顶帽疯狂地扭着身子,有人模仿大猩猩追赶奔逃的少女,有人哭喊,有人暴怒,头顶上五彩的纸片似雪花纷飞,流光溢彩的彩带像瀑布飞泻,数不清红色的、蓝色的气球在呛人的烟雾中迷惘飘荡。 “啊,是黑天使、是黑天使啊!” “黑天使驾到!” “太棒了,女王万岁!” 一帮醉醺醺的家伙高声欢呼着,转眼间又响起了一阵如暴风雨般的掌声。 一名妇人踏着轻盈的脚步,穿过自动闪开的人墙来到舞厅正中央。漆黑的晚礼服、漆黑的帽子、漆黑的手套、漆黑的丝袜、漆黑的皮鞋,在清一色的“黑”之中,那顾盼生辉的面孔上有两抹兴奋的潮红,恰似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各位嘉宾晚安。我醉了。可是,我们还要继续喝,还要继续跳!”美艳的妇人高高举起的右手频频在头顶上挥舞着,并娇嗔地鼓舞所有人。 “我们喝吧、我们跳吧。黑天使万岁!” “喂,小弟,拿香槟来,香槟!” 不一会儿,空气中响起一阵“砰,砰”的“枪声”,软木子弹射穿了五彩缤纷的气球往上升去。紧接着,人们纷纷举杯祝酒,清脆的碰撞声在四下里错落有致地响起,最后才是整齐划一的“黑天使万岁”大合唱。 黑街女王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大受欢迎?即便没有人清楚她的来历,其出众的美貌、脱俗的举止、挥霍无度的奢华、数不清的珠宝钻饰,任取其中一项,都足以让她获得女王的封号。遑论她还具备超群的魅力——她简直是名胆大的演员。 “黑天使,我们想看宝石舞蹈。”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伴随一阵阵的掌声,周围的欢呼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角落里的乐队开始演奏,淫邪的萨克斯曲子撩拨众人的耳朵。 众人围成一圈,圆阵中央的女王翩翩起舞。此刻,黑天使摇身一变成了白天使。包裹着她美艳粉红的身躯的,是两条奢华的珍珠项链、精致的翡翠耳环,还有镶嵌着无数钻石的手链和三枚戒指,除此之外连一丝线、一片布都没有。 眼前的她,只是一团发着肉欲光彩的粉色躯体。躯体舞动着手、抬起腿,婀娜地跳着只有在埃及王宫才能见识到的妖冶舞蹈。 “瞧瞧,黑蜥蜴开始爬了,好迷人啊。” “嗯,真是那样,那只小虫真的动起来了。”一身时尚燕尾服打扮的青年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美女的左胳膊上攀着一只墨黑的蜥蜴,随着她的肢体韵律也跟着摆动起来,但脚上却像长着吸盘似的牢牢吸附在上头,下一刻它会从女人的肩膀缠上脖子、从脖子蹭到下巴,最终侵犯娇嫩欲滴的朱唇。然而,黑蜥蜴只在一边的胳膊上不停蠕动。原来那不过是栩栩如生的蜥蜴刺青。 这尺度开放的舞蹈只不过持续了四五分钟。一曲舞毕,激动得丧失了理智的一群绅士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喊着什么,冷不防抬起美艳的裸女,就像抬一座神轿,大声吆喝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好冷,快带我进浴室。” 女王下了命令后,神轿便顺从旨意,朝向走廊,去往预备好的浴室。 黑街的圣诞夜,便由这名艳妇的宝石舞蹈画下句点。而后,人们搂着各自的伴侣,或前往饭店,或返回家里,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狂欢后的舞厅一片狼藉,五色的纸片及五彩纸带铺了一地,看着像船离港后的码头。垂头丧气的气球稀稀落落地贴着天花板,景象极为凄凉。 在一个空旷寂寥的房间角落里,一名失魂落魄的青年可怜地蜷缩在一张椅子上,就像被人揉成一团随意丢弃的垃圾。他罩着一件宽肩的西装外套,花色俗气,配着一条红领带[原文为“クラヴアツト”(cravat),是法语中的领带之意。领带于江户末期引进日本,直到明治初年,才普遍以英文“ネクタイ”(necktie)称之。],模样有点儿装腔作势。像拳击选手一样鼻子扁平,体魄健壮,给人留下阴狠的印象。然而,与外表相反,他神情委靡不振、垂头丧气,稍不留意便容易将他误认为一件废物。 (我都急成这样了,她到底在磨蹭什么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在她磨蹭的时候,搞不好警察就闯进来了,真是急死人。) 他一个激灵,撩起乱发。 此时,穿着制服的男侍[原文为“男ボ-イ”(BOY),是为了区分女侍的“女ボ-イ”(女BOY),二者都是明治时期的说法。《新词字典》说“在意指男孩的BOY上冠以‘女’字,看似可笑却也是新时代语的独特之处”。]踏过纸带山,送上一杯倒得满满的威士忌。他接过后,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太慢了吧”,便一口气喝干,接着命令再来一杯。 “阿润,抱歉让你久等。”青年望眼欲穿的黑天使终于来到他面前。 “那群烦人的公子哥围住我,总算脱身回来了。那么,说说你一生一次的请求吧。”女子在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里不行。”名唤阿润的青年依然板着脸,声音低沉地应道。 “怕让人听见?” “对。” “事关犯罪?” “嗯。” “伤人了?” “不,要是这样就好解决了。” 黑衣女人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追问,站了起来,说: “到外头谈吧。除了地铁施工人员外,G街通常人烟罕至,去那儿边走边聊。” “好。” 于是,俗气的红领带青年与美艳的黑天使,这让人侧目的一对并肩离开了。 外头只见路灯及柏油路,深夜的大道一片死寂,两人的鞋子踩在柏油路上的声响交错成一段独特的舞曲节拍。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如此丧气,可一点儿都不像你呢。”黑衣妇人率先开口。 “我杀了人。”阿润看着脚下,坦白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哦,杀的是谁?” 没想到面对这样的巨变黑天使丝毫不觉得震惊,神色冷静。 “我的情敌混账北岛,还有咲子那婊子。” “哎呀,你忍不住啦……在哪儿下手的?” “那对狗男女的公寓。我把尸体塞进衣柜,明天一早,事情一定会曝光的。我们之间的三角纠葛人尽皆知,公寓管理员和街坊邻居都很清楚今晚到过他俩住处的只有我,万一被逮捕,我就毁了……我还舍不得离开这花花世界啊。” “你想远走高飞?” “嗯……夫人,你总说我是你的恩人。” “没错,先前是你救我脱险的。此后,我就十分倾心于你不俗的身手了。” “那么,我现在需要你的回报,麻烦借我一千圆跑路费。” “区区一千圆当然没问题,可是你以为能逃掉吗?没用的。你准会在横滨或神户的码头掉进他们的圈套,下场只能是束手就擒。在这种情况下,自乱阵脚、仓促逃亡,是最愚蠢的行为。”黑衣妇人一副对这种事成竹在胸的口吻。 “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躲在东京?” “嗯,我觉得这样较妥当。可惜,即便如此仍非常危险,要是有更周全的办法就好了……” 黑衣妇人突然止住话头,仿佛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阿润,你住的公寓在五楼吧?” “嗯,哪儿不对吗?”青年略显不耐地答道。 “哎呀,太好啦。”美女惊呼一声,“我想到一条妙计,这简直就是天意。哎,阿润,有法子让你高枕无忧。” “什么?快告诉我。” 不知为什么,黑天女的嘴角露出神秘的冷笑,她直盯着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你必须死,不能留下雨宫润一的活口。” “咦,咦,你说什么?” 青年润一惊诧得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妖冶的黑街女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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