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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一个地方…… 作者:青柳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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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昨日刚举办过婚宴的大厅。我与浮桥面前坐着三条右大臣阁下,其右侧是春姬殿下,以及刚刚成为她夫婿的堀川少将——一寸法师。 “江口,你专门把检非违使领上门来,还把我叫到这里,究竟有何事要说?” 右大臣阁下边说边咳嗽,看来今天身体也未有好转。 “请恕卑职唐突,此事有关上栗村的冬吉。” 尚未等我开口,浮桥就抢先说了。右大臣阁下闻言,脸色阴郁下来。 “我等得报,三天前冬吉已经遭人杀害。” “什么……” 右大臣阁下面露悲痛之色。春姬殿下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有个异母的兄长,此时也垂下了目光。 “那么,凶手可找到了?” “是。” 回答右大臣阁下的人并非浮桥,而是我。然后,我指着那个人的脸,斩钉截铁地说: “就是那位堀川少将。” 右大臣阁下与春姬殿下大吃一惊。 “此人虽然一身锦绣衣冠坐于高堂之上,实际在其故乡近江国,乃是出了名的恶棍。” 我将黑三日月昨夜告诉我的一寸法师冲走租税稻米之事尽数道来。说到一半,右大臣阁下与春姬殿下显然心生动摇,然而堀川少将本人泰然自若,还以手掩嘴,呵呵笑了两声。 “或许以前确有此事,然而那些都已过去。我自从来到宅邸,早已洗心革面。更何况,我并未见过那个叫冬吉的人。” “九月朔日,你从上游随水漂来,在冬吉家住了一夜,附近的小米目睹了全程。而且,小米还听见了你与冬吉当天夜里的对话。” 堀川少将眉头一颤,我假装没注意,看着右大臣阁下继续说道: “那天夜里,冬吉坦白自己是右大臣阁下的私生子,欲在右大臣阁下去世后登堂入室,将宅邸据为己有。堀川少将听闻下栗村有鬼出没,以及打出小槌的消息,便表面上协助冬吉,求他事成之后将自己列为家臣,实则盘算着让身体变成普通人大小,成为春姬殿下的夫婿,将右大臣阁下的家业收入囊中。由于冬吉知道一切,所以才惨遭杀害。可见此人乃何等残忍狡诈之辈。” “江口阁下,注意你的言辞。” 堀川少将插嘴道。 “也不知那小米姑娘的言辞,究竟有几分可信。” “哦?” 我斜眼看了看堀川少将。 “在下未曾透露小米是个姑娘,敢问阁下如何知晓?” 堀川少将沉默片刻,马上笑了起来。 “小米可不就是女人的名字嘛。再说了,江口阁下,那个冬吉乃九月七日被杀,只是不知在什么时辰?” “小米发现冬吉倒在家中,正好是酉三刻。冬吉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也是小米,时辰是申三刻。” “九月七日的申三刻到酉三刻,那不正是我在鬼腹中的时间吗。难道说,江口阁下没有听到我在腹中发出的声音吗?” 他果然对自己缜密的不在场证据拥有绝对自信。为了打碎他的自信,我笔直地看向了堀川少将。 “九月七日酉三刻被小米发现时,冬吉还活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右大臣阁下面无血色,我旁边的浮桥也大吃一惊。 “如今变成堀川少将的一寸法师,事先与冬吉商量好了。” * “存生祭前日,也就是九月六日的深夜,一寸法师悄悄离开宅邸,前往冬吉住处,谎称‘右大臣阁下有意除掉你,不日将派刺客前来’。见冬吉心生惊恐,一寸法师趁势提议,他可以先刺客一步,假装自己死了。他可能说:‘明日酉三刻,你把小米叫到家中,在小米来时,先在脖子上缠好绳索,假装遭人杀害。’” “可是,如果有人来了,不就瞬间暴露他是装死?”浮桥问。 我将目光转向浮桥,换上了敬重的语气。 “七日是存生祭,禁止谈论死者。小米恐怕会一直瞒着这件事,直到第二天才告诉别人,期间足够冬吉藏身。若一寸法师这样说,冬吉想必也会赞同。” “嗯,的确如此。就算没有尸体,只要有小米做证,人们也会认为冬吉死了。” 我继续道: “在七日天亮之前,一寸法师回到宅邸,等到参诣的时辰。果然如他所料,神官对他万分好奇,耽误了殿下返程,经过下栗村时已是傍晚。申三刻钟声敲响之时,恶鬼应声而出。于是一寸法师从春姬殿下怀中跳出去,向恶鬼挑衅,让它将自己吞吃入腹。而且哪怕恶鬼投降,他也没有马上出来,一直等到了酉三刻钟声响起。” “阁下是在开玩笑吧。” 堀川少将双手轻敲地板。 “那一带尽人皆知,下栗村的赤鬼喜好藤花香。你也听冬吉说了,只要带着藤花香气经过,那鬼必然会现身。至于右大臣阁下嗜好香道,恐怕算是你的侥幸。你偷走藤花香,让自己沾上普通人闻不到,但是恶鬼能闻到的微弱香气。浑然不觉被你操纵的赤鬼就这么把你吞了下去。与此同时,冬吉在上栗村,按照计划假装死去,让事先叫过来的小米发现了。就这样,你拥有了身在鬼腹的不可动摇的证据。” “怎么会,我那天身上没有一丝藤花香。对了,当时我穿的衣物都还扔在院子里,你去闻一闻便……” “想必不行。” 我摇摇头。 “鬼的胃液和涎水已经掩盖了藤花香。你这人着实狡猾。” “你怎能无凭无据这样说我。右大臣阁下,这些都是江口阁下的一派胡言,请您让他立刻闭嘴。” 右大臣阁下方才一直看着堀川少将,此时又转向我。 “江口,你继续。” “是!” 我低下头,面朝右大臣阁下继续道。 “堀川少将可能想,右大臣阁下还要过一段时间才愿意将春姬殿下许配给他。但是没想到,他击退恶鬼拯救春姬殿下的壮举令右大臣阁下当场答应了婚事。于是堀川少将按照计划,当天深夜溜出宅邸,还到厨房偷了酒水,前往上栗村意图杀害冬吉。这里,他的计划出现了第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 右大臣阁下探出身子问道。 “冬吉虽然听从了一寸法师的计划,但可能并非完全信任他。因此,他装死时特意用一根较短的顶门棍顶住家门,留出了普通人进不去,但身长一寸者能够进出的缝隙。他想留下信息,若是自己真的被人杀害,凶手便是能够穿过那道缝隙之人。” 堀川少将似乎啧了一声。 “堀川少将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可是,若第二天人们看见冬吉门上没有顶门棍,那就证明是冬吉自己起来拿掉了棍子,也就是说,小米发现冬吉时他还活着。如此一来,一寸法师的不在场证据就会泡汤。于是,他只能选择维持不在场证据,让棍子顶在门上,进去杀死冬吉。或许他耍了太多小聪明,对自己在鬼腹中的证据过于自信了。” 堀川少将涨红了脸。 “既然有顶门棍,已经变大的我又如何进去?” “因为你有打出小槌。” “好吧,好吧,我知道江口阁下想说什么了。我杀了冬吉之后,用棍子顶住门,将自己身体变小,走到屋外,再变回普通人大小,对不对?那么我要提醒提醒你那颗健忘的脑袋,打出小槌的法术无法施展在自己身上。难道说,我还有帮凶吗?” 我摇摇头。 “你一瞬间就想到了独自将冬吉杀死在他家中的办法。所以说,着实是个狡诈之人。” 说完,我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打开,呈到右大臣阁下面前。 “请看,这是冬吉家的草席,两端连着格外长的细绳。变成普通人大小的一寸法师先将顶门棍拿掉,走进屋里,让冬吉喝酒,然后趁他饮酒的空隙,将细绳的一端投向窗外,另一端投向门外。因为那个破房子里只有一根蜡烛照明,冬吉可能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待到冬吉喝醉,一寸法师便找个借口走了出去,比如‘我去准备暂时藏身的地方,你稍等片刻,大可以睡下,我回来再叫醒你’之类。另外,他也没忘了提醒冬吉把房门顶住。冬吉死后的衣物上散发酒臭,可以推断他那时已经酩酊大醉,连酒都端不稳。于是,正如一寸法师所料,冬吉躺在草席上睡着了。一寸法师见状,拿着打出小槌从屋后的窗格子里把手伸进去,对冬吉喊了‘变小,变小’”。 “原来如此!” 检非违使浮桥双手一拍,惊叹道。 “等到冬吉变得足够小,他就绕到门前,用方才扔出来的细绳把草席、衣服和冬吉拽到了外面。” 右大臣阁下毛骨悚然地闷哼一声,旁边的堀川少将却笑了起来。 “你想说我就这样把冬吉变回来,然后杀了他吗?江口阁下,你可忘了厨房的鲷鱼和鲇鱼?打出小槌无法改变死物的大小。若是把他杀了,就无法放回屋子里。若不在杀之前把他变大,那么即使能放回去,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大小。” 这是我昨天听黑三日月的推论时,自己也提出过的疑问。现在只原样给出黑三日月的解答便可。 “你将冬吉拖到外面,并没有立刻杀害,而是将一根恰好能勒紧脖子的绳圈,套在了变小的冬吉的脖子上。接着,你把冬吉放回草席,绕到屋后去拉扔到窗外的绳子。草席带着变小的冬吉回到屋里,你又将打出小槌伸进去,念起了‘变大,变大’。” “竟然……!” 第一个惊呼的人,是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春姬殿下。 “若是那样,脖子在大小不变的绳圈里越变越大,不就要被勒住了吗?” 春姬殿下双手掩口,面色苍白。我看着她,点了点头。小米说冬吉的尸体上套着绳索,其实并非绳索勒住了脖子,而是脖子在绳圈里变大,把冬吉勒死了。 “而且死去的冬吉右手臂没有套在衣袖上。可能在变大的过程中,左手顺利伸进了衣袖,右手却没能伸进去。不知你是否察觉了这点,不过即使察觉了,你也无能为力。” “侮辱!他这是在侮辱我!” 堀川少将猛然站起,急切地看着右大臣阁下。可是右大臣阁下满面疑容不散,于是堀川少将又转过来盯着我,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那种荒唐事?!” “浮桥阁下,请拿出那样东西。” 浮桥点点头,掀起身边那件东西的盖布。那是一个竹笼,里面关着硕大的壁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此物来自冬吉家地底的腌菜缸。请问右大臣阁下,您可曾见过如此硕大的壁虎?” 右大臣阁下摇了摇满是汗水的头,低声道: “世间怎可能有这样大的壁虎……除非用了打出小槌。” 看来,右大臣阁下与春姬殿下都明白了。凶手将冬吉变回原来大小,试图将其杀死时,这只壁虎就在草席附近。 “可以说,这就是使用打出小槌行凶的最大证据。诸位,打出小槌乃是举世无双的宝物。小米的话可以证明,冬吉在九月七日申三刻还活着,而当时打出小槌还在赤鬼手上。其后,打出小槌由春姬殿下保管,再后来,它就一直在身体变大的堀川少将手上。因此,凶手是……” “闭嘴!” 堀川少将大喊一声,朝我扑过来,继而骑在我身上,试图绞住我的脖颈。 “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他那副原本俊美的面庞已经不知所踪。 “你一直在这么气派的宅子里奉职,如何了解我的苦衷,如何了解我这生在贫穷村落,因为身体太小而受尽欺凌的人!” 他那双充血通红的眼宛如狒狒,龇牙咧嘴的模样好似猛虎。果然,此人就是妖异。 “堀川少将,还不住手!” “少啰唆!” 堀川少将撞开浮桥,逃向庭院。 就在那个瞬间,院子里飞出一团白色的东西,轰地击中堀川少将的脑门。 “呃……” 堀川少将倒在地上,呈大字形昏了过去。浮桥立刻将其压制,迅速捆绑其手脚。由于脑袋砸在地板上的冲击,堀川少将已经翻起了白眼。 结束了……在疲劳与释然中,我又心生疑问。方才那团白色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听见“喵”的一声。 仔细一看,原来一只白猫走到了春姬殿下身边,蹭着她的膝盖,仿佛在安慰瑟瑟发抖的主人。那是春姬殿下一直宠爱的猫。 白猫跳上春姬殿下的膝头,朝我看了一眼。我现在才发现,那猫的前额竟有一块三日月[指阴历初三夜或在这日前后两天的月亮。]形状的黑色花纹。 我猛然想起初次造访上栗村时过来蹭我双腿的脏猫。向黑三日月告知冬吉之事的同僚……想必,去近江国打探消息的,也是那样的同僚吧。 “原来是你啊。” 我低声喃喃,猫又高兴地喵了一声。此时此刻,我与保护主人不被妖异所伤的骄傲家臣,分享了这份喜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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