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谋杀的证据

荷兰鞋之谜  作者:埃勒里·奎因

探长以慈父般的口吻对像一座塔似地挺立在面前的维利说:“维利,你应该去办这几件事:首先,去找医院总务主任帕拉戴斯——名字没弄错吧?明钦医生——把他手上的今天早晨出入医院的人员名单要来。据我所知,一发现是谋杀,帕拉戴斯就立即奉命去办理这件事了。你得去看看,他那儿都有些什么线索。其次,去检查一下所有的出入门户,把门卫全换成我们的人。第三,你回来时,顺路把比尔医生和欧别尔曼小姐请到这儿来。快去行动吧,维利!”

当维利打开手术室的房门时,可以看到为数不少的身穿蓝制服的警察已经在手术室里了,走廊里也有几个警察在走来走去。

埃勒里把另一扇门拉开一半,向观摩厅探望。只见菲利浦·莫高斯正在那里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粗鲁警察一步步紧逼着,正在脸红脖子粗地抗争着,似乎是在愤怒地证明着什么事情。当宁医生父女并肩而坐,被所发生的事惊得呆若木鸡。

埃勒里猛然高喊道:“天哪,爸爸,咱们把死者家属给忘了!”他转身对明钦医生说,“约翰,拜托你去干一件不愉快的差事。你能否马上到休息室去。对啦,顺便把小伙子莫高斯也带过去,安慰安慰这个年轻人,他在上面似乎有些麻烦——跟警方有点过不去。把发生的事通知亨德利克·道伦、格尔达·道伦、弗勒小姐和其他在那边的人……稍等一下,约翰。”

他低声和父亲交谈了几句。老人点头同意,叫来一名警察:“利奇,到这儿来。我看你正着急找活儿干,那就让我看看分局的警察是怎么表现的。你陪明钦医生到休息室去,维持好那里的秩序,由你负责,把所有的人都留在那儿。医生,您也许需要人帮忙,那儿若是有人昏过去,或者有类似的事发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也许该替您请几位护士帮帮忙?利奇,未经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离开房间!”

又黑又壮的利奇有些不开心,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讪讪地跟着明钦走出了房间。从敞开的门里,埃勒里看见明钦向莫高斯打了一个手势,莫高斯立即停止了他的困兽之斗,朝后面的出口跑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西走廊方向那扇门走进一位穿白色制服的医生和一位护士。

“噢,比尔医生!”老探长喊道,“请进,请进!你们这么快就来了,真让我高兴。但愿我没有打乱您和这位迷人的姑娘的工作吧?”

“没有哇。”

“那太好了……比尔医生!”老探长的嗓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今天早晨您是否到过隔壁这间麻醉室?”

“当然到过。”

“您在麻醉室里做些什么?”

“我给一个患者实施麻醉,欧别尔曼小姐协助我,她一向是我的助手。”

“除了您、欧别尔曼小姐和患者以外,麻醉室里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

“您开始做这项工作是在什么时间?”

“我们使用这个房间大约是在十点二十五分到十点四十五分。病人要切除阑尾,预定由迪居那斯医生主持,他有些迟,因为要等A和B手术室都空下来——今天非常忙。”

“哦,”探长含蓄地笑了笑,“那么说,大夫,你在麻醉室的这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任何外人进来过?”

“没有——我是说,”比尔医生立刻补了一句,“没有陌生人进来。大约在十点三十分,或者稍晚一两分钟,让奈医生曾经路过这里,走进术前准备室。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又走出来了。顶多十分钟,或者稍微少些。”

“又来了!你们自己才走进过术前准备室呢!”让奈医生满腔怨气地说,以敌视的目光瞪了比尔医生一眼。

“什么?您说什么?啊,让奈大夫,有什么不对吗?我很抱歉……”比尔医生被瞪得结结巴巴地问。站在一旁的护士也被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看他们。

探长走了过来,连忙迅速抢过话题:“噢……不必介意,没事,没事。比尔医生。让奈医生有些不舒服,他有点儿精神恍惚……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十分自然的事情!比尔医生,现在您是否敢于发誓做证:您看到今天早晨进入和离开术前准备室的那个人确实是让奈医生?没错吧?”

比尔医生不停地在挪动着两脚,是那样激动不安,显然他在犹豫。

“先生,您这个问题提得过于直截了当。不,我不敢发誓做证,我无法百分之百地确认那是让奈医生。要知道,归根结底我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啊。”他集中一下思路说,“他身上穿着医院的制服:外科大夫手术服、大口罩和别的衣物。脸遮得严严实实。没错,我不能发誓做证。”

“哦,是这样,”探长说,“这就是说,您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可是,我觉得,一分钟以前您似乎还确信无疑是让奈医生呢,为什么现在又改口啦?”

“您看……”比尔医生结结巴巴地说。“当然啦,那个人腿脚有毛病,这我们都太熟悉了……”

“是这样啊!您说,腿脚不好使……讲下去。”

“还有……我想,我下意识地认为来者是让奈,因为我知道他的下一个患者正躺在术前准备室里等他给开刀。我们大家的心情全都不愉快,我们都很担心。您知道,病倒的是道伦夫人,您明白吗?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只是理所当然这么想的。我的话全都讲完了。”

“那么您呢,欧别尔曼小姐?”探长迅速转脸问护士,问得她措手不及,“您也认为那是让奈医生吗?”

“对,对,先生。理由和比尔医生说的相同。”她红着脸放低了嗓门小声说。

“嗯。”老探长沉吟着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转过身来重新面对着让奈。

让奈医生眼睛依旧盯着地板。

“请您告诉我,比尔医生,”探长继续追问着,“让奈医生出入时,您的病人有没有看见他?这段时间里他清醒着吗?”

“我想,”外科大夫疑疑惑惑地说,“让奈医生进来时,他有可能看见,因为那时还没有给他施行麻醉,他躺的手术台又恰好正对着房门。但是让奈医生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吸入乙醚,当然,他那时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您的患者是个什么人?”

比尔医生脸上现出了笑容。

“我想,奎因探长,您一定非常熟悉他。他名叫米西尔·卡德西。”

“谁?什么?大麦克吗?”老探长的惊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在场的警探们全都紧张了起来。

老探长眯缝起眼睛,突然对一名警探说:“里特,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米西尔·卡德西到芝加哥去了,”他板起了面孔,从牙齿间迸出这么一句话,“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比尔医生,大麦克现在在哪儿?在几号病房?我想见见这个大猩猩!”

“探长先生,他住在单人病房,三二八室。”外科大夫答道,“但是,您现在见他没有什么用。他没有知觉,先生。我被您的手下叫来时他刚动完手术,刚刚从B手术室里推出来,迪居那斯开的刀,麻药还在起作用,他在病房里呼呼大睡,起码要再过两个来小时他才会苏醒。”

“约翰逊,”老探长严厉地召唤手下,一名无精打采的矮个子应声上前。老探长吩咐道,“到时候你提醒我一下,我要审问大麦克。我要趁他大梦初醒昏昏沉沉的时候修理他,明白吗,这是新招式。”

“比尔医生,”埃勒里平静地低声问,“您在麻醉室工作时,是否听到过术前准备室里有谈话声?也许您能想起来?或者,欧别尔曼小姐,您也许还记得?”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然后比尔把坦然的目光移到埃勒里身上。

“奇怪,”他说,“我们的确听到普莱丝小姐对让奈医生说过话。她说,她马上就准备就绪,或者说了类似的话。我记得我还对欧别尔曼小姐说过,这老头子,我指的是让奈医生,今天大概情绪非常不好,八成是在哪儿憋了一肚子气,因为他连话都没有回答。”

“是这样啊!那么说:让奈医生待在术前准备室的整个期间,你们既没听到他发问,也没听到他答话?”埃勒里这几句话问得很快。

“连吭一声也没有听到。”比尔医生回答。

欧别尔曼小姐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您是否记得,术前准备室的门曾经一开一关,并且有一个男人声音说过‘啊,对不起’吗?”

“我不记得。”

“欧别尔曼小姐,您呢?”

“没注意,先生。”

埃勒里向老探长耳语了几句。老探长咬咬嘴唇,点点头,他挥手威严地召唤来一名瑞典人长相,壮得像头公牛似的警探:“霍尔斯!”

警探顺从地跑来执行命令。

“马上去弄清楚这件事。到手术室去问那里所有的内、外科大夫和护士,他们当中是否有人在十点三十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到术前准备室探过头?若是找到了,就把他带到这儿来。”

霍尔斯前去完成这项任务。与此同时,老探长放走了比尔医生和欧别尔曼小姐,让奈以忧郁的眼神目送他们的背影移出门外。

埃勒里正在同父亲趁此空闲交换意见。直到术前准备室的门再次打开,进来一位年轻的黑发犹太男人,他身穿一身与其他人一样的白色医院制服。霍尔斯把他领进了房间。

“这是哈尔德医生,”霍尔斯简短地报告说,“就是他。”

“千真万确,”年轻的实习医生也直截了当地向老探长报告,“在十点三十五分前后,我曾经往这扇门里瞧过一眼,”他手指朝西走廊开的门,“我当时在寻找当宁医生,想和他商讨一下诊断中的问题。我自然立刻看出,这不是当宁医生——门刚开一半,我就发现弄错了,连忙道歉,没进去就关上门掉头走开了。”

埃勒里向前跨进一步:“哈尔德医生,您把门开有多大?”

“唔,约有一英尺左右,不会再多。刚够我探进头去。有什么不对吗?您为什么对这点感兴趣?”

“嗯,没什么不对,我们什么事都需要知道。”埃勒里一笑,“您看见了什么人?”

“是一位医生……我不知道是谁。”

“您怎么断定这不是当宁医生?”

“嘿,当然不是。当宁医生又高又瘦,可这个人身材又矮又粗。他肩膀也和当宁医生不一样……总而言之,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当宁医生。”

埃勒里又开始用力擦拭自己的夹鼻眼镜。

“这个医生以什么姿态站着?开门之后,您都看见了些什么?”

“他背向我站着,身体略微朝手术车倾斜。身子正好挡住手术车上的病人,我看不见他在那儿做些什么。”

“他的手呢?”

“我没看见。”

“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吗?”

“是的,我只看见了他一个人。当然,若是不算躺在手术车上的那个病人的话。屋内是否还有没有其他人,我不敢妄言。”

老探长彬彬有礼地插言说:“您往门里看过之后,说了一句‘啊,对不起’是不是?”

“对,先生。”

“那个男人怎么回答您的?”

“呢,什么也没回答。他甚至连头都没回,虽然我说话时发现他的肩膀似乎抽搐了一下。简单地说,我退了出来,关上门扭头就走了。整件事情总共没超过十秒钟。”

埃勒里走到哈尔德医生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个问题:这个人会不会有可能是让奈医生?”

年轻医生略微思考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噢——我想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人,起码还有一打以上的人符合我匆匆看一眼的印象……大夫,没什么不对,是吗?”他掉转头看着让奈,让奈没有回答。

“行了,医生。”老探长打断他的话头。

“那么好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走开了。”

老探长偷悦地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带库柏,把门卫库柏叫到这儿来。”

霍尔斯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我的天哪!”让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因为声音很小,竟没有人稍稍注意到。

这时,屋门四敞大开,霍尔斯带着那位红脸膛的门卫艾萨克·库柏走了进来。库柏的制帽元帅似的歪戴在头上,一进门就友好地四下张望,一副与警方人员套近乎的姿态。

老探长说得极其简捷:“库柏,若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准确,您就打断我……在走廊里您来到让奈医生跟前,当时他正同奎因先生和明钦医生谈话。您告诉让奈医生,有个男人想见他。他起初拒绝不见,可是您拿出了印有史瓦逊姓氏的名片,递给他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随着您沿走廊走了。你们来到候诊室。在这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有什么啊。医生见了这个人说:”你好!“‘库柏答道,”后来,他俩走出候诊室,往右拐……您大概知道让奈医生的办公室就在这个方向吧?接着他们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我说的是让奈医生关上了门。以后,我就回到自己的岗位值班去了。我在那儿一直待到明钦医生来通知我……“

“稍微等一会儿,”老探长烦躁地制止住他,“倘若说您一分钟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岗位。那么,若是……”他往让奈的方向瞅了一眼,让奈正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这会儿忽然紧张起来像是警觉到了什么,“那么,若是让奈医生或者他的客人打算走出办公室,走到随便哪儿,比如说往手术室方向走,他们能够不被您发现就走过去吗?”

门卫搔了搔后脑勺。

“当然能,我想,应该是可以的。我终究不是根固定的蜡烛,不能总是面朝屋里站着。我有时打开房门,看看大街。”

“您今天早晨往街上看过吗?”

“嗯,当然看过……”

埃勒里拦住他说:“您刚才提到明钦医生来命令您关闭大门。让奈医生的那个叫史瓦逊的客人是什么时间离开医院的,在明钦医生来之前多久?顺便问问,他真的离开了这幢楼房,是吗?”

“是,当然楼,”库柏咧开大嘴笑了,“他甚至给我,确切些说,他想给我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我拒绝了。这是违反规定的呀。没错,大体上讲,依我看这个人是在明钦医生命令我锁门前十分钟左右离开楼房的,我亲眼看着他走到大街上去了。”

“还有谁离开过?”埃勒里继续问,“在史瓦逊走后和您锁门之前,还有人经过大门离开医院吗?”

“一个也没有。”

埃勒里望望让奈。外科大夫立刻挺直腰板,紧张地等待着。

“医生,还有一个小问题问您,”埃勒里开始柔声说,“这个问题刚才没来得及弄清楚。您还记得我们谈过什么吗?您方才正要告诉我,您的客人是谁。可是探长进来了,于是……”

埃勒里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被打断了。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维利警官在两名警探陪同下挤进了术前准备室。

“有什么办法呢?”埃勒里叹口气,脸上略微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咱们命中注定要把这个倒霉的问题往后拖了。探长,听取报告吧,不然的话,维利会被满肚子线索胀破的。”

“哦,维利,有什么情况?”老探长问。

“十点十五分以后,除了让奈医生的客人,再没有人走出医院。几分钟以前,库柏向我们报告过这个史瓦逊的事。”维利大声说,“我们写了一份在他走后所有进入医院大楼的人员名单。上面的人我们全部调查过,他们都有人证。现在他们全呆在候诊室,已经下令不准放他们当中任何人出去。”

老探长笑逐颜开:“好极了,维利,太棒了!看,埃勒里,”老探长对儿子大叫着,“我们竟然那么幸运。杀人犯还呆在大楼里。他跑不掉了!”

“我判断,他本来就没准备跑。”埃勒里冷冷地说,“我倒是并不过分指望这一点。而且,爸爸……”

“你还有什么想法?”老探长叫了一声,随即转过身来,高兴的神色一下子不见了。

让奈也警觉地抬起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眼神。

“有一个想法一直在纠缠我,总是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埃勒里沉溺于梦境似地说,“暂且设想这样一种方案,”

他用头向外科大夫那边一点:“我觉得这种方案可能会使让奈医生的自我感觉好一些。我们先假设进行谋杀的不是让奈医生,而是某一个蛮横无礼的亡命徒,一个厉害而且胆大的冒充者。”

“你终于讲点儿人话了。”满心怨怒的让奈慑蠕道。

“我们接着往下设想,”埃勒里继续说。他踞起脚尖,身体微微摇晃,两眼盯着天花板,“假设这个亡命徒穿上外科大夫的服装,进行了谋杀。但是干完这桩肮脏事儿之后,他应该脱下这套服装。接着,他应该产生一种愿望,尽量使这套服装离自己远一些。因此,我们可以合乎逻辑地设想,他一定把这套带污血的衣服藏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现在知道,罪犯还留在大楼内,所以我想,若是很仔细很努力地搜索这栋大楼的每一个房间,可能找到……”

“里特!”老探长喊道,“你听见奎因先生的话了吗?带上约翰逊和霍尔斯,马上开始搜查!”

“我实在不喜欢。”埃勒里微笑着,“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征引一段经典话录——可是朗费罗似乎很希望我说,记得吗‘直到寻获预知的一切……’我可是诚心地祈祷希望你能够找到。里特,就算是帮让奈一个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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